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州风云志(校对)第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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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人钱财,替人做事,天经地义,魏小哥客气了。”张老头还是那样木讷中带点怯懦,好像既然能赔偿银子,那就真的已经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张老丈家中很缺钱用?”小夏记得之前这张老头就问过类似的问题,若是出了事故死了,赔偿的钱能不能发回到家人手上。
  沉默了一会,张老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丝和善的笑容来,好像干枯了几十年的土地上难得绽出点绿意和生机,说:“……小老儿有个小孙儿,今年七岁了,活泼可爱,聪明伶俐,只可惜天生腿脚有些不便,若是能替他换上一副神机堂的精制义肢,让他也能和其他小孩一般跑跳,便是小老儿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只是一副好用的义肢至少也要数百两银子……”
  “老丈……平日间难道没有制作买卖符箓么?”小夏有些意外,数百两银子虽然不少,但一个能制作中品符箓的野道士真心想要攒起来也不会是太困难的事情。
  张老头干巴巴地一笑:“老儿只是年轻之时跟随一位道长学了些法术而已,没有职牒法箓,平日间帮乡亲们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守得一方平安也还罢了,哪里敢去买卖符箓牟利那等不法之事?”
  小夏微微叹口气,虽然为数极少,但符箓道士中确实也有如张老头这样老实的,当然从大乾律法上来说,这才是真正的野道士该有的本分。这张老头那一双干枯粗糙得宛如枯树枝般的手,一张被风沙和岁月挤压折磨得满是皱纹的沧桑老脸,习惯谦卑的性子,都是在农田桑陌中不知道多少年才磨砺而成。他不禁拍了拍面前巨大的机关说:“张老丈放心,这机关符箓完成之后,无论如何我都当想办法送你们领着赏金回去。”
  也不理会张老头是不是能听出这话中隐含的其他意思,小夏的双手已经放在篆刻的启动符箓上,开始发动了符阵。微微的红光从管道开始亮起,事前放置好了的火行秘药开始注入这机关内部,在符阵的引动之下开始剧烈燃烧。
  张老头站到了机关正下方,将手放在了中央最大的一处符箓上,这是维持火行秘药汇聚旋转的符箓,无法靠机关中的火行元力驱动,只能这样在外部靠着一人去维持运转。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用石板逐渐步步仿造机关的形态来试验这符阵作用无疑更为安全,但魏总匠师催促之下,也只能这样省却了中间的步骤,原本可以慢慢再改进,完全利用火行秘药之力来维持符阵的法子也没来得及尝试,只能让张老头去驱动中间的符箓。而看不见机关内部的状态,小夏只能透过手中符箓反馈出的波动去感觉内中的变化。
  若是其他符箓道士来,这确实是件极为危险的尝试。修为不到先天之境,触碰不到那法由心起的微妙境界,就算是从手中放出的符箓法术也和丢出去的石头没有区别,但是小夏不一样,他对符箓的理解,感悟早已超过了那些如何姒儿一样道门正宗弟子对道法的感觉,从小到大便不知绘制过多少次符箓的他,在不经意间随意修改符箓云纹中养成的那一种微妙感觉,却是有了一点‘符由心起’的味道。而这个符箓法阵,原本就是他借鉴了不少曾在天火派分舵中见识过的天地烘炉大阵的法门修改而成,那大阵中的变化他也早亲身去体会过。这个时候,他闭上了眼睛,只从手中,只从符箓中的火行元力的细微搏动,脑海中居然缓缓有了一幅机关内部的符箓运转,火行秘药正在猛烈燃烧的画面。
  浓郁到了极点的火行元力被引燃,化作无匹的热度和爆炸力,但是在符箓的导引下在封闭的机关中只能将这爆炸力作用到机关的活塞上,推动着活塞在一个旋转的轴承上不停地运动。而活塞轴承连接了到了屋外的一个巨大石磨上,那几乎比这房屋都更大的石磨便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屋外远处的欢呼声响起,机关内部的情况他们看不见,但这石磨的转动就说明了这符箓机关确实如同预想的一般运作起来了。
  石磨转动得越来越快,那足足有七八丈宽,至少数十万斤的石盘原本是只能用瀑布的巨大水流来缓缓带动的,但这没有水流,没有叶片,只随着机关中传来的沉闷轰鸣声,这磨盘转动得犹如小孩抽动的陀螺一般飞快,旁边漏斗中放置的矿石一落入其中立刻就像晒干了的脆豆子一样被碾压得粉碎。远处观看的人都有些目瞪口呆,几乎难以想象这纯粹是机关之力,那些匠师们的眼睛都在放光,魏总匠师更是激动得全身哆嗦。
  至此为止,一切都如预想中的那样顺利,至少从外面来看来是如此。
  作坊内,小夏的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在符阵的运转变化中。火行秘药的流入量已经达到最大,这机关符箓已经运转到了预想的极限,里面的符箓在浓郁的火行元力之下自动运转,将燃烧和爆炸的核心始终凝聚成一团飞速旋转的烈焰火球,再将爆炸之力推动机关。只要将这一次注入的火行秘药全部消耗完,就能宣布这符箓机关彻底大功告成。
  但就在这时候,小夏却感觉到在机关内部最中央的位置上一些最细微的符箓有了些变化。
  小夏一惊,上几次在石板上的试验中都没有出现过这种问题,这些符箓也都是他亲手篆刻,或者是亲眼看着其他几人篆刻上去的,还反复检查过,本身绝无问题,但是符阵的运转依然是顺利的,只是这些符箓本身有了些散乱崩溃的迹象,就好像承载着重物的支架正在吱嘎作响。
  旋即他马上就明白了,这是因为之前在石板上的时候,这些符箓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承受着机关内部火行元力的重压。这些符箓本在篆刻之时并没有精细到力求完美的地步,如今这机关内部所积聚的火行元力浓郁得几乎堪比上品火行法术,这些略有瑕疵的中下品符箓就开始承受不起,逐渐有了崩溃的趋势。
  最后一批的火行秘药已经完全注入,停下这机关已经来不及了。这个时候最聪明的做法就是马上拨动腰间的机关,用背后系着的钢索将自己拉出去,那些最基础的符箓就算立刻崩溃,离完全失控将这机关炸开也要几眨眼的功夫。但是小夏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维持着中央符箓的张老头,却没有这样做,而是将双手按在了机关上,神思顺着符阵延展到机关内部的那些已经承受不了的符箓上,努力将之维持住。
  换在旁人身上,这简直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还要挑着数百斤的重担一样的不可思议,但小夏偏偏做到了,在六年之前,他就这样在天火派荆州分舵中修补过运行中的天地烘炉大阵,现在维持住这借鉴天地烘炉大阵而构筑成的阵法,不能说驾轻就熟,但至少多了不少把握。
  即便如此,好不容易等到机关中的火行秘药燃烧之势渐缓的时候,小夏也差点没累得瘫倒下来。
  符箓机关中火行秘药燃烧的轰鸣渐渐停息下来,那不停转动的机关也逐渐放缓,站在机关正下方的张老头也转过身来,对着小夏躬身一礼:“多谢魏小哥援手。”
  小夏喘了几口气,才说:“老丈也察觉到了么?”
  “……之前还并无所觉,后来那符箓几乎崩解,全靠魏小哥一力维持,小老儿怎能不知?”张老头一声长叹,那沟壑纵横,木讷老实的脸上也泛出些感慨,话也比平日的多了。“魏小哥原本可以抽身而退,但为了小老儿的安危却不惜犯险留下,总算魏小哥的符箓之道修为精深,将此危机平安渡过。”
  小夏摆了摆手:“老丈无需客气,大家同在一屋檐下住了这些时日也是缘分,还有我也是想保全这机关符箓,免得重新又花功夫去造罢了。”
  张老头不再说话,转身看向了身后那渐渐停下来的机关,一双浑浊的老眼好似又什么都没看一样,半晌之后,他点了点头,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此符箓机关成功以后,机关之力不用再仰仗人力畜力水力,机关兽也不用受限于灵动木,机关术的前景果然便大有可为……但也只是这样而已,便敢妄言自称为天工么?”
  小夏愣愣地看着张老头有些佝偻的背影,有些发呆,这样一向老实乡愿的老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真的是让人很意外。
  这时候欢呼雀跃的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兴高采烈的匠师们一下冲了进来,带着无比的喧闹和激动将小夏的愕然和张老头的呆然都全部淹没了。
第十一章
天工(七)
  “这关键的融火核心炉一成,送到方总堂主的手中去,这天工计划便可以算是朝前迈进了一大步了!”
  密室中,手捧着绘制完毕的记录符箓阵法和机关的图纸,魏总匠师的手在发抖,声音在哆嗦,一双老眼中有闪闪的泪光,好像那手中的是十八代单传的骨肉血脉一样。离试验完结已经过去了小半天时间了,他却好像还没有从那激动中缓过劲来。
  “厄……还是有少许问题的,比如这符箓必须得篆刻得不能有丝毫瑕疵,才能长期承受住那机关内浓郁的火行元力,还有中央位置上的符箓还不能完全和符阵连接在一起……”
  “没关系,这些都是技术细节上的小问题,迟早能克服。关键是这符箓机关本身的意义所在,灵动木栽培不易,费时也太久,长久以来便是制约机关兽数量的最大原因,现在证明火行秘药完全可以替代灵动木成为机关的力量之源,而且这动力更为强劲猛烈。火行秘药的原料乃是地下劫灰死油,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从此以后,我神机堂的机关必将遍布天下!更便宜,更多,更强更好用的机关,必然将改变天下间所有的一切……”
  魏总匠师的声音越说越是兴奋,越说越大声,每个音节音符上都充满了生机,活力和朝气,就像突然间返老还童回到了年轻的十八岁,脸上的每一条都散发出生命的光彩。他看着小夏,兴致高昂踌躇满志地又说:“魏道长此间功不可没,我已上报给曾堂主,总堂的功劳薄上已给你重重地记上了一笔!同时我还提议总堂成立新式作坊,专门研究符箓机关配合之用,以魏道长之才绝对会被大用,说不定还会是其中首座!”
  “多谢。不过……”小夏拱了拱手,没露出多少魏总匠师预料中的激动之情,他眼珠转了转,倒有些菜市上小贩的奸猾之相。“不过魏总匠师之前你所答应的这个黄金能几时给我们?”
  魏总匠师一愣,好像没料到在这巨大的荣誉和前途面前小夏居然却还牢牢惦记金银这等俗物,呆了呆之后才说:“……成了我堂首座,金银方面绝不是问题,天工计划一启,天下间何处不是我神机堂的机关?金银还不如流水一般地来?魏道长若是当了首座,便可和总堂主定下合约,售出每一部机关兽便可以分得其中一部分银子,即便以我神机堂去年的进账来算,一年分个几千两黄金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小夏却摇头说:“多谢魏总匠师看得起,只是我却没什么心思去做什么机关符箓,只想拿了这笔黄金去好好逍遥快活。”
  魏总匠师的表情看起来听到有人说不愿意吃肉而愿意吃屎一样的不可思议。“你难道没听我刚才所说的么?若是成为了机关首座,只论银钱每年也至少有数千两黄金,其他享受更是应有尽有……”
  小夏却打断了他的话:“……那些姑且不论,只是之前答应过我们的黄金,却还是该先给我们吧?”
  魏总匠师只能皱眉问:“……魏风道长你急着等钱用么?需要多少?”
  “……也不是等钱用,只是贵堂之前答应了我们的悬赏总该发下吧?”
  “只要你加入我神机堂,这银钱之事绝不成问题,需要多少开口说就是,就算我荆州分舵不够,总堂那边也能送来!”
  小夏摇头:“不好意思,在下还是习惯了在江湖上逍遥自在的日子,无意投入哪一门中去受人管束。”
  魏总匠师又开始着急起来,瞪大眼睛,满脸的焦躁之意:“哪里是受人管束了?魏风道长你可是还没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么?你以为我是让你和那些最低级的杂役工匠一般地点卯挣工钱么?加入我神机堂乃是去开创一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足以震动天下!名留青史!”
  小夏却是不以为意地笑笑,好像听到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我等一介江湖散人,却是对贵堂这等雄心壮志没什么兴趣。”
  魏总匠师却丝毫没丧气,反而一副有些恼怒的样子:“你是不信我说的么?我说我们神机堂这项天工计划足以改天换地,你当时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你是不信的。你们这些道士向来便认为我们机关之术只是小道,便以为我们真成不了什么大事么?”
  说到此处,魏总匠师深深地吸一口气,满脸的不平,愤慨,沉声缓缓说道:“没错,相较于传承千年的道门法术来说,我机关之术只是刚起步数十年,看起来确实有些微不足道。五行宗全盛之时,那道法确实惊天动地,威势无双。天火山那遮天蔽日的天火地火,载天井那深不见底的坑洞,神木林中那些如山如峰的巨大树木,还有神水宫中诸多匪夷所思的水中景色,相较之下,我们机关之术确实有些相形见绌,便是如今最大最好的天工级机关兽,恐怕也当不得道门先天高人的一击……便是武艺修到先天的也能轻易对付,也难怪你们道门中人,江湖汉子都有些小觑……”
  说到此处,魏总匠师的声音又一拔高:“但是你们想过没有,能修到先天之境的人又有多少?那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的高人又对这天下又有何意义?芸芸众生还不是日出而日落而息,还不是为了温饱而奔波劳碌?还不是受困于生老病死,死于刀兵水火?但我们神机堂所造出的机关却是谁都能用的,如今这融火核心机关已成,配合天工计划中完成的其他步骤,我神机堂制造机关的速度将提升百倍,成本下降到不足十分之一,假以时日,天下间无处不是机关,无处不可用机关来代替人力,耕作,运输,甚至于战争都可以借助机关器械之力,随之而来改变的是天下人的生活,然后潜移默化地便是天下人的思想,这才是真正改变天下的力量!”
  “而且长此以往,我机关之道推广于天下,有了不断的积累,难说便不会有更匪夷所思的进展,迟早有媲美武道先天高手的机关出现,甚至不输于道门先天宗师!天火山,承天井,神水宫……那些五行宗能做到的事,我们神机堂的机关一样也能!最后以机关之术来创下一个不输于佛道,甚至更甚于这两教的道统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才是‘天工’之意!天工,天工,以天下为工,工造天下!”
  说完这一通话,魏总匠师已是满脸红光,气喘吁吁,但却并不是累的,而是因为激动,说到那最后几句他已忍不住手舞足蹈,高声呐喊。
  而小夏也听得好像完全呆住了,愣愣地傻站这看着魏总匠师,半晌才说:“……想不到……魏总匠师有这样大的眼光,这么大的心胸气度……失敬,失敬了……”
  魏总匠师微微点头,面露微笑,抹了抹额角的汗水,很满意小夏表现出来的惊愕,但是他还是老脸一红,答道:“我却还没有这番见解和眼光,这些都是方芷芳总堂主的话。”
  “原来是方芷芳总堂主?”小夏忍不住双眼上看,微微露出神往之态,好像在想象那位能说出这等惊天动地的道理的奇女子,让魏总匠师更是暗暗点头。
  “不错,方芷芳总堂主乃是机关之道上空前绝后的奇女子。不止在机关术上天赋异禀,难得的是眼光气度远大宛如天人,正是她凭借一己之力,将凋零式微的巧金门经营成了如今神机堂这局面。方总堂主用人向来唯才是举,绝无门户出身之间,我堂中不知有多少堂主,舵主,香主都是从一介平民,一介工匠提拔而成的。以魏风道长在符箓上的天赋才干,方总堂主绝对不会视而不见!”
  “嗯……”小夏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说。“那么这荆州分舵其实是没那么多黄金的了?”
  “啊?”魏总匠师彻底呆然,多年沉浸机关之中养成的严密思维完全不能理解这对话的跳跃无序。
  “我是说,魏总匠师你虽然之前许诺了那么多赏金,但恐怕实际上这荆州分舵是拿不出来的吧?虽然神机堂并不缺钱,但这最近贵堂动作颇多,花费不小,这荆州的几家钱庄票号好像也不再对贵堂借钱,若只是最初承诺的数百两黄金大概还没问题,但前几日曾九文堂主先是许诺了一千两,后来魏总堂主你说的更是五千两这等天价,其实荆州分舵是没这么多黄金的吧?便是折算成银票,大概也是拿不出的吧?”
  “这……”魏总匠师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思绪拉回这话题上,接着说道。“……这个魏风道长你不用理会,反正只要你加入我们神机堂,这笔黄金自然给你记在那里,就算现在暂时拿不出,等我们一起去总堂之后也一定如数补上……”
  小夏摇头说:“不,多谢了。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一介江湖散人,却是对贵堂的雄心壮志没什么兴趣,现在只是想要我们应得的那份赏金罢了。”
  “但……但你刚才不是说……说……”魏总匠师感觉自己的脑筋几乎要拧不过来了。
  “不错,贵堂的雄心壮志,贵堂方总堂主的心胸,气魄,眼界,都让我心折,实在难以想象一介女子之身能有如此的英雄气概,当真是一代人杰也。”小夏点点头,也不吝表现出发自内心的钦佩之意,然后又是淡淡一笑。“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贵堂的志向,贵堂眼中的道,是入世的功业,是机关匠人眼中的道,却不是我修道人的道。”
  “修道人……修道之人的什么道?难道就如天火山那帮怪物被人杀得满门不留,神木林那些将自己搞得人鬼不分的妖精……那就是道了?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东西罢了……”
  小夏挠了挠头,想了想还是说道:“魏总匠师以机关匠人的眼光去看,当然就只能是如此了。打个有些得罪的比方,就如同那林中夜枭,觉得世上的美味莫过于老鼠青蛙。之前魏总匠师说那些道门法术有什么什么用,那些先天高手能斗得过如何的机关兽,却不知那些法术,所谓道法,其实只是大道的旁枝末节,是在追求大道中无意发现的一些微末伎俩罢了,不值一提。五行宗那些修为高深之人在旁人的眼中显得古怪难以理解,但站在我修道人的观点来看却是再正常不过,因为修道之人追求的便是明了这天地间的无上真理,唯一大道,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如尘土。”
  魏总匠师的老脸拧得像一张用得快烂了的毛巾。“明白了那什么又有什么用?”
  “……什么用也没有。”小夏一摊手,老实承认。魏总匠师费了那么多的精神来表示他神机堂的远大志向,他也忍不住想解释一下修道人所修之‘道’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这解释来解释去,看来也是解释不明白了,因为这东西确实‘没用’。忽然间他依稀回想起师傅不知和什么人谈论过这些,仿佛也有类似的话语,回忆了一下,便说:“若非得要说有什么用,便是明白我们从何而来,该到何处而去……”
  “无稽之谈,不可理喻……谁人难道不都是从娘肚子里来么?该到何处去,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魏总匠师的表情终于轻松了些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浓浓的鄙视之意,这些蠢事分明不值得去费一丝一毫的脑筋。“比起那些自欺欺人庸人自扰的东西,难道你便不觉得我神机堂那青史留名,为天下众生谋福祉,改天换地的不世之大功业更实在些么?”
  “厄……好吧,便算是那些蠢人庸人自扰吧……”小夏也明白了这确实是白费口舌,还是将话说得实际些。“总之……贵堂的雄心壮志我确实是佩服的,不过在我看来,那也是机关匠人眼中的不世功业,就算真如方总堂主所说的那般,令天下到处都是机关器械,恐怕天下还是如此这般模样,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大多数的芸芸众生还不是日出而日落而息,还不是为了温饱而奔波劳碌,还不是受困于生老病死,死于刀兵水火,说不定有了器械之助,死得还更多些,天下还更乱些。说到底,机关器械做得再好,终究也只是机关器械罢了。就如一个懵懂幼稚之人,手中有利器,做出的傻事便只有更多更重,说不定还因为有了利器,便自以为变得聪明伟大了,连虚心求学的心思都没了,那才是真正的为祸之道……”
  “我便说你们这些道士惯会自以为是,自作清高!别说那些没用的东西,如今我就只问你一句话。”重新将话题拉到现实的关键之处,魏总匠师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你说这些的意思就是,你是无意加入我神机堂了?”
  “确无此意。”小夏一拱手,顿了顿还是提醒了下重点。“还望魏总匠师想办法将许诺的赏银发给我们。”
  魏总匠师不说话了,一张老脸难看得像是一块在阴沟里泡了六七十年的青砖,不止发臭,还浸着阴冷。一双浑浊的眼睛瞪着小夏,内中变幻闪烁着恼怒,惋惜,羞愤等等诸多光芒。
  叮铃叮铃的声音忽然响起,却是房间中一个铃铛响了起来,随即铃铛旁边的扇形空筒中传来人声,那是这神机堂的密室中用来通话的:“总匠师,堂主请你速来前院正厅,有贵客将到,堂主说有重要之事要宣布。”
  “我知道了。”魏总匠师对着空筒低声应了一声,再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是一片漠然。“好吧,道不同不相为谋,这话倒也不错。既然道长执意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道长便请回去稍候,我马上便去禀告堂主,将我荆州分舵所有的金银都准备好给你们几位道长送来,便是稍有不够,我们也自会尽力去筹措,必不会让诸位道长失望!”
  看着远去的魏总匠师的背影,小夏也只有叹上一口气,转身走了。
第十二章
天工(八)
  在分舵前院的正堂大厅中,神机堂荆州分舵的所有中高层骨干都已经到了,三四十人在其中或坐或站,却还是显得这数十丈见方的大厅空荡荡的。
  神机堂有钱,也舍得用钱,这正堂大厅乃是接见各路客人,皆之还要用作展示各种机关兽之用,因此修得极为气派宽大,上面用透明的琉璃瓦片铺设一层之后再加以遮盖,白天需要的时候就可以亮堂得如同露天一样。但是这时候,这宽大亮堂的大厅中却是一片阴沉沉,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阴霾,不少人之间相互窃窃私语,一些人面色惶惶站立不安,一些人则是满脸悲愤,不甘的火花不时从眼中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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