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云梦谭(精校)第160部分在线阅读
「皇子殿下若真的送出《洗髓经》,对属下而言,并不是一件坏事。这么一来,要操作舆论也会容易得多,不晓得殿下您的想法如何?」
孙武的立场与银劫敌对,自然不可能会赞同这些事,但银劫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是把孙武当作与己同一阵营。这样的态度,与其说是友善,其实更接近蔑视,根本不把孙武的意愿放在眼里,换句话说,这是再明白也不过的挑衅。
「少爷,您……唔。」
香菱有足够的冷静来做判断,却担心孙武受到挑拨,但是当她望向孙武,竟发现孙武的表情行若无事,没有任何气愤的样子。
「这么明显的挑衅,如果我还有反应,那我不是比三岁小孩更不如?香菱啊!你也别这么看我不起嘛!」
「啊!真是对不起您,奴婢我实在……」
孙武的声音很低,恰恰可以传到香菱耳中,听起来实在是让她很不好意思,不过,理应正在调兵遣将,预备攻击慈航静殿的银劫,会忽然在这边现身,还使用这么低层次的挑衅,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香菱一时间也猜不透敌人的念头。
「香菱,你觉得这家伙是来做什么的?」
「这个……现在还看不出。」
这是很正常的分析,但理解完正常分析后的孙武,却有着不寻常的反应,他撇下香菱,独自一人朝银劫走去。
银劫对此似乎不以为意,那副银色面具下的眼神犹带笑意,看着孙武的走近,扬声说话。
「贸然帮助域外人士,也许不是个好主意,域外的情形不是中土人士所能理解,也不是单纯域外民族的问题。太平军国之乱后,魔门在中土几乎销声匿迹,但有部分精英远赴域外,另外开拓一片基业,皇子殿下的善心在不明状况下,也有可能变成坏事,这些您都考虑过了吗?」
银劫的话,对孙武而言是一颗炸雷,他确实没想到会这样得到魔门的消息,本来魔门的事与自己无关,但路飞扬说西门朱玉是魔门中人,这就与自己有了奇妙的因缘。
(如果说,老爹和姊姊要我到慈航静殿来,是为了让我来到传说的起始点,接触到西门朱玉生前的故事,那么,这个故事的下一站是……域外吗?)
孙武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一不留神,发现银劫已经从木椅上站起,收了手中的书卷,开始离去。
「你、你要去哪里?」
「不劳殿下费神,卑职是回去休息,日前所受的内伤不时隐隐作痛,现在还很需要疗养,希望殿下能有点耐心,这两、三天内别主动挑起战端,否则卑职的身体可承受不起。」
银劫笑着离开,孙武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人跑来这里做什么,更没有追赶上去的意图,直至银劫的身影消失,才用困惑的眼神望向香菱。
「这家伙的脑筋是不是有问题啊?就这么跑来我们面前扔一句话就走,他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的啊?」
「这个……」
香菱回答不出。银劫确实是来得古怪,如果是为了劝降,他这次连要孙武归降的场面话都不说,让人搞不清楚他的来意。
「或许……是来观察少爷的吧?」
「观察?」
「银劫认为少爷您就是皇子,多半还是将来皇位的继承人,所以关于您的一切,他都会详加观察,做为以后的资料。」
「亲眼观察是有不错的效果,比单纯看手下写来的报告要准确,不过,就只是这样吗?光为了这个理由,似乎有点……」
「那可能还带有警示意味吧!用以表示他已经知晓呼伦法王对我们的提案,警示我们勿要轻举妄动,其他的……想来也不至于是因为少爷您长得帅,所以特别跑来看吧!」
「说得也是。」
孙武苦笑起来,猜想不透敌人的用意,综合说来,香菱的想法应该没有错,银劫是来这里观察的,但他究竟要观察什么,这点就……
(呃,该不会……)
忽然,孙武神色一变,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心中剧震,连表情都变得难看。
「少爷,您怎么了?」
「没事,我刚刚想到了点东西。快,我们现在就赶回去。」
孙武催促着赶回去,目的是先找小殇,唯有小殇才能帮自己解决这问题。香菱不解其意,但仍跟着急奔,两人行色匆匆,务求早点赶回慈航静殿。
一路上两人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但是当两人即将要回到慈航静殿,都已经到了山门口,却发现山门口一个人也没有,与平时的热闹模样全然不同。
慈航静殿的山门口,本来应该是庄严之地,与「热闹」两字扯不上关系,但因为最近慈航静殿实在出了太多事,不时有人在山门前抗议或闹事,搞得这里没有一刻安静。
正因为如此,当孙武与香菱来到山门口,发现这里空无一人,甚至连应该在这里的守卫僧都不在,他们就知道事情有异。
「怎么了?被敌人杀进去了吗?」
「……应该不是,门口没有血迹,也没有任何血腥气味,不太像是发生大规模战斗……」
香菱简单看了一下周围,除了没看到半个人以外,其余均无异状,也没有任何破坏痕迹,换句话说,如果这里刚才真的发生了战斗,那么这场战斗肯定为时甚短,是在几分钟……甚至是几秒钟的时间内就结束,所以才能不留痕迹。
驻守在山门口的守卫僧,虽非慈航静殿一流高手,但作为门面,他们也具有相当实力,经过特殊训练,殊非弱者,要在一瞬间制服他们,不惊动寺内,除非是人数多过他们几倍的好手群攻,不然就是有绝顶高手降临,弹指制敌。
这个可能性,让孙武与香菱都起了戒备之心,突然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自背心压迫而来,仿佛被什么猛虎、猎豹似的猛兽,笔直瞪视着,并且还有个声音,传入两人耳中。
「小子,别急着跑,时间不差这么一时半刻的,把头转过来,让朕瞧瞧你的样子。」
陌生的男子口音,但却是似曾相识,孙武心中剧震,猛然回头,眼前只见一片黄澄澄的金光刺眼,映入眼中的那件黄袍,中间一尾五爪金龙腾跃云间,睥睨苍生,张牙舞爪,仿佛随时都会裂衣扑冲而来。
(龙袍?)
日前小殇曾经穿过龙袍,假扮天子来调侃孙武,这件事孙武记忆犹新,更认为小殇不会短时间内故技重施,现在再见到同样款式的龙袍,脑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确认这件龙袍的主人,看看他有着怎样的一张脸。
龙袍之上,孙武看见了一顶串着珍珠的华丽皇冠、两撇极具威严的八字胡,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地熟悉,但是与上次小殇假扮皇帝时的样子相比,这次却是一点都没有滑稽感,八字胡下的那张面孔,是一张威风凛凛的男子面容,双目炯炯有光,让人双膝一重,就此跌跪下去。
在这之前,孙武曾体验过来自强敌身上的压迫感,但那与这一刻的感觉大有不同。普通高手身上的气势,通常都是伴随着运使力量而生,可是,这个男人明明没有刻意催运力量,浑身却自生一股慑人气派,令人不由自主地崇敬、畏惧,仿佛是天命注定的领袖人物。
(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慑服力?这是天生的吗?还是……某种特殊的法宝?可恶,我怎么这么没用?要马上站起来才行啊!身体,给我动啊!)
孙武汗流浃背,必须要用全副精神去镇定,才能够与那股慑服力相抗衡,不然随时都会趴倒下去。在聚精会神的抵抗过程中,身体好像正在和强敌作战,不住地冒着冷汗,别说站起来,就连抬起头来都做不到。
毫无疑问的,拥有这等威势的男人,足堪为天下之主,令四海臣民匍伏在他的脚底,似这样的人,中土应该再也没有第二个。
对照起天上的太阳,还有日光下飘翔天际的天子龙船,这男子的身分无庸置疑,正是大武王朝当今天子,武沧澜!
闻名已久的大人物,终于见到了面,假如不是之前小殇曾给孙武来过一次「预演」,孙武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这么镇定,去面对这个和自己似有千丝万缕关系的男人。
不过,在这样心神剧震的情形下,听见武沧澜的声音,孙武的意识突然混乱起来,仿佛那日在秘宝地道里一样,眼前出现了许多紊乱影像,耳边好似有数十个人齐声说话,偏生就是听不清楚里头的详细字句。
在诸多影像之中,九成九都是极度模糊的声光,只有一个光影比较清晰,当孙武凝聚精神,想要将东西看得更清楚时,却发现那是一群人的背影,在这群人的对面另外有几个人,其中一个人,尽管面容轮廓模糊,但从那独有的气势、姿态来看,正是武沧澜。
那群只看得见背影的人,全都穿着短汗衫,扛着圆锹或十字镐,十足十的矿工打扮,好像刚刚做完一场苦工回来,每个人的背上都是尘土与汗珠,着实狼狈,不过孙武却一眼认出,他们正是刚刚完成挖掘地道大业,由藏经阁回来的同盟会创始成员。
这些人与武沧澜等人似乎是处于对峙状态,站在最前头的那个年轻背影,突然跨出一步,伸手指向对面,非常嚣张地放声大笑。
「老武,怎么样?世事未必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吧?这条不可能挖成的地道,我们今天把它挖通了,这个打赌是你输了?还是我们输了?哈哈哈哈~~~」
笑声很爽朗、很得意,甚至还带着几分刻意嘲讽的感觉,不难想像,被这阵大笑所嘲弄的对象一定怒不可抑。然而,站在「友方」的立场,这阵笑声听来却很能鼓舞人心,孙武的精神便陡然一振,那种紧紧攫住身心的慑服力,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孙武全身一轻,整个人更顺势站了起来,昂然直立。
站直起来,孙武才发现香菱仍跪倒地上,冷汗涔涔,早打湿了衣衫,情形就与自己适才一样,甚至更糟糕。至于在自己的对面,武沧澜好整以暇地凝视着自己,但那眼神……
孙武站起瞬间,与武沧澜所接触的第一眼,觉得好像看到某种野兽。在那双眼睛中所显露的,是一种疯狂的兽性,尽管那双眼中的威严一如万兽之王,却仍掩不下那种源自于猛兽本性,对鲜血的渴望。
可是,这双嗜血的眼睛,在与孙武目光相触后,却有了改变。仿佛千万年的进化在一瞬间完成,那双充满原始兽性的眼睛,忽然生出了智慧,还多了情感,像是对孙武这么快就能站起,感到非常满意,用一种赞许的眼神,朝这边看来。
只是这一眼,孙武就捕捉到了一个重要讯息,这位为世人所惧怕的狂暴帝皇,恐怕不是一个单纯的疯子,在他每一个令人预想不到的动作之后,应该是蕴藏着常人所不见的理性与智慧,那些疯狂御令所造成的结果,带给他的除了乐趣之外,相信也都有着可观的利益。
然而,这只是武沧澜的一面,那种兽性眼神则是另一面。或许这位帝皇有足够的理性,去克制他的破坏欲望,但在本质上,武沧澜应该是一个不能忍受枯燥、沉闷的人,这样的个性很适合当个冒险家,如果生对时局,搞不好也会是个一流的游侠,可是这样的人成为皇帝,那就注定天下不可能太平了。
这些发现,瞬间在孙武的脑海中闪过,但当他渐渐镇定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些什么。
自己正在与武沧澜对视!
打从离开梁山泊,初涉江湖,这个名字就一直纠缠着自己,无论到了哪里,总是在这个名字的阴影下。最开始,这个名字只是一个暴君,自己与他手底下的爪牙相斗争,再之后,这个名字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自己的父亲,无数麻烦也由此而来,到现在都还有无数人为了这个原因找自己麻烦。
这些问题算起帐来,武沧澜绝对是始作俑者,自己不知道曾想像过多少次,有一天碰上武沧澜时,一定要有所回应,现在这个想法终于成真了,怎么可以像个呆子一样,在这里傻站呢?
「武沧澜!」
孙武发出了一声怒吼,正要往前冲去,忽然发现眼前一花,武沧澜赫然已经消失不见,而声音从自己背后遥遥传来。
「呵呵,你这小子挺精神的,武功练得不怎么样,人倒是精神十足,很有意思,连银劫都觉得你很特别,将来坐上了帝位,应该是个很特别的皇帝吧!」
孙武听见声音,立刻回头,发现武沧澜出现在自己身后数尺处,双手负后,仿佛闲亭散步般悠然,一点都没有把自己的愤怒当回事,好像刚才的那声怒叫,只是三岁小孩在无理取闹般。
在世人口中的武沧澜,是一个绝对重视帝王权威,不允许臣民有丝毫忤逆的人,像这样的一个人,应该会把权位握得很紧,若是有人露出觊觎之心,马上就会被诛灭九族。那么,他随口说出要传天子位给自己,这应该是破天荒的稀奇事了吧?
就算是故事书中的例子,那些流落民间的皇子,即使认祖归宗,也没听过能被钦点为太子的案例,照理说,自己有这际遇,得到这天大殊荣,应该是超级幸运儿,哪怕立刻跪在地上痛哭,感激涕零,都不足以报答「父皇陛下」的恩德于万一。
既然如此,为何自己的心情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甚至素来平和安宁的心,罕有地爆发着狂怒,胸口像是要气炸了开来,一波又一波的怒火炽烈狂烧,怎么都忍不下去。
这样愤怒的理由,应该是很简单的,因为从头到尾,这个大武王朝的帝皇就与银劫一样,只是自顾自地说话,半句也没有问过自己,仿佛他们所认定、指定的事物就是天理,压根不允许别人反抗,甚至也没想过别人会反抗。
孙武的怒意炽燃,尽管理智上明白口舌之争没有意义,实际冲突更是蠢得可以的下下策,但是他还是决定要有所表示,不让武沧澜当自己是个可以任意宰割的软弱角色。
「请你住口!哪怕你是皇帝,也不可以……」
话说出口,眼前又是一花,武沧澜的身影再度消失,但这次有点不同,一股庞大压力摧山倒海而来,压得孙武气息不畅,一句话也因此没法再说下去。
「嘿嘿,小子,你搞错了很多东西。朕是皇帝,皇帝没有不可以做的事,因为皇者就是天生统驭大地之人,为所欲为,绝无限制。你与朕一样,都是流着尊贵帝皇之血,注定要成为这片大地的统治者,你应该要觉得很荣幸。」
武沧澜看着孙武,眼中仍有笑意,但这笑意却开始有了一丝讥嘲之意:「你自小生长在外,没有受过礼仪教育,保全了剽悍的野性,这点朕很欣赏,所以不见怪你刚刚的失礼之言,赐你无罪,不过……忤逆天子是重罪,不可能让你一犯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