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形骸歌(校对)第354部分在线阅读
形骸收敛真气,形骸放松警惕,形骸慢的宛如散步,形骸在想不相干的事,形骸将两人置身于平等的地位下。形骸处于守势,若巨蛮出乎形骸预料,超乎形骸想象,这条命拿去就是。
哗啦一声响,巨蛮手中的毛发中钻出许多胳膊大小的长虫,模样像是水蛭,但脑袋上长一大嘴,咬向形骸脖子。
真令人失望,这样的庞然大物,却依靠这般丑陋的虫子。
形骸叹息,身子旋转,剑刃将长虫绞碎。巨蛮大吼,挥动手臂,将形骸往石头上砸去。形骸身形一晃,已到了巨蛮眉间,一剑剖开了巨蛮的脑袋,从后脑勺钻了出来,恶臭的血淋满形骸一身。
巨蛮脑子里也满是大水蛭,咬了形骸数下,这一招倒令人料想不到。形骸受了伤,掉了几块肉,这是他松懈之后的罪有应得,也是这一战的乐趣所在。
形骸清醒了些,专注了些,不再过度自信,不再肆意妄为,那具蛮子僵尸走在前头,形骸止住流血,继续跟随。
进入深处,山谷变得愈发荒凉,寸草不生,石如刀削斧刻,棱角分明。他走过一个深渊,深渊中有成百上千的尸骨,全是平常的女人。她们的盆骨大多粉碎,似是在生育时产下了庞然大物,杀死了她们。
形骸闭上眼,不愿想象她们遭遇的苦难,但却明白那是黄齿王的罪孽。难怪这群蛮族中并无女性,他们以最卑劣血腥的方式繁衍。
刹那间,从大石头背后悄无声息的跑出五个巨蛮,他们动作轻柔的仿佛饿虎,尽管他们体型远为巨大,巨蛮察觉形骸有所防备,站在远处,抛来万斤巨石。
形骸霎时分散成梦墨,片刻后,每个巨蛮肩上皆出现一个形骸,形骸出剑,刺入巨蛮耳朵,耳朵中有大水蛭咬来,形骸手上加力,剑气将巨蛮脑袋里一切全都搅成烂泥。随后,梦墨消失,形骸出现在原地。
他未能令这些巨蛮死前受尽痛苦,或许是因为形骸累了,懒了,疏忽了,又或是他那毫无意义的慈悲心肠作祟。但死了就是死了,这种死法与另一种死法差异不大,不像生与死有天壤之别。
死去的人,生者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那个僵尸被巨石砸成了肉末,形骸叹了口气,深感不便。这一回他用一个巨蛮僵尸替代了原有的僵尸,但愿这大僵尸能保留到最后。
若是被梦儿瞧见,她准会怪形骸施展恶心的妖法。她对妖法并无偏见,本人也甚是擅长,但唯独对形骸摆弄尸首、驱使僵尸不屑一顾,满腹怨言。她喜欢诸般精巧奇妙、美观大方之法。形骸在她面前时便不会这般别出心裁、血肉模糊的杀敌。
形骸隐约知道自己患了病,另一种病,令他看淡一切,令他不受控的寻找刺激,他仿佛死去的幽灵,却想铭记生存的热情。他确信已摆脱了活尸,目前的状况仍很危险,但那只是自己的心魔,不会直接危害到身边的人。
他也明白原因在哪儿:两年前,他再度摆脱了活尸的诅咒,他的情绪像是刚出炉的宝剑那样脆弱。然而就在那时,他遭遇了无可估量的痛苦,因而重塑了他整个身心,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幸运的是,他并未因此而被摧毁,因为他本身仍很坚强,但在他内心深处,他与以前的形骸已不一样了。
在人出生的时候,会感受到巨大的痛苦,因而放声大哭,向旁人呼救。从盗火徒蜕变为人时,与人的降生相似,但形骸遭受的痛苦是潜伏在深处的,刻在了形骸本质里,时不时会冒出征兆来,漫及一生,或许都无法消退。
你如何处置永不消失的痛苦?
唯有新鲜的、另外的、令人麻木的痛苦。
形骸显著地察觉到自己靠近了黄齿王的巢穴。
越来越多的巨蛮埋伏在前头,手段愈发阴险,一反常态,不像是如此愚笨的蛮子。形骸杀了一个又一个,时而受了些伤,时而僵尸被毁,但算不上太大的挫折。总体而言,情形还算不错:只有活人能感到痛苦,活尸是极其麻木的,形骸很容易知足。
他来到一处山洞前,此地阴暗潮湿,水的侵蚀令石壁表面呈现细小的花纹。领路的僵尸在山洞前化作灰烬,预示着那魄的操纵者就在不远处。
所谓的黄齿王已经死了。
黑暗中,他坐在吃剩下的人骨之间,消瘦的皮包骨头,双目翻白,身上的颤动只是本能的痉挛,而非思考后的动作。
他已无力反抗形骸,山地外的巨蛮之所以阻挠形骸,是因为这魄最后自保的意识所下的命令。这魄感到愤怒,因此疯狂的令所有蛮子从睡眠中醒来,毫无道理的报复:蛮子残忍暴虐,但也脆弱,这终将将导致食人蛮子的灭亡。
形骸捉出了黄齿王的魄,审问道:“是侯亿耳父子害了你?”
黄齿王的魄仍有些许记忆,临死前的场景尤其深刻,它答道:“三个人闯入我这里,三个皆是高手,杀死了我的护卫。”
形骸道:“那三人做了什么?”
黄齿王道:“他们他们取走了我的魂,装入装入一个护身符里。”
形骸心想:“既然能捉走此人的魂,自然也能杀得了他。此人一死,沉睡的蛮子就再不会醒来了,侯亿耳他们当真丧心病狂,为了演这出英雄救美的戏,不惜祸害数千人的性命。”
但又或许他们的本意只是为了取走黄齿王的魂?之后的事,不过是顺势而为?
果然听黄齿王道:“他们他们说要找五个五个法者法者的魂,我只是其中之一。我好恨,我好恨,我要所有活人与我一同陪葬。”
形骸问道:“五个法者的魂?是哪五个法者?”但立刻意识到这黄齿王决计不知。
黄齿王道:“我并无头绪,我只想只想复仇。但那三人拿着我的魂,所以我的孩子都害怕他们,避开他们。”
这解释了为何拜风豹他们一到,众蛮子立刻望风而逃。这侯亿耳诡计多端,随后又想出这么一个引君入瓮的毒计。
形骸道:“我可以令你受更大的苦,也可以令你彻底消散,你愿意如何?你若令地上的蛮子停止活动,我就助你解脱。”
这魄脆弱无助,被形骸梦魇玄功稍一迷惑,已然无法思索,刹那间,形骸感到它的心思顺着龙脉飞逝而去。
形骸明白食人蛮子的末日已然到来,他们将放弃抵抗,接下来将被藏家大军屠戮殆尽。
这并不可惜,并非所有的生灵都值得活在这世上。
第469章
远行去天涯
藏家将醒着的食人蛮子杀的一个不剩,睡者却不知在何处,唯有置之不理。尸体堆积在战场上,遥遥望去,成了红黑色的小山。
形骸跪在战场之中,凝神运功,转动真气,过了一天一夜之后,他睁开眼来,玫瑰竟坐在他身边,看来已在此等他许久了。她递给他一个酒坛,形骸喝了一大口,酒的味道甚是美妙,值得为之辛劳,值得为之拼命。
玫瑰问道:“你先前在净化这里?”
形骸点头道:“若不净化,恐怕沦为阴影境地。”
玫瑰叹道:“若每次打完仗都得来这么一遭,藏家可就没生意可做了。”
形骸道:“或许乾坤用这法子告诉咱们,还是少打仗,少杀人为妙。”
一场战事若仅死伤万余人,尚不足以令某地堕入阴影,即使堕入了,一年两年之后,大地能够自净而复原。但这一场大战杀了三十万蛮子,魂魄临死的哀嚎凶险歹毒,饱含诅咒,阴影立刻便显露出端倪来。
玫瑰笑道:“并非咱们想如何就如何,还得看敌人让不让咱们太平。”
形骸举起酒坛,内力所及,酒宛如长蛇,飞向形骸口中,忽然间,玫瑰手一抓,那长蛇转变方向,全落入她的嘴里。
形骸道:“你怎地抢我酒喝?”
玫瑰笑道:“这是我的酒,而且你也没打算给我剩下,我只能抢了。”
形骸将酒坛交给她,玫瑰道:“对啊,手里有酒坛子,喝起来才有滋味。”
形骸酒意上涌,笑道:“尤其在无数尸骸之中,闻着腐臭气味儿,更是妙不可言。”
玫瑰吐吐舌头,引酒入腹,蓦然哈哈大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他奶奶的,咱们好不容易打赢了仗,难道连笑都不许笑?”
形骸道:“诗人悲天悯人,哪想得到有你这般的疯子?文人心软,见到生离死别,见到亲人尸首,如何能笑得出来?”
玫瑰愣了许久,直挺挺躺在地上,空中的云仍又黑又红,不知是否与阴影境地有关。
她道:“那一天,我哭了。”
形骸知道她说的是哪一天。
玫瑰又哽咽道:“沉折当真死了么?”
形骸道:“我与他有奇特的感应,他若活着,我能察觉得到。”
玫瑰声音发颤,望着天空,似乎上方有沉折的形影,她道:“从小到大,表哥一直是我的楷模,是我追赶的人。他这人很古怪,对谁都爱理不理,对我也是。我我当时很讨厌他,因为我最讨厌比我聪明,比我天才的人啦。他不理睬我,我便非要招惹他,他学的高明功夫,我也非要学不可。小时候,我从来不哭,可有一天,我比剑输给了表哥,我哭的在地上打滚,非要他亲自来扶我。”
形骸苦笑道:“你第一句话便露了底,你敬仰他,敬仰到骨子里了。”
玫瑰道:“你猜的不错,我敬仰他,因而我加倍讨厌他。我讨厌他令我敬仰,讨厌他令我向往,讨厌他令我想要讨好,讨厌他受我喜爱,却不来陪我玩,不来教我功夫,不告诉我他的心事,不让我了解他。我没有的一切,你全都有,表哥提起你来,仿佛你才是他真正的亲兄弟一样。”
形骸何尝不知?形骸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之所以周游天下,奔走沙场,多用剑法,少用道法,在他心底,这是在继承沉折,他试图代替沉折活着。
如果真有阴间,如果沉折真成了幽灵,形骸的举动正是献祭与信仰,但愿能令沉折在阴间过的好一些。
玫瑰又道:“我来找你,是因为表哥让我如此,我恋上了你,也是因为表哥撮合,你我没能在一块儿,表哥其实很失望。这些年来,你已有过女人了,对不对?”
形骸抢过酒坛,道:“不错。”
玫瑰摇了摇头,道:“男人都一个样,好酒好色。”
形骸笑了笑,继续饮酒,道:“女人都一个样,话多事多。”
玫瑰不愿再说下去,形骸也不愿再说下去。他们知道话题不可避免将触及皇权之争。玫瑰不会退让,形骸也不会退让。他们都不会动摇,但从今日举动可知,他们都将龙国与正道放于首位。一旦外敌来袭,他们会放下仇怨与利益,携手共御强敌,谁也不会在背后捅刀子,谁也不会在酒里下毒。
玫瑰是英雄,形骸也是英雄。玫瑰是疯子,形骸也是疯子。他们都将生死置之度外,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坚守自己的一点信念。
他们都是沉折的继承者,他们能够求同存异。
形骸道:“你早些回去吧,这儿尸骸多,阴气重,损伤身子。”
玫瑰坐直身子,道:“你要走了?去哪儿?”
形骸道:“天涯。”
玫瑰指了指自己,道:“战场。”
他们对视一眼,从彼此脸上见到笑意。形骸踩着被血染红的沙,迎着腐朽血腥的风,走向光暗交替的天边。
玫瑰呆了半晌,将酒坛的酒洒了一地,旋即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