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形骸歌(校对)第49部分在线阅读
安佳本来满腔柔情蜜意,真正将形骸视作爱侣,一片诚挚的对待,却不料形骸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恨恨道:“原来在你心中,我一直是这样的人?”
形骸心中不住道:“莫要再说了,莫要再得罪她了,向她道歉,她是你的好友,你出生入死的同伴!”但他想起不久前红爪爷爷的死,想起刚刚安佳沉迷富贵的乐,顷刻间竟忍耐不住。他看穿了她的本质,他见到了真理,非一吐为快不可。
他平静说道:“你在乎的并非什么苍生百姓,你在乎的是你金枝玉叶之位,醉生梦死之乐。为了脱离苦日子,你可以抛弃恩师,而为了享受奢靡,你也可以忘掉对我的诺言。”
第64章
一门三英杰
只见安佳表情愤怒,却又显得有些无助,像是犯了错,被夫子逮个正着的幼童。她头发微微竖起,月火玄功因怒气而流转,良久后,她道:“那你要我怎样?随你回龙国么?”
形骸心想:“是啊,我到底要她怎样?她在龙国受纯火寺追缉,时时刻刻皆有性命之忧。我真如此喜爱她么?我真能保得住她平安么?”
他不知道,他只是替红爪不平,替自己不平,形骸觉得红爪与自己只不过是安佳利用的借口,好令她名正言顺的享受安逸。她以爱为名,想随自己返回龙国,又以忠为旗,想留在荷叶国享福。形骸不禁想揭穿她,至少让她难受,让她愧疚,让她明白她自己是怎样的人。
世上虚伪的人多了去了,你为何只为难安佳?
她刚才在花丛中舞蹈的身姿,她捧着蜂蜜酒时眼中的笑意,她摆弄玉镯时沉迷的神态,她故作深沉的长吁短叹,她假惺惺的忧国忧民,她的反复无常,她的多愁善感,她的小心思,她的小手段,她的美,她的丑,在形骸脑中成了杂乱、丑陋、动人、罪恶的画面。
形骸心中有话,在喉咙口艰难的打转,还是下定决心,道:“如若咱们击败了盗火教,你随我回龙国吧,我们仍可一辈子都在一块儿。”
你根本不爱她,你根本不知道何谓深情,你为何如此许诺?那岂不令你比安佳更虚伪,更卑鄙?
对,对,形骸极端虚伪,形骸之所以许诺,是因为料到安佳根本不会接受。
安佳捏紧拳头,鼻子抽动,似要哭泣,突然间,她大喊道:“我才不要!你将我说的这般不堪,我讨厌你还来不及,我不会随你走!我根本后悔认识你!我被龙国逼迫的有家不能回,我恨透了世上所有练龙火功的人!”
形骸身子一晃,心中一悲,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悲哀?他当真爱着安佳么?他深知自己没有,但他亲手毁了一段珍贵的友情,令其变得丑恶,仿佛用有毒的黑血浇灌了鲜花。
仿佛用冥火复生了一位原本绝丽的美人,令她变得宛如怪胎。
安佳恰好相反,她见形骸脸色苦楚,却笑了起来,心里有泄恨般的快意,她擦了擦眼泪,道:“是啊,我讨厌你,我此生最恨旁人对我说教,也最恨不干不脆的男人。咱们就这样散啦,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怎么活就怎么活,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她见夕阳已沉,夜幕遮天,竖眉道:“你还不走?我这花园不欢迎你!”
形骸心想:“她一贯是个任性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喜欢你时,喂你喝蜜糖,改变心意时,恨不得将你如垃圾般除去。不仅是她,或许世上女子大多如此。”摇了摇头,闷闷不乐,快步走开。
安佳见他走远,泪水夺眶而出,跺了跺脚,却想:“负心汉,狠心人,我待他如此之好,他却将我想的这样坏,他伤透了我的心,我才不要喜欢他,我才不要与他永远在一起。”她之所以发那么大脾气,是因为她依稀觉得形骸说对了,她留恋这儿的锦衣玉马,留恋这儿的莺飞燕舞,她把心一横,不再想念形骸。
形骸走出那花园,却听背后传来沉折之声,他道:“你倒也断的利落。”
形骸恼道:“师兄,你这隔墙有耳的功夫,练得比剑法还熟。这挖人阴私的手段,也叫人防不胜防。”
沉折不予置评,默然许久,道:“也许这样最好。”
形骸心道:“是啊,这样岂不最好?她留在最安全、最舒适的地方,我们也终究要返回家国。”只是念及三人有一段同甘共苦、肝胆相照的日子,如此散去,毕竟令他悼念。
他同沉折回到房中,有宫女送来饭食,三人吃了,沉折打坐练功,形骸也回想先前遭际,他本心情郁闷,思绪纷乱,可过了不久,慢慢平静下来。
到了子夜,正是月神祭典之时,形骸、沉折是外人,不便出席,但形骸好奇,偷偷跳到皇宫顶上往下瞧。只见夜色发蓝,月光如灯,照在一处大祭坛上。广场上聚集数千人,其中近两百个月舞者,众人低声吟唱,五个月舞者穿上白袍,戴上面具,围着祭坛跳舞、颤抖。那舞蹈癫狂、迅猛,似野兽捕猎,又似鹿兔奔逃。
待得舞步戢止,又有人高举祭祀的牛羊,放在祭坛前开肠破肚,任血染上祭坛。此刻,月光扰动,似变了形状,显得梦幻虚无,似雾似云,形骸虽深感这祭祀之美,又觉得心烦意乱,脑袋沉重。不待仪式结束,跳落在地,溜回屋中睡觉。缘会已睡得香甜,形骸不敢睡在床上,往地上一躺,闭眼入梦。
清晨,门板上砰砰作响,缘会跑去开门,见安佳站在屋外,板着俏脸,身后跟着四个宫女,也都神情不善。
形骸奇道:“安佳,什么事?”
安佳身后一宫女道:“安佳岂是你能叫的?还不称呼殿下?”
形骸大感委屈,嚷道:“我是龙国子民,殿下一词,岂能乱叫?”
安佳面有怒容,又一宫女甚是善辩,道:“龙国乃礼仪之邦,讲究入乡随俗,你可莫要坏了天国贵族的名声。”
形骸暗想:“在人屋檐下,岂能不低头?”怏怏道:“殿下有何事?”
安佳这才冷冷道:“母后让我叫你去大殿。”派若何不知她已与形骸吵翻,以为安佳乐意,仍让她来见形骸,安佳也不愿同派若何说起两人吵架实情,唯有遵命行事。
形骸与缘会跟了出来,安佳一甩手,带众宫女扭头就走。到了朝堂上,见众月舞者与大臣皆已在场,众人全有座位。形骸、沉折、缘会并非西海海民,位置反而离派若何最近,以示对龙国敬意。
派若何见人已到齐,说道:“葛氏姐妹已然返回,带来重要军情,大伙儿听听,商量商量。”
只见葛长鸣、葛长行、葛长英三姐妹并肩走上,群臣中有一老者见葛长鸣、葛长行两人身缠白布,有血渗透出来,身子颤抖,需葛长英搀扶,显伤势不轻,霎时脸上变色,喊道:“鸣儿,行儿,怎地伤成这样?”
形骸知道这老者当是三姐妹的父亲。月火玄功并不随血脉传承,如此一家姐妹同时觉醒,只怕千年罕有,这葛家祖坟的风水定然吉祥至极。他看这葛老头目光沉浊,皮松骨软,并非真气高深之人,形骸猜他是父凭女贵,才当上朝廷大官。
葛长鸣勉力道:“启禀陛下,爹爹,咱们先到铲牙岛上,镇上百姓倒也未遭屠戮,只是被严加看管,不少人被强制征做教徒。我三人与咱们的内应接头,那内应说道:‘在黑铁矿场中,盗火教徒似在造什么事物。’咱们变作月形,飞上天查看,见他们正在造一根大黑柱子。那时正值天黑,可敌人仍察觉咱们,箭如雨至,其中有人箭术太过了得,咱们只能暂且避退。”
老牛头道:“那晚上准是月光明亮,纵然你们在天上,又怎能瞒的过去?”
葛长鸣叹道:“咱们也以为如此,赶紧坐船离了铲牙岛,又赶往飞鱼岛,飞鱼岛上并无盗火教徒驻扎,只是捉了千来壮丁,说要去造事物。咱们又不眠不休的航海,扑了另一座岛屿,得知盗火徒也只是带走了劳力。”
安佳问道:“长鸣姐姐,他们是要去造什么?”
葛长鸣朝葛长英看了一眼,目光自豪,道:“还是我家小妹最机灵,她说:‘我看咱们不可如无头苍蝇,而当有的放矢。敌人显在造那黑尖塔,而那黑尖塔又需黑铁矿,咱们要找,就得找往有黑铁矿的地方,才能弄明白他们有何诡计。’”
群雄闻言,大感惊佩。他们早听说葛氏三姐妹中,以小妹葛长英最为美貌,武功也最高,人人说她是金树荷叶国第二高手,仅次于派若何。但又有不少人心知肚明:这位少女自居第二,是不敢居于派若何之前,以她种种事迹看来,身手犹在派若何之上。她今年不过十六岁年纪,觉醒不过短短数年,武功竟练到这般地步,将来定是麒麟海的栋梁之才。
可不免有思虑阴暗之辈想道:“葛长英如此了得,将来又岂会甘居人下?今时她年纪幼小,倒也罢了,但葛氏三姐妹三人皆是英豪,只需一人有称雄之心,另两人必竭力响应,到了那时,这金树荷叶国必有一场猛烈风波。”
派若何甚是满意,道:“长英这么说了,你们找对地方了么?”
葛长鸣又道:“单凭‘黑铁矿’一说,仍另有三座岛屿上有,且相距颇远,要都走一遍,少说又需三天。咱们不忙出发,找一安静岩洞,商议下一步该去哪儿。你们猜,咱们后来先去了哪座岛?”
群雄抢着开口,把三座岛都说了一遍。葛长鸣虽伤的厉害,却仍露出俏皮骄傲的笑容。
形骸问道:“在那十座岛中,可有‘混沌离水’么?”
混沌离水是乾坤灵气从灵脉中泄露而出之地,极为罕见,众人不知他为何这般问,老牛头道:“在咱们去过的老酒岛上就有,可老酒岛上并没有黑铁矿啊?”
形骸道:“黑铁可以用船运,唯独混沌离水无法挪动,他们莫非是在老酒岛上布下本营?”
葛长英霎时看着形骸,双目敏锐犀利,绽放光华。葛长鸣、葛长行同时拍手笑道:“是啦,小兄弟当真聪明,小妹也推测出去老酒岛!咱们立时决定去那里。”
安佳重重哼了一声,道:“这人最是狡猾,想法和那些盗火徒差不多,难怪能猜得准。”
第65章
冥火风暴阵
派若何暗想:“这两个小的吵嘴了么?”也不以为意,微笑道:“行海公子毕竟机灵,非咱们这些粗鄙之人能及,长鸣,你说下去。”
葛长鸣又道:“那晚咱们所在之处离老酒岛不远,老酒岛上有一处混沌离水,叫‘春天崖’,高百二十丈,长约两里,山上四季如春,花草遍布,灵气甚是充足,当地极为有名。咱们行了一天,在老酒岛上的内应处稍稍休息,又前往那‘春天崖’。
途中路过海滩,见众多船舰停靠,众苦工搬下一箱箱黑铁,运往春天崖方向。咱们知道没来错地方,悄悄跟踪前进。到了晚上,咱们已临近那秋天崖三里,情形立时不对劲了,只见地面变得松动腐烂,有股子臭味儿,树木枯黄,鲜花凋零,小草萎靡,走几步便见到蛆虫、蚯蚓在翻动,野兔、小鹿在逃离,我心里也愈发紧张,不知从何处会突然冒出敌人来。
二妹见那些盗火教徒都穿着黑袍子,打扮神秘,于是打昏了三人,披在身上,遮住颜面,如此谁也瞧不出来。走上山坡,却遥遥望见一座更大的黑铁尖塔。那黑铁尖塔周围有一圈二十人,各个儿样貌丑如妖魔,像是一块块血起来似的,还有些像是干尸。”
形骸心道:“不错,就是盗火徒们。”盗火教徒是亡人蒙不知从何处招来的凡人信徒,盗火徒则是不折不扣的非人活尸。
再听葛长鸣说道:“那些活尸身上冒着白火,火光往那黑铁尖塔处流去,透入塔身,像是溪流入海一般。此处守备倒是松懈,除了这二十人外,其余盗火教徒散开老远,在高山上下放哨,根本不看此地。
我道:‘却不知他们捣什么鬼,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想法子将这黑铁尖塔砸了。’
忽然间,小妹道:‘他们发现咱们了,快走!’我一晃眼,见那二十人已然站起,朝这儿奔来,各个儿身法奇快,似不比我逊色。又有一高冠老头拦住去路。我上前与他相斗,只两招就被打落山坡,摔得极惨。过了一会儿,二妹也掉在我身边。”
老牛头喊道:“是那盗火教的老贼大官,这老贼武功深不可测。老子在他手下吃过大亏。”
葛长鸣目光忐忑,似仍惧怕这老贼大官,她道:“这时,小妹一声呼啸,变作雄鹰,从天而降,将咱们拽起,飞上了天。那老头凌空发掌,咱们明明已离他超过十丈高,他掌力仍极为沉重,猛攻而至。”
众人间响起惊呼声:若要将掌力发于五丈之内,在场月舞者间有不少人可以办到,但超过五丈就极少能够。而那老者又是往空中出招,更是难上数倍,如此看来,此人武功委实精湛高深,难以估量。
葛长鸣叹道:“好在小妹轻功也不差,绕环转圈,蜿蜒游走一会儿,并没被掌力打中。不久,又见到有一些极丑的鸟怪追击咱们,小妹将咱们放下,回身将它们杀了,咱们这才逃离险境,得以回到荷叶岛。”
众人听他所述,都想:“这长鸣、长行二女虽非名不副实,可委实远不及她们小妹。葛长英若独来独往,说不定还更好些。”但葛氏三姐妹极为和睦,这话倒不可当众说出。
远雄岛岛主笑道:“长英姑娘,你真是女中豪杰,人中龙凤,令人心悦诚服。不知哪位英雄郎君能得你青睐?那可真是天大的福气了。”他为人精明,又有些阴险,想以此言挑拨派若何与葛长英,果然派若何一听,脸上微微变色。
葛长英冷声道:“你再多嘴,我把你舌头砍来下酒。”
远雄岛岛主僵在当场,脸色难看,笑容变得极为牵强,众人暗笑他自讨苦吃,心里为葛长英叫好。
派若何想了想,道:“叫忽巫婆来。”
稍候片刻,那忽巫婆打着冷颤,从后殿绕出,派若何道:“长鸣,你将那黑铁尖塔对忽巫婆说说。”
葛长鸣遂详细描述那黑铁尖塔模样,忽巫婆瞪大双眼,想了半晌,摇头道:“那准是一门阵法,中枢在老酒岛上,可具体有何用处?我就不知道了。”
派若何怒道:“你这不中用的老太婆,快下去吧,当真丢人现眼!”
忽巫婆叽里咕噜的嘀咕着什么,灰溜溜退走了。
形骸听葛长鸣所言,突然想起《冥火补遗录》中竟有此一说,霎时浑身冷汗,大声道:“不好,那是冥火风暴柱,是鸿钧逝水的一种。”
众人朝他惊目相望,形骸道:“我在普修古墓中瞧过记载,这冥火风暴柱以盗火徒体内大量冥火,融合混沌离水灵气,用黑铁为材,建造仙居洞府,叫做冥火风暴柱,一旦建成,六百里之内任意地方,皆可招至如雨般的冥火,所过之处,庄稼枯萎,蝗虫鼠害,时刻无休,而且疫病丛生,恶疾肆虐,被这冥火所害者,转眼复生,变作坏形尸,活过来四处残杀,一个月后方才真正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