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风流(校对)第138部分在线阅读
王若虚:“不用担心,死了一个小小的经历,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就算有人要作文章也作不好,最多几个御使上折子弹劾了事。圣明无过天子,这事只怕陛下心中自有一本帐,估计也就是装看不见罢了,难不成还大兴诏狱?陛下年事已高,龙体欠安,近年也不太想理事,不外是想保持目前这个丰亨豫大的局面。”
他这话已经说得非常露骨了,这案子真要追究,李伟抓不抓。只要一走所谓的法律程序,只怕立即就有许多人跳出来,上书弹劾王府一系,甚至剑指裕王。王府一系自然不甘,必然反击。
如此,一场剧烈的政争就摆在台面上来,这断断是嘉靖皇帝所不能容忍的。
正如王若虚所说,嘉靖喜欢浮华、奢靡,他进入老年阶段,一心求长生,对于政务已然倦怠。朝堂之争,他是不太想介入了,只希望保持目前的平衡态势。
若有人想打破这一平衡,打破他平静的晚年生活,那就是犯大忌了。
反正,现在的局势是,朝堂上,谁冒头他就打谁。
周楠听到这话,顿时恍然大悟。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他自然清楚嘉靖的个性。这就是一个刚强的君王,自登基以来,就和文官,和权臣斗个不停。嘉靖朝的内阁阁老是出了名的难当,杨廷和、夏言、霍韬、杨一清、张璁、桂萼等人都没有什么下场。惟独严嵩从嘉靖二十四年为相到现在,一直稳坐相位。
除了严阁老能帮天子搂钱之外,最大的原因是嘉靖已经折腾累了,想要做个安静的美男子。
大明朝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都是人精,如何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他们即便是要政争,也要一击致敌于死命,不会死缠烂打。否则,说不好会把自己给赔进去。
假设一下,如果周楠死于李伟手中,这事就是触极了明朝政治正确的红线,就是捅破天了。可死的却是一个小小的顺天府经历,只能算是民事纠纷,陪钱了事。就算背后的阴谋家要发动,也伤不了王府皮毛,反惹得天子不快,智者不为。
这事,说到底只是有一股旧势力对裕王系斗争的一次遭遇战,前哨战。既然没能达到目的,也不会再纠缠,只再次潜伏,等待下次良机。
至于周楠和死去的赵经历,属于已经落到棋盘上的小卒,是死是活也没人关心!
周楠想通这一点,高兴的同时,又有些略微气恼。这两日他还真是提心吊胆,生怕有某个武林高手、青衣楼的刺客从暗处跳出来给自己狠狠一刀。事实证明,他只不过是一个小角色,还上不了京城的台盘。说难听点,甚至没有半点剪除的价值。
看来,我并不是世界的中心,不是小说中有着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经历的主角啊!
失望,非常地失望!
周楠本就有一颗为上位者的野心,出了这事之后,畏惧的同时,赌徒性子犯了,心中就琢磨着拿这事博一个出身。现在看来,其实自己就是想多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王主事方才所言,直叫周楠如拨开云雾见青天。只是,下官负责清丈李伟家的庄园,真去行人司当职,却是要接过这块烫手热山芋了。”
王若虚也觉得这事比较头疼,安慰道:“还是那句话,无欲则刚。我辈读书人,心怀坦荡,自然百邪不侵。朝廷自有法纪,任谁都不能例外。”
这纯粹就是废话嘛!
“对了,王主事,那朱聪浸怎么回事?”
王若虚:“子木是在问皇族经商一事吗?朱大人家中人口多,他又是天家的人,场面大,光靠那点俸禄根本养活不了家人。虽说朝廷严命宗室不得经商,可让别人挂名也是无妨。不过是几首诗词而已,你问他要润笔,未免失礼……”
原来,周楠本以为朱聪浸家有三妻四妾,因为老婆孩子一大堆日子这才过得困窘。现在听王若虚说,事情并非如此。朱聪浸家有悍妻,恶得很,他有贼心无贼胆,一直不敢提钠妾的事情。
朱同学的老婆又特别能生,一年生一个,不带歇气的,到现在,他有七个儿子。身体透支过度,老朱现在是不但没有贼心,连贼都没有了。
可见,世界上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吾辈当以人为镜。
朱聪浸家,一妻七娃,再加上老妈子、管家什么的一大群。单靠每年六百石还被拖欠的俸禄,个人财务已经处于崩溃边沿。不得以,只能弄了个书坊养家。
周楠对他表示深刻的同情,问王若虚:“朱大人的书坊规模想必不小。”
王若虚一笑:“也就是一个小作坊,请了一个掌柜的和两个刻书的匠人罢了。他以前在大同开了一家,两年下来亏损了上千两,去年才搬到京师。原本以为这边读书人多,生意应该不错,结果还是亏。朱大人性子是不好,那是因为他亏本太多,叫家人跟着受穷,经常吃淑人的打,以至夫纲不振。可也算是能诗能文,都是你我同道中人,他问子木要旧作,原不该拒绝的。”奉国将军的妻子是有诰命的,称之为淑人。
“是是是,老大人说得是。”口头虽然这么应承,周楠却偷偷地撇了撇嘴。他原本以为朱聪浸好歹也是有爵位的皇族宗室,名下的书坊规模应该不小。卖他一个面子,不要他的稿费也无妨,至少能够传扬自己的文名。
现在听王若虚所说,这厮做生意都快亏掉底裤了,估计出版的书籍销量也有限得很。
稿子倒是不能白给他。
二人又走了几步路,王若虚留了家庭地址,又问住哪里,说以后得闲多多走动,他在京城还有许多同道要介绍给周楠认识。大家一起搞几个文会,做些诗文,不亦快哉。
周楠正要在京城文化界和政坛建立自己的人脉,他孤身从淮安来京城,可谓是两眼一抹黑。这次的事情之所以搞得如此狼狈,还不是因为不认识人,没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吃了秦梁的暗亏。
若一开始就得人提醒,直奔礼部办理锁厅手续,又怎么会被秦司正算计背这口黑锅?
王若虚醉醺醺自去吏部当值,现在距离散衙还有半个时辰,这厮日子过得倒爽啊!
现在才是后世北京时间下午三点半的样子,周楠这个时候回行人司上班已经来不及。加上手上又没有事做,顿觉好生无聊。
心中不觉后悔:早知道就不该随王若虚从教坊司里出来,和两个美女一道吃吃酒,听听曲儿,聊聊骚,多爽!而且,看那两个妹子对我好生崇拜的样子,说得入巷了,未必就不能登堂入室,共度鸳梦。最重要的是,今天的嫖资老王已经出了,不享受教坊司的服务简直就是浪费。
浪费,就是极大犯罪。
得,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还是回家去吧!
……
“忙惯了的人,还是不习惯这种悠闲的日子啊!”
周楠叹息一声,将手中的小说扔到一边。
回到家后,他就照例拿起自己以前购买的小说书儿打发时光。这次随詹知县来京任职,船只从淮安沿大运河北上,路上走了半个月。整天和二詹呆在船上,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就连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都番了出来,实在无趣。于是,周楠就叫人买了许多小说书儿打发时光。
明朝中后期随着土地兼并进一步加剧,大量无地农民涌入城市讨生活,城市规模进一步膨胀,就催生了明朝特有的是市井文化。
古人的娱乐项目少,不能看电影电视,不能上网打游戏,天一黑你只能上床睡觉。若想将生活多得多姿多彩,去青楼楚馆吧,稍微有点档次的,从打茶围到过夜,没个十两八两银子下不来。
于是,很多人都会去买本通俗小说儿回家看上几页消遣。明朝的书商为了占领市场,走的是廉价路线。用的纸张都极其低劣,薄如蝉翼,一捅就破。
至于印刷用的油墨也非常糟糕,看上几页,手指都被染黑了。至于缺页、缺行、断章也是经常的事情。
不过却极为便宜,一本五六万字的小说也就一百文钱,属于这年代最便宜的消遣方式。
市井文化,说穿了就是饮食男女。
这种明朝的快餐文学也少不了赤果果的男女之事描写,读了半天,周楠只觉得小腹发热,看院子里正在打扫卫生的厨娘青花也格外顺眼。
他吃了一惊,暗想:来京已经快一月,一月不知肉味,我的阈值竟然低到这等程度了?当自省。
戒定慧,戒定慧。
再不敢看这种风月书儿,就拿出史杰人给自己留下的书稿看起来,总算将翻腾的血气平复下去。
吃过晚饭,继续看书。
不觉天已经彻底黑尽,正要洗了脚睡觉,黄豆进来禀告:“老爷,外面有个朱老爷求见。”
“哪个朱老爷?”周楠接过名刺一看,却是朱聪浸。
心中奇怪,这位奉国将军大晚上的跑我这里来做什么,不会是又为诗稿的事情吧?
不出钱就拿到我的稿子,想得美。
第一百八十章
周兄你拯救了我
“原来是朱兄,这天晚成这样。朋友光临寒舍,真是蓬壁生辉啊!”周楠白天时在教坊司和朱聪浸闹得有些不愉快,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他心中又是奇怪,禁不住问:“朱兄又是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
朱聪浸:“先前我去过王主事府上,从他哪里打听到的。”
周楠吃了一惊,笑了笑:“朱朋友真是执着啊,诗词本是消遣之作,我手头也没多少,也不想刻印成书,你的美意只能心领了。还有啊,朱兄,我听王大人说你书坊的生意做得不是太好。这世界上来钱的行当多了,又何必在一条路上走到黑?”
反正一句话,不出钱我是不可能答应这事的。明朝虽然没有版权一说,可你怎么说也是皇室宗亲,估计也不好意思盗刻。
以朱聪浸那自大的性格,周楠如此挖苦,必然会暴跳如雷。可此刻的他却连连摆手,道:“周兄说哪里去了,我一想仰慕周朋友的文名。下午在教坊司见着你,心中欢喜,不觉多饮了几杯,口无遮拦,得罪之处,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说罢,就一揖到地。
既然他态度如此诚恳,周楠心头的气也消了,忙一把将他扶起,道:“朱兄,你我都是同道,何必生分了,请座,请座。”
窝头就泡了两杯茶送过来,二人各自吃了两口,又说了些闲话。
周楠正要斟酌着如何拒绝朱聪浸想免费拿稿这事,朱奉国将军突然道:“先前我去王大人府上,听他说,你写得一手瘦金体,又擅长篆刻,能不能帮我刻个印章。”说罢,就从怀里掏出两枚拇指粗细,半寸长的田黄石递给周楠。
又道:“周兄放心,绝对不会让你白帮忙,可选一枚留下自用,当做在下的酬谢。”
周楠接过来一看,却见那两枚田黄石其色近橙黄如桔皮,湿润可爱,半透明,在灯光下闪烁着朦胧光泽。
心中顿时吃了一惊:好东西啊!这朱聪浸虽然潦倒,可毕竟是皇族,祖上倒是传下来不少好东西。
自古即有一两田黄三两金之说,两枚田黄倒是值不少钱。而且,这玩意儿实在太珍稀,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古代,一般人但有如此宝物都会作为传家宝小心收藏,轻易不肯转手,你就算是想买也没处买去。
周楠:“那怎么好意思……若说是写几个字,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朱兄如此这番,就是见外了。”说罢,就走到书桌前,将一枚田黄放进抽屉里。
又拿出一套刻印工具,问:“朱兄想要什么字,我马上给你写好刻上去。”
作为一个穿越者,周楠其实并不像其他小说中的主角那样有那么多的金手指。比如过目不忘,又比如能将四大名着一个字不漏地背下来,然后抄抄抄,将稿子卖给书商赚个百万身家。
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能够写一手好字,即便是和王若虚这种进士出身的知识分子精英比,也要强上三分。
道理很简单,书法这种东西,并不是你字写得多就能写的好。否则,衙门里专门负责抄写的书办干上一辈子岂不是人人都会变成大书法家?
书法的关键是读贴、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