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校对)第74部分在线阅读
按说,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明朝文官都是一群敢说敢做的人,骨头都硬。再说了,上天降此凶象,作君王的按照规矩都应该出来表示一下。
可没想到,这份奏折刚一呈上去,不知怎么的得罪了太后。
这下热闹了,锦衣卫缇骑四出,将国子监祭酒和两个司业,外带三十多个监生都捉了去下到大狱中问罪。如果不出意外,祭酒和司业等人是要被罢官夺职的,那三十多个监生也要被削去功名,押送回原籍着地方官管束。
“还好,那日为师正要闹痢疾,一天之内要跑二三十次肚子,也没办法去救护,侥幸逃过一劫。”李梅亭苦笑一声:“如今的国子监就只我一个人支撑着,根本没办法开课,即便我有心指导你,也没那么多时间。静远你就算有心求学,不知可有其他去处,实在不行,不妨去杨慎那里。”
孙淡听得心中一惊,这次救护事件若放在往常根本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可皇太后却如此大动干戈,看样子正德皇帝是不成的了。太后之所以使如此雷霆手段,就是要告诉所有人,皇帝现在好好的,你们都给我老实点,别乱说乱动。
看样子,如今的北京城已经到了大变的前夜。
从现在到明年三月嘉靖继位,也不知有多少人要一飞冲天,又多少人要人头落地。
能够亲眼见证一个大时代的降临让孙淡暗暗有些兴奋,不过,他现在还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北京城中即将发生的一切同他也没任何关系。
实际上,就算国子监不出这桩事情,也没什么东西好学。如祭酒,每月只逢六才来这里上班,来了之后就是给学生出出题目,看看卷子。为了配合祭酒大人,一般学生也就每月这几天认真些。平时都不过是混天度日,纪律疏松得很。
如今,监中官员被一网打尽,在新的祭酒没来上任之前,这个学也不用上了。当然,还有一百多外地的贫困监生还住在校舍之中自习,准备后年的秋闱。
如此说来,孙淡这次进京求学都另外想办法了。
孙淡回答道:“小杨学生那里我已经回绝了,自然不能再厚着脸皮过去。”
见孙淡一脸失望,李梅亭突然一拍大腿:“有了,静远你不是想熟悉一下公文写作吧。国子监一众官员都被逮捕入狱,如今只留我一人在这里拳打脚踢,即便是一个八臂哪咤也忙不过来。值此非常之时,国子监的教学作业倒不甚要紧,关键是要把这个局面给维持住了。其中,监事中最要害的部分是典薄厅,负责掌奏文书的起稿校注,正合你热热手。”
孙淡:“恩师,这样不太妥当吧。典薄可是七品官员,我一介白身怎么好去那里?”
李梅亭哈哈一笑:“孙淡你多虑了,我让你去那里做书办,又不是让你去当官。你家境不好,虽然在国子监每月有几两银子的膏火可领,但如果去典薄厅做一小吏,也能多领几两银子。即学了东西,又多一份收入,岂不两全其美?”
孙淡这才知道李先生这是让自己做吏,官吏官吏,在古代官和吏有很大区别。简单来说,官就是经过科举考试后被录取的正式公务员,而吏则是官府聘请的编外人员,不占公务员名额。放眼整个北京城,无品的小吏估计也有个好几万人,多孙淡一个不多,少孙淡一个不少。
如此也好,也算是提前熟悉一下官场运作,又能学习机关公文写作,对自己大有好处。
想到这里,孙淡忙长长一揖:“如此就多谢先生了。”
接下来就是正式登记注册,然后去熟悉工作和学习环境。国子监总的来说分为两大部分:国子监官吏的办公室地点和学生的学堂。也就是所谓的“四厅六堂”。
四厅是教职员工的办公地点:彝伦堂、敬一亭、东厢房、西厢房。
其中彝伦堂是祭酒和司业的办公地点,东西两厢房则是监丞和主薄的办公室。至于敬一亭则是典薄厅的所在,居中当然传达室和秘书处的职能,也就是孙淡现在做小吏的地方。
因为典薄还在监狱里吃牢饭,厅中的两个书办心慌意乱,也没心思做事。见孙淡过来报到,有知道他是李梅亭的学生,随便扔给他一堆公文就下班回家去了。
告别了李梅亭从国子监出来,孙淡长出了一口气:如今我也算是体制中人了。如今国子监你也看不到几个学生,老师又被抓得一干二净,倒安静得很,只适合我静下心来读书。
从山东院试到现在已经半年时间,孙淡已经都在济南、邹平和北京之间乱跑,若在不静下心来学习,只怕学业都要荒废了。
得这个机会,孙淡便在典薄厅里看了两天公文,又学着写了两篇回执,日子过得倒也清闲。因为是第一次写公文,这两篇回执作得甚是生涩,感觉非常不好。
因为国子监的官员们都没放回来,群龙无首,再加上又不是逢六的考核期,学生们也都没怎么来学堂。
这一日,孙淡刚到典薄厅,坐下来还没喘一口气,就有一个书办急冲冲地跑来对孙淡说:“静远兄,大事不好了,你还没来之前,有锦衣卫的人过来,将李先生给捉去了。”
“啊,是不是因为前几日白虹贯日的事情。”
“对对对,就是那事。据说,有监生招认,那篇奏折就是李先生提议的。”那个同事不住蹲脚:“这下好了,国子监为之一空。”
第一百一十章
绝妙主意
“啊!”孙淡惊得叫了一声,忙问那个书办李梅亭究竟被抓到什么地方又关到哪里去了?
那书办苦笑道:“还能去哪里,自然是锦衣卫北衙的诏狱。”
北衙就是北镇抚司,是锦衣卫的一个个下属机构。
锦衣卫是明朝的特务机构,分为南、北两个镇抚司,也被人称之为南、北衙。其中,南衙负责锦衣卫本卫的军纪和内务,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宪兵。至于北镇抚司,则负责侦缉刑事,并有自己的诏狱,专办钦案。
一听说李先生进了诏狱,孙淡心中一惊,不禁紧张起来,但他还是有些疑惑。又问:“诏狱不是专办四品以上的高官吗,李先生不过是一个六品的小官,怎么也被抓进去了?”
那书办叹息一声,回答说:“静远你这就不知道了,早年诏狱的确是专关四品官员。可成化以后,诏狱就没有这个限制,只要是天子越过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直接交代的案子,人犯不问品级一律先到北镇抚司看管。”
说到这里,那书办突然一脸的懊恼,顿足道:“早知道要进诏狱,那日我就应该陪祭酒大人他们去走上那一遭。枉我多了多年圣贤书,却连北衙都没去过一次,将来国子监同仁被放回来,我还有何面目去见他们?”
孙淡默然无语,心道:你是不知道诏狱的可怕,里面的刑法的厉害之处一般人也无法想象。拶指、上夹棍、剥皮、舌、断脊、堕指、刺心、琵琶等十八种刑法加诸于身,即便是铁打的汉子,也要被折磨成一滩烂泥。
不过,对明朝读书人而言,如果受过廷杖,进过诏狱,那可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那怪这个书办一听说大家都进了北镇抚司的监狱,满脸的后悔不跌。
一想到李梅亭那种庸懒不羁的性子,若是落到那群穿锦衣带绣春刀的特务手中的悲惨结局,孙淡心中一紧,喃喃道:“得想办法把李先生救出来呀,至少也该去监狱里打点打点,让他少吃点苦。”
那个书办眼中含泪:“没办法了,诏狱那种地方水泼不进,针插不入,又不是顺天府的监狱,没办法活动的。”
“不行,就算再困难也要试试。”孙淡捏紧拳头:“天无绝人之路。”李梅亭是自己的授业恩师,即便没有从他身上学到任何东西,这个师生情分也是抹不去的。明朝人最注重名节,眼睁睁看着自己老师被抓,而不营救,会让人不齿的。再说,李先生对他又不错,于情于理都该尽力想办法把他从监狱里捞出来。
从国子监出来,孙淡心中难过。在山东老家,他怎么说也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又有山东第一才子的名号,怎么说也算是个人物。真遇到事,张知县、济南知府是自己宗师,怎么说也要给点情面。
可到京城,像自己这种小秀才,车载斗量不可胜数,根本就不算什么。
如今,他两眼一抹黑,就算想走门路,也找不到关节。这种无力的感觉让他心头大为不爽,早知道就不到北京来了,在山东逍遥快活个一年半载,等到秋闱时考他一个举人,就可以顺利走进官场。
倒霉就倒霉在孙家见自己考了个山东院试第一,想笼络他这个青年才俊,让孙淡正式做了孙家子弟。既然是人家的人,族长说让自己到北京来,就不能不听。
“孙家……我怎么没想到这出。”孙淡眼前一亮。
李梅亭能够做国子监的监丞是以孙家努力的结果,而孙家又是杨廷和的人,如此说来,李梅亭也是杨党。既然李先生和孙家是自己人,如果由孙家出面,或许能有办法,至少也能让李梅亭在监狱里少吃点苦头。
没错,应该马上去找孙鹤年。
一说起要去孙家大院,孙淡就有些头疼。到北京后,因为对孙家很不感冒,孙淡一次都没去过那里,就是懒得看刘夫人那张臭脸。而今,孙浩已经去通州做他那个烧碳的小官,孙岳、孙桂又都在杨家读书,院子里孙淡又没什么谈得来的,也就懒得过去看人家白眼。
孙家在北京的院子位于西直门马状元胡同,也就是后世的庄亲王府,同孙淡的住所隔着一个什刹海,距离有些远。孙淡走了半天,只走得浑身是汗,这才到地方。抬头一看,好大一片建筑,很多地方还搭着硬头篁脚手架,孙家这次为维修北京老宅砸下去好几万两银子,工程甚大,估计春节时能完工就算阿弥陀佛了。
孙淡走到院子门口时就看到孙中走了出来。
孙中也是眼尖,忙跑过来,一拱手:“淡哥儿来了,听说你来北京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怎么一直没过来。哈哈,淡哥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读了几个月书就中了山东院试案首,果然是个天才。想不到老身当初一动念让你进族学读书,竟然读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淡哥儿将来真中了举人,有了大出息,老朽也是面上有光。”
孙淡见是孙中,感觉一阵亲切,忙握着他的手道:“大管家的大恩,孙淡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若不是你,孙淡如今还在邹平要饭呢。我这段时间忙着去国子监入学,又忙着找地方住,一直没能过来看你,还请谅解。”
孙中呵呵一笑:“如今淡哥是族中的青年才俊,我不过是一个下人,当不起当不起,可是要来见二老爷的。也是你的运气,今日二老爷不办公,正在家中看书。我这就领你去。”
“有劳大管家。”
“请。”
这还是孙淡第一次进院子,果然是京城气象,这片宅子比起济南和邹平的两处院落要大许多,也气派得多。再加上很多地方刚装修完毕,显得很新,油漆亮得几欲晃花人的眼睛。
孙淡看着暗自咋舌,这个院子的规模已经达到后世一片不大不小的公园的程度。这可是在北京,却不知价值几何?
弯弯拐拐走了快五分钟,总算来到书房,孙鹤年正躺在胡床上就着日头看书,见孙淡来了,看都不看他一眼,眼睛依旧落在书上。旁边是两个童子噤若寒蝉地侍立。
“见过二老爷。”孙淡拱手作揖,半天却没人应一声。
孙中见此情形,只得小声在孙淡耳朵边说:“淡哥儿,二老爷看书的时候最不喜欢有人打搅,你先在这里等着吧。”
“好吧,多谢管家。”孙淡满肚子不耐烦地站在孙鹤年身前等着。
这一等也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倒不觉得什么。可站到后面,孙淡只觉得自己两腿就好象是灌了铅一样,背心也好象有无数虫子在爬。
眼见着日头一点点升到半空,那孙鹤年的眼睛就没从书页上抬起来看过孙淡一眼。
孙淡等得满腹怨气,心中道:这个孙鹤年是中什么邪了,如此大架子,我最近好象没惹他吧。若不是我这段时间天天跟着冯镇打拳,身体越来越好。走了这么长路,又到你这里罚站,非站晕过去不可。
可表面上,他还是在脸上挂着一丝恬淡的笑容。
眼见着太阳一点点升起,日上中天,已经是晌午了。一直等在外面的孙中不忍心看到孙淡就这么呆站着,蹑手蹑脚走过去在孙鹤年耳朵边道:“二老爷,该吃中午饭了。”
“好,我这就去。”孙鹤年将手中的书扔到一边,站起身来就朝门口走去,等走到孙淡身边,这才像突然发现他一样,停了下来:“孙淡你来了,可是为李梅亭一事?”
“正是。”孙淡拱手道:“李先生曾是我孙家族学的老师,这次坏了事,还请二老爷想想办法。”这个孙鹤年明明是明知故问嘛,比我还能装逼。
“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户部郎中,能有什么办法。”孙鹤年淡漠地说:“通天的案子,就算是首辅大人也插不进手。倒是孙淡你可知道错在什么地方?”
“我错了……”孙淡有些愕然:“孙淡的恩师出了事,做学生的自然要尽力施与援手,孙淡所作所为无愧于心。”
“放肆。”孙鹤年一声厉喝:“如此大案,别人避之惟恐不及,你却将脑袋凑过去就着人家砍。锦衣卫是什么地方,没天子和太后的旨意他们会来抓人吗?孙淡你是李梅亭的学生,更是我孙家子弟。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考虑家族利益,怎可率性而为,惹祸上身?你出事不要紧,牵涉到孙家就不应该。”
孙淡心中大为恼火,鼻子里不为人知地哼了一声,闭着嘴也不说话。
又教训了孙淡几句,孙鹤年这才缓和下语气:“孙淡,你是我孙家最优秀的子弟之一,还有一年就是秋闱。我孙家对你寄托了很大期望,你不应该让我们失望的。好好读书备考,这些闲事还是少管为好。”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柔和一笑:“孙淡你吃饭没有,要不,一起吃点?”
孙淡强压下胸口的怒火,道:“多谢二老爷,孙淡来之前吃过了。”
“那好,你在院子里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若在外面住不惯就搬过来。还是那句话,安心读书,什么也不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