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女侠(精校)第35部分在线阅读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沉痛释真禅 传经避劫
凄凉谈往事 借酒浇愁
了因和尚、天叶散人、董巨川、韩重山等四名一等一的高手,联成犄角之势,把本无师徒,围在当中。本来若论武功实力,本无大师身为少林监寺,在武林中已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以一敌四,纵然未必能胜,也尽可抵挡得住。但不幸他中了年羹尧诡计,喝下渗有孔雀胆药末的狮峰龙井茶,孔雀胆乃是剧毒之物,斗了片刻,渐渐眼睛发黑,体如针刺。本无大师仗着数十年精纯的内功,提一口气,把毒气强压下去,大喝一声,拂尘向韩重山的辟云锄一绕,了因禅杖呼的一声向下三路扫来,本无身形一闪,拍的一掌将董巨川震出帐外,天叶散人急忙飞身进掌,本无大师已从空缺冲出,了因四人所布的阵形一乱,待再变阵合围之时,本无已冲到帐边。
印宏和尚是本无的首徒,武功自是不弱,但比起了因等四大高手,究竟要逊一筹,他紧随本无身后,只以一步之差,被天叶散人横肘一撞,双掌迅击,竟被隔了开来。本无大师听得背后拳掌交击之声,反手一掌,天叶散人跳到西首,待本无师徒会合之后,他们四人又已联成了犄角之势。
四人再度围攻,越迫越紧。了因的禅杖宛如怪莽毒龙担当中路;韩重山的辟云锄横扫直劈,绊住印宏;天叶散人和董巨川从两翼协助,教本无大师无法专对一人,下其杀手。又斗了片刻,本无大师额上见汗,自知不妙,蓦然喝道:“印宏,我今日死在此地,你回嵩山告诉师叔。不要顾我!”猛然对董巨川疾发两掌,董巨川刚才中他一掌,功力大减,惊弓之鸟,不敢硬接,身形一闪,了因的禅杖乘机直扫下来,一个“迅雷击顶”,打到了本无大师头上。这时本无大师右手拂尘挡住天叶散人,左掌击退董巨川,未及撤招,看来万万逃闪不了!
就在此际,显出了本无大师超凡入圣的武功,只见他肩头一挺,蓬的一声,了因禅杖如击在铁板之上,直弹起来,本无大喝一声,掠过天叶散人头顶,直奔坐在帐内的年羹尧杀去!
了因等大惊,四人一齐回防,本无喝道:“印宏快走!”印宏稍一犹疑,只听得师父又喝道:“不肖徒,你想我死讯无人知晓吗?”这时,年羹尧已躲入帐内,本无一面吆喝,脚底仍是丝毫不缓,直奔内帐杀来。印宏怔了一怔,帐外校尉刀枪纷举,截他去路。印宏咬实牙根,一声洪喝,把一杆长枪夺到手中,叫道:“师父我去了!”把长枪展开,左点右戳,暴风骤雨般直杀出去!那些校尉武艺低微,如何抵挡得往?霎忽给他杀出帐外。了因等四大高手,紧蹑本无身后,年羹尧在帐内将两把交椅猛的掷出!
本无大师“喀喀”两掌,把交椅打得裂成了数十小块,木片纷飞。了因禅杖一挺,杖尖堪堪点到背心,本无猛喝一声,拂尘反绕,把禅杖缠着,饶是了因神力惊人,竟自不能移动半步。天叶散人双掌齐发,抵着了本无大师左掌掌力,董巨川韩重山左右攻上,本无左掌一缩,天叶散人一个踉跄,几乎跌倒。了因趁势沉杖一抖,本无已把拂尘解了出来,向韩重山猛施杀手!
天叶散人素以掌力自鸣,哪料刚才这招,本无大师右手拂尘力拒禅杖,只以单掌之力,已自胜他,不由得暗暗心寒。年羹尧在帐内叫道:“不用怕他,他喝了孔雀胆毒茶,决活不了!”天叶散人鼓勇运掌,力救师兄!不过三招,又给本无大师震出一丈开外!
本无大师纵声狂笑:“哈哈,年羹尧你好!”心伤之极,发为狂笑!饶是年羹尧那样枭雄,听来也觉心胆欲裂。年羹尧暗道:你虽于我有恩,但四贝勒要把少林寺铲平,我也无法不先除你。但已不敢再揭帐观战,在卫士环立下,退到了帐后。
狂笑声中,本无大师愤极气极,痛下杀手!韩重山正使到“开山辟石”这一招,挥锄急斫,本无大师陡然大喝,肩头一挺,又硬接了了因一杖,左掌一挥,把韩重山的辟云锄打得脱手飞去!董巨川正在背后发招,本无左掌向前一按,喝声“去!”把韩重山一掌打翻,拂尘自肩上反扫过来,把董巨川手腕缠着。了因急挺杖来救,本无已倏的回身,拂尘把董巨川卷了起来,迎着了因的禅杖便送,了因慌不迭地缩手,只听得本无又是大喝一声:“去!”奋力一挥,把董巨川掷出帐外!
这几招疾若电光石火,本无拚血肉之躯,硬接两杖,把韩重山董巨川打得重伤,晕倒地上不能动弹!了因和天叶都已胆寒。本无哈哈狂笑,拂尘向天叶迎头一击,天叶散人急忙倒纵出去,了因一杖扫来,本无右手一挥,拂尘倒转,如矢飞出,天叶散人料不到他有此杀手,惨叫一声,当场仆倒!这时了因禅杖刚刚打到。本无左臂一架,喝声“着!”右手一抬,把了因的禅杖握在手中,了因竟给扯了过来,急忙松手欲逃,本无扑地腾起一腿,正正踢中了因前心,了因飞出三丈开外,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登时晕倒地上。
本无大师哈哈狂笑,突起坐在地上,年羹尧闻声胆碎,不敢出来,众校尉瑟缩四隅,都吓破了胆!本无笑声渐弱,忽然垂首胸臆,喃喃语道:“年羹尧你好,年羹尧你好!你好……”语声渐弱渐寂。过了好久,有一个胆大的卫士悄悄上前,伸手推他,本无动也不动。那卫士放胆摸他胸口,忽地大声叫道:“这恶和尚已经死了!”
年羹尧闻声走出,兀是不敢上前,卫士又禀道:“大帅,这恶和尚已经死了!”年羹尧突然放声大哭,对岳钟琪道:“羹尧为国亡私,全忠不能尽义。这和尚虽非我师,但我曾承他指点武艺;今日他图谋劫走叛逆,我不能不为朝廷诛之,于心却是不忍。”说完之后,抹干眼泪,吩咐校尉道:“给他买副上好的棺材,将他厚葬了。”岳钟琪暗自齿冷,心道:“你这猫哭老鼠假慈悲,做给谁看?”自此更看透年羹尧面目,在畏惧之中暗加戒备。
了因等四人伤得甚重,天叶散人被拂尘柄插穿肋骨,尤其伤得厉害。年羹尧命手下将他们救醒,一个个都哼哼卿卿,不能动弹。了因的禅杖给本无大师拗得弯弯曲曲,刚刚醒来,又气得晕了过去。幸在这四人都是功力深厚,虽受重伤,尚未致命,年羹尧是钟万堂的弟子,颇懂医理,急辟静室给他们调治,同时心中盘算对付少林之策。
甘凤池和吕四娘等在车鼎丰家里藏躲,车鼎丰伤势已愈,吕四娘中的不是毒针,用磁石吸出之后,调养两日,亦已行动如常。这日聚在家中闲话,吕四娘道:“那日幸亏有本无大师,要不然小妹只恐不能与诸兄相见了。”甘凤池道:“本无大师古道热肠,确是令人钦佩。但他行事任性率真,对年羹尧那厮,口虽痛骂,心实爱之。我倒不能不为他担心呢!”正说话间,忽有人报道:“有一个和尚,僧衣破碎,满面血污,求见甘大侠。”甘凤池“啊呀”一声,急忙奔去开门,一个和尚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一跤跌落地上,甘凤池一看,却不是本无大师,心中惊疑不已。路民瞻闻声走出,大叫道:“印宏师兄,你怎么啦?”急取冷水将他喷醒。印宏大哭道:“我的师父只怕已遭毒手了!”
吕四娘心痛如绞,急问详情。印宏一一说了,吕四娘甘凤池怒道:“好,本无大师若有三长二短,我们誓必为他报仇。”印宏道:“年羹尧手握大军,帐中高手如云,这仇极不易报!我想在此稍息之后,便回嵩山,告诉主持方丈知道。”甘凤池道:“好,我送你到嵩山。”
待到晚间,车鼎丰派去打听的人回来,证实了本无死讯。诸侠大哭一场,设灵祭奠。正自伤心,忽闻得有“叮叮”之声,远远传来,甘凤池一跃而起,推门出望。寿昌书院设在山麓,山风送声,更为清澈,甘凤池登高眺望,不见人影,正自惊奇,忽闻得铃声又起,一条人影突在山坳出现,倏然之间,就到半山。甘凤池大吃一惊,叫道:“八妹,你来!”话声未停,那人已到面前,是一个手提“虎撑”、长着三绺长须的江湖郎中,向甘凤池打了一个稽首,问道:“车鼎丰老先生在这儿吗?”吕四娘与车鼎丰自内走出,一看全不认识。甘凤池起了疑心,正想出言试探,车鼎丰起先不敢表露身份,及至见了他的虎撑,端详一阵,忽然叫道:“来的莫非是武老前辈吗?”
那江湖郎中抱拳说道:“小姓武,老先生如何得知?”车鼎丰道:“李公子曾经提及。”江湖郎中道:“原来尊驾便是车老先生。”车鼎丰道:“不敢,老前辈可见到李公子么?”那江湖郎中面现惊诧之容,看了甘凤池和吕四娘一眼。车鼎丰连忙给他们介绍,甘凤池听说此人便是武琼瑶的弟弟武成化,急以先辈之礼参见,武成化道:“久仰江南大侠盛名,我与尊师虽曾有一面之缘,但门户毫不相连,咱们还是各交各的,以平辈相称好了。”甘凤池执意不肯,武成化无奈受了他半礼,随众人同入寿昌书院。
坐定之后,武成化道:“李治不在这里么?”车鼎丰道:“我们正想找他。”武成化道:“这孩子真是少不更事,我千辛万苦把他救出来,叫他不要随便走动,哪知转一转眼,他就跑失了。”车鼎丰莫名其妙,问道:“怎么回事?”武成化道:“我姐姐这次叫他下山历练,甚不放心,所以托我暗中保护。那日他在湖滨被了因所擒,伤了筋骨。我把他从浙抚卫士的手中抢了出来。又用流云飞袖的绝招将那凶僧吓走。”吕四娘道:“啊,李公子真是信人,他果然那天绝早就找我们。还有那个小姑娘呢?”武成化道:“我没有见着什么小姑娘。”
武成化呷了一口热茶,续道:“我将他救出之后便把他带回道观。——我在宝石山的黄龙观寄居。我叫他在道观中疗伤,等年羹尧大军去后,才出来走动。昨天我出城替他配药,回来时听道士说他已出去了。直等到半夜,都不见他回来,又没有留下书信,我还以为他一定是到寿昌书院来找你呢!”
车鼎丰和甘凤池面面相觑,甚是担忧,吕四娘道:“李公子人很精明,剑术又高,料无意外。”武成化道:“杭州高手云集,只一个了因和尚他已对付不了,我如何能不替他担心?”甘凤池道:“我料了因他们也必然受了重伤。以李公子的武功,除了了因这班人之外,其他的人也伤他不得。”武成化道:“甘大侠何以料那凶僧会受重伤?”他想:以自己的武功也只能把了因打败,而不能伤他,还有何人有此本领?甘凤池把本无大师遇害的事说了,道:“依武老前辈说来,了因被吓走之后,正好与年羹尧的大军相遇,年羹尧必邀他进帐无疑的了。本无大师是当今数一数二的人物,岂有束手被害之理?”印宏和尚这时伤也好了,出来见过武成化,道及当时之事,也料了因等四名高手必伤无疑,武成化这才略放了心。
武成化对本无大师是久已仰慕,闻他噩耗,自也不免伤心,在甘凤池等人所设的灵前祭了,道:“还要去找李治。”车鼎丰道:“夜已深了,歇一宵吧。明日大家分头去找。”
车鼎丰在寿昌书院,名虽讲学,实是宣扬吕留良攘夷卫国之说,所以聚集有一班有血气的青年,俨然成为浙江秘密反清帮会的一支。车鼎丰暗中派人寻找李治,一连三天,竟是毫无消息。
再过几日,年羹尧的大军也开走了,李治的消息,仍然探不出来。武成化叹了口气,道:“看来只有广托江湖的朋友代为寻找了。”甘凤池道:“江南一带,我可尽力。”吕四娘问武成化今后行止,武成化道:“我想到年羹尧故里一行。把钟万堂遗骨迁葬。”众人知道他曾得无极派先祖傅青主指点,算起来比钟万堂还高一辈,钟万堂死后,无极派没有传人,后事自然该他照料。
甘凤池道:“我们送印宏大师回嵩山,正好与前辈一路。”第二日,甘凤池吕四娘路民瞻白泰官鱼娘等一行,和车鼎丰郑重道别,护送印宏回山,武成化和他们一路到了登封之后,便各自分手。
一别数年,江山仍旧,吕四娘一面登山,一面慨叹,只怕这千年古刹会化劫灰。印宏更是神伤。上到山来,早有知客僧迎接入寺。
到了解行精舍,弘法大师亲自出迎,弘法是掌经堂的首座高僧,地位仅在少林三老之下,印宏急忙上前参见。弘法大师面色沉重,低声说道:“监寺的噩耗,主持已经知道了。”印宏道:“请师叔代禀主持,第四十八代弟子印宏参谒。”弘法道:“主持正在达摩院讲经,我已替你留下座位,你去听吧,这次恐怕是他在嵩山本寺最后一次的讲经了。”
弘法大师陪贵宾在解行精舍说话,印宏和尚怀着沉重的心情,悄悄地走进达摩院末位坐下,只见本寺十二名大弟子都垂首胸臆,凝坐听经。
无住禅师面容肃穆,声调低沉,讲的是“法华经”中的一节,经堂的气氛虽然凄怆,经文的故事却甚有趣。大意是说:当五百阿罗汉于佛前受戒之日,佛祖引导他们悔过自责。首席罗汉道:“世尊,我等常作是念,自谓已得究竟灭度,今乃知之,如无智者,所以者何?我等应得如来智慧,而便自以小智为足。”佛祖叫他举例,他便说了一个故事,说是印度古时有一个人,他的亲友送他一件衣服,衣里藏有一颗无价宝珠,他却不知道,因为贫穷,到处流浪,“为衣食故,勤力求索,甚大艰难,少有所得,便以为足。”后来那亲友见了他,说你有宝珠而不自知,“勤苦忧劳,以求自活,甚为痴也。”那人因此而悟了佛理。
这故事印宏也曾听过,以前只觉有趣,并未领略其中妙谛。而今重听,忽然如有所触,只听得无住讲道:“我嵩山少林,建寺已历一千三百余年,历代勤劳,始有了今日的规模。但也正因此,有些人便因为经过艰难,‘少有所得,便以为足。’我自己就是其中之一。其实少林的规模,比起达摩祖师所传的经文至理,正等如那人所获的‘衣食’与那‘无价宝珠’之比,若‘只求自活’‘勤苦忧劳’,那便堕入‘下乘’了。你们将来舍了基业,到处流浪之时,应该记着你们本来有一颗‘无价宝珠’,不要只因衣食之故,而堕絮沾泥,那才是我佛门弟子。”讲完之后十二高僧和印宏和尚都流下泪来。
无住禅师道:“请甘大侠来。”印宏上前参谒,无住禅师道:“你不必说了。”过了一阵,知客僧陪甘凤池进来,无住禅师拱手道:“甘大侠义薄云天,远来报讯,我们少林寺僧无不感激。”甘凤池急忙还礼,道:“本无大师一代宗师,竟遭暗害,凤池身在杭州,不能分难,惭愧无似。”无住禅师道:“枭雄当道,人力难挽浩劫,本无师兄虽死,事情只恐还未了呢!”甘凤池默然不语。无住道:“允祯与年羹尧都出自少林,允祯若登大宝,有年羹尧助恶,那就是少林的大劫到了。”甘凤池道:“以禅师大力,难道没有挽回的余地吗?”无住道:“除非换了沧桑,否则这场浩劫必免不了。”甘凤池想道:“反了吧!”见无住禅师双眸炯炯,眺望远方,知他正在沉思,不敢言语,过了半晌,无住禅师叹口气道:“明日起少林寺僧便要渐渐疏散了,我想在福建的莆田和广东的南海再建根基,将来只怕还有要仰仗甘大侠之处。”甘凤池道:“禅师若有所需,只管吩咐。”
甘凤池等在少林寺住了几日,见少林寺忙于搬迁,便即告辞。下山之后,吕四娘道:“我闻得弘法大师说,曾静已到北京。”白泰官道:“反正我们已到河南,何不上京一趟。”曾静是吕留良的得意门生,几十年来仆仆风尘,密谋复国,和严洪逵沈在宽等,都是忘年之交。甘凤池道:“我和关东四侠,也有来年在京相见之约,去就去吧,不过大家要小心一点。”甘凤池炼有易容丹,当下替各人化装,易了容貌,径赴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