冰川天女传(精校)第5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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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沁梅哪里知道这一瞬间,金世遗的思想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拍手笑道:“哈,原来你们还是好朋友,那真是妙极啦!”金世遗道:“不错,是妙极啦,你们安排得真妙!你过来。”李沁梅道:“嗯,你不舒服么?让我看看是不是发烧?”她见金世遗面色涨红,还以为他热气上升,走近两步,金世遗忽地哈哈一笑,道:“多谢你俩母女的安排,真妙极啦!”突然伸指一戳,这一下当真是大出李沁梅的意料之外,欲避无从,咕咚一声,仆倒地上。
只听得金世遗的怪笑之声在山谷中回旋震荡,李沁梅被他点了软麻穴,站不起来,幸而她得母亲所教,熟悉金世遗点穴法的奥妙,自己运气冲关解穴,不到半个时辰,四肢已能转动。金世遗的影子早已不见了。但闻群峰回响,余音未绝,金世遗的怪笑之声尤自摇曳在山巅水涯。李沁梅但觉一片茫然。喃喃自语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间又发疯了?”她还当真怕金世遗发疯,疾忙追下山去!
在山谷下面,忽见一队喇嘛迎面而来。前面八头白象,当中一头白象,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喇嘛,覆以黄幢宝盖,中间十六名喇嘛骑马相随。在象队的两旁,则各有一列少女,个个白衣如雪,长裙摇曳。中间一个少女,明艳照人,神气却冷傲之极,坐在马背,动也不动,宛如一尊大理石像。
李沁梅旋风般地跑来,突然碰着这队白衣喇嘛,脚步还未来得及收住,便听得有人娇声斥道:“谁人敢闯法王法驾?”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跳下马来,不由分说就伸手来抓李沁梅。李沁梅本能地闪身一格,那妇人这一抓快捷之极,不料抓了个空,反而给李沁梅推开几步,噫了一声,跟踪急追。这女人正是白教喇嘛中的“圣母”。李沁梅哪里知道,她在无意之中竟闯了白教法王的法驾。白教法王的地位和达赖班禅同一班辈,都是活佛的身份,这一闯驾,在喇嘛弟子眼中,乃是非同小可的冒犯活佛之事!
李沁梅见十六个白衣喇嘛,排成一个圆圈,不声不响地个个注视着她,一步一步地迫近,不觉有些心慌,叫道:“喂,你们要干什么?”两个护法喇嘛道,“你这妖女,胆敢闯活佛法驾,还不快向活佛救饶?”李沁梅道:“咦,哪位是活佛?你指给我瞧瞧。”说话的口气,就像小孩子要去见识一件稀奇的事物似的。那两个护法喇嘛大怒,一出左掌,一出右掌,合成一个圆弧,双掌齐抓,白教喇嘛的武功自成一派,这一手两人合用的“金刚捉妖”手法,比中原武林的大擒拿手还要厉害,却不料李沁梅自幼得母亲所授,最精于小巧腾挪的功夫,两个喇嘛双掌一合,只听得李沁梅嘻嘻一笑,竟像游鱼一般地滑出了他们的手心。两个喇嘛吃了一惊,急忙归回原位,幸喜李沁梅还未闯出圆圈之外。
李沁梅叫道:“喂,这条大路又不是你们的。既然号称活佛,就该有慈悲之心,怎么占了大路,不许人行走?走路也有罪么?”那十六个白衣喇嘛不理不睬,圆圈慢慢围拢,李沁梅双掌一推,十六个喇嘛合力挡住,俨似铜墙铁壁,哪推得动?钻又钻不出去,心中大急,骂道:“喂,十六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女子,还要脸么?”情急之下,一低头便硬冲过去。忽听得当前两个喇嘛“咭咭”地笑了两声,笑得甚怪,脸上一派正经神色,好像突然给人抓着痒处,不由自已地笑了出来似的。这两个喇嘛一笑之下,身形歪过一边,李沁梅从缝隙中一钻而出,心中大是奇怪,想道:“哈,是了,他们定然是给我骂得不好意思,所以故意放我走了。”回头做了一个鬼脸,拔脚便跑。
刚跑得两步,两头白象已拦在面前,象背上两个喇嘛各伸一根九环锡杖,拦住去路。李沁梅道:“喂,真要动手么?”拔出短剑一削,叮当两声,短剑给反弹起来,那两根禅杖却纹丝不动。原来这两个喇嘛正是白教法王最得力的弟子,前年春初派去抢金本巴瓶的就是这两个人。
李沁梅给拦住去路,毫无办法,背后那十六个喇嘛又围上来,李沁梅正想撒野乱骂,忽见骑在中间那头白象上的那个脸色红润发光的高大喇嘛道:“孩子无知,由她去吧。”在象背上挥起拂尘一拂,李沁梅陡觉一股劲风吹来,借势一个筋斗,翻了出去。后面那十六个喇嘛果然散开,无人阻挡。那白象背上的喇嘛又道:“这孩子说得不错,活佛理该慈悲。啊哈啰咪喇哄……”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句藏话,似是给她祝福。李沁梅想道:“这个喇嘛一定是什么活佛了。”回过头去看,却见那些喇嘛个个神情肃穆,李沁梅有点胆怯,不敢多看,急急奔逃。
霎时间走出了二三里路,忽见山坡上有人招手道:“沁儿,你好大胆,快过来!”抬头一看,正是她的母亲。
李沁梅大喜,急忙跑去,投入母亲怀中。冯琳笑道:“连我也不敢去招惹他们,你却胡闹。要不是我,你这次苦头有得吃呢!”李沁梅道:“哈,我知道,那圆圈中的两个喇嘛是你用暗器打着他们的笑穴的,我还以为他们是给我骂怕了呢!”冯琳的飞花摘叶,可以伤人立死,也可以打人穴道,但由于李沁梅功力未到,尚未能学。她猜中是母亲暗中助她,笑道:“我还以为活佛是个好人,原来是他怕了你,才放我的。”
冯琳面色一端,道:“那白教法王豁达大度,我也对他起敬,你怎好胡乱说他?你知道他们是做什么来的吗?”李沁梅道:“不知道。”冯琳道:“适才我去打听,原来前面就是萨迦城。白教法王与黄教喇嘛讲和,班禅许他回西藏传教。萨迦起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白教喇嘛寺庙,白教法王是率领他的弟子来主持开光大典的。”李沁梅道:“这一回子功夫,你竟然到了萨迦城吗?”冯琳笑道:“还说一会子,好半天了呢!你们谈得还不够吗?嗯,金世遗呢?他这回倒很正经了,嗄?没有跟你来胡闹?”李沁梅心头一酸,道:“他又发疯了呢,跑得无影无踪了。”
冯琳道:“胡说,我连日用‘潜心魔’的内功,助他制住内魔,最少在七十二天内可以无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疯?你和他说了什么来?”李沁梅道:“我哪有说什么,我只是说你要将他带上天山,请姨父救他。”冯琳叹了口气,道:“呀,你真是不懂事。我就是怕他心高气傲,不愿受人恩惠,所以故意瞒着他的。你却偏偏给我拆穿了。你不知道,他和唐经天还有心病呢。”李沁梅好奇心又起,问道:“什么心病?”冯琳叹口气道:“咳,你这痴丫头比我当年还傻,比我还更欢喜理闲事。不说啦,谁叫我是你的母亲,只得又费心机给你找他啦。呀,女儿大了,真是麻烦。”李沁梅面上一红,赌气说道:“谁要你去找他?稀罕么?”冯琳笑道:“好,不稀罕,不稀罕!天下男子有的是。可就没一个对你心思,是么?”李沁梅道:“不错。”冯琳扮了个鬼脸道:“是,不错了吧?既然没一个对你心思,那就只好找他了。去,去,咱们到萨迦瞧热闹去,金世遗也是个爱热闹的人,他一定不会走得远的。”
萨迦是藏南的一个山城,平日寂静得有如世外桃源,这回白教法王来到,乃是旷古未有的大事,顿时热闹起来了,许多远地的香客都闻风赶来,萨迦的土司和清廷派驻萨迦的宣慰使陈定基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连日打点,替白教法王安排行宫,筹备供奉。只有一个人这时却闲得无聊,独自在宣慰府的后花园中徘徊叹息。这人就是陈定基的儿子陈天宇。
陈天宇自从随他的父亲重回萨迦之后,土司旧事重提,又要迫他和自己的女儿成婚,陈天宇用个“拖”字诀,拖得一天算一天。陈定基念念不忘故乡,他亦不愿儿子做土司的女婿,可又不能不敷衍他,陈定基本有打算,他听儿子的话,派了江南携函入京,求一位做御史的亲戚,请他转奏皇帝,求皇帝念他迎接金瓶的功劳,赦他回去。可是从西藏到北京路途遥远,江南去了半年,兀无音讯。两父子真是度日如年,土司又常常招请他们去赴宴,硬叫女儿出来纠缠陈天宇,令陈天宇苦恼非常。
幸喜这几天土司忙着迎接白教法王,陈天宇倒乐得耳根清静。这一日法王来到,陈定基和土司都去陪伴法王,衙门里的人也上街去瞧热闹,陈天宇百无聊赖,什么事都无心绪,一个人躲在衙门里面。只听得打了三更,城中还是处处飘起烟花,喧闹之声未减。父亲又未回来,与外面热闹的气氛相比,衙中更是寂静得可怕。陈天宇独自一人到后花园去散步,月凉如水,寒气袭人,陈天宇幽幽叹了口气,道:“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一样的春夜,一样的月光,可是我的芝娜却在何方?”
一个藏族少女的倩影在他心底慢慢浮起,冷艳的颜容,神秘的微笑,曾在多少个梦中困惑过他?陈天宇与芝娜虽然是会少离多,但那几次短短的聚会,都是他一生中永难忘怀的事件,他想起了在土司家中飞刀劈果救她的事,想起了在荒山月夜,第一次知道了她的身世之谜;而更难忘怀的是在冰宫的那几个晚上,在那神话般的仙境里,听芝娜细诉衷曲。可是谁也料不到世变之奇,冰峰倒塌之后,自己又重回到这令人烦恼的萨迦而芝娜却从此杳无音讯。
“芝娜是不是在那场天灾巨劫之中死去了呢?”陈天宇真不敢这样想,可是却又不能不如此想。蓦然间他又想起幽萍,想道:“幽萍也逃得出来,芝娜未必遇险。”自宽自解,心中却仍是抑郁难消。若将芝娜去比土司的女儿,那真无异于把灵芝仙草去比残花败柳。怪不得土司越是迫婚,他就越发思念芝娜了。
夜更深,外面喧声渐渐平静,陈天宇兀自在花丛中痴痴地想,忽听得花丛中似有细微的脚步声,陈天宇怔了一怔,只见一个披着白纱的少女,分花拂叶,轻轻地走了出来,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深情地注视着他,脸上有一朵笑容,淡淡的笑容更衬出她神情的忧郁。陈天宇叫道:“这是做梦吗?你是芝娜!”那少女道:“不是做梦,但和做梦也差不多。你把它当作一场春梦好了。”笑容未敛,眼角却滴下两颗亮莹的泪珠。正是:
如此良宵如此月,
尚恐相逢是梦中。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云破月来 空劳魂梦绕
钟声梵呗 惊见剑光寒
陈天宇将中指送进口中一咬,疼得跳了起来,大喜叫道:“芝娜,这不是梦,这不是梦!咱们是真的相聚了,咱们从此永不分开了!”芝娜笑道:“好,咱们永不分开。”陈天宇紧紧将她搂住,好像生怕她突然飞走似的,但见她眼角泪珠莹莹,脸上的笑容也带着一股凄凉的况味,更显得神色十分忧郁。陈天宇吸了一口凉气,担忧说道:“芝娜,你在想些什么,你真的答应了么?咱们从此永不分开?”芝娜道:“我什么时候都在你的身边,你没有在梦中梦见我么?”陈天宇道:“是呵,我每一个梦中都梦见你。有时你向我拈花微笑;有时又见你在月夜的悬岩边,偷偷地哭泣。然而这都是梦境,这些都过去了。以后咱们没有哭泣,只有欢笑。”芝娜道:“我也时时梦见你。这可见得,咱们本来就没有离开过。”陈天宇叫道:“不,我要的不是梦境,我要的是永恒的相聚。”芝娜幽幽说道:“什么是真?什么是梦?什么叫做一瞬?什么叫做永恒?”
这几个问题,是千古以来,多少哲人所苦思未解的问题,陈天宇突然觉得被她的忧郁情绪所传染,一时间茫然不知所对。园门外钟声梵呗,隐隐传来,跑江湖的贩马人唱起《流浪之歌》:“你可曾见过荒漠开花?你可曾见过冰川融化。你没有见过?你没有见过!呀!那么流浪的旅人哪,他也永不会停下!”这贩马人的流浪之歌也已唱到尾声了。
芝娜接着轻声唱道:
永恒的爱情短促而明亮,
像黑夜的天空蓦地电光一闪!
虽旋即又归于漠漠的长空,
但已照见了情人最美的形象!
这是从尼泊尔传来,在西藏流行的一首民歌,是欢愉的情歌,也是悲凉的情歌。陈天宇心头似铅般沉重,讷讷说道:“什么是一瞬?什么是永恒?不,我要的是欢乐的永恒!”
芝娜微笑道:“那么咱们就不要尽在相聚与分离上纠缠,咱们现在到底是见着了,虽然‘像黑夜的天空蓦地电光一闪’,咱们在电光一闪的瞬息之间,难道就不能尽情欢乐,天宇,你说些欢乐的话头吧,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陈天宇叫道:“什么?咱们的相会只能像黑夜的天空蓦地电光一闪?为什么你不能留下来?”芝娜道:“只是这瞬息的时间我已不知冒了多大的危险,天宇,说吧,说些我欢喜听的话。我不能再逗留啦,我就要走啦!呀,我就要走啦!”
芝娜沉郁的面上现出一派决然毅然的神气,陈天宇心中一动,突然起了不祥之感,“芝娜是来向我诀别的么?”这念头瞬息之间在他心中转了无数次,他不忍说出来,呆呆地望着芝娜。芝娜反微笑道:“天宇,说些欢乐的话儿吧。”她声音抖颤,虽然勉强露出笑容,那笑声比哭泣还更凄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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