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形骸歌(校对)第220部分在线阅读
他奔了一顿饭功夫,来到大宅之外,立时察觉异样:这大宅约莫两层之高,长宽约二十丈,周围灵气森然,阴冷摧心,树枝上凝结霜雪,与城外景象颇有相似之处,由此可知城中除灵大阵已然松动。他立时断定:“此处为妖魔据点,妖魔未必敢轻易离开这大宅。”
踏入院子,霎时寂静冷清,形骸双目扫视,感到大宅中有极阴森的一双双眼睛望来,而花草树木似生似死,仿佛在形骸看不到的地方妖异扭动。
形骸一扬手,一掌雷震九原打在门柱上,咔嚓一声,屋子一晃,四个人影从屋中跃出,落在形骸身旁,将他围住。这四人皆是白袍长发的妖魔,但袍子上绣着树枝雪花,一轮青阳,双角上套着圈圈黑环,似是贵重的饰品。
在形骸正前方的妖魔最是高大,身高丈许;他左边的妖魔倒也认识,正是那妖冶的寂寞儿;右边妖魔脸色发蓝,吐着长长舌头;而身后妖魔则咧嘴而笑,露出血红的牙齿。
寂寞儿眼闪凶光,周身虎形闪现,她狞笑道:“我正愁找不到你这冤家,你倒送上门来啦。”
形骸冷冷答道:“动手之前,不妨打个赌如何?”
那蓝脸长舌的妖魔问道:“有趣,有趣,打什么赌?”
形骸道:“我若败了,这魂魄你们拿去便是。但我若胜了,我问什么,你们就回答什么。”
寂寞儿望向那高大妖魔,问道:“大旗,你是这儿的主人,你说了算。”
形骸心道:“这妖魔就是大旗?可他明明是人,为何会成这般妖魔?啊,是了,他定是用了‘苍天无眼’之类的法术。”
大旗叹道:“依照妖界规矩,确可用魂魄打赌,好,就这么定下了。”
忽然间,后方妖魔朝形骸一刀袭来,形骸见他刀法精妙,真气强横,确是强敌,立刻召来山墓甲,从梦境中唤来右手,左掌往上一拂,冥虎剑将那妖魔长刀斩断。
那妖魔尖笑,忽然又变出一柄刀,从下方穿出,往上一劈,形骸中了一刀,山墓甲上一片霜白,刀上竟有极厉害的寒毒。
形骸右掌拍出冥火,冥火夹杂魂水,霎时白光如潮。妖魔立时被烧的高声大叫,龇牙咧嘴的逃开。
寂寞儿突然攻击,虎爪似墙,向形骸罩落,形骸身形如同梦影,顷刻间消散不见。寂寞儿曾在他手下吃过大亏,见状骇然,连忙往四周挥爪自保。
蓝脸妖魔冷笑一声,口吐蓝烟,四处弥漫,蓝烟中有凌厉阴毒,侵入人体脏腑,杀人于顷刻之间。形骸有意躲开此招,身形一闪,跃上屋顶。
就在此时,那大旗大吼,手持开山斧,一斧头抡过,轰隆一声,大宅被狂风劈倒,就此坍塌。
形骸落在地上,先前那血口的妖魔突然出现,手中长刀闪烁,刺出数十刀,刀刀凌厉狠辣。形骸使雷震九原功,冥虎剑幻化分散,也是数目繁多,又听得一声脆响,血口妖魔长刀再断。妖魔立时退开,轻功有如鬼魅一般。
形骸心想:“魑魅魍魉,这四妖皆是第二层的魅妖,但也有强有弱,最强的是那大旗、寂寞儿,最弱的是那蓝脸妖、血口怪。血口怪刀法精奇,却一触就逃。”
他想追赶那血口妖,须臾间,寂寞儿杀至,使一招猛虎扑食,形骸当即扔出雷电长矛,寂寞儿挥爪抵挡,同时另一只爪子抓落,形骸右臂横着格挡。两人真气同时一震,那女妖倒翻出去,砰地一声,撞塌了一堵墙,形骸则纹丝不动。
大旗呼喝,再以开山斧劈砍,形骸朝后一退,大旗一斧子落地,蓦然地面开裂,烟尘弥漫,石屑纷纭。那大旗再横扫一招,形骸使遁梦功夫,手轻轻一转,将开山斧弹开,同时,那蓝脸妖吐出毒雾,形骸只得再躲。
他退到墙角,那四妖已并肩而立,离他不远,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冲锋。
形骸心想:“这四妖攻守兼备,各有奇法,招式巧妙,连环无缝,当真不易对付。以第六层的冥火,即使用梦魇玄功,也胜不过这四个妖魔。”
他知道事态危急,到此时刻,再不能留有余力,见招拆招,他须得全力以赴。当冥火功运至第七层时,盗火徒的诅咒便难以收拾,但到了这地步,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四妖互相传音,商议对策,寂寞儿道:“大旗杀过去,蓝烟从左吐毒,血箭从右出招,我绕他后方,四人一齐出手,将他毙了。”议论已毕,四妖心中有数,同时奔向形骸。
忽然间,形骸形貌变化,成了活尸,冥火升腾,抵达丈许高。他形影掠过,霎时到那血口妖面前,血口妖大惊,使轻功逃向后方,但形骸拍出一掌,血口妖身子变作石块,砰地摔倒。
寂寞儿见血口妖挡不住形骸一招,惊骇不已,一招“雪虎咬髓”,虎形真气咬向形骸后背。形骸背上升起骨刺,骨刺化作利牙巨嘴,一口将寂寞儿真气吞了,随后张嘴一吐,那真气被放浪形骸功变作利刃,寂寞儿身躯中剑,痛的倒飞出去。
蓝脸妖匆忙吐出毒烟,形骸口中吐血,血化作一面蓝翡翠墙壁,翡翠将那毒烟吸收殆尽,形骸再将蓝翡翠一扔,轰隆声响,那蓝翡翠将蓝脸妖砸的筋骨寸断,口中鲜血狂喷。
大旗不及思考,用力一斧子斩来,形骸双手一合,夹住斧刃,那大斧子登时化作粉末,大旗见自己双臂也一齐瓦解,好似石墙剥裂一般,吓得哇哇乱叫,一跤滚倒在地。
形骸四招将四妖击败,立即收摄冥火,但浑身仍散发凄惨妖邪的气息,大片阴影腐蚀地面,院中死去的尸首一动一动,似要活转,化作僵尸。
第295章
不求乐无边
好在这大宅中妖气浓郁,与形骸冥火互斥,将诅咒压下。饶是如此,冥火充斥全身,形骸仍心绪纷飞,紊乱之极。
他恨自己可悲的情形,恨自己的麻木低贱,他觉得哪怕再卑劣的凡人也崇高得不可思议,他回忆起自己当年活生生、青春洋溢的模样,更被沉重如山的忧郁几乎压垮。
喜怒哀乐,哭笑怒骂,贪婪痴迷,神魂颠倒,那是多么遥远,多么珍贵的境界?若能够像人那样平平常常、庸庸碌碌的度过一天,又将多么美妙,多么快乐?
形骸想念孟轻呓,想念沉折,想念孟如令,想念玫瑰,想念任何认识的人,他想接近他们,观察他们,就像乞丐在豪门的门外徘徊,盼着能得一些残羹冷饭,能讨一些琐碎钱财。
但他不能!他岂能沦落至此?他是青云侯!他是除魔降妖的半仙,他绝不会像其余盗火徒那般可怜懦弱,忍气吞声,自怨自艾,颓废迷茫。如果众人舍弃了他,形骸仍能活下去,如果世道排斥着他,形骸会从夹缝中生存。他是顽固的、坚硬的、死去后仍活着的活尸,就像寒山上的一块万年顽石,哪怕堕落山崖,他也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寂寞儿受了重伤,拖着残躯朝外爬,但形骸一把抓住她头发,这女妖倒吸一口凉气,看到形骸容貌,霎时惊恐万状,恶心异常。她从妖界来,见过许许多多令人发指的场面、令人反胃的妖魔,但这冰冷惨白的活尸却令她心中发毛,似乎每一个毛孔都在乞求她速速远离此人。
形骸瞧她神情,心想:“连妖魔都厌恶活尸,鄙视活尸?凭什么?凭什么?我身上有冥火,那是真正的神火!”
他掐住寂寞儿的喉咙,缩紧手指,却并不想杀她,似想多摸摸这鲜活娇嫩的肌肤,仿佛这肌肤是一件无上的瑰宝,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神物。寂寞儿呼吸困难,想要呕吐,却只吐出鲜血来。
形骸俯下脸,鼻尖碰上寂寞儿的鼻尖,冥火令他错乱,令他狂热,他几乎想吻这女妖,嘴对着嘴,吸干她的血,她的魂,哪怕变成妖魔,也比一具活尸强上万倍。人对妖魔是敬畏的,但人对活尸却唯有唾弃。
寂寞儿惨叫道:“滚开!滚开!”
形骸大怒,狠狠打了她两巴掌,打碎了她的颧骨鼻梁,寂寞儿痛苦不尽,吓得不敢再叫。形骸傻愣愣的看着她破碎的脸蛋,却仍觉得这脸蛋生机勃勃,令他自卑。
他似在哭泣,又似在祈祷,他道:“告诉我,告诉我,我打赢了你们,告诉我那白发恶鬼的事!”
寂寞儿大声道:“我说,我都说,放过我,离我远些!”她终于呕了出来,脏东西洒了一地,形骸看着她肮脏染血的身子,仍感到耀眼辉煌,动人心魄。
形骸重重呼吸,站起身,退开几步,那呼吸也变得空虚,好似什么都没吸进来,他认为自己会窒息而死,偏偏还活着。
这就是盗火徒真正的感受,他们明明活着,一直忍受着临近死亡的折磨,却盼望活着,不敢真正死去,唯有强迫自己变得麻木。
寂寞儿道:“大人叫叫神荼,他是妖界冰雪大地的主人。”
不出所料,那是远古的巨巫,存在了数百万年的原始怪物,难怪绝甲在他面前宛如尘埃,因为巨巫是诸神的创造者。
形骸道:“你还知道什么?陈若水在哪儿?”
他希望寂寞儿不回答他,或者不知道,那他就更有借口折磨她了。就像穷人嫉恨富人,就像卑劣者憎恨崇高者,就像罪人滥杀无辜,就像就像蛆虫吃完整的尸体。
寂寞儿摇头哭道:“我真不知道,神荼大人并未告诉咱们。”
形骸露出白森森的牙,他狂喜的笑,残忍的注视着寂寞儿,他道:“你不知道?那好极了。”
寂寞儿放声尖叫,尖叫到一半,口中被呕吐秽物堵住,口吐白沫,她死命摇头,求形骸莫要再靠近她。
大旗沉声道:“我知道,我我能告诉你。”
形骸看大旗模样,他眼中烧着绿火,已回复成常人体态,是个苍老憔悴的人。他是人,是完整无缺的人,是灵魂活跃的人,是能呼吸,能高兴,能悲伤,能愤怒的人,多么完美,多么惹人嫉妒。
形骸道:“你是凡人,为何能使妖魔的功夫?”
大旗瞪着形骸,满眼敌意,答道:“我练有妖火魔功,妖火能助我施展妖界之力,招来妖魔。”
形骸点头道:“妖魔被神放逐,盗火徒不容于世,咱们可是难兄难弟。”
他知道自己夸大其词,抬高了自己的地位,盗火徒是恶臭的怪胎,是畸形的造物,冥火无法与妖火相比。
大旗道:“神荼大人在潍城,在潍城的天机洞最深处,那儿是阎安最邻近妖界的地方,但你过不去,通路上有极强的妖魔把守,远远胜过我们四人。”
形骸稳住情绪,整理思维,他道:“你身为凡人,为何要相助妖魔?你情愿生活在这荼毒生灵的风雪里头?”
大旗哈哈大笑,道:“该还的迟早要还,阎安的人早该付出代价,嫦楠是屠夫,是刽子手,我不过是报仇雪恨罢了!”
形骸见此人脸型肤色与阎安居民大为不同,他脸色蜡黄,满头卷发,嘴唇厚大,他本以为这是大旗变化妖魔的症状,但孟沮的苍天无眼并无隐患,这应当是大旗本来面貌。
形骸道:“为何说嫦楠是刽子手?”
大旗愤愤答道:“这阎安山谷原本是咱们的,是咱们黄耳族世代居住的地方。一万年前,嫦楠率领外人来到山谷,将咱们族人杀得所剩无几,占领了此处,这仇恨深刻无比,我们黄耳族是不会忘的!即使忘了,也终能想起来!”
形骸问道:“一万年前的事,你又是听谁说的?”
大旗道:“是神荼大人告知咱们。”
形骸叹道:“那不过是妖魔的伎俩,收买你们替他们卖命。你样貌与旁人不同,但他们不还是对你委以重任?”
大旗恨恨道:“是啊,是啊,神荼大人说:他们杀光了我们十万族人,只留下十个女子,十来个婴儿,这时,他们收手了,发了善心,收留了这些女子和婴儿,圈一块地让咱们住,让咱们保留风俗、语言,但篡改了咱们的历史与真相。
他们威胁那些女子不得说起我们族人遭遇的屠戮,反而对他们歌功颂德,赞美阎安的人从天灾手中救了咱们黄耳族。我们对阎安人来说,不过是稀奇的动物罢了。哼哼,他们假意慈悲,让咱们活下去,好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久而久之,这谎言连他们自己都信以为真,对咱们不再提防。”
形骸摇了摇头,道:“不管真假,这些皆与我无关,我是来杀神荼的。”
大旗睁大眼睛,咧嘴笑道:“神荼大人不死不灭,神功无以伦比,连天神都不是他对手,你想杀他?当真是痴心妄想。”
形骸又问道:“荼邪利用你们黄耳族,将妖界缓缓召至此地,对么?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余练妖火功的?”
大旗曾与形骸打赌,此刻认赌服输,并不隐瞒,也绝不信形骸能奈何得了神荼,他笑道:“除了我之外,另有六人练成了妖火功,潍城之中有咱们黄耳族祭祖的庙堂,正是在那庙堂的地下,咱们七人一点点儿招来神荼大人的魑魅妖魔,降下冰雪界的风貌。嘿嘿,纵然有除灵大阵,但等他们察觉,已然太晚了,如今大人捉了那嫦楠转世,潍城沦陷,已无可救药。”
形骸道:“你独自一人住在齐城谋划行事,定是其中精明强干的人物,其余练妖火功的,与你相比功力如何?”
大旗道:“神荼大人赐咱们神力,五人不在我之下,更有一人远胜过我,莫说神荼大人,你就连她也敌不过。”
形骸心想:“若当真如他所说,我唯有一直使冥火功第七层的功夫方有胜算,待见到神荼时,骸骨神自会与他对决。”
但身为活尸太痛苦,太可悲,好似时时刻刻在自毁的边缘徘徊,为何要做到这地步?为何还要继续走下去?为何不打道回府,去见梦儿?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能与梦儿长相厮守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