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三部)(精校)第17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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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智子的指令下,所有的机器人排成一列,鱼贯地进入门中。
现在,小宇宙的太空中,只剩下一艘细长的小飞船和飘浮在船边的三个人。
智子拿着一个金属盒,那是他们要留在小宇宙中的东西,是要送往新宇宙的漂流瓶。它的主体是一台微型电脑,电脑的量子存储器中存储着小宇宙电脑主机的全部信息,这几乎是三体和地球文明的全部记忆了。
当新宇宙诞生时,金属盒会收到门发来的信号,然后用自己的小推进器穿过门,进入新宇宙。它会在新宇宙的高维太空中飘浮,等待着被拾取和解读的那一天。同时,它还会用中微子束把自己存储的信息不断地播放出来,如果新宇宙中也有中微子的话。
程心和关一帆相信,其他的小宇宙,那些响应回归运动呼吁的小宇宙,也在做着同样的事。如果新宇宙真的诞生,其中会有许多来自旧宇宙的漂流瓶。可以相信,相当一部分漂流瓶中的记忆体里存储的信息可能达到这样的程度:记录了那个文明每一个个体的全部记忆和意识,以及每个个体的全部生物学细节,以至于新宇宙中的文明可以根据这些信息复原那个文明。
“还可以再留下五公斤吗?”程心问道。她在飞船的另一侧,身穿太空服,手中举着一个发光的透明球体,球体直径约半米,里面飘浮着几个水球,有的里面游动着几条小鱼,有的里面生长着绿藻;还有两块飘浮的微型陆地,上面长着嫩绿的青草。光亮是从球体顶部发出的,那里安装着一个小小的发光体,是这个小世界的太阳。这是一个全封闭的生态球,是程心和智子十多天的工作成果,只要球体内的小太阳还能够发光,这个小小的生态系统就能生存下去。只要有它留在这里,647号宇宙就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黑暗世界。
“当然可以,大宇宙不会因为这五公斤就不坍缩了。”关一帆说,他还有一个没说出来的想法:也许大宇宙真的会因为相差一个原子的质量而由封闭转为开放。大自然的精巧有时超出想象,比如生命的诞生,就需要各项宇宙参数在几亿亿分之一精度上的精确配合。但程心仍然可以留下她的生态球,因为在那无数文明创造的无数小宇宙中,肯定有相当一部分不响应回归运动的号召,所以,大宇宙最终被夺走的质量至少有几亿吨,甚至可能是几亿亿亿吨。
但愿大宇宙能够忽略这个误差。
程心和关一帆进入了飞船,智子最后也进来了。她早就不再穿那身华丽的和服了,她现在身着迷彩服,再次成为一名轻捷精悍的战士,她的身上佩带着许多武器和生存装备,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把插在背后的武士刀。
“放心,我在,你们就在!”智子对两位人类朋友说。
聚变发动机启动了,推进器发出幽幽的蓝光,飞船缓缓地穿过了宇宙之门。
小宇宙中只剩下漂流瓶和生态球。漂流瓶隐没于黑暗里,在一千米见方的宇宙中,只有生态球里的小太阳发出一点光芒。在这个小小的生命世界中,几只清澈的水球在零重力环境中静静地飘浮着,有一条小鱼从一只水球中蹦出,跃入另一只水球,轻盈地穿游于绿藻之间。在一小块陆地上的草丛中,有一滴露珠从一片草叶上脱离,旋转着飘起,向太空中折射出一缕晶莹的阳光。
这让人想到暗物质。
普朗克时间,得名自马克斯·普朗克,是指时间量子间的最小间隔,为10
-43
秒。没有比这更短的时间存在。
附录:
这些无限空间的永恒沉默
——评刘慈欣《地球往事·死神永生》
■廖伟棠
“有两种事物,我们愈是沉思,愈感到它们的崇高与神圣,愈是增加虔敬与信仰,这就是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康德这句话大家可能因为熟悉而已经麻木了,以至于只会从正面去理解它和轻易地被它感动,星空和道德律也成为人类文明的两个不容置疑的坐标。但是另一个哲人的一句话却好像更耐人寻味,帕斯卡尔说:“这些无限空间的永恒沉默使我恐惧。”
刘慈欣建构他庞大的“地球往事”史诗的时候,无疑胸怀康德的沉思,但是可以看到不是康德的虔敬与信仰,而是帕斯卡尔的恐惧时刻笼罩着他创造的那个宏大宇宙,在那个宇宙中,未知空间的沉默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刘慈欣把“这些未知空间”称为“黑暗森林”,其间布满了猎人,技术低微的地球人类注定只能成为猎物;人类能选择的只有保持另一种沉默,因为一作声就会暴露目标、招致毁灭。
科幻文学并不只是一种文学,还是人类对宇宙的莫名乡愁,更是人类对命运唯一可能的推演和实验。在林林总总的趣味性细节中间,隐藏着与其它伟大文学殊途同归的终极悲悯,并且因为其本身的宏大坐标,科幻文学中人类的命运更显悲怆。
人类从害怕黑暗、挑战黑暗到依赖黑暗,正如“地球往事”系列第三部《死神永生》里说的:“这黑暗竟成为一种保护,因为这黑暗之外是更恐怖的所在,那里正在浮现的某种东西,使寒冷感到冷,使黑暗感到黑。”这是典型刘慈欣式的雄辩,但是一种阴冷的雄辩,产生的是黑暗的诗意。帕斯卡尔的恐惧就是这样一种诗意,而正是这种诗意使《死神永生》与众不同。
刘慈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就浪漫主义的严格定义来说),并且带有早期存在主义色彩——所以他最向往的小说家应该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及爱伦·坡,在《死神永生》里他以特殊的方式向两者致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临刑心态常常用来考验全人类,爱伦·坡的极端生存体验则启迪人类个体的觉悟。但是刘慈欣毕竟是一个自觉的科幻小说家,他有他自己的一套“写诗”的方法。
比如说,在《死神永生》里,人类最后的执念:地球文明博物馆(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墓碑)被设置于冥王星,那个在“地球往事”系列第二部《黑暗森林》里拯救了世界的“面壁者”罗辑成为这里的“守墓人”,固然有其科学的理由,但更能看出刘慈欣潜意识的浪漫情怀。对于我等科幻迷来说,2006年有一件最感伤的事情:冥王星被从太阳系行星中除名,我们理性接受但感情上耿耿于怀,我想刘慈欣也有同感。所以在地球人类接近灭亡之际,让最后的两个幸存者在冥王星带走人类文明的精华。这是一个绝妙的反讽,当年被地球“抛弃”的小弟冥王星,成为了地球文明的墓地,最后甚至成为唯一希望寄托之地。这就是冷酷的“地球往事”宇宙的诗意。
星空、道德与诗,分别代表了文学的三大向度:对世界、人性与艺术的挖掘。作为当今中国科幻文学的扛鼎者,刘慈欣最拿手的就是星空:他硬科幻的想象力无人能及,他描写的“星空”这一向度可以打满分。在《死神永生》里,情节的多番波澜逆转,最关键在于刘慈欣对两大宇宙规律的运用:多维空间与光速,就像他小说中那些最高等的神级文明一样,刘慈欣把各种前沿科技概念玩弄于股掌中,他具有极强的把抽象科学原理具象化的能力。一个传统小说家所具有的把抽象理念具象化的能力,刘慈欣直接把它施用于宇宙史诗中,效果叫人目瞪口呆。精彩的描写不胜枚举:三维空间人类进入四维空间时的迷幻体验、太阳系被压缩为二维平面时的凄美、跨度长达170亿年的时空穿越……全部以极其精细又磅礴的描写呈现——无数细节融汇为刘慈欣所谓的“宏细节”。
仅仅欣赏刘慈欣的想象力已经可以获得纯粹的感官享受,但是,我们对一部文学作品的要求绝不止于此。那个奠基于目前有限的宇宙学认识、由作者一己之力想象补充而成的科幻世界,它所呈现的宏观面貌往往取决于作者的世界观,反过来又为之推波助澜。在《死神永生》,刘慈欣的世界观是承认黑暗,然后尝试与黑暗交谈。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绝望的世界,宇宙间是赤裸裸的生存法则:高等文明绝不友善,会毫不犹豫地消灭宇宙中任何它认为有威胁的低等文明。
什么都是浮云,这句本年度网络流行语在《死神永生》中得到最有力的支持,“地球往事”系列前两部中人类苦心经营的对抗三体世界入侵的方法、与三体的斗智斗勇、与未知世界的博弈……一次次一败涂地又一次次挣扎苟存,到最后不敌极高文明的一次轻易的清理操作:它们发出的一张卡片大小的“二向箔”,终结了我们全部的荣誉、努力、勇敢和辉煌。但最后的最后,更有超乎这一切之上的力量,要求宇宙归零重生。这一切既是小说中的现实,亦是超级隐喻:既然如此,在者为何存在?
这个宇宙太大了,让我们无从置喙。因此我们看到网上关于《死神永生》的争论大多纠缠于小说里的人,这就涉及道德的问题了。道德律于此,是极具争议的,即使刘慈欣也未能说清自己的立场,但他有探究它的大诚意。“地球往事”系列中的道德冲突或道德折磨有两层:一个零道德的宇宙和一个有道德的地球文明的冲突;地球人性本来就有的道德与背德的冲突。被刘慈欣选来充当地球命运掌握者的少女程心,表面上就是一个绝不称职的懦弱者,在大部分读者的眼里,她过于单纯、怀妇人之仁、泛爱主义……地球的两次危机她都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她为了忠于人性而不惜人类灭绝。我们到底要和宇宙一起零道德以求生存,还是坚持人类道德而死亡呢?问题是:那样生存下来的人,还能叫做人吗?
刘慈欣自己都不能回答他掷出的如此沉重的问题,在读者的负面反馈中,他甚至对程心也产生了动摇。在小说中他的立场也摇摆于强硬求生存的一系列铁汉式悲剧人物和崇高的圣母式人物之间。但我的想法和大多数硬科幻读者不同,首先让我们回到“地球往事”系列第一部《三体》,正是这个超乎想象的设定让我对中国科幻刮目相看:叶文洁之所以选择背弃人类、联络三体人前来侵占地球,是因为在“文革”中她对人性的深深失望:父亲的被批斗致死、母亲的背叛以及朋友的出卖。
地球的一切灾难乃至灭绝,起源自“文革”的一次人类邪恶行为,要救赎地球,最终也只能回到人心:不容一点邪恶的人心,这就是程心的意义所在。也许现实的世界不可救赎,但在形而上的层面,程心以一次次选择人性而不是兽性的行动,救赎了这个世界,使人类仍然能以大写的人之名在宇宙中与众不同。
这就是宇宙社会学与地球社会学的差异,刘慈欣说的宇宙社会学的第一原理是“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但他没有说出的是第一需要是否最高、最终需要,有比生存更重要的东西吗?如果生存都没有了,这个更重要的东西又何以为系?刘慈欣再一次没有给出答案,我相信他仍然在苦思这个问题,《死神永生》最后的开放结尾并非最佳答案。
这时候需要的就是诗,或者说诗会自己出现。诗性的介入,是不容解释的,刘慈欣超凡的想象力能带来超验的诗意,小说自身的艺术规律也导向作者不能左右的诗意。比如说,从文学的角度看,刘慈欣采用故事套盒的形式讲述的三篇童话故事最为精彩,高度隐喻的语言和对民间故事叙事方法的熟练使用,使它们超越《死神永生》的叙事需要,进入一个自足的封闭结构里,但同时因此它们成为了《死神永生》故事最大的悬念,拥有无尽的解读可能性,它们与讲述者神秘的云天明一起营造了小说以外的空间,那里没有被作者刘慈欣垄断,随时可供读者或后来的作者开辟新的迷宫。
其实,对诗本身的肯定,也是刘慈欣的科幻世界中人性钟摆摆向的决定性力量。《死神永生》里竟然引用徐玉诺的诗,这是诗歌界都不太会记得的一位民国诗人,刘慈欣竟然记得。这是一首极好的诗:
太阳落了下去,
山、树、石、河,一切伟大的建筑都埋在黑影里;
人类很有趣的点了他们的小灯:
喜悦他们所见到的;
希望找着他们所要的。
——这就是星空与道德律之中那不可说的神秘,诗隐约道出,个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也。
“尊敬的神,这些脏虫子就剩下那几首小诗了!哈哈哈……”
“但他们是不可超越的!”伊依在大爪中挺起胸膛庄严地说。
球体停止了颤动,用近似耳语的声音说:“技术能超越一切。”
“这与技术无关,这是人类心灵世界的精华,不可超越!”
——这段对话,引自刘慈欣的早期作品《诗云》,里面的“神”级高等文明试图写出世界上所有可能的诗(就是汉字的所有组合可能)来达到一个目的:超越李白,当然他失败了,诗歌成为低等文明地球人唯一持以立足宇宙的法宝,虽然天真却不无道理。据刘慈欣自述,他在20世纪90年代初“常常编些无聊但自觉有趣的软件,现在网上重新流行的电子诗人就是那时的产品”,看来刘慈欣也失败了,电子诗人写的诗,永远超越不了地球人、三体人和宇宙以自身命运来写的这一首诗。
在小说依自身规律不断扩张的后半段,之前过绝的设定令之后的推进不断铤而走险。刘慈欣对自己创造的世界的追赶也有点疲于奔命,他用的是孤注一掷的激情之力,一再地在最后的一百页篇幅中加速、层层翻拓、经过一次次峰回路转,最后成功地把读者带到“万劫不复”的境地:太阳系灭亡了,最后的两人逃往DX3906恒星,逃往银河纪元,逃往时间以外的小宇宙(这些无限空间!)、甚至宇宙坍塌之后的新宇宙……什么都是浮云,那超越一切浮云,拯救这部小说的,就是诗:小说所奠基的文字宇宙本身。
海德格尔曾云:诗尝试言说那不可言说的神秘。我们用来尝试打破无限空间的永恒沉默的,除了坐标广播、引力波、曲率驱动光速飞行等等,目前可行的,就是我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也就是书写本身。刘慈欣的“地球往事”三部曲成功地奠立了一个新的科幻空间以及许多新的科幻定律,它华丽又荒凉,在其中我期待的并不是其文学的实验和前卫程度,而是他的微观和宏观想象力的极限呈现,然后我们自己可以在这极限上面建设自己的世界。
地球往事系列时间线
魔法时代
1453年5月03日16时 高维碎片接触地球
1453年5月28日21时 碎片完全离开地球
1453年5月29日07时 “魔法师”狄奥伦娜死亡
1453年5月29日傍晚 拜占庭陷落
黄金岁月
1922年11月 爱因斯坦访问上海,绍林的父亲陪同
1947年6月 叶文洁出生
1952年 叶文雪出生
1959年 苏联开始研究球状闪电,同年张彬和郑敏考入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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