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1592(校对)第342部分在线阅读
这样一来,对于官员而言贪污成了事实,有权才有钱,有钱才有好生活,为了好生活,要钱,为了钱,要权,权从何来?从皇帝,那么,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和钱,就要维护皇帝的权,让皇帝安全。
对于皇帝而言,贪污成了事实,把柄掌握在手中,你听话,我让你继续做官,你不听话,我就反腐搞掉你,名正言顺,还能顺应民心,捞一波名望,让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更加正面。
中央集权的帝王最在意的永远是自己的安全和地位,其他的都可以退居次席,反腐不是目的,反腐只是政治斗争的手段而已,他们需要贪污,需要贪官。
老朱出身低微,又刚刚开国,刚刚坐天下,地位不稳,群狼环伺。
不用这种方式大刷名望,不这样做好让百姓产生亲近感,产生老朱和他们站在一起的错觉,从而在最短的时间内认同朱明的正统,万一有朝一日北元打回来,或者有人造反,他又没有足够的支持者,那可怎么办?
为此,牺牲掉一些自己手脚不干净但是有没有足够的手腕掩藏事实的愚蠢官员,或者是不听话不忠诚的官员,让朱明正统深入人心,让自己的地位稳如泰山,让官僚震恐,让勋贵俯首,让天下成为自己一个人的私有物。
只是很可惜,这是朱元璋,朱棣,是完全掌握了一切大权的帝王才能玩的高级游戏,却不是朱翊钧能玩的起来的,现在这个游戏会由掌握实权的内阁首辅来玩,朱翊钧已经没有资格去玩了。
所以他恨自己不能玩这个游戏,不能成为真正的仲裁者。
人们恨的也不是贪官,而是恨自己不是贪官。
至于贪污本身——
他也是受过帝王教育的,怎么会轻而易举的就认为贪污本身是个问题?
这个道理骆思恭不明白,沈一贯暂时不清楚,但是很快就会明白。
“陛下请息雷霆之怒!”
骆思恭连忙下跪。
“息怒息怒!朕除了息怒还能怎么办?一群硕鼠,简直都要把国库给掏空了!简直是肆意妄为!”
朱翊钧发了一通火,这才稍稍安静下来。
一百万两银子,应该足够萧如薰那边应付一段时间了。
“骆思恭,把现银的数目点一点,然后交给石星,让石星安排运送去边关交给萧卿,剩下的东西尽快发卖,也全都换成银子,到时候也一并送去给萧卿,让他一定要把北虏给彻底击击溃。”
朱翊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些贪赃枉法之辈一个都不要放过,剩下的继续给朕查!朕到要看看这些胆大妄为的晋人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骆思恭立刻顿首:“臣遵旨!”
伴随着朱翊钧的怒吼,朝廷内部对晋党的打击进程大大的加快了,而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新任大同巡抚的人选火热出炉——深谙兵务和边务、具有实干才能的房守士。
上一任大同巡抚梅国祯的死在朝廷还是引起了一阵波澜的,此人为了守住大同城而做了张巡才做过的事情,得到援兵救援之后知道自己不能得到谅解,所以自杀了,只求朝廷宽恕自己的家人。
虽然道德夫子们想要对他口诛笔伐一番,但是人已死,再骂,就显得太苛刻了,谁也不想触犯这条底线,于是,大明最强嘴炮团居然放过了梅国祯,没有骂他。
一起自杀的还有大同总兵麻贵,两人一起自杀,令有些良心未泯的朝臣感叹不已,朱翊钧则下令赦免两人未尽职责之罪,不牵扯家人,但是朝廷也不给上谥号,以示朝廷不能容忍那般的举措。
人死了,事情结束了,不过大同巡抚的官儿还是要人去做的,大同战乱之后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选去做的时候,文官们虽然容许一个武将担任总督,但是更多的是给他激励让他带兵,而不是真的要他向总督一样管理政务。
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巡抚必须要到任,防止萧如薰趁着没有巡抚在的时候做一些让文官们无法预料的事情。
第六百九十八章
孙承宗的报国志
在京察风暴和边疆风暴一起展开的同时,房守士就成为了一个非常好的各方面都能接受的救时人选,这个人选由沈一贯上报,得到了朱翊钧的允许和赞同。
不过房守士本人却没有因为升官而感到开心,相反,得到消息之后,他整个人都显得忧心忡忡,回到家中不言不语,只是坐在书房里默默地思考着什么。
约莫到了晚饭时分,有一人来到了房守士的书房之中。
“东翁,您找我?”
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房守士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须发浓密、眼睛大而有神的相貌奇伟的中年男子。
“稚绳来了啊,来,坐。”
房守士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椅子,请中年男子坐下。
“多谢东翁。”
中年男子孙承宗谢过了房守士,稳稳坐下,而后开口道:“今日两位公子的功课都做得很好。”
“嗯,有稚绳在,以稚绳之才华,老夫还是放心犬子学业的。”
房守士微微笑了笑,继而面露忧虑之色:“稚绳啊,老夫方才接到了文选司的调令。”
“调令?”
孙承宗微微一愣:“往何处去的调令?”
房守士低声道:“大同巡抚。”
“大同巡抚?”
孙承宗吃了一惊:“大同战乱未休,上任巡抚梅国祯刚刚死难,朝廷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东翁去做大同巡抚,这……”
“是啊,大同战乱未休,五十万北虏寇边,情况万分紧急,老夫有多年边务经验,还曾统兵拿下一些军功,这不,就被沈阁老给看中了,沈阁老亲自点了老夫的名给陛下,陛下也对老夫很满意,委任为大同巡抚,老夫现在是想回绝都不可能了。”
房守士叹了口气:“眼下,大同情况不妙,五十万北虏寇边,虽然有萧镇南统兵在防守,但是大同被北虏占据数月,早已成人间炼狱,怕是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老夫若去,千头万绪不说,还有性命之危啊……”
房守士年纪不小了,有点禁不住折腾了,本来不想答应,但是却又不得不答应。
孙承宗思虑了一下,开口道:“东翁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心,据门下所知,大同现在有萧镇南统兵镇守,萧镇南可是大名鼎鼎的名将,有他在,至少不会让北虏突入大同吧?”
“这可难说。”
房守士开口道:“虽然萧镇南的确是国朝名将,但那毕竟是五十万北虏,可战之兵十数万,规模之大,嘉靖以来数十年从未有过,大同早已是焦土,发生什么都不好说,更别说,现如今那萧镇南还是总督,四边总督,老夫的顶头上司。”
孙承宗算是明白自家东翁为何如此犹豫了。
房守士是历经过边疆磨练的,要说惧怕,那不应该,以孙承宗对房守士的了解,房守士至少不会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之所以如此犹豫,大概就是萧如薰的总督身份在作祟了。
一个六十岁的高级官员,面对一个年仅二十八岁的年轻人做自己的顶头上司,无论怎么想,都有些膈应,更别说萧如薰还是个武将出身,纯正的武将,国朝第一个武将总督,纵然难得,但还是武将。
文人先天性的心理优势使得他们的自尊心难以承受这种现状。
过去之后要对一个和自己孙子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行礼,这让房守士如何过得去心里那道坎儿?
要只是单纯武将就好说了,可他偏偏是总督之职,文将才能担任的职位,你让房守士如何对待他?
别说房守士了,易地而处,孙承宗自己也不一定忍受得了,虽然他如今只是一个举人,房守士为自己的儿子请来的家庭教师,也算是半个幕僚,但是文人有自己的尊严,更不要说年龄大了他那么多。
这的确有些难以接受了。
“东翁,其实,倒也不必如此难受。”
孙承宗略微分析了一下,开口说道:“萧镇南到底是勋贵武将,这个时候破例做总督只是权宜之计,情况太紧急,需要萧镇南力挽狂澜,这仗一结束,朝廷怎会容忍一个武将做长期总督呢?更别说萧镇南的威望和名气都那么大,统兵一日,朝廷就要担忧一日啊!”
房守士沉吟了一会儿。
“稚绳所言有理,老夫也是这么想的,仗一打完,萧镇南必然去职,可即是如此,仗打完之前,他还是总督,老夫还是要屈居于其下,这……”
孙承宗呵呵一笑。
“东翁行事,素来为国为民为大义,区区小节,何足挂齿,不过一作揖,不过一声总督,而且萧镇南在朝中名声甚好,与其共事过之人都说他明事理,懂礼节,跟随过大儒读书,累世将门出身,不是那些不识字的莽汉可以相比的,他该怎么做,门下相信,他心里明白。”
房守士觉得孙承宗说的有理。
“更何况萧镇南自宁夏之役横空出世以来,从未打过任何一次败仗,战功赫赫,其人,门下还是颇有些向往的,门下也很想见见他。”
房守士微笑道:“这样说的话,稚绳愿意随老夫一起去大同?”
“是,门下愿意。”
孙承宗站起来,拱手一礼:“还请东翁应允!”
“不留在京城读书备考了?”
孙承宗苦笑一声:“东翁何需取笑门下?第二回了,门下已经二回不中会试了,年已三十五,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家中亲人,也不知此生还有没有中进士的机会,蒙东翁不弃,才能留在京师。”
房守士站了起来走到了孙承宗面前,拍了拍孙承宗的肩膀。
“稚绳才华,老夫深知,一时科场失意不要太过于在意,老夫当初考进士也是连战连败,连败连战,坚持不懈,不惑之年才终于得中进士,稚绳才三十五,何需妄自菲薄啊?”
孙承宗眼圈儿一热,鼻头一酸,竟忍不住掉下泪来。
“多谢东翁……”
科场失意的苦楚,再也没有旁人更能理解了,家人的质疑,生计的艰难,每一次的希望破灭,无不在狠狠的捶打着孙承宗那颗脆弱的自尊心。
人已到中年,却仍未考取进士,若是富裕人家,考取举人就够了,就可以停步了,若是胸无大志,考取举人也够了,自有人投田到名下,可作地方士绅富有一生。
可孙承宗不愿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