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校对)第135部分在线阅读
“恩,你也不用说谢不谢的话,且不说你我情同兄弟,这次在北京,你出力甚大。可以说,孤现在能够坐在船上去北京,其中有你的一份功劳。孤不是个薄情寡恩的人,只要替我出了力,就能得到回报。”朱厚熜难得起笑了笑。
陆炳低头想了想,突然摇了摇头:“这次王爷能回京城,主要是孙淡先生的功劳。”
“是,这人很厉害啊!”朱厚熜点点头:“此人手段高明,对形势、权谋和人心把握得极准,是个有大才的人,你们说,我该不该重用他呢?”
陆炳听到王爷夸奖孙淡,心中也替他高兴,道:“此人有宰辅之才,可入阁为相。”
“他的确有这个才能,不过,布衣而卿相,与祖制不合。”黄锦突然阴沉着一张脸说:“此人走的是诡道,心机深沉,手段毒辣,不是一个易以之辈。你看他弄的那个钱庄,分明就是走的邪道,对付起平秋里来,也是诡计百出。这样的人适合在朝中做官吗?依黄锦看来,此人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不如除了。”
一声霹雳在天上炸响,照得天地皆白。
陆炳一个激灵,失惊道:“黄伴你怎么能够这样,孙淡为人实诚,乃谦谦君子。我们不是知恩图报也就罢了,怎么可是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举?”
黄锦森然道:“他知道得太多了,王爷你想想,若别人知道王爷你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
朱厚熜身体一颤,不觉呆住。
陆炳还在大叫:“黄公公,你可不能这么害人啊!”
黄锦轻轻道:“小陆子你太年轻,心也软,关键时刻怎么下不去手呢?”
朱厚熜看着陆炳:“说说你的想法,都说了,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交心,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陆炳恼火地看了黄锦一眼,突然道:“王爷你也说过不会忘记所有人功劳的,怎么现在听了黄伴的话,却变卦了呢?”
朱厚熜闻言心中一动,然后突然恼火起来:这个黄锦,你也想影响本王控制本王吗?刚才若不是有陆炳提醒,我却被你给蒙了。虽然我知道黄锦你的话句句都对,都在理。可本王想做什么说什么,是我的事,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他看了黄锦一眼,又看了陆炳一眼。缓缓道:“孤不是个不讲情义的人,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孤偏偏就记着孙淡、还有你陆炳和黄伴的情份。孤虽然不好明着给孙淡一个官职,可只要他考中进士,总归要给他一个好的前程。就算他考不上,孤也一辈子都会看顾着他。同样,孤一辈子也会看顾着你陆炳和黄伴的。”
黄、陆二人眼睛一热,都激动得浑身颤抖,眼中有热泪滚滚落下。
二人心神激荡,就要跪将下去。朱厚熜忙伸手虚虚一扶:“不用跪了,都说了,今天晚上就当是自家人说话,不用那么多繁文缛节。对了,看这模样,马上就有一场暴雨,我们还是快些回船上去。”
陆炳醒悟:“是得要快些回船上去,等下雨一下来,河水暴涨,只怕我们就回不去了。”
“倒不是因为要涨水。”朱厚熜忿忿地用脚踢了踢河堤上的那颗柳书,怒道:“孤是见不得毛澄那张臭脸,若让他看到本王夜半三更在外闲逛,只怕有要拿朝廷制度,皇家体统,甚至圣人之言来压我,没得坏了你我的心情。”
黄、陆二人见朱厚熜发脾气,都不敢说话。为了抓紧时间回到大船上去,二人也不敢耽搁,忙扶朱厚熜上了小船,奋力朝船队那边划去。
河水开始尽急起来,水声轰隆,若不是陆、黄二人都是武艺高强这辈,还真要弄出什么事来。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上了小船之后,朱厚熜就沉着一张脸一直没有说话。
眼看着就与船队汇合,朱厚熜突然道:“孤想废了王后。”
“什么?”二人小声惊叫起来。
“这女人实在太讨厌,小肚鸡肠,成天在孤耳朵边说三道四,孤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厌烦。你们说,立张妃为后好不好?张妃对孤百依百顺,是个好女人。”
黄锦:“大王,这事关系甚大,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计议,计议什么?本王愿意立谁就立谁,关别人什么事?”
黄锦低头:“那是大王的家事,老奴……不敢多嘴。”
“这事不妥吧,无故废后,牵涉甚广。”陆炳慌忙道:“大王的家事也是国事,如今,大王还没有登基,还是不要给那些请流腐儒们口实才好。”
“却也是。”朱厚熜郁闷地说:“这做君王的,也做不了快意之事,孤做这个皇帝有什么意思。”
等上了船,陆炳自去值守,黄锦则服侍朱厚熜回船舱歇息。
船舱中空空如也,先前还在里面哭泣的陈后已经离开。黄锦忙问外面的侍女,侍女回答说王后回自己舱中歇息去了。
“这个女人,竟然如此对孤!早晚有一天要收废了她。”朱厚熜气得面色发青,忙服了一粒丹药才将心头的怒火压住。
这才道:“黄伴,掌灯,把那本《太上感应篇》拿来,孤读几页在睡。”
黄锦:“王爷如今心浮气躁,只怕读不进去。要不这样,老奴才给你寻一本好看的演义书来解解闷。”
“小说话本有什么可读的?”朱厚熜大为不悦。
黄锦神秘一笑:“也不是这么说的,这书的名字叫《西游记》,说的也是神仙的事儿,据坊间传言,此书乃孙淡所著。”
“啊,是孙淡写的,这家伙居然写闲书,将来让孤看看。”
第一百九十一章
高考移民
“石青,石绿、朱砂、胭脂、藤黄……”陈榕慢慢检查着手中的颜料,又对手下那个帮忙的画匠不好意思地说道:“藤黄不用了,换其他。对了,胭脂也换成洋红。咳,也怪我当初没对你说清楚,白白浪费了这么多颜料,可惜了!”
白云观的壁画终于开始动工了,得到工钱之后,陈榕立即雇佣了一个有经验的画匠做帮工,又在纸上画了草图,便急冲冲地开始动工。
此刻的他面上手上全是燃料,看起来颇为狼狈。不过,也许是得了这个工程,未来一年的生活费有了着落,这个从大名来的士子精神旺盛,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睡觉了。
这个工匠年约五十,还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土地。他做这一行四十多年,干起活来上手极快。听到陈榕的话,老工匠有些怨气地说:“干嘛不能用胭脂和藤黄,依老汉看来,这两种本地产的颜料成本低廉。而且,拿你们读书人的话来说,此一黄一红两种颜色层分明,艳而不俗气,画出来的画也有灵气,像是要动起来一般。先生偏偏要换成洋红,这色虽然看起来很鲜,可实在是太艳俗,不好,不好。”说这话,老头不住摆头。
又道:“而且,洋红之类的颜料研磨起来实在费劲,又需要过滤其中的杂质,实在是麻烦。”
老头带的那个小徒弟正吃力地在一个研钵中磨着一堆孔雀石,累得满头满身都是热汗。
陈榕更觉得不好意思,用抱歉的语气说:“老丈你却不知道,这画壁画,得用矿物颜料,如此才能保持百年,甚至千年。若用藤黄、花青这种草木中萃取的色料,日晒风吹,几十年下来就旧了。”
老画匠道:“秀才,工钱就那么多点,能省就省吧。全用矿物颜料,工期只怕跟不上。”
陈榕见画匠不乐意的样子,连声劝解,陪尽小心,可那老画匠就是不依。
孙淡在旁边看得好笑,这个陈秀才实在是太老实了,居然给雇佣来的工匠给震住了,完全没有雇主的自觉。
他已经在这里看半天了,终于忍不住对那个老画匠说:“老头你可不地道了,人家花钱雇你,想用什么颜料,你遵命行事就是了,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你说石青、石绿是矿物颜料,研磨起来比较费神,我还相信。若说那洋红也是矿物颜料,就是骗人了。”
听到孙淡说起颜料,陈榕眼睛一亮,忙问:“孙兄,这洋红究竟是什么东西?”
所谓洋红,其实就是古人对西洋红色颜料的统称。此时,已有西洋人在南方经商,西方人所使用的颜料也得以传入。
西洋颜料亮丽光彩,用来画国画呆板木讷,失之于俗,可用来画壁画、年画却非常不错。热闹、喜庆,又能保存很长时间。
陈家本是历代都出画师,对这洋红并不陌生,可就是没弄懂这种东西究竟是何成分,产于何处?
看孙淡的模样好象对洋红非常熟悉,陈榕不觉出言询问:“孙兄又是从什么地方听说的?”
孙淡道:“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上面说,洋红产于极南边爪洼国的一种叫胭脂虫的身上,本不是什么矿物颜料。刚才这个老头说洋红是从矿物中提取出来的,根本就是想偷懒。”他笑眯眯地看着那个老头:“老人家,我说得可对?”
那个老画匠听孙淡这么一说,知道遇到大行家,一脸羞愧地拱了拱手:“人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孙先生连这种事情都知道,老汉服了,这就去买。”
看着老画匠羞愧的表情,陈榕大为佩服:“孙兄果然博学多才,小弟佩服。却不知你所读的这本书叫什么名字,又是从什么地方看到的?如果你手头有一本,不妨借给我读读。”问到这里,他一脸的期待。
孙淡心中苦笑,暗道:我所读的这本书叫《中国颜料考》,人民美术出版社一九七九年出版,你想看,我也要拿得出来呀!
未来不让个老实到固执的家伙继续问下去,孙淡只得说:“这书我是从杨慎那里看到的,具体是什么名字倒忘记了,以后有机会帮你查查。”
他立即将话题扯到一边:“陈兄,马上就要秋闱了,你看惦记着看闲书,不合适吧。对了,你一个大名的士子,秋闱应该参加直隶的考试,怎么跑顺天府来了?”
陈榕有些不好意思:“孙兄你这就不知道了,我听人说,顺天府这里的考题比起其他省简单许多,名额也多。参加这里的考试,也了几分把握。陈榕惭愧,当初在大名参加童子试的时候,一连靠了四年,次次都名落孙山。后来经人提醒,把户籍转到顺天府来,终于在去年中了秀才。”说着话,他一张脸涨得通红,直恨不得地上有一条缝可以钻进去。
“哈,原来是高考移民,原来古人也搞这一套。”孙淡心中暗笑。
明朝各地方的教育水平参差不齐,如北方各省的一些偏远县城,十多年没出过一个举人也是常态。但在江南那种人文鼎盛之地,如会暨、绍兴、杭、嘉、苏、扬、常这样教育发达地区,每届出他几十上百个秀才举人喝水一样简单。
因此,明朝初期,尤其是进士科,长期都被南方士子占领。于是,这才有了南北分榜制,为的就是搞一个平衡。为了鼓励北方人读书,朝廷的北方省份的科举出题都比较简单,在录取名额上也多有照顾。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些脑筋活络的南方士子就将户籍迁移到北方,为的就是增加成功率。
北方科举,录取名额最多,考题最简单的当首推顺天府。
顺天府乃天子脚下,大明朝的首都,来参加考试的士子多是公卿大臣的子弟,对他们有所照顾也是应该的,这也是整个官僚文人集团默许的。
不过,正因为顺天府的乡试名额多,难度小,朝廷对顺天府的户籍卡得极严。当初孙淡之所以能将户籍转到京城来,还是沾了会昌侯孙家的光。
可看眼前这个陈榕,贫困潦倒到这等地步,估计他所在的家族也没什么势力。
但是,孙淡转念一想,立即想到了未来的陈皇后,也就释然了。
他故意逗着陈榕:“陈兄,顺天府盘查外来人口极严,你要入京城的黄籍只怕有些难吧?”
陈榕没意识到孙淡是在套他的话,神情更是忸怩:“小生惭愧,能入京城黄籍,靠的还是兴王府的人情。我一远房表妹是兴王的王后,我有是家中唯一的读书人,托了她的人情,这才进了京城。咳,陈榕做了这种事情,真是有些抬不起头来的感觉。”
孙淡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原来陈兄是皇亲啊,我听人说兴王已经入继大统,你那个远房表妹也就是我大明朝的皇后,将来我还得请陈兄多多关照啊。”
“不是的,不是的。”陈榕连连摆手:“皇帝家也有几门穷亲戚,我同那个表妹不知是隔了几代人的亲戚,从来都没见过面,只怕她也未必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当初我也不过是写了一封信过去,等了半年,兴王府在给我写了一张条子让带去顺天府,这才入了籍。”
“却也是,这天底下,皇亲国戚多了去。没个十万,八万总是有的。”孙淡深以为然。
明朝把王爷和朱姓子弟当猪养,这些人虽然没什么本事,可生育能力却是极强。据孙淡所知,到现在朱姓子弟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万人。等到明朝末年,更是膨胀到惊人的十余万,让国家财政无力承受。
像陈榕这样的所谓外戚,还真不算什么,有的时候甚至还比不上一个殷实的小地主。难怪这家伙潦倒成现在这种模样,成天躲在白云观中当宅男,盼望着靠着科举改变个人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