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州风云志(校对)第62部分在线阅读
回答完这一句之后,黑衣女子将手中的长戟一挥,原本已经分崩离析的金志扬的身躯就给打成了漫天的碎片。
“不……”不甘至极的惨叫从原本胸口处那片最大的火焰中发出,只是这一声还没有叫完,女子那只纤细的手就拍在了上面,然后这个将一切都投注在火上的老人就彻底熄灭了,只留下半空中那一朵朱雀灵火还在原处灵动活泼地闪动着。
对漫天散去的火焰残骸黑衣女子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她抬头看了看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点了点头,伸出了自己那只刚才将金志扬的法术一剖为二的手,凑到了长戟的锋刃上轻轻一划,殷红的血就像小溪一样欢快地流了出来。
长戟上依然还滚动着那一层从天火山下数千人身上采来的血光,只是似乎淡了不少,现在一触碰到女子的鲜血立刻就如长鲸吸水一般地将之全部吸收了进去,那淡下去的血光也再度慢慢变得浓烈起来。
血一直不停地在流,那长戟也一直不停地在吸,女子的脸色也慢慢地苍白了下去,但是却没有将手从长戟上拿开。直到那长戟上的血色已经浓厚到了比之前更甚的地步,女子才松了一口气,将手腕从长戟上挪开,那手腕上的伤口也立即自动收拢了。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吞下,女子如白垩一样苍白的脸色才稍稍回复了些生气。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那冲天疾驰而来,一击劈碎了这外面的极火炼狱罩的一人一马走了下来。在这笔直的岩壁上那匹高大雄壮的妖马走得居然像是在平地上一样的自如,不急不缓地走到了这火山坑底,和黑衣女子一样就站在这半冷凝的熔岩之上。
马上的男子已经将头盔取下挂在马鞍上,一头短发迎着洒下来的阳光,显出远比常人有力百倍的精气神。这是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略为方正的脸上是满是伤痕,深邃的眉目间弥漫着非凡的活力和生机,轮廓极为分明的五官组合成一个兼具威严和灵动的面容,但最多的还是他全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金戈铁马的刺骨煞气,让他看起来宛如一尊铁和血浇筑的神像。
“如何了?”男子沉声问,那声音犹如战鼓铁铮,雄浑有力。
黑衣女子没开口,只是看了看天,过了一会才点头道:“差不多是时候了。”
说完这一句,黑衣女子将长戟一举,正挑在半空中那朵朱雀灵火之上。那长戟却并没有像其他东西一样完全没入那灵火中,而是穿过了灵火,女子放手,那长戟就和朱雀灵火一起这样漂浮在半空中。
这时候,天空中好像有一条细微的金线直落而下,刚好落在灵火上,下面的岩浆中好像也有一道暗红色的影子朝上一冲,同样地接到灵火上,然后那灵火就像一朵花一样忽然绽放开来,将那长戟完全包裹其中。
灵火的光芒将这火山坑底映成了一片紫色的世界,周遭的岩石在这紫光的照耀下似乎都在融化,中间的长戟则几乎看不见了。黑衣女子和男子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半晌之后,紫色的火焰又开始朝中间收拢,露出那柄长戟的轮廓,火焰继续收聚着,逐渐变回了最终那一朵小小火焰的样子,然后猛地爆发出一阵耀眼光芒的同时朝中间一缩,所有的紫光都收缩进那戟中不见了。
半空的长戟也随之掉下,黑衣女子伸手接过,捧在双手上细细查看。那长戟的外形似乎并没有变化,只是之前那浓厚的血光已经变得极淡了,和一层同样几乎微不可查的火光浑然纠结在一起,仿佛有了生命一样在这长戟上奔涌流淌。这长戟之前夺人的锋芒和不详的煞气也在这血色火光的掩盖下平息了下来,整把长戟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仿佛不再是人间器物,而是魔神般的神韵。
“终于成了。”女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又好像是松了一口气。“果然是要借着这天地间最为纯粹的火行元力才能将此戟完全炼成。当年历代教主穷天下之力收集材料锤炼此戟,又先后以数万人血祭,只可惜朱雀火这等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却没办法找到。想不到要直到今日落在我手中才得以完成。”说着女子瞥了一眼刚才金志扬所站的位置。“倒是要感谢这些烧火道人,费了莫大心力将这灵火淬炼得完美无瑕,好像连整派弟子的本命之火都熔进去了。可惜他们不明白,那最后一步若不是靠着自己是永远也踏不出去的。”
“阿一,我二十多年没见你这么激动了。”男子笑了笑。这一笑才可以看出来,这男子原来同时也是个极有魅力的人,只是身上所带的煞气和威严太足,几乎将一切都掩盖了下去。
女子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长戟抛给了男子。
男子将戟接在手中,双眼猛的一睁,一阵精光从他双眼中爆出,这一瞬间这山体好像猛地晃了晃,男子身上的气势和这戟完完全全地契合到了一起,相互呼应,好似一尊真正的魔神降临在了这山腹中,连这山都承受不了这非人的气势,下一刻就爆裂开来。
不过这骇人的气势只维持了一瞬间之后就消失了,那柄长戟的光华神韵都完全沉降下来,融入到这男子本身的气质中,变得似乎完全不起眼了。男子看着手中的长戟一声长笑,周围的山壁嗡嗡作响:“果然……这才无愧是顺天神教第一镇教杀伐之器,血光天神戟。如今再有朱雀真灵火融入其中,你们顺天神教的天神那两字太俗正好去掉,从今后可称之为血光朱雀戟。”
说到这里,男子忽然神情一怔,随即闭上了眼睛,半晌之后他才睁眼,皱眉问:“那金志扬之前和人交过手?而且还是以那朱雀灵火对敌?”
“怎么了?”
男子看着手中长戟,若有所思地说:“戟上沾了丝……刀气?该是之前留在那朱雀火中的。”
“金志扬在受你那一击之前似乎就受了不轻的伤。”女子点了点头。“他还说过一句,似乎是有唐家的人来过。”
“唐家的人?”男子抬了抬眉毛。“照唐家老头的性子,就算不知道内情也绝不会派人来胡乱插手。此事是你一手操办的,怎么回事你还不清楚么?”
“……此事需要安排的手段太过细微繁琐,恰巧蛇道人当日对荆州天火派的事好像知之甚详,我便给了他五万两黄金交由他去办了。我虽派了人手去那些江湖人中潜伏,却暂时还没传回消息。”女子淡淡回答。
“蛇道人?”说起这个名字,男子脸上微微露出些不耐和不悦的神色。“我便说此事怎弄得如此繁琐鬼祟,原来是他给安排下的?”
“繁琐是繁琐了些,只要能将事办好就行。祭炼这血天戟太过重要。我不管他玩弄些什么龌蹉手段,总之有了这数千精壮血肉的献祭,再以玄冥天一水扰乱那金志扬关键时候的祭炼,确实便可保万无一失。否则若是任你的性子来硬取,有个闪失怎么办。”
“你太在意了。”男子摇了摇头,淡淡说。
女子也淡淡说:“这血天戟有多重要你不会不清楚。若不能完好祭炼,你到时候能有多大胜算?”
“我说了,你太在意了。太过在意胜败成算,不只会将事情本身弄得全无意思,连一些本该看到的东西也看不见了。”男子还是摇摇头,微微一笑。“比如说,你太在意这戟,就连还有两个人都没发现。”
“什么?”女子一愣,眉头一皱。
“既然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何不问问知道的人。”男子笑笑,手中长戟一挥,旁边不远处的一面岩壁就崩解粉碎成细沙,细沙如瀑布一样的流落下,直至将那一面的岩壁上空出一座小山大小的空洞来。空洞深处两个年轻人正躲在里面,一个双目紧闭已经昏迷,另一个则愣愣地看着这边的两人。
不过这个人也没愣多久,马上苦笑一下,走了出来,踩在岩壁变作的细沙上对着两人一躬身,右拳轻击左肩,行了一个只有雍州军才会用的军礼:“见过大将军,一总管。”
……
天火山下的树林中,那一场胶着绵延许久的惨烈搏杀已经以一个异常快捷的方式完结了。
就在所有人被那火球顶端上破碎天地的一击完全震慑的时候,一只由百名黑甲骑士组成的马队沿着那一人一骑所开出来的道路冲入了战团,开始了一场屠杀。
这队百人的黑甲骑士其实一直就跟在那最先一人一马的后面,只是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最先一人的气势所夺,完全没有留意到这后面跟来的人马,等他们发现的时候,这些黑甲骑士已经冲入了他们之间,开始了一场极有效率的屠杀。
这些黑甲骑士每个手中所用的都是斩马长刀,长戟,斧头之类专门战阵冲杀所用的重武器,出手稳,准,狠辣,快,都是江湖上一流好手的水准,相互之间配合也是娴熟老道,他们只对那些西狄人和妖虫下手,对夺宝盟的江湖客和白虎军的士兵却毫不理会。那些已经酣战了半天的西狄人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即便是那些地行妖虫也不见得能是一个黑甲骑士的对手。一些杀红了眼的江湖客也出手帮这些黑甲骑士,不过一顿饭功夫就只剩最后几名西狄勇士还在结成圆阵拼死抵抗,眼见授首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白虎军在几声号令之下散了开去,重新组成了一个阵势。阵势最中央,李仁守和令狐小进一起呆呆地看着眼前似乎已经和他们完全无关的战斗,不同的是令狐小进眼中有震撼也有一丝茫然,李仁守的眼中却是恐惧和愤怒。
一个似乎是头领的黑甲骑士策马朝李仁守和令狐小进而来,前方的白虎军自然地让开了,他们已认出这只骑兵,在冀州的很多军人心中那是一个只能仰视和敬畏的存在。
州牧大人的亲卫营终于还是象征性地拦住了这骑兵首领,这骑兵首领也不下马,只是对着已不远的李仁守和令狐小进拳击左肩,朗声说:“雍州红叶军铁叶卫三营统领校尉鱼化同见过李大人,令狐将军。我营追踪这些西狄蛮子到此,多谢白石大营友军相助才将之截杀。这里终究算是冀州防区,这战功我们自然也不好据为己有,便送与诸位吧。”
说完这一句,也不等人回话,这黑甲骑士径直转身就走。
“站住!”李仁守终于开口怒喝。“这群蛮子分明是来自鹰扬部的,鹰扬部在我冀州东北外,怎么会跑去你们雍州了?而且你们擅离雍州也就罢了,叶红山身为雍州州牧,没有天子调令他怎能擅离职守?”
黑甲骑士转身,不急不缓地回了他一句:“战事紧急,权宜行事。”
“这……这些西狄人分明是我们引来此处的!何来战事紧急之说?”
黑甲骑士皱了皱眉,眼中有一抹冷光扫过。这黑甲骑士虽然远远赶不上之前那单人独骑的骇人声势,但分明也是从无数死人身上走过来的,面对着他的李仁守只感觉身上忽然一紧,胸中的怒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惧和紧张给吞没了。
好在这黑甲骑士并没有真的怎么样,只是淡淡说了声:“那便请李大人上书朝廷,请天子裁断吧。”
看着那黑甲骑士离去的背影,李仁守胸中那被压住的怒火终于千百倍地席卷回来,头一次完全忘记了儒家君子在众人面前所该有的风度,咆哮起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跋扈~!跋扈~!连一个小小的校尉都如此跋扈!这还如何了得了?!我一定要上书朝廷!”
没有人敢接口,连令狐小进都只有沉默。因为那是雍州红叶军,红叶大将军的红叶军。
第三十五章
血祭(八)
如果说要问天下间最有权势,最有实力的人是谁,十个人中至少有六七个人会说自然是龙庭上的当今天子,但是剩下的所有人则会说是红叶大将军。
红叶大将军执掌的五万红叶军独镇雍州,抵挡西狄大小数十部十余年,乃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军。江湖上曾经有个传说,说有人曾悄悄问过大将军,既然手中握有如此一只强军,为什么不干脆发兵南下直入紫禁城,也坐上那把龙椅自称为帝当当过皇帝的瘾?结果大将军哈哈大笑,说我在这里随便做点什么就能让皇帝吃不香睡不好,这皇帝还有什么好当的?你当我是山沟里一辈子没见过世面的老农么,还要想着当皇帝来过瘾。
大将军是不是真说过这样的话,是不是真有人会傻到去问大将军这样的问题,这些都很有些可疑,但这个传言中有一点却是没说错的,大将军可以让龙椅上的天子吃不香睡不好,天子却不能。
大乾七十五年,朝廷下令将红叶军分作两部,一部调移至冀州,再将冀州白虎军调一部去雍州。大将军抗令不从,朝廷甚至还不敢下旨降罪,只是借故把军饷粮草拖延起来,红叶军就放开了雍州边防,顿时西狄数部长驱直入,沿途烧杀抢掠,冀青蜀三州急分驻军朝中原赶去,在徐豫荆三州苦战抵挡,原本繁华丰饶之地烽火连天,满目疮痍,死伤人数以十万计,这还是西狄各部有所顾忌红叶军的动向,只派出小半军力入关。如果不是当时民间江湖几大世家和门派都纷纷遣人加以援手,恐怕局面早就糜烂不可收拾。
最后还是朝廷将那督粮的相关人等全数斩了,将一直竭力呼吁掣肘红叶军的几个朝中大臣给贬了,给红叶军拖延的军饷粮草通通补上,红叶军这才一边重新封锁边关,一边派军入中原和其他几路人马一起将入侵的西狄人给杀了个精光。
此事让无数人将红叶军和大将军恨入了骨髓,但也让更多的人明白了红叶大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自此之后即便是天子的圣旨传到了雍州,只要大将军不点头,那也是废纸一张。朝廷中也再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提有关雍州和红叶军的话题。
这样一个人现在就站在小夏面前。小夏的感觉很有些奇怪。在雍州的时候他也曾远远地看到过这位大将军,却没想到过会在这样一个奇妙的场合下,和这位无数人恨,无数人敬,无数人怕的人面对面地说话。
“你是谁?你认得我?”黑衣女子冷冷地问。
小夏当然认得她。在流字营中的时候他几次看见过这黑衣女子来要人,从营中一些老人的口中知道这看似二十左右的年轻女子就是将军府的总管,负责替大将军处理一切内外事务,乃是大将军最为依仗和得力的助手,大家都称呼她为‘一总管’。曾有不少好事之徒臆测这位总管和大将军有什么特殊的关系,毕竟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无论再怎么聪明能干担当这位子似乎都有些过了,当然也有更多人不以为然,内功深厚又驻颜有方的女子江湖上也不是没有,最多是这位一总管的修为确实深厚,以至于大家丝毫看不出破绽来罢了。
不过从刚才藏身在岩石下面听到的那些话来看,这位一总管可能并不是有意想要这么年轻的。那位曾经纵横天下的纵世吞天宗宗主黄超儿也是怎么看都只有二十来岁,顺天神教,或者说魔教的夺天造化功吸噬他人的血肉精华滋补自身,没死之前看起来一直都是那么年轻。
只可惜这些看似有趣的消息现在都变得十分危险了,小夏背心有些冒冷汗,不过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怀中拿出了那块流字营的军牌。
黑衣女子微微皱了皱眉头。大将军却是眉头一扬,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前两年的军牌,你现在已不是流字营的人了,在这里做什么?”黑衣女子冷冷问。
“我是受朋友之托来这里救他兄弟的……”
小夏只能将这事的来龙去脉一一说出,他也不撒谎,将军府想要知道的东西谁也瞒不过,何况这位一总管在夺宝盟中似乎也暗伏了眼线人手。小夏不过只是在很多细节的详略上斟酌调整了一下,将该说明白的事情说明白就行了。
“原来是唐家的唐公正……”大将军缓缓念出这个名字,随后叹了口气。“可惜了。”
“你知道这人?”黑衣女子看了大将军一眼。
“远远看过一刀罢了。”大将军闭了闭眼,似乎是回味,又或是想象。“我还盼着十年之后能有个更有趣的对手,可惜却是没机会了。”
“那边的那人就是唐公正的兄弟?”大将军指了指远处坑洞中的唐轻笑。“去将他给我抬过来。”
小夏过去把昏迷中的唐轻笑给抗在了肩上走过来放在沙石上,随便他怎么摆弄唐轻笑依然没有半点反应。小夏之前不只是将他打晕了,还给他贴上了一张镇魂符,让他没那么容易醒过来。
大将军看了看唐轻笑,忽然冷冷一笑,手中的长戟一挥就落在了唐轻笑的脸上。小夏甚至还来不及吃惊,那戟锋在唐轻笑的灵台处轻轻一点一挑,一团小小的黑色雾气就从唐轻笑的额头中被戟锋给挑了出来。
这是团小指大小的灰黑色雾气,又浓稠得好像是一笑团灰黑色的污水在那戟锋上流动,看上去让小夏感觉到有些眼熟。忍不住脱口而出:“迷天鬼心咒?”
“还只是粒种籽罢了。”大将军的声音有些发冷。然后转过头去看了黑衣女子一眼。“你回去通知下面的人,其他地方也就算了,但只要在雍州境内发现蛇道人的踪迹,一律杀无赦。”
“为什么?”
“因为我看他不顺眼。”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大将军淡淡说。那戟锋上随即闪过一道紫色的光芒,将那团灰黑色切割粉碎吞没了。
……
这时候,远在天火山外数十里的一处土丘上,一个凄厉无比的哀号突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