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形骸歌(校对)第76部分在线阅读
孟瑞英又道:“对了,我还听说,你从海盗那儿带回个小姑娘,留在你家当童养媳妇儿,可有此事?她是不是也在海盗那儿被玩耍过了?”
转瞬间,缘会受的苦,塔木兹的死,荷叶国人的嘴脸,安佳胸口中的剑,馥兰流下的泪,骸骨神的头颅,冥火的火焰,海底的怪兽、眼前三人的嘲笑,皆化作漆黑污秽的尖刀,刺入形骸心脏,形骸痛的理智全无,眼中满是黑血,唯有一个念头:他要这三人通通闭嘴,永远开不了口。
那三人本在说笑,可眨眼间似坠入了寒冰地狱,恐惧之情切割肌肤,渗入白骨,三人一生中安逸舒适,从未面临过死境,可此时却真真切切感到死亡来临,体内本能激发,吓得遍体僵直,又将目光对准形骸。
形骸面色如常,只平静看着三人,但那三人好像在做噩梦,对面之人不再是同族的少年,而是危险的异物,外界的妖魔。三人又觉得那异物随时会张开嘴,将三人吞入黑暗,在痛苦中被咀嚼得粉碎。
孟瑞英、孟苏瑰霎时哭了起来,孟杜冷双手伸直,似要抓住什么,却捂住自己脖子,连如何呼吸都忘了。三人裤子湿了一片,热气腾腾,吓得尿了出来。
忽然间,外头那赶车车夫道:“行海,够了,他们受不了。”
形骸身子一颤,心想:“祖仙姐姐?”
马车停下,孟轻呓走了进来。形骸怒意消退,那三人宛如由生到死走了一遭,只觉生命可贵,无物不感人至深,无事不值得珍惜,于是抱头痛哭,心碎神伤,一时停不下来。
孟轻呓朝他眨了眨眼,暗中道:“莫要说我是谁,对她们暂且保密。”
形骸点了点头,见三人这幅狼狈模样,却丝毫不觉后悔:“这是他们罪有应得,咎由自取,要他们知道出口伤人,亦会遭到报应。”
心中有声音说道:“人本就愚昧狂浪,无事生非。你当引导他们,就如指极之星,初升之阳,你又当教训他们,如惩戒之火,上苍之雷。”
孟轻呓在三人心口一拍,那三人情绪霎时好转。孟瑞英、孟苏瑰见了她,倒也认得,齐声道:“你是老祖宗家宴上的那位小姐姐?”但凡孟家团聚时,孟轻呓往往嘱咐众家长不可告知小辈她真实身份,以免众人叫她“祖宗奶奶”,令满堂如同骂街。但众人仍对她甚是尊敬,如众星捧月。孩童见了,皆以为她是老祖宗宠爱的掌权少女,却不知她姓名。形骸当初也是如此。
孟轻呓道:“你三人怎这般狼狈?”
孟苏瑰又悲声啜泣,道:“姐姐,这孟行海是妖怪假扮的人,他要吃了咱们。”
形骸道:“明明是你三人口舌如剑,中伤于我!须知言语有灵,可使天怒人怨,刚刚那是上苍罚你们来着!”
孟瑞英、孟苏瑰被他一吓,又魂不守舍,大哭特哭。孟杜冷也蜷成一团,一招“缩头乌龟”颇见功底。孟轻呓哭笑不得,在三人灵台穴上一点,三人睡了过去。
她嗔道:“行海,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形骸有些委屈,但想起这三人险些被自己吓死,顿觉愧疚,道:“祖仙姐姐,我知错了,我也不知自己为何有这能耐。”
孟轻呓人在车外,不知这三人感受,猜测道:“或许是你出生入死太过频繁,戾气过重,杀意太强。他们三个娇生惯养,若不是龙火功造诣不差,已被你惊的魂飞魄走,半死不活了。”
形骸黯然道:“我万万不该,再也不敢了。”
孟轻呓摸摸那三人脸颊,叹道:“他们这幅模样可见不了母后,需将他们衣衫换了。”在马车角落取出三件新衣,命形骸替孟杜冷换上,她则为双姝更替。
形骸奇道:“祖仙姐姐,你怎地准备如此周全?”
孟轻呓道:“你还记得上回我吓你的事么?我也想吓他们一吓,他们比不上你,多半会尿裤子,故而我防了一手。”
形骸啼笑皆非,道:“原来上回姐姐说要废我功夫,竟是装腔作势么?”
孟轻呓点头道:“你还有脸说?我若不逼你一逼,你怎会将吴去病、孟旅的事告诉我?我更无法得知那咒语了。”
形骸曾问过她那咒语有何用,孟轻呓却断然回绝。他道:“姐姐待我恩深似海,我本就打算如实禀报了。只是不料姐姐突然醉酒,险些将我搂得断气。”说到此处,兀自有些后怕。
孟轻呓想起此事,脸上一红,哈哈一笑,捏他脸颊,道:“乖孙子,姑奶奶高兴坏了,我占你些便宜也不成么?”
形骸叹气道:“自然可以,只是孟杜冷他们也嫉妒坏了。”
孟轻呓道:“我在外头都听得明白,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以你如今境界,将来前程,他们都会是你的左膀右臂,这般闲言碎语,你也不必理会,一笑置之就好。”
形骸立刻释然,道:“多谢祖仙姐姐开导,我举止莽撞,定当以此为鉴,下回再也不敢。”可又忍不住想:“我才不要什么左膀右臂呢。”
孟轻呓笑了笑,道:“对敌人可不必隐忍,除非那人太强,如同马炽烈一般。”又将那三人点醒,将脏衣物烧了,索性坐在马车中。前头多了一位车夫,催马朝前,不知是孟轻呓从何处召来的。
那三人老实了许多,却不知孟轻呓到底是谁,问她无果,不敢再问,只是仍对形骸怀恨在心,变着法儿向孟轻呓告状,说形骸溜须拍马,要与她争夺老祖宗欢心,孟轻呓只是冷笑不语。形骸闻言辩解,三人宛如惊弓之鸟,如何敢与他争执?
行至绯凤街上,两旁银楼月殿,金庙玉塔,宏伟壮大,一眼难见尽头。此地是纯火寺本院所在,每年圣莲女皇皆会拨银修缮寺庙,以至于越修越大,越修越美,终于可媲美紫霞城皇宫了。
孟杜冷有意讨好孟轻呓,问道:“小姐姐,你也会龙火功么?”
孟轻呓尚未答话,孟杜冷已轻拍自己一嘴巴,笑道:“我这笨的,你这般出众人物,当然早就会了,可不知练到第几层?如今在哪大派修行?”他过往在学堂中就是拈花惹草的人,此时将孟轻呓当做学堂师姐师妹一般对待,自觉得心应手。
孟轻呓道:“我练至第八层,如今在海法神道教待着。”
那三人以为她在打趣,齐声笑道:“姐姐别唬人啦。”形骸知她所言不假,肃然起敬,道:“原来姐姐是海法神道教出山的?”
孟轻呓忽然神色暗淡,凝视形骸,缓缓说道:“我是枯火堡出山的。”
形骸心想:“枯火堡又是哪里?怎地未听说过?”
苏瑰双手轻拍,道:“但愿圣上将我分到风圣凤颜堂去,听说从那儿出来的人,将来都是出使各国的使节,我就可以去各处游玩啦。”
杜冷则道:“大丈夫当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似我这等有真才实学的好汉子,自当去山剑天兵派了。”
瑞英说道:“我也想去风圣凤颜堂呢,不过我不想做使节,我想做礼部尚书,主持大典节庆。唉,圣上千万莫将我派到海法神道教去受苦”忽然想起孟轻呓就是海法神道教的,忙道:“姐姐,我不是在说你不好。”
孟轻呓道:“你们怎知最终不会去云火纯龙寺?”
那三人吓得不轻,急道:“不要,我不要去做和尚!”“我不要去做尼姑!”
第103章
万臣慕凤颜
孟轻呓道:“行海,你想过没有?盼着要去何处?”
形骸倒真未细想过此节,发愣片刻,道:“人生在世,顺流而前,我去哪一派皆无不可。”
孟杜冷登时醒悟:“是啊,反正自个儿做不了主,为何不讨好这位小姐姐?”立时改口道:“我自幼对海法神道教甚是仰慕,又有真才实学,若有机缘,倒也想拜入道法门下。”
孟轻呓道:“你拍我马屁也没用,我实不喜海法神道教。”孟杜冷讨了个没趣,满脸怏怏之色。
再过少时,紫霞城豁然已在眼前,但见一座巨楼拔地而起,形若山脉之巅,层层向上,似有天地之威,龙凤之瑞。屋檐势若羽翼,张扬欲飞,色如龙鳞,隐隐生光。这正是紫霞城中镇宫之府“龙火大殿”。
此楼在圣莲女皇开国前就已在此,高有百丈,横跨里许,据传数千年而不倒。其墙为玉雕,栋梁为龙骨,屏风为水晶,阶梯为宝石,至于门窗栏杆,则是以万年瑶木搭建,阁采晚霞之美,殿迎万里之风,塔瞰苍生凡世,门开辉煌之朝。异国使臣一见到此殿,无不惊为天宫,五体投地。
形骸心道:“或许这龙火大殿是太阳王朝遗留下来的,以往不叫龙火大殿呢?”
进入城楼,不久到了御花园,只见丽草珍树,奇珍异兽,琳琅满目,缭乱缤纷。又有一条大道好似龙脉,引人向前,逐次展开景致。
绿的是山,蓝的是湖,丹的是谷,翠的是林,风吹而水动,瀑布飞流直下,如水龙嬉戏。绿树招摇拂天,似木龙游玩。形骸从中走过,每一口呼吸皆清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烦恼尽消。虽在闹市之中,楼宇之内,却似到了仙山龙崖,得见天道自然。
过了这仙岛般的御花园,又来到一座大广场,叫做水星镜。此地辽阔广大,可见远方的百宫众阙。这儿又可容十万兵马驻扎,此刻已有许多人等候。前方张灯结彩,大旗飘扬,架起一庄严高台,铺着长条金毯,卫兵列队,甲戟反光,在阳光照耀下更是威武英秀,众人皆在等候女皇驾临。
到这水星镜处,不可再随意行走,孟轻呓离了他们,卫兵将形骸等四人领到前方,形骸见到孟家人聚在一块儿,皆穿着朝服,其中就有他养父母在内。他们一瞧见他,皆欣慰而笑,形骸朝他们挥手,立时被卫兵喝骂道:“放肆!不要脑袋了么?”形骸惊的缩回手去。
绕了个圈,到了后方一处,抬头一瞧,匾额上写着千钟楼。形骸想:“这楼定然吵得很,不然怎能叫‘千钟楼’?”其实此处是宫廷乐师奏乐献演之处。
来到一大厅,又见乌央乌央的人挤在一块儿,都是刚觉醒的十五岁孩童,众人乖乖坐着,不许喧哗。有一城中金武将军走来走去,严声厉色,训斥众孩童。此人自然是一赫赫有名的龙火贵族,至于姓名,形骸倒也不知。
那金武将军指着一处,道:“孟家的,在那儿坐好了!”
形骸一瞧,认得沉折与玫瑰,心头一喜。玫瑰朝他一笑,沉折则点了点头。四人坐定,形骸数了数,在场共有八十三个孩童。孟家只有四人,拜家四人,裴家五人,藏家五人,木家人数最多,足有十来人。而息家、威家、利家、辛家、川家也是十人左右。
十大家族中,孟、藏、拜、裴四家实力最强,其余宗族远逊这四家。然而如今这四家出山的龙裔数量远为不及,莫非当真风水轮流转,他们时来运转了么?
形骸又想:“每年都有这许多龙火觉醒的孩童,一百年就是八千人,七百年就是五万六千人。然则咱们觉醒者寿命难超三百岁,且各地皆有战乱,世间妖魔层出,龙火贵族死伤不少。祖仙姐姐说龙火贵族数目一直在一万朝上,饶是如此,天下已无可匹敌。”
那金武将军反复重申规矩,外头一声号角响起,他命众孩童列队而出。在高台前的平台上站好,先面对文武百官鞠躬,随后面向高台。
这时,只听千万人喊道:“圣上到!”
众孩童心跳加速,雀跃激荡,却又如被点穴,不敢乱动。众士兵本就站的笔直,此刻挺腰收腹,更为硬朗。只见百丈开外,有一身材修长的女子走来。
她约莫三十岁年纪,光彩耀眼,肌肤胜雪,一袭金红长衫,头戴五色龙钗,绯色凤眼,腮红如桃,樱桃小嘴,柳眉细长,背后紫色披风长约二十尺,随风飘扬,好似流光逝水,当真是风华绝代,气形如仙。她本来容貌或许比馥兰逊色一筹,但这打扮,这衣衫,这身材,这气度,交织成芒,如星如月,叫人敬畏而沉迷,茫然而忘我。
透过她妆容,形骸只觉她与孟轻呓极为相似。圣莲女皇就似三十岁的孟轻呓,而孟轻呓是十六岁的圣莲女皇。女皇身后跟着一群紫衣侍女,也都各个美貌庄严,不容亵渎。
她来到高台上,众人全数跪倒在地,心悦诚服、欢欢喜喜的喊道:“圣上万岁,万岁!”
圣莲女皇开口道:“都起来吧。”声音清脆,动人心魄。众人又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形骸低着头,不敢直视她,心中想道:“这就是举手除灭仙灵,震慑四海,天下无敌的圣上女皇么?”
此时,礼部尚书走出,取出卷轴,宣读礼辞,他“开天辟地,百废待兴,文盛武极,功盖万古”的说了一大通,谈及风木水火土五龙创世,谈及仙灵劫,谈到开国至今形形色色的危难,歌颂圣莲女皇功绩,再说到古往今来龙火贵族的英雄壮举,用词生僻,甚是卖弄文采,繁冗无聊。形骸听得浑浑噩噩,迷迷糊糊,等他说了半天,总算熬了过去。
待这尚书下了台,圣莲女皇笑道:“今年收获不错,八十出头,我记得去年只七十九人。轻呓,我记得对不对?”
孟轻呓走上前来,她此刻已换了装束,披纹纱,穿彩裙,罩绯色衣衫,也是妙如天人,美妙娇艳,似幻似真,容光倾城,却又绝抢不了她母后风头。她恭敬说道:“母后记得半点不差,正是七十九人。”
形骸偷瞧这对母女,心想:“龙火功只能让人活四百岁不到,东山爷爷才两百来岁,已经是个老头了,她们为何能驻颜不老,长生不死?”
杜冷、苏瑰、瑞英认出孟轻呓来,吓得瑟瑟发抖,心惊肉跳,总算忍住惊讶,不至于大喊大叫。
圣莲女皇又数了数,道:“嗯,息家、木家、利家、威家、辛家、川家今年又甚是不错。女儿,你们孟家可要好好栽培孩童,不可疏忽了。裴家、藏家、拜家也是如此。”
台下那六大宗族听了女皇称赞,欣喜若飘,连连点头。孟轻呓道:“启禀母后,我孟家子嗣精修专才,并不一味求多,而求法力高深,造诣精湛,数目不足,以能为取胜。”
圣莲女皇笑道:“你总有的说。藏家呢?拜家呢?裴家呢?你们也是一样么?”
那四家族中主事大臣也都齐声道:“正如殿下所言,咱们也是贵精不贵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