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前传:球状闪电(校对)第3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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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到了,它能抵消其他的观察者,维持量子态不坍缩。”
  “那么,这种自我观察是如何进行的呢?”
  “那无疑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过程,恐怕我们无法想象。”
  “那么她还会那样回来吗?”我满怀希望地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可能不会了。与宏聚变能量发生共振的实体,在共振完成后的一段时间内,其存在态的概率要大于毁灭态,这就是我们能够在聚变时看到那些概率云的缘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量子态将发生衰减,最后毁灭态将远大于存在态。”
  “哦——”我从内心深处发出这个声音。
  “但存在态不管概率有多小,总还是存在的。”
  “就像希望。”我说,努力使自己从精神的虚弱中挣脱出来。
  “是的,就像希望。”丁仪说。
  仿佛是回答丁仪的话,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我走到窗前向楼下看去,发现外面已经有很多人,人们还在不断地从楼中跑出来,他们三五成群地在激动地说着什么,最令我惊奇的是他们的表情,每个人脸上都映着灿烂的笑容,仿佛太阳已经提前升起了,自战争爆发以来,我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笑容,它居然同时出现在这么多人的脸上。
  “我们下去吧。”丁仪说着,拎起了桌上的那半瓶红星二锅头。
  “拿酒干什么?”
  “下去后可能是需要酒的,当然,万一我猜错了,你也不要笑话我。”
  我们刚走出楼门,人群中有一个人就向我们跑过来,是高波,我问怎么回事。
  “战争结束了!”他高喊道。
  “啊,我们投降了?”
  “我们胜利了!敌军联盟已经瓦解,纷纷宣布单方面停火,并开始撤军,胜利了!”
  “你在做梦吧。”我的目光从高波转移到丁仪脸上,后者好像并不吃惊。
  “你才是做梦呢,大家整夜都在关注谈判进展。你在干什么?睡大觉?”高波说完,兴高采烈地加入到更大的一群人中去了。
  “你预料到了?”我问丁仪。
  “我没有那种远见,但林云的父亲预见到了,在林云消失后,他就对我们说宏聚变可能要结束战争。”
  “为什么呀?”
  “其实很简单:当这场芯片大毁灭灾难的真相对外界披露时,全世界都被吓呆了。”
  我笑着摇摇头,“怎么可能呢?我们拥有的热核武器都没有吓住谁。”
  “这与热核武器不同,有一种可能性你没有想到。”
  我迷茫地看着丁仪。
  “你想象一下,如果我们把所有的核弹都在自己的国土上引爆,会发生什么事?”
  “只有白痴才会这么做。”
  “但假设我们有许多能够摧毁芯片的弦,比如说上百个吧,也相继使它们在本土上发生宏聚变,这样做也是白痴吗?”
  经丁仪的点拨,我很快恍然大悟,明白了他所说的那种可能性是什么。假设现在在相同的位置上又发生了第二次相同的宏聚变,由于第一次聚变已经摧毁了周围地区的芯片,第二次聚变的能量不能被衰减,它将越过第一次被摧毁的地区,摧毁这个区域之外的更大范围内的芯片,直到被所遇到的芯片完全衰减。依此类推,在同一位置不断地进行这样的宏聚变,聚变能量将传遍世界,那时,甚至地球对它都是透明的。也许只需要不到十对这一类型的弦,就能把全世界暂时拉回到农业时代!
  摧毁芯片的宏聚变可以使地球这块大硬盘被格式化,越先进的国家受到的打击就越大。而在向信息时代的恢复过程中,将出现一个不确定的全新的世界格局。
  明白了这点,我知道自己没在梦中,战争真的结束了。我身上的一根弦似乎被抽掉了,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我就这么呆呆地坐着,直到太阳升起,在今天第一缕阳光那似有似无的温暖中,我捂着脸哭了起来。
  在我的周围,欢乐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我流着泪站起来,丁仪早混在狂欢的人群中不知去向,但立刻有人与我拥抱,之后我也去和别人拥抱,在这个伟大的早晨,我数不清与多少人拥抱过。当喜悦的眩晕稍稍减轻后,我感觉现在正与自己拥抱的是一位女性,我们放开对方后无意中互相打量了一眼,立刻都愣住了。
  我们认识,她就是许多年前在深夜的大学图书馆里说我很有目的性并问我在找什么的那位漂亮女生,我想了半天才想起她的名字:戴琳。
量子玫瑰
  两个月后,我和戴琳结婚了。
  战后,人们的生活方式变得传统了许多,单身的人纷纷组成家庭,丁克家庭也纷纷有了孩子。战争使人们对过去习以为常的东西珍惜了许多。
  在缓慢的经济复苏中,日子过得很艰难,但也很温馨。我从未向戴琳谈起过毕业后的经历,她也从不向我谈这些,显然,在这段逝去的时光中,我们都有着难以回首的过去。战争告诉我们,真正值得关注的是现在和将来。一年后,我们有了一个孩子。
  这期间,唯一打扰这平淡而忙碌的生活的是一个美国人的来访,他自我介绍叫诺顿·帕克,天文学家,并说我应该知道他。当他提起SETI@home项目的时候,我恍然大悟,立刻想起他是当年SETI寻找外星文明项目的主任。我和林云曾侵入过他们的分布式计算服务器,将自己的球状闪电数学模型偷梁换柱地放上去。那段经历现在已恍若隔世。现在,球状闪电的早期研究过程已为世人所知,他找到我应该不困难。
  “好像还有一位姑娘?”
  “她不在人世了。”
  “死于战争?”
  “……算是吧。”
  “该死的战争……我来是想向您介绍一下自己主持的一项球状闪电应用项目。”
  现在,球状闪电的秘密已经公开,收集宏电子和将其激发为球状闪电已几乎变成工业化的操作,对球状闪电的民用研究也在飞速发展,它有着许多不可思议的应用,包括用来烧掉病人身体内的癌细胞而不伤及其他组织,但帕克说他们的项目有着超越现实的意义。
  “我们正在寻找和观察球状闪电的这样一种现象:当没有观察者时,它们仍保持坍缩状态而非量子态。”
  我不以为然,“这种现象我们也发现过几次,但到最后总能找出一个或多个不易发现的观察者。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在一个靶场,后来发现那个使球状闪电处于坍缩状态的观察者是太空中的侦察卫星。”
  帕克说:“正因为如此,我们选择了一些能够绝对屏蔽所有观察者的场所进行试验,比如废弃的深矿井。我们把井中的人和观测设备全部撤出,里面应该不会存在任何观察者了。我们让球状闪电加速设备在其中自动运行,进行打靶试验,然后通过观察其弹着点确定试验时球状闪电是否处于坍缩态。”
  “试验结果呢?”
  “目前共在三十五个矿井中进行了试验,大部分的结果是正常的,但其中有两次试验,球状闪电在没有观察者的矿井中始终保持坍缩状态。”
  “那么,您认为这个结果就能终结量子力学?”
  “呵,不不,量子力学没错,但您忘了我的专业,我们只是用球状闪电来寻找外星人。”
  “啊?”
  “在矿井试验中,人类观察者不存在,人类制造的观测设备形成的观察者也不存在,而球状闪电仍处于坍缩态,这只能说明,存在着一个人类之上的观察者。”
  我立刻产生了兴趣,“这应该是一个强有力的观察者,它们的观察能够穿透地层!”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那两个试验能重复吗?”
  “现在不能了,但最初多次试验都产生坍缩态结果,这整整持续了三天,之后就恢复到正常的量子态结果了。”
  “这也能够解释:那个超级观察者觉察到我们对它的觉察了。”
  “也许是这样,所以我们现在正在计划更大规模的试验,找出更多的这类现象进行研究。”
  “帕克博士,您的研究确实意义重大,如果真的能证明存在一个超级观察者在观察着我们的世界,那人类的行为就检点多了……真的,人类社会也很像是处于不确定的量子态,一个超级观察者能令它坍缩回理智状态。”
  “如果早些发现那个超级观察者,这场战争也许就能避免了。”
  为了帕克的研究,我到丁仪那里去了一次,发现他竟和一个情人住在一起,那女孩儿是个因战争而失业的舞蹈演员,显然是头脑很简单的那种,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搞到一块儿的,看来丁仪也学会享受物理学之外的生活了。像他这号人当然不会找结婚这类麻烦,好在那女孩儿也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我去时丁仪不在家,只有那个女孩儿在那套三居室中,里面不再像以前那样空荡荡的了,除了演算稿外还添了许多孩子气的装饰品。那女孩儿一听说我是丁仪的朋友,就向我打听他是否还有别的情人。
  “物理学算是一个吧,有那东西在,谁在他心里都不可能是第一位的。”我坦率地说。
  “我不在乎物理学,我是说他有没有别的女人。”
  “我想没有,他脑袋中的东西够多了,不可能腾出地方放两个人。”
  “可我听说,他在战时与一位年轻的女军官关系不错。”
  “哦,他们只是同事和朋友。再说,那位少校已经不在了。”
  “这我知道,可你知道吗,他每天都看那位少校的照片,还要擦一擦。”
  本来心不在焉的我吃了一惊,“林云的照片?”
  “哦,那她叫林云了,她好像是个教师什么的,军队里也有教师吗?”
  女孩儿这话更让我震惊,我坚决要求看看那照片,女孩儿领我来到书房,拉开书架的抽屉,拿出了一个镶着银边的精致相框,她神秘地对我说:“就是这个,他每天晚上睡前都偷偷地看看,擦擦。有一次我对他说你摆到写字台上吧,我不在意,可他还是没有摆出来,还是每天偷偷地看和擦。”
  我接过相框,底面朝上拿在手中,半闭着双眼平抑着自己的心跳,女孩儿一定在吃惊地看着我,我猛地翻过相框,定睛看去,立刻明白了女孩儿为什么认为林云是教师了。
  她与一群孩子在一起。
  她站在孩子们中间,仍穿着整洁的少校军装,脸上浮现着灿烂的笑容,从未有过的美丽动人。再看她周围的孩子们,我立刻认出是核电厂事件中与恐怖分子一起被球状闪电毁灭的那群孩子,他们同样笑得很甜,显然都处于快乐之中。我特别注意到林云一手紧紧搂着的一个小女孩儿,那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孩子,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但吸引我注意力的是那个孩子的左手。
  她没有左手。
  林云和孩子们是在一片修剪得很好的绿草坪上,上面有几只白色的小动物。在她们的后面,我看到了那幢熟悉的建筑,就是那间由大库房改建的宏电子激发实验室,我们就是在那里听到过量子态的羊叫声。但在照片上,库房宽大的外墙上画着色彩鲜艳的卡通动物,还有气球鲜花什么的,在这绚丽的色彩中,整座建筑像一个巨大的玩具。
  林云从照片中动人地微笑着看我,从她那清澈的目光中,我读出了许多她生前没有的东西:一种幸福的归宿感,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宁静,让我想到了一个遥远的被遗忘的幽静港湾中,停泊着一片小小的孤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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