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新星纪元(唯一未删减完整版)(校对)第16部分在线阅读
我放下电话,从窗子探出身向下看。这时东方已亮,玫瑰星云在西边落下去一半,它的蓝光同晨光混合起来,把城市照得十分怪异。我看看下面,街道上空无一人,至于这座大楼的底部,哪儿有火的影子?我回身抓起电话说:“这里没有失火。”
“不,确实失火了,请照我说的做。”
“你怎么知道的?你在哪里?”
“我在北京。你所在大楼中的火警红外传感器监测到火情,把信号发送到了市公安局的中心计算机,我已同那台计算机对过话了。”
“我不信!”
“你可以出去摸摸电梯的门,但不要打开电梯,那样危险。”
我照他的话做了——门外没有什么失火的迹象,但一摸电梯门我大吃一惊,门热得烫手!记得以前给每个住户发的防火小册子上说,高层建筑底层失火时,电梯井就像一个火炉上的烟囱,会迅速地把火抽向上层。我跑回房间,再从窗子向下看,发现底层正冒出一大股黄烟,紧接着,二、三层的窗子中也有烟雾冒出来。我急忙转身抓起电话:
“告诉我,怎么下去?!”
“电梯和楼梯都已无法通行,你只有从消防滑筒下去。”
“消防滑筒?”
“消防滑筒是一条带松紧的长长的布筒,通过一条特制的防火竖管从楼顶垂到楼底,大楼失火时,楼上人员可通过这条布筒滑到楼下,在进入布筒向下滑时,如果速度太快,可用手臂撑住布筒的内壁减速。”
“可我们楼里安装这东西了吗?”
“安装了。在每层的楼梯口,有一个红色的小铁门,看上去像垃圾道,那就是滑筒的入口。”
“可……你肯定那是滑道吗?要真是个垃圾道,我爬进去不是烧死就是摔死!还有,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也是从公安局的计算机里知道的吗?”
“不。公安消防部门的计算机应该存有这方面的资料,但我查遍那里的数据库也没有找到,于是,我又接通设计这幢住宅楼的市建筑设计院的计算机,查阅了它存贮的图纸,才看到这里确实安装了滑道。”
“那么楼下呢?别的小朋友呢?!”
“我正在给他们打电话。”
“等你一个个打完电话我们的楼早烧成灰了!我下楼梯去叫他们!”
“不能去,危险!其他的孩子我已全部通知到了,你待在家里不要动,拿着电话,等我通知你时再进滑道。现在下层的小朋友们正在从滑道下去,为了安全起见,滑道中的人不能太拥挤。不要害怕,十分钟后毒烟气才会到达你那一层。”
三分钟后,我接到他的通知,从那个红铁门钻进滑道顺利地滑到底层,安全地从消防门中出去了。在外面,我遇到了一起出来的二十多个孩子,他们都是在来自北京的那个声音指引下脱险的。有个住底层的孩子告诉我,火是十分钟前才烧起来的。
当时我被吓坏了,完全没有想到这样一件事:那个北京孩子检索两台计算机的资料(有一台还查阅了所有的数据库),连带与二十多个孩子通电话,仅用了不到十分钟时间!
……长这么大我从没这么痛苦过:肚子痛、头痛、眼前绿糊糊一片,不停地呕吐几乎使我窒息。我已没有力气站起来——就是能站起来走出去,现在外面也不会有什么医生了。我挣扎着爬向写字台,去拿上面的电话,但还没等我的手碰到话筒,铃先响了,话筒中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你好,我是中央政府,我在帮助你。”
我想告诉他我的处境,但还没开口就“哇”的一声又吐了,这次能吐出来的只有一些水了。
“你胃难受,是吗?”
“是……是……我难受……你怎么知道?”我喘着气艰难地说。
“我在五分钟前刚刚接通市自来水厂的中心计算机,发现水净化控制系统的一个监控程序由于无人值守出现了错误操作,水量减小后仍按十小时前的水量通入净化用氯气,致使现在市区东半部自来水中的氯含量比安全标准高出9.7倍,目前已造成很多孩子中毒,你就是其中之一。”
他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就是因暖瓶中没水,去厨房喝了自来水后开始难受的。
“等一小会儿将有一个孩子来看你,这之前不要再喝你房间的水了。”
他的话刚说完,门开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走了进来,她一只手拿着一个药瓶,另一只手提着一个保温瓶。她带来的药和水使我的身体很快好转起来。我问她怎么知道我病了,甚至知道该拿什么药,她的爸爸是不是医生,她告诉我说是中央打电话让她来的,至于药,是另外几个男孩子给她的,那几个孩子的爸爸也不是医生,是中央让他们到医院药房去拿的。中央打电话从家中找到他们,他们都在医院旁边住,当他们走进药房时,中央也正好把电话打到那儿,药房中的电脑终端还显示出了药名,但是他们仍找不到,接着电脑终端竟显示出了药瓶的彩色外形!中央让他们把所能找到的药都放到三轮车上,用电脑给他们打印出一长串地址让他们去分发。那几个孩子在路上又遇到了两组从其他医院出来的孩子,他们也带着大量同样的药。孩子们有时找不到地址,街道两旁的电话机就响起铃声,他们随便拿起一个,就听到中央在给他们指路……
(选自《孩子和人工智能——全信息化社会的无意识尝试》,吕文著,科学出版社,超新星纪元16年版)
超新星纪元第4个小时
信息大厦顶端大厅中的孩子们惊喜地发现,大屏幕全国地图上的红色开始减退,且减退的速度越来越快,好像是一场遇上了暴雨的森林大火。
超新星纪元第5个小时
全国地图上的红色已由块状变成点状,且国土上的红点也在快速减少。
超新星纪元第6个小时
全国地图上仍有很多红点,但来自数字国土的国情报告显示,整个国家已脱离危险状态。
超新星纪元初,人类社会经历着有史以来最剧烈的变化和震荡,划分时代的标准已由公元世纪的几十年或上百年变成几天甚至几个小时。超新星纪元初的六个小时就被以后的历史学家们视为一个时代,被称做悬空时代。
筋疲力尽的孩子领导者们走出大厅来到阳台上,一阵清新的凉气使他们打了个寒战,这清凉的空气进入肺部袭遍全身,他们的血液仿佛在几秒钟内全被换成了新鲜的,呼吸和心跳一下都变得欢畅起来。太阳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升起来,但外面的天色已亮,城市的细部都能看得比较清楚了。火光和烟雾消失了,路灯都亮着,表明城市供电已恢复,但建筑物中的灯光并不多,大街上空无一人,城市很宁静,似乎刚刚开始安睡;地面上湿漉漉的,反射着清晨的天光和路灯橘黄色的光芒,那雨还是在公元世纪下的;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小鸟儿在清凉的空气中飞快地掠过,留下一声短短的啼鸣……
东方曙光渐明,新世界将迎来她的第一次日出。
第六章
惯性时代
视察
悬空时代彻底打破了世界试运行时一切顺利的幻影,也摧毁了孩子们那时建立起来的信心,他们终于明白:生活远比他们想象的艰难。但不管怎样,孩子国家还是蹒跚起步了。
在超新星纪元的头两个月里,孩子国家致力于恢复悬空时代的创伤,并努力使一切进入正轨。几乎所有的工作都困难重重。为了了解国情,三位孩子领导人到全国各地进行了为期两周的视察。孩子们是坦率的,每到一地,各个行业的孩子都向他们吐露心声,由此了解到的社会状况让他们大吃一惊。现在,大众的心态概括起来就是三点:累、无聊、失望。
在视察的第一天,天津的一个孩子给华华看了一张他们的日程表:早上六点起床,匆匆吃完饭,半个小时后开始上文化课——是小学五年级的课程,主要靠自学。八点半上班工作,直到下午五点下班。吃完晚饭后,七点开始上专业课,学习与自己工作有关的知识和技能,十点结束后,还要上一个小时的文化课,到夜里十一点,这一天才算结束。
那孩子说:“累,真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一觉睡到世界末日!”
在上海,小领导人视察了一所保育院。在孩子世界,养育婴幼儿成了一项社会性工作,保育机构的规模都很大。一进保育院,三个小领导人就被一大群女孩儿保育员拉住,非要让他们照看一个小时的娃娃不可。尽管随行人员和警卫极力制止,但女孩子们人数越来越多,小领导人简直成了他们的人质,无奈之下,只好从命。他们被保育员带到一个大房间里,每人负责看护两个小宝宝。三人中,晓梦做得最好,两个宝宝在她的照顾下似乎很舒心,但一个小时下来她也累得腰酸背疼。相比之下,华华和眼镜就惨了,他们负责的那四个宝宝一直大哭不止,奶不喝,觉不睡,只是大哭,声调之高就像四个小火车汽笛。很快,他们的哭声就引得周围小床上的宝宝们都跟着哭了起来,到最后,华华和眼镜觉得他们的精神几乎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唉,现在才知道,妈妈把我带大可真不容易。”华华对在场记者由衷地说。
一个小保育员说:“哼,你妈妈就带你一个,我们一个人要看两三个宝宝呢!晚上还上课,真要把人累死了!”
“对,我们干不了这活儿,让男孩子们来干吧!”其他的女孩儿纷纷附和。
给小领导人印象最深的是视察山西一座大煤矿,他们亲眼目睹了一个采煤班的工作过程。刚一交班,割煤机就出故障趴窝了,在地下几百米深的狭窄潮湿、黢黑无比的矿井中,修理那台卡在矸石缝中的大机器是一次噩梦般的体验,除了技巧,还需要超强的体力和耐心。好不容易把机器修好,输煤皮带的正中又被划开了一大段。把皮带上残留的煤都铲下去后,小矿工们已经变成了一个个小黑人,面孔上只有张嘴时的白牙能看清。换皮带是一件更累人的活儿,换完皮带,孩子们已经累得完全不想动了。快下班时,他们好不容易采出了一车煤,但拉煤的电轨车又出问题了——开出不远就出了轨。孩子们用撬杠和千斤顶之类的工具折腾了半天,出轨的煤车纹丝不动,他们只好把车上的煤全卸下来再复位,这又是一件要命的活儿,扬起的煤尘足以让人窒息。电轨车复位后,还要把煤重新装回去,这消耗的体力可比卸煤时大多了。当孩子们终于下班时,一个个浑身煤尘,横七竖八地躺在更衣室的地上,连去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还算好的呢!”一名小矿工对小领导人说,“至少今天没人受伤。你知道,井下六大件:煤、石头、铁、木头、骨头、肉,数骨头和肉最软了,我们的就更软!”
在孩子国家,为了维持正常的社会生活,孩子们必须以成人的体力和精力来工作,这对大多数孩子来说是难以承受的。还不仅如此:能从事一般工作的孩子年龄要在八岁以上,而从事复杂工作的年龄要在十岁以上,所以劳动人口的比例比大人时代低,这就使得孩子们的工作强度比成人高,加上他们还要上课学习,其劳累的程度可想而知。新纪元开始以来,几乎每个孩子都出现了头疼和神经衰弱这类症状,国民的整体健康状况急剧衰退。
但最让小领导人们担心的,还是孩子们的精神状态:现在,孩子们对工作的新鲜感已经彻底消失,在他们眼里,大多数工作都极其枯燥无味。孩子们的思想都不成熟,很难系统地思考和规划自己的人生,同时他们也没有需要为之尽责的家庭,这就使得他们很难理解自己工作的意义。在缺少精神支点的情况下,繁重而乏味的工作对他们来说自然成了一种负担和折磨。当小领导人视察一座发电厂时,一个孩子的话很生动地说明了这种心态:“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控制台前,盯着这些仪表和屏幕,不时把走偏的参数调整过来,我觉得自己都快成这部大机器上的一个零件了。唉,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啊?”
在回北京的飞机上,三位小领导人看着下面山峦起伏的大地陷入了沉思。
“我真不知道这样还能维持多久。”华华说。
晓梦说:“生活总是不容易的。孩子们现在还没有摆脱小学生的思考方式,不过他们慢慢会适应的。”
华华摇摇头,“我表示怀疑。我觉得大人们为我们制定的生活方式未必行得通,他们是从大人的角度来考虑孩子的,他们并不真正了解孩子的特点。”
晓梦说:“没有别的路可走,要想得到味精和盐,就得付出艰苦的劳动。”
经过公元末那生动的一课,味精和盐在孩子们口中已经成了经济基础的代名词。华华说:“艰苦的劳动不等于痛苦的劳动,不等于没有乐趣和希望的劳动,孩子应该有孩子的劳动方式。眼镜说得对,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孩子世界的内在规律。”
于是,他俩把目光投向坐在后面的眼镜,在整个视察过程中,眼镜的话都很少,只是默默地看。他从不当众发表意见,有次在视察一家大企业时,对方非要让他这位小首长讲话,他面无表情淡淡地说:“我只负责想,不负责说。”这话后来成了一句名言。现在,他还是那副样子,手端咖啡杯,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的白云和大地,不知是在欣赏还是在思考。
华华冲他喊:“喂,博士,你总得发表点看法啊。”
“这不是真正的孩子世界。”眼镜冒出一句。
华华和晓梦都吃了一惊。
眼镜说:“你们想想,超新星给人类带来的变化有多大?世界上突然只剩下孩子,还有随之而来的其他巨大变化,随便举一例吧:现在的社会已成了一个没有家庭的社会。要是在过去,仅此一项,就足以使整个社会形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刚刚过去的悬空时代也证明,孩子世界有许多我们以前想象不到的问题。可现在呢?现在的一切与大人时代好像根本没什么本质的区别,社会还是在按照原来的轨迹运行,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晓梦问:“那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样儿的才正常呢?”
眼镜缓缓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但肯定不应该是这样儿。我们现在看到的可能只是大人时代的惯性在起作用,有什么问题(东西)肯定在很深的地方隐藏(积累)着,只是暂时还没表现出来罢了。真正的孩子世界可能还没有开始呢。”
华华问:“你是说我们面临着第二个悬空时代?”
眼镜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华华站起身,“我们这几天想得够多了,我看还是先转移一下注意力吧。咱们去驾驶舱看看他们开飞机好吗?”
“你不要总去干扰人家!”晓梦说。
但华华还是去了。在视察的途中,他常到驾驶舱去,不知不觉与小飞行员们已混得很熟了。开始他只是好奇地问这问那,后来就发展到要求试着开开飞机,小机长坚决不同意,说他没有执照。这次华华又闹着要开飞机,机长回绝不掉,只好让他试试。华华刚接过驾驶杆,这架国产运20就像过山车似的大跌大升,他只好又把驾驶杆还给机长。
华华对机长说:“我们换换得了。”
机长笑着摇摇头,“我可不换。领导国家比驾驶飞机难得多,你们现在的麻烦可大了!”
其实,就在这时,在两万米下那块广阔的国土上,眼镜所说的那种东西已完成了积累,就要显示出它的力量了。
全国大会
历史学家认为,在超新星纪元初的六个小时里,小领导人们利用数字国土和量子计算机结束悬空时代是一个伟大的壮举,以后的大量研究——包括用数学模型进行的模拟表明,如果当时不能及时控制局势,国家可能陷入不可逆转的彻底崩溃之中。
但随着历史的延续,这个行动显示出其更深刻的意义。这是人类第一次用网络和计算机把整个社会联为一体,有一句形象的描述:在那一刻,全国所有的孩子都坐到一间教室里去了。能做到这点,除了量子计算机和数字国土为其提供的技术基础外,孩子国家相对简单的社会结构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在相对复杂的大人时代,这种全社会在同一时间集中到网络上的做法几乎是不可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