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云梦谭(精校)第45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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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陆云樵也得承认,自己并不是真的赢了。天魔最后召唤出身外化体这一着,委实妙绝,威力更是毁天灭地,举世无敌,要不是因为天魔过于托大,没有在战前试图取得青龙令在手,用来发动这个绝招,今日的战果绝对会改写。
  天魔之所以支撑不住,只是因为用百变大法发动超级法宝,双重耗损,这才撑不住,要是他直接取得青龙令在手,使用这一式,整个负担减半,陆云樵根本就撑不到他崩溃的那一刻。
  即使到现在,陆云樵也不觉得自己就算赢了,天魔是倒下了,瞎了一眼,也受重创,却没有失去战力,伤势也不致命,相反的,自己一击得手,全身上下却疼得仿佛只要一动就会散架,各处骨节均是裂痕遍布,腑脏也多处出血,纯以伤势而论,自己可伤得比天魔更重。
  「陆小子,老夫要问你一事,你……何时练成这样的力量?」
  这个怀疑,在战斗中不住闪现,直至最后天魔终于能肯定,陆云樵在战斗中一直有所保留,不曾使出全力,始终扣起了一两成力量。有所保留,还能与自己拼得旗鼓相当,假若全无保留,他力量岂非犹在自己之上了?天魔最初并无法接受这个答案,不管陆云樵变得怎么强,内力这东西是讲究长久累积,他修练时间少自己几十年,又不是什么万中选一的绝世资质,怎么能练成比自己更强的力量?
  只是,形势比人强,天魔纵使不愿意相信,但眼前所有事实,最终都指向同一个解释,就是陆云樵确实拥有那样的力量,确实已经在力量上超越了自己。而今,天魔只想弄清楚,陆云樵是怎样练成这等力量的?
  双方是拼得要死要活的仇敌,如此事关要紧的秘密,陆云樵哪可能直接说出来?不过,天魔却有把握,陆云樵不会把这件事情当做秘密,这是一种同位阶高手之间的默契,当然,这个默契仅限陆云樵,换作是武沧澜和虚河子,天魔可不认为自己与他们有任何默契。
  「……没什么特别的,就像普通一样的练,练着练着就上去了,我没有特别苦练,练到这境界也不是我特别追求的……」
  「就这么简单?」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天魔而言非常重要。他这一生一世,都在追求至尊无敌的绝对力量,深信自己的人生道路没有走错。当年在西门朱玉手上意外一败,已让他产生动摇,多年来耿耿于怀,现在陆云樵这小辈,居然练成比自己更强的力量,难道真是老天的报应?还是这个世界要翻倒过来了?
  世上有绝顶天才的存在,练一天都抵得过旁人十年,这种人天魔曾经遇过,不会为此大惊小怪,但陆云樵绝不是这样的人,假若他遭逢奇遇,修为一日千里,那还说得过去,若没有奇遇,单纯就是随便练练,莫名其妙就练得这么强,那……天魔这一生,从不信命,更鄙夷什么因果报应之说,此刻却开始觉得,莫非陆云樵就是老天给自己的一个嘲讽?一个报应?
  「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没多难……练功嘛,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我们一不搞阴阳双修,二不采紫河车,普普通通那样练,难道还会练到头顶长花吗?」
  陆云樵缓缓坐起身,与天魔隔数尺相对,「不过,同样是练功,自太平军国末期,西门不在了以后,效果就开始有点不同……」
  正确一点的说法,是西门朱玉亡故,李慕白、胡燕徒双双出走,还有一些与他们想法相同的同盟会干部相继离开后,自己所认识的世界,像是整个崩塌了一样,从此,什么理想都破灭的自己,再也懒得管天下事。
  造成打击的源头,并不只是故旧亲朋的离去,很大的一个理由,是因为一切努力均归徒劳的无力感。当年自己挺身而出,对抗太平军国的入侵,是为了推翻暴政,让天下百姓能有更好的生活,结果,打了那么久的仗,死了那么多的人,牺牲了那么多的好兄弟,最后打倒了太平军国,结果又如何?暴政依旧存在,天下百姓依旧没过上好日子。
  自己拼死拼活了半辈子,打了无数的仗,最后得到了什么?荣华富贵,功成名就,这并非是自己真正追求的,最初的理想是希望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不受暴政迫害,难道连离这理想近一些,也不可以吗?毕生奋斗,尽归徒劳,只得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富贵荣华……
  既然拼了半辈子、努力了半辈子,最终也只是毫无意义,那自己又要怎么相信,继续努力下去,一切能有所不同?或许仍是回归原点,暴政总是持续,天下百姓就是过那莫名其妙的烂日子……横竖怎么作都一样,自己再也不想把时间精力花在没意义的事情上了……
  自我放逐,便是从那时候开始,漂泊江湖,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人虽然还在这世上,灵魂却早已不在。流浪的生涯里,基于过去的习惯,还是会每日练武,只不过并非全心全意苦练,就是每日无事,闲闲练上几手,聊以自遣,若说这样也能有什么进境,那就是笑话了,所以自己也没什么期望。
  但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讽刺,之前为了理想而奋斗,每日苦练不辍,就连在战场上拼杀,都是满脑子想如何自我提升,增长修为,进境却没有特别突出,可以说每一分实力长进都有血有汗。
  哪想得到,偏偏就是在自我放逐,不再为了理想而练功后,武功进境居然一日千里,之前许多苦练不成的地方,轻轻一跨就过去了,尤其是内力,稍稍运转一下,就如泉水般喷涌而出,连连有所突破,当自己有所查觉,这才发现自己的力量已不在当世任何高手之下,甚至不逊于天魔……
  「后来,我上了梁山泊,那次本来想与你分个高低……离开梁山泊之后,力量又有了新突破,渐渐……就是现在这样了……」
  第六章
无心插柳·命运讽刺
  陆云樵亲上梁山泊,那已是许多年前的事,当时天魔感觉得出那股来者不善的意味,但头几次来,天魔不在梁山泊上,陆云樵扑了个空,后来天魔终于回到梁山泊,而陆云樵也恰巧前来,两大绝顶高手的一战本难避免,却因为一桩意外横生枝节,这场决斗没有进行,陆云樵离开梁山泊,再也不曾回去过。
  「苦练练不出东西,玩自我放逐,反倒一日千里,呵呵,陆小子你确实是好运道……」
  天魔哈哈大笑,似在嘲笑对手的好运,其实却是深感同情。陆云樵一路走来,他都看在眼里,陆云樵的每一分心理纠葛,他虽非感同身受,却也都心中有数,所以非常理解,一个人满心追求理想的时候,力量进展缓慢,抛开理想,自我放逐之后,修为进境大幅提升,这不但不是喜事,反而是天大的嘲讽与打击。
  以陆云樵的个性,他绝不可能高兴,反而……假如说之前的兄弟离心,理想崩溃,对他的打击,令他病入膏肓,那在这种情形下力量取得连续突破,这打击就是致命一击,令他从此再起不能,「顺应天意」去过彻底放逐的生活,若不是受了这个打击,他的精神或许还不会烂得那么彻底……
  本以为,陆云樵的出现,是老天对自己的一个恶意玩笑,没想到他的存在本身就很可笑,如此的讽刺,倒是让自己不好再笑他什么了。
  「你与老夫是死敌,老夫也不用在乎你的精神状况,只是有一个问题必须要问你……」
  天魔说到这里,忽然露出一个自嘲的表情,话风一转,「想了一下,这问题其实不问也罢,你说是吧?」
  本来,陆云樵的话中有一个问题,就是他既然已练至如此化境,力量甚至不在天魔之下,为何战斗过程中要处处保留力量,没有拿出真正的全力?假若他一开始就全力出手,凭着优势力量,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天魔可能连秘藏绝招都还没使出,就饮恨当场了。
  孙武和袁晨锋若在此,必然百思不得其解,因为陆云樵和天魔绝不可能惺惺相惜,更没理由要彼此留手,陆云樵这样的作法,委实让人想不明白。天魔最初也短暂困惑,但彼此都是同位阶的强者,稍微设身处地替人想想,马上就找到答案。
  「自那年你离开梁山泊后,情势就已经定下,无法逆转,你的力量比老夫略强,但当真打起来,你不是老夫的对手。」
  天魔找到了问题的核心。陆云樵的武功练得再高,终究吃了残废的亏,在实战上非常不利,纵然他的力量强绝,可是一条独臂却无法真正发挥,实际打起来,发挥不出应有力量的他,若被敌人集中力量,发动什么超级猛招来对付,很可能一开始就落败身亡,连发挥实力的机会都没有。
  为了能在这样的不利情形下取胜,陆云樵一早就为战斗立下基调,不求速战速决,只想尽力拉长战斗时间,削弱敌人力量,待敌人露出疲态,这才一举将之败杀。
  从结果来说,这个战术成功了,天魔被拖垮,如铁人般屹立不倒的强人,最终也倒了下去。只是陆云樵自身伤势同样严重,天魔的强大,超出了陆云樵之前的估计,假若早知道天魔能这样使用青龙令,并且还有末日绞磨这样的超强杀招,他肯定会改变战术,不会试图以护身真气硬扛连续重击。
  对决斗的双方而言,这真是充满遗憾的一战,他们都有机会作得更好,却没有作到。假如事先知道最后结果是这样,陆云樵会换不同战术,天魔肯定会不择手段先夺青龙令,以策万全。这些事情原本他们都可以作,却因为种种理由没有作,想起来实在是很扼腕。
  「……你不是有力气发三招,要来个什么三招决胜负的吗?」天魔冷笑道:「老夫也还有点力气,放马过来,老夫接你的第三招。」
  「老人家的火气还真是大啊,这一仗至此尚未分出明显胜负,莫非你执意要分个生死不成?」陆云樵道:「刚才一拼太伤元气,发第三招的气力,已经在刚刚用尽了,如果要硬拼第三招的话,就算不是同归于尽,也必定要分个生死。」
  「生死何惧?你几时为了怕死而不敢动手了?」
  「……这样不是挺好吗?我已经很久不曾为了证明自己胆量,去和人拼生死了,而且近十年来,我也不再为了正义或邪恶之类的理由杀人。」
  「你想临阵退缩?堂堂同盟会之主,作出这样的事来,不怕天下人耻笑?」
  「堂堂魔门之主,因为怕天下人耻笑,就要和敌人同归于尽,这实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我还以为猛虎从来无视羊群的目光。」
  陆云樵与天魔,你一言、我一语,看似针锋相对,不过却又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陆云樵胆小懦弱、贪生怕死,怎样都不愿意挺身战斗,如此怯懦之人,怎么配成为一方之雄?
  孙武、袁晨锋都已退出广场,从外围远远张望,成为现在唯二的两个现场观众。虽说他们相隔距离太远,不可能听得见两人交谈的内容,但从天魔的手势,还有那份咄咄逼人的感觉,大概也可以猜到一二,是天魔不住迫战,陆云樵拒不接战,还谈笑嘲弄,试图削减天魔的战意。
  以孙武的阅历,当然猜不透这两人在弄什么玄虚,他自己的判断,是这两人利用交谈,争取时间回气疗伤,只要有哪一个能先回复战力,就会翻脸动手。不过,在心里的某处,孙武很希望陆云樵的劝说能够成功,劝得天魔罢手,停止这场没意义的战斗。
  「双方都无心战斗……不,也不是这样……」袁晨锋沉吟道:「他们是在彼此试探,还有一半是藉着摆出立场与姿态,钓出可能的第三者。」
  「第三者?你是说……」
  「他们两个人的态度不定,说不准等一下就各自拍拍屁股走人,如果有第三方潜伏暗中,虎视眈眈,想要坐收渔利,这时候就非有动作不可了。」
  袁晨锋道:「其实我也不肯定,这些仅是我的猜测,是否真有人在暗中窥测,我自己也不确定。但……孙兄弟你若没有这样的感觉,也不用一直保留实力吧?」
  袁晨锋低声说话,眼睛犹自盯着广场之内。孙武认同他的判断,暗自提防,心里却另有一层盘算,刚才两大强人决战,气吞寰宇,旁人连近身的资格也没有,更别说插手干涉,但现在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自己或许就有足够的实力,制止他们斗下去……
  (不过,我这样想,会不会太自满了啊?毕竟……)
  脑里一下胡思乱想,局势已经发生变化,一声豪迈的大笑,由远而近,迅速地朝这边过来。
  ……果然来了!
  同样的一句话,几乎同时在四人的心头闪过,他们都认了出来,这就是武沧澜的声音,听起来神完气足,似乎伤势大为好转。每个人心中都是一懔,武沧澜一开始败退得如此之快,消失了大半场,果然另有后着。
  长笑声越来越近,笑声的主人终于到来,进入广场,出现在众人眼前,正是大武天子武沧澜,只是他的出现,相当令人失望,没有什么威风、威仪,是坐在一张轮椅车上,就这么驶进来。
  武沧澜登基以来,只怕还没有如此丢脸失威过,半身瘫痪,坐在一辆仓促改装的轮椅车上,后头也没有人推,就这么自己操作驾驶,来到广场。
  不能动弹的残障人士,坐在克难改装成的轮椅上,那模样自然说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偏偏武沧澜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窘迫,哈哈大笑,仍旧是那么豪迈霸气,倒是引得旁人侧目。
  「两位好,自天妖逝后,在我心中,天下就以我等三人为尊,想不到才短短离场一下,两位就弄成这般模样,哈哈哈哈……」
  武沧澜笑得豪气万丈,笑声中不乏讽刺之意,嘲讽两人联手将己重伤,而后又拼个两败俱伤,到头来,不过是三人一起伤重,真是何苦由来?
  不过,武沧澜用词中的异常,天魔与陆云樵也都留意到了,自登基为帝以来,武沧澜的自称一向都是「朕」,刚才却自称为「我」,撇除他脑子发昏,想要退位的可能,这就代表他此刻纯粹是以一介武者身分到来,并非帝皇。
  「两位适才一战,让我眼界大开,更惭愧这些年来闭门造车,已经给两位甩在后头,若刚刚是我在场参战,多半已经败死。两位的一战惠我良多,在此特别向两位致谢。」
  武沧澜在轮椅上微一欠身,表达自己的谢意,他腰椎折断,又坚持不打麻醉止痛药物,这动作很不容易,更兼承受剧烈痛楚,只是他仍旧像没事人一样,做完自己坚持该做的动作。
  「两位打到不想打了,大可以各走各的,又何必要赖在这里耗时间呢?实在是让我这个地主深感汗颜,不好意思啊。」
  武沧澜再一次点出了问题重心。他的见识远比孙武、袁晨锋高得多,两名小辈看陆云樵、天魔两败俱伤后,不再动手,只是说话,便以为他们是争取时间疗伤,并且试图引出暗中窥视者,但武沧澜却另外看出了问题。
  如果天魔、陆云樵真的在这时候结束战斗,各自离开,那就要冒一个风险,就是暗中潜伏的敌人,很可能会尾随其一,埋伏狙击,甚至分头各个击破。天魔、陆云樵都不想让对方占便宜,自己担风险,所以两败俱伤之后,他们停止战斗动作,全力回气,待回复相当战力后,再看看是要继续拼死决斗,干掉眼前敌人,还是各走各的,即便碰上敌人来趁病要命,打不过也能跑得掉。
  进可攻、退可守,天魔与陆云樵的算盘都打得极精,每一步似险实稳,这才逼得武沧澜不得不放弃原先的打算,提早现身,因为如果继续让这两人疗伤回气,自己所要承担的风险就会不住升高,若回气之后,他们傻傻地继续决斗拼命,那当然是最好,可要是他们决定各自离开,自己的计画便全盘落空。
  太高的风险,武沧澜不愿意冒,这才逼使他提早现身,出来收拾残局。
  天魔、陆云樵都没有应答的兴趣,各自潜运神功,运气疗伤。现身出来的武沧澜,身边没有带任何侍卫高手,甚至就连银劫也不在,看上去似乎全无威胁性,随手一击就可以把他连人带车都干掉,但越是如此,所有人越能感受到他满满的信心,而这对于陆云樵、天魔来说,绝对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
  武沧澜的最后筹码是什么?
  这点没有人知道,孙武甚至第一个忍耐不住,想要下场阻止,这已经超出了正常比武的范围,完全是不信不义的阴谋,自己也不用管什么江湖规矩,大可以跳下去,阻止战斗,也不算无视决斗荣誉。
  不过,孙武才刚要动作,袁晨锋就将他一把拉住,神情严肃,「不要轻举妄动,武沧澜的底牌未现,静观其变才是上策,你冒冒失失冲出去,万一先成了武沧澜手下的牺牲者,我们就真的没有任何筹码了。」
  这话确实有道理,孙武也不得不先冷静下来,全神注视广场内的最新变化。幸好,武沧澜并没有消耗大家的耐心。
  「唉,三个重伤残者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实在是很没意思的事,这里不是老人院,也不是加护病房,与其这么看来看去,不如还是先送几个人下去吧。」
  武沧澜大笑道:「多说这些有的没的,真是无聊,别再浪费时间,直接干该干的事吧。」
  大笑声中,武沧澜一下发劲,上半身的黄龙袍碎裂飞散,露出结实的胸膛,精赤的上身肌肉虬起,是经过千锤百炼,维持在最佳战斗状态的肉体,但从胸口到小腹,刺了十多根金针,似是用来抑制什么,而随着武沧澜鼓劲碎衣,这十多根金针也承受不住压力,逐根被迫出。
  武沧澜的丹田位置,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不住透出耀眼的红光,红光似与心跳结合,又像本身具有生命,缓缓脉动,一下一下,沿着经脉,朝心房蔓延而去,所过之处,根根金针被逼退出,每退出一根,红光就多强盛一分,妖异邪气更是不住壮大,引动周围气流,形成狂风吹袭。
  天魔、陆云樵何等见识,一眼就认了出来,清楚这妖气的源头究竟是何物。
  「……阿鼻血……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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