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云梦谭(精校)第4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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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明说机会是什么,因为纵使以银劫的智慧,他也看不出未来的方向,武沧澜所受的伤太重,也太难救,若是此伤不能治愈,万事皆休,甚至拖不了多久的命,什么深远计划都没有意义。
  然而,要谋画未来,就要先治好克里普錼的伤害,而想要治伤,就要有一个不受干扰的环境、一段不被打扰的时间,否则还没找到医治的办法,便给来斩草除根、杜绝后患的人们逼死、干掉了。银劫如今所努力的,就是为武沧澜整理出这样一个环境来。
  「唔……」
  武沧澜沉吟不语。他与银劫这段讨论,不过是随口质疑,试图指出银劫话中的缺漏,并不是真的把银劫的提案当回事,更别说退位、传位,但这么一番话听下来,武沧澜也不得不承认,这不失为一个可用的奇招,必能让敌人大大吓一跳,更重要的是……他开始感兴趣了。
  「你的话有一点问题,若只是要找一个与同盟会关系深厚的人来继承,挟同盟会之力以迫朝廷,又为何不选武儿?他与陆云樵之间的关系应该更亲密吧?」
  这话纯属强辩,武沧澜自己最清楚不过,孙武的力量虽强,与同盟会两代首脑的关系又亲厚,背后更有慈航静殿大力支持,乍看之下,是实行这计划的最好人选,但只要深思一层,就会知道这个选项烂得可以。
  孙武没有权力欲望,又满脑子仁爱和平的愚蠢思想,若由他即帝位,恐怕不用三个月,他就把皇帝宝座交出去,和平转移政权,由同盟会来组织新政权,大武王朝也就真正完蛋,在这样的情形下,武沧澜自己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是不是真的适合,陛下你比我更清楚,无须我饶舌多言。倒是事情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想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认为他是你亲子?」
  「为什么这么问?除了他,还会有何人?」
  「陛下你一直以来,在这上头都太过偏执,听不进任何劝谏,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失去了理性判断。这些年来,你太过渴望出现一个真正够资格的继承人,以致你拒绝接受事实真相……」银劫叹道:「多言无益,陛下你能否告诉我,当年的旧事究竟是如何?」
  武沧澜并不想重提旧事,因为那只是少年时的一时冲动,虽然不后悔、不遗憾,却也没什么好值得夸耀的,所以一直不想重提,但到了这种时候,再不说也是不行。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时候年轻,很多事情都看不过眼,一时冲动,就不顾三七二十一了……」武沧澜说着,面色略显尴尬,「西门和姓陆的,一直绕着那婆娘打转,两个人你让我让的,明明都想要,又不知道在顾忌什么,看得人烦透了,我实在受不了,就决定亲自下去,把问题解决掉。」
  「解决?」
  「是啊,这两个人一下争一下让的,最后不就是为了抢那婆娘当自己女人,能够干她吗?女人麻烦,我没兴趣跟一个女人搞太久,但抢第一次来干倒还不错,事后更能让这两个家伙气炸兼懊悔,所以我……」
  「你就黑布缠脸,挑个月黑风高的日子,跑去当采花贼玩强奸了?」
  「胡说!我哪需要用黑布蒙面?是光明正大破门而入的,至于月黑风高,那也不是我存心的,明明早上天朗气清,哪想到晚上会忽然下起大雨,后来又大雾茫茫,弄到能见度极低,要不然,照我的本意,就是直接破门进去,强干完事,要她一辈子都记得这噩梦,结束后再把房子也烧了,搞得人尽皆知,让每个人都晓得,西门朱玉和陆云樵整天又争又让的东西,由我得手了!」
  「我可不可以将这理解为,你也拜服在她的魅力之下了?」
  「我就是不愿意你这样想,才迟迟不愿说的啊!」
  武沧澜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事实上,尽管他一生从不在乎什么道德礼法,但此事确实一直被他引以为耻,理由不是因为犯罪,而是冲动与愚蠢。
  对什么事情看不过眼,可以冷静下来,用智慧去解决,从中得到好处,借此打击敌人,而那件事……除了满足一时意气,就没有什么意义,倒也不是说做错,但事情本来可以做得更对,利用此事得到真正的利益,并且打击……甚至可能一举干掉西门朱玉、陆云樵的,自己白白浪费了一个机会在冲动愚行上,实是愚不可及。
  更糟糕的是,自己明明表明了身份,让凤婕知道谁是行凶者,但整个过程中,凤婕仅轻微反抗,事后还不哭不闹,大扫自己强暴肆虐的兴致,而在此事之后,西门朱玉、陆云樵竟似全然不知此事,显然凤婕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反应大出自己意外,更开始进退维谷。
  凤婕不对人提起此事,那……自己该怎么办呢?
  替她去到处张扬吗?万一她矢口否认,那又该怎么办?自己是个骄傲的强暴者,并没有完事后还保留相关证物,留待日后缅怀的变态习惯,相关物证一件也没有,如果就这么跑出去,逢人便说自己干过凤婕了,这只会被人耻笑,说是自己想吃天鹅不成,妄想成狂了,如此一来,沦为耻辱与笑柄的就是自己了,而陆云樵、西门朱玉肯定会指着自己鼻子狂笑,或者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过来,这种事情自己哪能忍受?
  一件应该得意洋洋的事,弄到最后,居然是自己大吃哑巴亏,好象是自己给人强奸了一样,武沧澜悔恨不已,耻辱之下,绝口不向任何人提起此事,若非后来孙武离奇出现,又成功使出了天子龙拳,触动武沧澜多年回忆,恐怕武沧澜这辈子都不愿再想起此事。
  「呵……你英明一世,却在这件事情上这么糊涂,说来……是你太过想要一个继承人了吧!」银劫道:「其实,若你抛开成见,那女孩比孙武更为像你,她的智略、手段、能力,都符合你的期望,特别是心性……她与你一样,心中有一股恨火,不是针对任何特定目标,而是广泛遍烧整个世界,你们都是打心里诅咒世界的人,由她登上帝位,必能完全继承你的理想、你涂炭生灵的霸念,她是你最理想的继承人!」
  「这是夸奖?我怎么觉得好象给你当头骂了一顿?」武沧澜皱眉道:「坦白说吧,你讲这么多,到底重点是什么?就只是要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位置传给那小贱种吗?」
  「相交多年,我想说什么你又怎么会不明白?我想说的就是……」银劫一字一字道:「那女孩,百分百是你的亲生女儿!」
  「什么?你在胡说些什么?」
  武沧澜又惊又怒,要不是因为身体不能动,他肯定一巴掌直接拍在桌案或轮椅扶手上,饶是如此,他仍怒瞪向银劫,用尽每一分力气克制怒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稳些:「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
  「何用根据?只要你能理智些,正视所有的线索,就会知道我所说的没有错。你销魂快乐的那个晚上,视线不清,真的有把对方看得清楚吗?也许样子、气息都与凤婕无异,但这些年来你也知道,相关的变形法宝不是没有,如果出自龙葵之手,更可以做到维妙维肖,绝对让你看不出破绽……」
  银劫道:「理性回忆一下,想想当年的每个细节,你也是人中之龙,要瞒你一世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回想一下,真的就找不到破绽吗?」
  这些话给武沧澜带来的震撼极大,他闭目思索,当年的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溯,历历如在眼前,声音、气味、形象……当这些混乱的讯息,重新被梳理一遍,武沧澜雄躯一震,许多破绽一下子变得清晰,确实如同银劫所说,是自己这些年来心里刻意回避,以至于对这些破绽视而不见,如今,一股拨云见日的恍然感,让自己如梦初醒……
  「你、你是说?那女孩是我……是我的……那龙葵……她怎么会……」
  心情太过激动,武沧澜也不禁结结巴巴。相较之下,银劫自始至终都保持冷静,「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才是最理所当然的结果,如果不是这样,那反而不合理了。当年龙葵对你的忠诚与崇拜,已经到了一个全无理性、誓死相随的地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叛变?只能说,没有孩子之前,她崇拜你的狂霸与野心,有了孩子之后,她却发现你是个只有狂霸与野心的肌肉团,自此萌生退意……你知道的,女人一向善变。」
  这已经算不上讽刺,完全就是指着鼻子在骂了。但武沧澜没有什么反应,在过大的冲击之下,这位叱咤风云十数年的帝皇,一时间脑内大乱,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脑里不断闪过这些年来的往事,龙葵是如何跟着自己,后来又是如何离奇叛逃,又如何冒出了一个父不详的孩子……
  所幸,银劫很体谅他的状况,没有吭声,静静地等他沉淀思绪,只不过几分钟后,因为银劫一阵抑制不住的剧烈咳嗽,让武沧澜惊醒过来。
  「喂!你这是……」
  「不碍事,这不是什么意外状况,只不过是本来就会发生的事。」银劫把手一摇,果断道:「不用管这个,我只想问你,当年你决定干这件事,不曾先告知我,但你可有让龙葵知道?」
  「当然没有特别去说,这又不是什么很值得炫耀的事,我不是笨蛋,怎么会蠢到在她面前说起?不过,为了能让计划顺利进行,我有请她替我准备些道具,或许她……」
  「陛下,你确定自己真的不是笨蛋吗?你找她准备了什么?」
  「都说了是当初年少轻狂啊,我也没找她要什么迷香、蒙汗药之类的,就是不想她猜到,只是单纯要她准备药物,尽量能够干一次就怀上的。」
  「她没问你要这东西做什么用?」
  「我说是你要用的,只是因为你不好意思开口,才由我来索要,她听了就只是笑笑……妈的,她笑得很古怪,原来她当时就已经存心不良了!」
  武沧澜恨恨骂了一声。银劫则是长叹一口气:「果然让笨蛋来治国,是很危险的……」
  说到这里,整件事都很清楚了,武沧澜进行强袭计划前,此事已为龙葵所知,而崇拜武沧澜的龙葵,不晓得用什么办法,调走了凤婕,自己则伪装藏身在凤婕的住处,等待武沧澜上门,经过一晚狂风暴雨后,两个人各自遂其所愿,至于黄泉殇的诞生究竟是意外?还是计划的一部分?这点目前无法得知,估计也只有龙葵自己才清楚。
  但龙葵肯定知道这孩子出世将造成的严重后果,所以,她刻意隐瞒,甚至一再延长孩子的孕育时间,使得事情过去数年后,黄泉殇才被生出来。打从黄泉殇出生,整件事便是纸包不住火,再也无可隐藏,大武龙族的血裔感应,使武沧澜立刻察觉到了这个潜在威胁,这也导致龙葵叛逃,与武沧澜决裂。
  「有些诡异的地方,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她若是为了保住孩子而叛逃,后来又为何会将孩子交到天魔手里?如果不是为了孩子,那只要将孩子交出,讲出真相,不管你如何处置孩子,她的地位都会一如之前,不受影响……为何她偏偏选了一个两面不讨好的方法?」
  银劫说出自己苦思不解的问题,但他也明白这问题根本无解。龙葵的个性乱七八糟,在研究上绝对专注,可是对于研究以外的事情,就非常随性,还很三分钟热度,前几分钟还觉得很重要的事,可能几分钟一过就失去兴趣。
  前一刻觉得身为母亲,要不顾一切保护女儿,带着女儿逃亡;后一刻却感到女儿是累赘,带着跑很不方便,想把女儿给扔了……这种事情,对于一些坚信母爱至高无上,虎毒尚且不食子的人而言,只会觉得不可思议,但发生在龙葵身上,银劫心下清楚,这没什么不可能的……
  「我……我有一个女儿?她是我的女儿?这……」武沧澜喃喃自语,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但武儿……为何他能使出天子龙拳?那可是流有龙族之血的不二证据,若他不是我儿子,他的父亲又会是谁?」
  「唉……」眼见武沧澜仍在做最后顽抗,银劫不禁叹气了,「你还是要坚持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吗?比起那偶然成功的两次,你应该要注意,为何后头几次硬仗,他使不出天子龙拳?无法用青龙令召唤真龙?」
  「这个……」
  「我曾与那女孩接触过,她把什么都否认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承认,但在个人能力上,她绝对杰出,可能已经身兼三美神之长于一身……别问我她是怎样做到的,我也想不通要怎样的天才,方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做到,总之她做到了,这是实力的证明。」
  银劫道:「以这样的实力,若说她找到了什么诀窍,另辟蹊径,让非大武龙族的人,能够短暂使用天子龙拳,误导我们的判断,这根本没什么好奇怪的,你不这么觉得吗?」
  「这……」
  武沧澜心中想了几回,从理性上来看,怎么看都是银劫说得没错,诸般重点合情合理,若再否定,就只是强辩而已。
  「你说得对,看来是我错了!」
  第六章
银星横空·无声陨落
  亲口承认错误,武沧澜的感觉倒还不至于难受,只是很复杂。承认银劫的推论合理,这也就表示,自己之前的所有计划,全部做错!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意义吗?我们与那丫头已经是完全敌对,不死不休了,难道对那丫头说我是她父亲,她就会感动得冲过来认祖归宗,改站在我们这一边吗?」
  「问题不大,因为你要的东西,并不是她的真心敬爱,只要她愿意接下这个烂摊子,就已经足够。」
  「为什么一个人会特别来接烂摊子呢?她看来不像傻子。」
  「如果你用亲情打动她,说这是你给她的补偿,弥补这些年来对她的亏欠,那她当然是不会来,可是,若你期望她把这烂摊子砸得更烂,她应该会感兴趣,因为她基本上跟你是同类人,看不得人们安居乐业,幸福康泰,最好这世上所有人都过得比你们更痛苦,这样你们才会得到平静……」
  银劫道:「那女孩有这样的特质,这也是我之所以认为,她是你最佳继承人的理由,给自己一点时间、给她一点时间,你会喜欢她的,这也是我身为你的臣下、你的朋友,最后一件能为你做的事了。」
  「朋友,今天的你……很反常,这么些年来,你不是一直坚持,王朝的利益高于我个人安危与利益吗?但看看你今天所说的话,每一句话都在侵害王朝的利益,难道你真认为,置诸如此死地,还有后生?」
  武沧澜努力压抑下心头的激动,缓缓道:「如果真照你所说的做,我或许还能保有一线机会,但大武王朝,无论是战是和,后果肯定是要完了,你这根本是在把你大半生奋斗的成绩一手摧毁啊!」
  「哈哈哈哈!」
  武沧澜的疑问,换来银劫的一阵大笑,怪异的是,笑声中没有多少嘲讽,反而充满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你完全弄错了,陛下,王朝的存续与否,对我而言,完全没有意义,我尽心尽力支撑这个王朝,理由就只有一个。」
  「什、什么理由?」
  「因为你需要。」
  银劫斩钉截铁的回答,让武沧澜感到些许困惑,隐隐约约,他有点明白银劫的意思了。
  「这些话,我以前说,你是绝对听不进去的,但陛下……虽然你自视甚高,这次的经验也该让你明白,你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强大,不管一个人的武功练得怎样高,毕竟是只有一个人,天魔、陆云樵都是凭着组织的力量,才能得到足够资源,让自己一直壮大下去,所以,其实你比你自己了解得更需要组织。」
  银劫苦笑道:「你或许不屑帝王的身份,但你不能否认,这个身份为你带来莫大助益。你已经爬上这个高度,若失去这个位置,你将不只被打回原形,绝对会被打到地狱去,为了不让这种情形出现,我必须保护你的帝位、你的王朝,不让任何人破坏,哪怕这个总是想破坏你的王朝的蠢蛋就是你自己。当然,最后也终于到了我守不住的时候,我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但……」
  一口气说出所有心事,银劫的声音渐渐低沉,脸上的笑容却从苦笑变成了微笑。倒是武沧澜在旁,一时间被弄得呆若木鸡。
  之前从不曾想过,这个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忠臣、良友,居然为了自己,如此煞费苦心,他前头要面对各种强大的敌人,周围与身旁尽是扯后腿、使绊子的同伴,身后还有一个尽是在找他麻烦的主子,他全都默默承受了下来,将工作做到最好,尽可能追求面面俱到,这么样的一个人,这些年来,他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忽然之间,武沧澜觉得自己很蠢,他从没有怀疑过自己所选择的霸者之道,活得精彩、死得轰烈、弱肉强食……这些都是他笃信至今的信念,然而,就在此刻,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就为了这些信念与霸者尊严,去破坏一些本可以平和的东西,到底值不值得?
  如果换一个想法、换一条人生之路,自己可以活得很不一样,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既然如此,会否一直自认了得的自己,只是在做一些看似聪明,其实蠢到极点的事?自己所选择的人生到底有没有错?这他妈的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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