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州风云志(校对)第125部分在线阅读
“……张真人应该不会说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吧?”
张御宏微微一笑:“五行法术传承自洪荒时代,五行运转更是天地大道,故五行道法古朴直接,携天地大势用以攻伐威力奇大。但我天师教张道陵祖师借无数先贤洞明天地宇宙之理,顺应人道大势创下的天师道法,妙用之广却又不是五行道法所能比拟的了。”顿了一顿,他又面色一整,摇头对小夏说:“夏道友也万万不可以争斗之上孰强孰弱来评断道法高下。天地大道之法,焉能如好勇斗狠之徒手中用以拼斗杀戮之器一般,以谁利谁强来论证高下?那比之神机堂所评定的品级之分更为不堪。否则若只论攻伐之利和实用之效,魔教当年以人欲为本所创的至高宝典顺天五神策当为世间第一。破碎魔劲破碎万物之利,吞天造化功吞噬生灵之力为己用之厚,便是五行道法也难以比拟,即便是排名最末,不以争斗见长的极乐心经与弥天鬼咒,也是足可掀起万千人心,颠覆一国的法门。但你可敢说,那便是天地宇宙间的无极大道么?”
“那……”小夏觉得自己的头有些发晕。“这先天之上的境界到底是该如何来看……”
“你现在没法看,也不用看,因为你还看不见。而我看到的却也不能对你说,因为那是我看到的,和夏道友你无关,现在说与你听反而会歪了你日后的眼。”
张御宏双手朝中间一合,一声轻响,那不断循环往复的水汽和茶盏混杂在一起碎成一团细微至极干湿混合的粉末,然后下一瞬间,虚空中仿佛有一到金色电光构筑的云纹一闪而过,他再分开手掌之时,手中依然是那个装满了清水的茶盏,好像没有丝毫改变。
小夏扶住下巴若有所思。他知道张御宏并不是故弄玄虚,这也不是学那些老和尚打禅机,而是到了那种高深玄妙之处,言语实在是没有什么作用,反而只能误导。后天上的功夫,只要有毅力肯努力人也不傻,那终究都能慢慢练到,但是先天之上的境界任随你是出身何等的大派名门,有多深厚的积累传承,都要靠自身的悟性和际遇。这就是即便龙虎山净土禅院这等门徒遍天下的宗派,唐家这等专注于人才培养,积累深厚无比的世家,先天之上的高手都是极宝贵的人才。而有些没什么师承奇遇的江湖浪人,反能借着努力和自身悟性得窥先天之上的境界。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张御宏将手中的茶盏端到嘴边浅浅地喝了一口,缓缓说道。“后天‘术’‘器’之用,本质是‘法’,而‘法’之用,本质便是‘道’了。”
“而道在何处?便在你自己脚下。所以到底先天之上是如何景象,夏道友便无须多想,当你自己能看到之时自然便能看到。而我也只能说这么多了。”张御宏随手轻轻一放,又好像是一丢,手中的茶盏就落在了旁边的矮几上,没发出丝毫的声音,一切都自然而然不带丝毫烟火气,好似那茶盏,那矮几,都是各自在翩翩起舞而又配合得完美无瑕的一对绝世舞者,但偏偏那又根本是一对死物。
“多谢张真人赐教。”小夏长吸一口气,站起来一揖到地。张御宏的这一番论道对任何一个修道之人来说都是万金难得,说不定就算龙虎山中也没有人享受过这待遇。虽然他并没有能完全听明白,但隐隐能感觉到和他在茅山听到的何晋芝所说的有什么共通之处,心底深处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正在勃勃而动。可以肯定,若是有朝一日他也能有机会进入先天之境,今天张御宏的这一番话功不可没。
不过感激是感激,惊喜是惊喜,小夏自己也还记得,今天他来这里找张真人问的可不是,或者不单单只是问这先天境界,而是还有更重要的问题。他凝了凝神,问:“我还有一事问张真人,当日那地灵师最后所用的是何道法?竟有掌控天地间一切的威能,令我有身如蝼蚁,生死由人的感觉。我也知那绝非气势所造成的错觉,而是当真如此。当时若不是那地灵师自身法力枯竭,动念之间就能让我们三人灰飞烟灭魂飞魄散。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也叫我心生恐惧,感慨万千,也是由此才感觉先天之上的道法实在玄妙莫测,匪夷所思。”
张御宏想了想,看向小夏叹了口气说道:“那是太上正一弥罗万有道尊神临大法,可算是我天师教中最为高深的道法。纵观如今天下,大概也就只有地灵师能仗着阳神法体之妙能用出这道法术。这是连我也事先没有料到,因为地灵师本身境界并不足以驾驭这等这无上法门,强行施用的代价便是有可能会消耗那阳神法身的部分根本,可见夏道友当时你确实将他彻底激怒了。他是想将你们三人彻底打杀,说不定还想顺带试探我能有什么应对之法,这才不顾一切用出这道法术。”
随意打探别人他派道法之秘无疑是件很犯忌讳的事,但小夏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那……不知可是天师道中最为近‘道’之法?”
张御宏眼中闪过一抹亮光,看着小夏点了点头,声音中已经有了几分赞许之意:“能问出这问题,夏道友果然聪颖。”他低头默然了一会,似乎是有些犹豫,又像是在考虑什么,最后还是缓缓说道:“涉及师门大法根本,我也不好多说,只能如此回答夏道友:那只是最近我天师道之‘道’之法,也终究只是门法术罢了。”
听着张御宏的话,小夏心中禁不住升起一阵感激之意。尽管说得很模糊,这回答已是足见对他的信任和坦诚,几乎可算是说出了天师道法的根本,难以想象这是名满天下的伏魔真人在对一个无名小卒的对话。不过这依然不是他想要的回答,勉强压住心中的感慨,小夏接着问:“那如何才能对抗这等无上大法?我看连十方神僧也无丝毫抵抗之力。他所修佛法难道还不够精深么?”
“那是我天师道太上正一气禁法所能达到的极致之法,以无上道尊之相运转天地法则,就算地灵师所用的其实有所残缺,但也威能无穷,甚至足以从根本上压制天下间绝大多数道法武功。十方神僧所修的大行普贤妙法虽然也是佛门甚深妙法,但终究还达不到毗卢遮那光照世间经那等至高神通的地步,那就并不足以抵挡。”
“若要正面对抗这道尊神临大法,至少也需要五行宗宗主那等以身近道的造诣,或者茅山派何晋芝掌教的灵光万法符修为才有资格。若是有人能将魔教的破碎魔劲修到极深境界,也能拼个两败俱伤,而要说到稳而胜之的话……”张御宏仔细想了想,缓缓说道:“据我所知,除了西狄狼神那真神之威外,普天之下也许就只有红叶大将军的大自在天子法了。”
“竟然是如此厉害……”小夏只觉得心在扑通扑通乱跳。“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比如什么上古仙家法宝之类的……”
“夏道友怎么也信那等江湖流传的坊间戏言?哪里有什么仙家法宝?”张御宏淡淡一笑。“那些所谓法宝,便是道法汇聚寄托而成之物,说到底也就是上品符箓罢了。不过因为可供先天道法所寄托之物分外难得,而且因为道法之别形态不一,才被不明就里的江湖人以讹传讹,说是什么仙家宝物。虽然其中也有颇多神奇之物,但终究只是借助外物之法,就如神机堂的机关之术一般,任随他再神奇,还能有这造出机关的人神奇么?”
“不过认真来说,也不是没有能压过地灵师的道尊神临大法的外物。”说到这里,张御宏的面色一整。“譬如净土禅院的镇寺之宝,十方琉璃净世舍利塔。历代高僧加持神通之类的什么也还罢了,关键的是那塔的核心乃是佛祖释迦摩尼的一百零八颗舍利子,真真正正的万法不侵,可降服诸天外道。到了这一步,那也不能再说是‘外物’了。那是驾临于世间诸法之上,真正的近道之法,绝非寻常人力所能御使。那以法术神念,夹杂万千人道心愿凝聚成的道尊法相终究只是虚幻,自然也只能屈居其下。”
小夏只觉得嗓子发干,他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却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地想握一握拳头,试试能不能感受到那掌心的痕迹有什么异状,却又马上忍住了动作,看起来好像手上的筋肉抽筋似的抖了抖。更糟糕的是他知道自己现在这模样有些不妙,但偏偏没办法控制住。事先他已经预想过很多种可能得到的答案,但这从张御宏口中听到的话还是太过惊人了。
好在张御宏好像没注意到他那有些异样的神色,或者也可能认为他只是对地灵师这道法术的神奇而惊讶失色,只是神色如常地继续淡淡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非不知,只是不语而已。所以对这等远超我辈所能御使之力,我们也无须深究,只是信口谈谈便可。说起来夏道友你此番来得也巧,因为我也正有事想找你问问。”
终于勉力压下了心中的惊涛骇浪,小夏连忙说:“张真人尽管问便是。”
“夏道友觉得,地灵师究竟想干什么?”
第五十二章
张恒亮
距离那蛇妖兴起的一场风波已过了足足十天了,但从四面八方赶来宏景城的人依然是络绎不绝。蛇妖小山般的巨大尸体就放在天师观旁边的广场之上,经过天师教专门处理妖类尸体的秘法,这些尸身可以一直保持生前的模样不会腐败,这便让四处赶来一观这大妖模样的人们大饱眼福,从早到晚,广场四周围拢的人群接踵摩肩地就没少过。宏景城县衙都不得不派出人手来帮天师观的道长们维持秩序。连带的着的,宏景城这小城都陡然热闹了几倍,就这样生生地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变作了观景胜地,各处客栈人满为患,连不少民舍都被用来出租给外地来客,一时间好生兴旺。
这天中午,十来个行色匆匆的道士夹杂在游客中走进了宏景城。他们有老有少,满面的风尘,衣衫也是破破烂烂,简直比叫花子强不到哪里去。虽然面上有明显的疲倦之色,但其中几个年轻些的弟子精神却都显得非常振奋,刚进城不久,其中一个最年轻的就拉住一个街边小贩询问城中天师观所在。
“啊,几位道长也是来看那蛇妖的么?诸位还真是来对了,若是身在荆州的不来我们宏景城看看这妖怪,以后说出去都会觉得丢人!”这街边小贩是个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这些日子中都见惯了外地来客,尤其是这样的野道士,很是熟络地指着天师观的方向对他们介绍。“当真是只有看见这蛇妖的模样,才知道天师道的道长们是如何地了不起,那位伏魔真人是如何地功参造化。如果不是他及时出手,说不定那蛇妖迟早将这宏景城的人给吃光了也不知道!”
“对了,几位道长结伴远道而来可有地方落脚?不瞒你们说,这宏景城中的客栈早就被人给住满了,听说三天前就连柴房都要一两银子一个的人,还得挤着睡,如今可能是拿钱都挤不进去了!不过我大舅的二姑婆家的院子里正好还有两间空房,只要五两银子一日就可租给诸位道长。”说着说着,小贩又凑过来像要告诉他们一个惊天大秘密一样压低了声音说。“还有我可告诉诸位道长,我大舅的侄子可是在天师观中担任杂役,你们若是在那里住上几日,说不定便可以认识他。我那大舅的侄子可是有门道的人,我记得他上次可是偷偷帮别人弄来了几片那蛇妖的鳞片,你们若是出钱说不定也能帮你们弄来,那日后拿给别人炫耀一番,也让能让别人知晓你们几位道长乃是和这妖怪照过面的高人,那生意不就好做多了?”
这小贩显然也是懂门道的,并不因为这一群道士破烂的衣衫和落魄的外表就把他们当做乞丐。这些流浪江湖的符箓道士就算穿得再破烂容颜再落拓,就算看起来真的没银子,镇兜的符箓也是有几张,真有必要时送到神机堂去贱卖也能值几十两银子,万万轻视不得。
“不用了,我们也是天师教中人,那禽杀蛇妖的就正是我师叔。”询问他的年轻道士淡淡回答一句,扭头便走,那声音虽尽量做出淡然的语气,但其中的浓浓自傲差点就能熏得人闭眼流泪。那小贩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群衣衫褴褛的道士背影,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群看起来比乞丐好不到哪里去的野道士居然就是龙虎山的天师道长们。
“想不到御宏师叔不声不响地又做出这样一番大事来。听闻那妖孽已然可以幻化成人型蛊惑百姓,那至少也是有近千年修为的大妖,天下九州已是好几年没出现过这样为祸一方的妖孽了,我便知道当日御宏师叔急急地赶回龙虎山一定是有大事要做。这一次御宏师叔又为我天师教立此大功,大大地涨了我龙虎山的威风,刚才你们可听到那汉子口中说起我天师教时候的眼神口气?我定要告诉爹爹,今年那除妖灭魔令上务必要将此事记在正道榜首!”
那少年和身边几个道士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的眉飞色舞,看起来若不是正身处这大街上就能直接手舞足蹈起来,同路的几个年轻道士也是听得连连点头。其他年纪略大些的就要沉稳得多,为首的一个老道士面无表情,只有满是疲倦之色的眼神中有了丝松动,好像那挑着百斤重担走上两百里路的挑夫终于看到了前方的终点。
“不过那汉子居然将我们视作那些跑江湖骗乡间土财主为生的野道士,当真是无礼之极!”少年道士说着又有些恼怒起来,不过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周围同伴也莫不如此,都是衣衫褴褛发髻散乱,就算是野道士中也算是落拓的那一种,又有些泄气。“也怪我们这一路行来太过匆忙,其实入了荆州之后就可歇歇了,稍稍整理一下,这模样着实有些堕了我龙虎山天师教的面子。”
“我倒觉得在云州蜀州都被人追得鸡飞狗跳,几乎要靠着些运气才能逃到这里来,这才更折了我天师教的面子。”一个年纪大些的中年道士颇为不满地哼了一声,看着那少年道士说道。“张恒亮,这些可都是你带着几个师兄自以为是地惹出来的祸事。大家能平平安安地走到这里来就不错了,只要能在这里找到御宏真人,那我们也不用担心唐家和云州蛮子会派人来的追杀。不过就算如此你也最好尽量收敛些,莫要再自以为是地横生枝节。”
名叫张恒亮的少年一听之下脸就有些发红,不服地争辩道:“如何又是我自以为是地惹出的祸事来了?我也是好心好意,当初看见那蛮子老头即将命丧妖口,这才用出金甲神将符去将那几只小妖给杀了,哪知道那是云州蛮子自家供养的什么山灵?那些云州蛮子如此野蛮,居然用自家活人饲养妖物,放在我们中原任何一处便是当做魔教妖人来杀了也不算错。”
中年道士好像一直也憋了许多话在心头,这一下也就忍不住朝外喷了出来:“刘洪德师叔也早就提醒过你们,那云州风土和我大乾九州其他地方完全不同,不管遇见什么都莫要轻举妄动,你偏偏不听,还自以为是地要除魔卫道。那云州蛮子的山寨本来很多都是人妖禽兽,各处有各处的风俗和习惯。若不是刘洪德师叔反应得快,指挥得力,说不定我们便全都被那些蛮子山民给杀了喂妖怪了。还有在蜀州的时候也告诉过你们那是唐家堡的地盘,唐家人不是好惹的,就算有什么委屈也稍稍忍着点就是,你倒好,只是渡船之时稍微搜了搜你的身你便和人顶撞起来,还用符箓将人打个半死。那人虽然是唐家附庸家族下的一个喽啰,但终究也是唐家的人,还挂着官府的职务。唐家人不计较还好,若是他们得知了你的身份,有了什么想法,以唐家行事的阴狠毒辣毫无顾忌,我们这些人送命也就罢了,说不定还要拖累到龙虎山。我们这一路这般狼狈,也全都是你惹出来的。”
叫张恒亮的少年一听之下更是又羞又恼,叫道:“胡说八道,如何又是全都怪在我头上来了?那唐家如此跋扈无礼,我们早已报上龙虎山的名号他们也丝毫不放在眼中,只派个不入流的小喽啰来带路,什么经过唐家堡百里之内须得搜身细查,便是皇帝老儿住的紫禁城也没这般森严吧?士可杀不可辱,我龙虎山千年威名岂能就那样任人折损?”说着说着他又悄悄看了领头的老道背影一眼,闷哼一声,愤愤不平地继续说。“说起来,若是御宏师叔带领我们绝不会搞得如此狼狈,不说那些驱妖弄虫的云州蛮子,就算是唐家的人又如何了?难道还能比得上当年入侵中原的西狄人更厉害不成?那唐家家主名气虽大,也未必就能挡得下御宏师叔先天御神紫阳剑的一击!”
“张恒亮,你够了!”中年道人一声怒喝,引得周围的路人尽数侧目过来。叫张恒亮的少年道士只有住嘴,只是脸上的神色分明是不平又不服。只有为首的老道好像对身后这些争执都没有听在耳朵里一样,只是沿着街道快步而行。
天师观果然很好找。因为只需要朝人多的地方走就行了,而且只需要稍稍靠近,就可以看见那小山一般的巨蛇尸体在周边一众房舍中异峰突起。
直走了半柱香的时间,众道士才随着人流一起挤到近前。站在这蛇尸旁边,看着这数十丈长,数丈宽的巨大躯体,简直感觉自己就如人身边的蝼蚁一般,以那张恒亮为首的年轻道士也和周围的百姓游客一样发出同样的惊叹之声,更多了几分激动,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第一次看见如此巨大的妖怪。只是看这躯体便知这妖孽至少已经有近千年的修为,中原之地已经多少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妖孽了?应该是从云州那边跑来的吧?”
“看那头颅上的伤口没有?定是在那里受了御宏师叔一掌,御宏师叔一身玄门内功精纯无比,绝不会比真武宗那些假道学差了,击石如粉挥铁成泥,这蛇妖就算一身鳞甲坚如精钢,内中脑髓也只有被震成一团烂泥的命!”
“那还不止呢,这妖孽岂是单以武功就能制服的?御宏师叔定是用了太上紫薇诛邪神雷,这才一击将这妖孽给击毙!”
不同于七嘴八舌的年轻道士,其他几个年纪大些的看了这蛇尸的同时虽然也有惊讶,却同时还有迷惑不解,那之前和张恒亮斗过嘴的中年道士便是眉头紧皱,低声对着为首的老道士说:“不对啊,这蛇妖虽然必定是近千年的大妖,但这强悍的肉身却绝不是精于变化幻术的模样。”
那为首的老道士波澜不惊地淡淡一笑:“那自然是其中另有玄机了。这些镇守道士惯以欺上瞒下,便是出了岔子都能报作大功一件。还有教中惯有的手段你也不是不知道,这次将这千年蛇妖这样大张旗鼓地推到明处来吸引目光,内中又不知道还有什么重大隐情。”
“但这蛇妖确实只有御宏真人能如此轻易地擒杀,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的。”中年道士叹了口气。“也只希望御宏真人还留在此处,我们这一路辛苦也算是到头了。”
……
“刘师兄,你们刚刚从蜀州出来么?怎么就到了此处了?你们不直接回龙虎山么?”
天师观中,张御宏看着满身风尘衣衫褴褛的老道,颇有些惊讶。这正是和他在云州神木林中分手的刘洪德。若是按照他们原本的行程,应该是从云州折返蜀州,然后再东出蜀州返回荆南龙虎山的,这里虽是荆北,却离他们的路程还有一段距离,绝不会是顺路能走到这里来的。
刘洪德苦笑着摇头:“一路颇多波折,没你镇住那几个小辈,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也着实能惹祸,不止在云州和土著起了冲突,在蜀州还和唐家的人生了些误会,动手伤了一个下人,能将所有人平平安安带到荆州已是运气了。也是幸好一进荆州境内就听说师弟在此斩杀了一头千年蛇妖,以张恒亮为首的几个也建议先到你这里来,我才带领他们急忙赶过来,也幸好师弟你还没走,有你在也不必担心会有唐家人或者云州的人追来了。”
“这一路辛苦师兄了。”张御宏重重叹了口气。张恒亮便是当今天师张元龄的嫡子,自己奉令出使云州深处的神木林的时候,其中一项任务也是带领他和派中几个年轻弟子一路增长见识。原本以为只是简简单单的回程,却也生出这许多枝节来。“师兄也无须担心,云州土人对唐家人极为忌惮,不会因为区区私怨便追出深山,而唐家人行事必定谋定而后动,一动之后便如噬人毒蛇一击致命,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如若真要计较你们就绝没机会走出蜀州。”
“总之有你在,能镇住那几个年轻小辈就行了。”刘洪德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精疲力尽地松懈下来。“除了张恒亮之外,其他几个也都是派中长老的子嗣小辈,谁出个差错我也担当不起。这些小子在荆南之地待得太久,哪知道外面天地的广大和险恶。派中想让他们开开眼界,慢慢锻炼也不知从小开始。这番出来吃了苦头了,大概以后便会好些了。”
张御宏却摇摇头:“我却是不能和你们一路,我在这荆北之地还有重任在身。而且这荆北之地看似平和,其实凶险之极,你们还是速速离去返回龙虎山才是上策。”
“凶险?”刘洪德一呆。“外面那蛇妖已是难得一见的千年大妖,还会有什么更险恶的凶险?”
“是地灵师。地灵师已然从地灵殿中走脱。派中以符鹤传讯召我回山便是因为此事。”张御宏沉声说道。“而且地灵师有熟悉荆南水道之便,在一城的水道中设下正一敕令凝神筑躯大阵,再诱我出手,借我紫阳斩妖剑为枢,以正一拘神法为脉络,引动城中道观积蓄下的信仰愿力助他一举舍弃老朽肉身成就阳神法体。那只蛇妖只是他找来的帮手,我也是在几位道友的助力下才险险胜得一局。如今地灵师就潜伏在这荆北之地谋划着什么我也不得而知,只能在此处静等,以不变应万变。”
“什……什么?”刘洪德已是被惊得面无人色。“地……地灵师走脱了……?怎么会走脱的?那些看守地灵殿的人怎会如此玩忽职守?”
张御宏沉吟片刻,看了刘洪德一眼,还是长叹一口气说:“关于此事,派中的调查结果是如此的……”
……
天师观后院中,梳洗了一番,重新换上一身新道袍之后,张恒亮感觉自己又充满了精力和自信,在云州深山中还有蜀州遇到的那些事,还有当时的惶恐紧张,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就好像上辈子一样的遥远。
当然,张恒亮并不会忘记那些。不管是御宏师叔还是派中其他长辈,之前叮嘱过他的那些话他依然记得清清楚楚,他们这一趟远去云州,路上所遇到的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引以为鉴,若是受了挫折那就更好,那更清楚知道自己缺的是什么,需要朝什么方向而努力。
所以张恒亮现在就下定了决心,回山之后就要闭关苦练道法,比以前花上十倍的精力百倍的专心,直到自己能有御宏师叔那般傲视天下的道法,那时候什么云州蛮子,什么唐家人,都不过是蝼蚁而已。如若这一次有御宏师叔在,自己这一行人一路上怎么会如此狼狈?怎么会让人将龙虎山都小看了?
想到御宏师叔,张恒亮心中又是一片火热。征战天下数十载,降妖伏魔无数,一身天师道法登峰造极,孤身直入三千里,于数万西狄人中挽狂澜于即倒,婉拒皇女一片痴心。伏魔真人张御宏几乎是所有龙虎山年轻弟子们心中的偶像,张恒亮当然也是其中的一员。虽然出于他特殊的身份,他也隐约知道父亲和派中长老对这位伏魔真人的忌惮,也知道派中的各种关系其实并不是那么单纯,但依然忍不住对张御宏那卓尔不群的外貌,修为,威名而着迷。他甚至还因此对自己父亲颇有怨言,觉得这样对待一个天下闻名的师叔实在有失于天师的身份气度。
这次御宏师叔在这里斩杀蛇妖,为天师教立下如此大功,说什么也要好好跟随在旁,请他指点自己的道法武功,还有可以趁机学学他的那一身风度。
“少……恒亮……师弟,那就请你在这边好好休息,师兄还有事要忙,先告退了。”云通老道的一张脸扭成麻花,面对着张恒亮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仔细讨好,还是要拿住自己作为师兄的身份来欲擒故纵,连称呼都差点叫错,只能打算先退下冷静下再说。这宏景城只是荆南之外的小小县城,他作为镇守道人在天师教中身份并不算高,这还是熬了多年才得来的一个职位,突然见到天师之子,简直就是和寻常七品县令突然间遇见皇子一样惊慌失措。
“有劳师兄了,师兄自便就是。”张恒亮虽然心中也颇看不起这位云通师兄,但该有的礼仪风度还是没有丝毫出错,彬彬有礼地还礼。
就在云通老道狼狈不堪地退出院门口的时候,两个人也同时走了进来,还对一脸古怪的云通老道好奇地看了看。张恒亮也朝那两人看了一眼,但一看之下眼神却是再也离不开了。
那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身着道袍,只是一看之下张恒亮就从道袍的细微处看出这应该是上清茅山的弟子,而那女子只是一身白衣,不着丝毫脂粉和多余的打扮,只是一头如丝绸般的如瀑长发随意散落下来,就带出了无数的风采和风情。女子的眉目几乎是完美地诠释了‘完美’地这个概念,咋一看带着少女般的清纯和活力,仔细一感觉内中似乎又隐含着一种能勾引起人最深处欲望的艳丽和魅惑。
就在看到这女子的一瞬间,张恒亮就觉得自己头脑中一片空白,而心底最深处好像又有什么细微得从没发觉过,却庞大得好像整个神魂都在震颤的东西被触动了,当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上前拱手,对着这女子说道:“在下龙虎山张恒亮,不知这位仙子是……”
第五十三章
汇合(一)
“恒亮,你看,这便是地灵师这段时间在荆州出没的轨迹。你能从这些轨迹上看出什么来么?”
张御宏指着的荆州地图上,用红笔标示出了几处,那些正是前段时间地灵师出没过的地方,标示旁边还用蝇头小字写上了时间,依时间来看最后的一处就正是宏景县。
张恒亮用手搓着光生生的下巴,用力皱着眉头看着地图,沉吟了半晌之后摇头:“看不出,请师叔指点。”
“刚才我也已经将地灵师在这几处的所作所为告诉你了,如果将之联系起来,你能想到什么么?”
“……这些地方相距的距离都不近,方位也全无规律,地灵师可是害怕他在一处吃人之后迅速消息传开,令其他地方听了风声有了警戒,所以才如此随便乱找的地方么?”
“不对,他应该是在找人。或者说,应该是在等人去找他。这应该是他和某人在从龙虎山逃脱之前便所定下的接应之策。”
张御宏指着地图耐心地对张恒亮解释。因为从今日起,这位天师嫡子就要加入他搜捕地灵师的队伍了。说起来这简直好像有些儿戏的味道,但偏偏就是如此,他还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