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校对)第141部分在线阅读
远在北京的孙淡这一招已经完全把自己在未来皇帝心目中的恶劣印象扭转过来了,他当初之所以这么干,为得就是在未来的议大礼政治风暴中赢得先机,倒不知道黄锦在皇帝面前说自己坏话。
不过,孙淡这一步取的是大势,把握住了大势,就算有些须坎坷和挫折也不值得一提。与孙淡作对,就是与大势为敌,必将被历史的车轮碾得粉碎。
孙淡行的是光明正道,自然无惧阴谋诡计。
第一百九十六章
秋闱在即,考官已定
琉璃厂位于京师外城西南,同热闹非凡的内城比起来,这里还没得到相应的开发,到处都是荒丘和河岔,满目白茫茫的芦苇荡,风一吹,漫天都是白花。不过,只要沿着大道走上一里路,就能看到一处蔓延的建筑群,贩夫走卒往来不绝,俨然一处繁华的街市。
原来,这里因为地价低廉,加上离内城也近,自从山西会馆在此落户之后,陆续有陕西会馆、山东会馆和四川会馆将总部和仓库从寸土寸金的内城搬迁至此,只在内城保留商铺依旧营业。
因为有这么多会馆搬迁于此,也让琉璃厂一带成为新兴的商业区。
孙淡一直琢磨着是不是也在这里买块地,建一处新宅。据他所知,琉璃厂也是从明朝中叶才开始逐步繁华起来,到现在,更是京城最大的商业区之一。若能在这里买一块地传下去,也算是给子孙后代留了一份资产。
他上次同毕云一起摆了平秋里一道,弄了十万两白银。如今,陆家钱庄那里每月也有几千两银子入项,在京城也算是一个富户。在古代,他也没什么花费,一日三餐,衣食住行,也花不了几个钱,那么多现银放在手中也没什么用,还不如置办些产业,炒炒地产什么的。
要做投资,再没有比琉璃厂这里的土地更有增资潜力的项目了。
因此,一大早,他就雇了一辆马车慢悠悠地出了内城,准备找山西会馆的几个奸商帮个忙,看能不能圈一片土地。
时间已经是七月底,天气热得不成,一连十多天大太阳,晒得地面发白,马车一过,就腾起一道高高的灰尘,呛得人直想咳嗽。
一连读了两个多月道藏,孙淡虽然对道家学说还是半通不通,可老庄读多了,性格也比往日要沉稳许多。即便热得心中烦躁,依旧静静地坐在蒸笼一样的车厢中,一脸闲适随意,一张平凡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汗滴。
倒是旁边的陈榕虽然手中捧着一卷《中庸》,可汗水却如雨点一样落下。他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不住晃动,满面都是痛苦之色。手中的书上也撒了不少汗珠,被捏得发了蔫,口中不觉得喃喃道:“这天热得邪性,马上就是秋闱了,到时候进了考场,可有得罪受。”
“树志,心静自然凉。”孙淡静静地说。
“不成不成,我可没静远先生的养气功夫,这心怎么也静不下来。”陈榕用敬佩的目光看了孙淡一眼,心中不觉感叹:读了一辈子圣贤书,遇到大事,还是心慌意乱。还是静远先生功夫到家,竟如此沉得住气。不过,下个月的乡试,静远先生肯定是会中的。若连他也中不了,那才是咄咄怪事。既如此,先生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啊!
孙淡正自口干舌燥,不怎么想说话,听陈榕这么说,也只轻轻笑了笑,心中却感觉很是无奈。
自从知道自己是孙淡之后,这个陈榕就算是将他给缠上了,成天都跑他这里来讨教学问,态度恭敬不说,还执的是弟子礼,已经将孙淡当成自己的老师了。
被一个比自己年纪大的人当成老师的感觉非常不好,作为一个现代人,孙淡更愿意拿陈榕当一个普通朋友看待。
因为不胜其烦,加上有思念家人,孙淡索性从白云观般回了石碑胡同的家中。可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没几天,这个陈秀才就坐了车,抱着一大车书籍从白云观赶了过来,死活要同孙淡黏在一起,并说他已经没钱了,想在孙淡这里盘桓几月。
君子有通财之谊,这次顺天府乡试,如果孙淡和陈榕都中了举人,两人就是同年。而同年关系是读书人之间最牢靠的人际关系,有点类时于现代一起当兵的战友情。这样的关系相伴终生,将来做了官也会互相支援互相照应。
既然是同年,吃住在一起,有钱的那个买单,在古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就算在彼此家中住上一年半载也没什么打紧,这也是当时读书人的基本人际关系法则。
没办法,孙淡只能让人收拾了一间屋子安排这家伙住下。上次在白云观他也是一时好心给了他二十两银子,本以为有了这笔钱,这家伙怎么说也能支撑上一两年,可谁曾想,陈榕一得到钱就全部换成了书,满满地买了一大车,把手上的现银花了个精光。待到囊中羞涩了,这才跑孙淡家里来蹭饭。
遇到陈榕,孙淡也只能徒呼奈何。
对于这样的书呆子,孙淡是烦不胜烦,每每遇到陈榕过来讨教学问。孙淡就随手出个题目让他作文,待到陈榕写好文章,就随口支吾几句了事。
说来也怪,见天一篇八股文作下来,又有孙淡的指导,陈榕的文章越发老辣起来。在以前,陈秀才好歹有几分才气。可被孙淡一通格式、归置等应试教育的体系教育下来,文中的灵气不见了,代之以一股明朝少见的陈腐之气,乍一看来,倒也几分清朝老学究的味道。
而陈榕也越发地呆起来了。
考期已经临近,还有十日就是秋闱,孙淡到无所谓,陈榕已经紧张得失眠好几天了,成天都是哎声叹气,说自己脑子里像是生绣了一般,提笔作文,只觉得笔下生涩,写起文章来也如清汤寡水,自己看着心中生厌,更别说审卷的考官了,估计这一科自己要被刷下来。
孙淡笑着说:“这么写文章就对了,树志你别担心,就按照这种法子写下去,我包你中举。”
对孙淡的话陈榕自然是深信不疑,精神有开始振作起来。这一日,孙淡说要到琉璃厂来买地,陈秀才这段日子读书读得烦闷了,就做了孙淡的尾巴,跟着跑过来看热闹。
听到陈秀才说自己心中慌乱,孙淡安慰他说:“树志别担心,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没考完,谁也不知道最后是什么结果。与其现在心烦,还不如好好玩玩,放松一下心情。”
陈榕苦笑:“静远先生说得在理,也许是因为实在太热,我心中有些发慌吧。”
正说着话,马车就进了那一片建筑群中,扑面而来的除了滚滚热浪,就是喧哗的叫卖声。听到这一片嘈杂,陈榕就皱起了眉头。
好在,马车拐过一个街角就到了山西会馆之前。
山西会馆门前有一片树林,里面的草地上坐着不少纳凉的士子,都在高声背书。
此时,一阵清风吹来,凉意顿生,让人身心一畅。陈榕有些欢喜:“这地方不错啊,总算听到读书声了。”
孙淡笑道:“再过些日子,这里的读书人更多,等我以后在这里建了宅子,树志兄会更喜欢这里的。”原来,新君继位之后,朝廷颁下恩旨开恩科了。现在是七月底,八月初九是各省的乡试,等到明年二月就是会试。古代交通不便,乡试在本省省会举行到不觉得有什么麻烦,可会试却要在京城举行,遇到偏远省份,路上就要走半年。
于是,很多举人在参加进士科落地之后,大多没有回家而是住在京城,等三年后再考。家境好的,直接在京城买房居住,家境贫寒的则寄居在京城各大寺院道观。
当然,也有不少人住在所在省的会馆。
既然能进京参加会试,考生都有举人功名在身,乃是一省的精英,会馆中人对他们也是异常恭敬,不但食宿全免,还担任起举人同老家的联络和协调工作。
也因为有不少举人在未做官前都住在琉璃厂一带,等后来发达,也很自然地在这里买地置产,这也是琉璃厂日后变成京城有名的显贵居所的重要原因。
晋上的代表史记万全见了孙淡自然是恭敬得不得了,听孙淡说要在这里买几十亩地建宅子,立即拍着胸脯说这事包在自己身上,一定帮孙淡圈一片风水宝地,价格也比市面上要低上许多。至于修建宅子所需要的工人,他也可以帮孙淡招募。
孙淡心中高兴,问统共需要花多少钱,要建多长时间。
史万全大概算了算,回答说买地需要一万多两,至于修房子,则不好说,要看规模和用料,不过,怎么说也得花上十来万两吧。
陈秀才本在旁边听得烦闷,一听到这个天文数字,下巴都快要掉在地上去了,他没想到孙淡居然富到这等程度。
孙淡笑了笑:“不用建得太好,先将地圈起来吧,房子的事情先随便建些院子,不要太张扬。我毕竟是一个小秀才,宅子建得太好不妥。”
史万全讨好地对孙淡说:“孙先生你谦虚了,以你的才华,今次秋闱,怎么说也能中个举人,就算以后的进士科对你来说也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稳拿。”
“那可不好说,科举的事情,三分努力,七分天意。才华出众如唐伯虎,中解元之后,一连考了四届,不也没能中个进士。如果运气不好,孙淡只怕连举人也中不了。”孙淡随意谦虚了几句。
“不然,不然,我料定孙先生此科必中。”史万全神秘地一笑。
孙淡有些诧异:“老史你太肯定了点吧?”
史万全哈哈一笑:“孙先生,明人面前你就别说假话了,京城中谁不知道你是会昌侯孙家的子弟。”
“是啊,我是孙家的人,可这同今年秋闱又有什么关系呢?”孙淡大觉奇怪。
史万全嘿嘿笑着:“其实,先生早就应该知道的,是小人多嘴,咳,我这张嘴呀!”说着,他装模做样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道:“我听人说,今年顺天府乡试的考官,今上钦点吏部尚书乔宇和户部右侍郎孙鹤年为正副考官。”
孙淡一呆,这可是一件大事啊!
他也知道史万全笑容中究竟隐藏着什么含义,或许,在这个奸猾的商人眼中,自己是孙家子弟,而孙鹤年又是今年顺天府乡试的副考官。如此一来,他孙淡参加秋闱,就能得很大便宜。
可是,孙淡也知道这事对自己未必是什么好事。他脑袋里装着一个庞大的资料库,无论是谁做考官对他来说都是一样,他也有信心拿到头名解员。
听史老板说起今年顺天府秋闱一事,刚才还在一边走神的陈榕也来了精神,竖起了耳朵。
孙淡苦笑:“孙淡的功名全靠真本事拼来的,谁当考官都是一样。鹤年公是我孙家长辈不假,可若孙淡名落孙山,自然要被别人看笑话。可若是中了举,反有舞弊嫌疑,落人话柄。无论中与不中,对孙淡都不是一件好事。”说到这里,孙淡心中有些郁闷。在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同孙家一同来京城了,老实呆在山东,以自己的本事,中个举人还不像喝水一样简单?
史万全很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有便宜自然是要占的,就算没有门路,想方设法也要趟出一条路来。像孙淡同考官这样的关系别人求都求不来,这个孙先生怎么反觉烦恼了呢?
“不然,静远先生乃实诚君子,有这种想法也可以理解。不过……”陈榕笑道:“当初小杨学士中状元的时候,读卷的可是他父亲杨阁老,即是父子有是师生,世人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因为在大家看来,杨慎先生这样的大才子若中不了状元,反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同理,静远先生若中不举,只怕士林会一片哗然。反显得鹤年公一心避嫌,故意不取自家子弟,乃是一个虚伪之人。因此,我料定静远先生此科必中。”
“着啊,是这个理,果然是读书人,看问题就是比我透彻。”史老板击节赞叹:“小人就在这里预祝孙先生马到成功了。”
孙淡也只能苦笑了,暗道:这二人身在局外,目光所限,看问题也只能看到一面,却如何知道这里面的门道。今科顺天府乡试,对我孙淡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这两个月,京城又发生了不少大事。
六月初,嘉靖皇帝一行总算是抵达京城了,只要一进皇城,就算正式做了大明朝的天子。可正要进城门的那一刻却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以内阁次辅毛纪、蒋冕和礼部尚书毛澄为首的一群官僚在城门口拦住了朱厚璁,让他从东安门进宫,到文华殿暂时居住。
这已是对朱厚璁赤裸裸的挑衅了,因为按照朝廷礼制,从东安门进城,然后住进文华殿,等待登基,那是皇太子即位所走的路线,做皇帝的走这条路可有些不对劲。
当时,未来的嘉靖皇帝怒不可遏,立即回答说他要走大明门,进逢天殿。
可惜,这一句话立即捅了马蜂窝,上百个朝臣堵住了嘉靖的道路,逼他按照预先设计好的路线继位。
这其中,叫得最厉害,处理最多的就是户部一科郎中孙鹤年,说到激奋之出,孙淡这个孙家的长辈甚至伸出手去拉住嘉靖的御撵,死活也不放手。孙鹤年的这一举动也为他在士林中博得了“刚直不阿”的美名。
只可惜,早就从王漓口中接到孙淡传来的情报的朱厚璁早就有了定计,见孙鹤年和一众大臣如此强硬,立即怒道:“好吧,我不去大明门了,我回安陆去。”这个皇帝我是不做了,你们爱找谁找谁吧。
于是,在长久的对峙之后,群臣屈服了,老老实实地依天子礼将朱厚璁迎接入宫。接下来就是新君登基,然后是大行皇帝朱厚照的葬礼。
折腾了两个月,总算告一段落。
本来,嘉靖皇帝一直想抽时间接见孙淡的。只可惜因为事务实在太繁忙,皇帝刚继位,也没机会见孙淡。只得让陆炳特意来孙淡这里一趟,赐下了不少财物,并说等他得了空,把朝中大事理顺了,就让孙淡去面圣。
孙淡这段时间正在准备科举考试,也不怎么想去见这个未来的老板,再说,他也没想好见了他之后究竟该说些什么。
陆炳走之前,欲言又止,半天才问孙淡是不是同黄锦有什么误会。在进京城前一天,大家在商量第二日该如何对付百官的时候,本来大家都决定使用孙淡的办法与官员们以硬碰硬,但黄锦却说孙淡出的那个回安陆的主意根本就是胡来,太冒险了。若群臣不就范,王爷岂不是要灰溜溜地回安陆去。
并说“孙淡出了这个馊主意,其心可诛!”
若不是嘉靖觉得孙淡的主意不错,还真要被对孙淡有看法了。
孙淡也觉得奇怪,他现在已经知道黄锦就是从前的那个黄金黄掌柜,自己以前同他也没什么过节,大家见了面也没说过几句话,怎么这个黄太监就同自己有芥蒂了呢?
不过,因为不明白具体情况,想也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