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侠影录(校对)第19部分在线阅读
“张士诚所藏的珍宝也还罢了,那幅军用地图可是无价之宝,若然有人得了,大可与朱元璋的子孙再争天下,再决雌雄。”
石翠凤听得惊心动魄,问道:“那幅画呢?”话声未毕,,忽听得“嗤”的一声,一枝蓝色火箭冲天直上,有人叫道:“那白马书生来了!”
毕道凡从容不迫,缓缓站立,微笑说道:“这幅画就在石姑娘你的家中,现在或许已到了这白马书生的手里!”石翠凤张目结舌,只听得毕道凡又微笑说道:“你爹的信就是要我见见这位白马书生,既非有事求助,更非请我报仇。一切事情,都任从我的主意处置,只是我还有数事未明,可惜你的爹爹又不肯前来见我。今日之事,倒教我难于处置了!”
云蕾怔怔出神,但听得张丹枫的笑声已远远传至。毕道凡道:“这位白马书生倒是可人,值得去见见他!”左手携了云蕾,右手携了翠凤,缓缓下楼。
云蕾心急如焚,出到外面,高呼酣斗之声,已是惊心动魄。把眼看时,但见潮音和尚已与张丹枫斗在一起。
潮音和尚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极,早已名满江湖,绿林群豪,环立如堵,看这两人在圈中恶斗,潮音和尚碗口般大的禅杖使得呼呼风响,那书生身形飘忽,剑势如虹,剑杖交锋,一时间分不出谁强谁弱。
两人斗了半个时辰,潮音和尚一声大喝,禅杖抡圆,呼呼猛扫,有如蛟龙出洞,倒海翻江,张丹枫剑势一收,踏着五行八卦方位,步步后退。毕道凡微笑道:“潮音师兄的伏魔杖法大有长进。这白马书生的剑法,我可是从未见过。”说话之间,二人又斗了十余二十招,潮音和尚步步进逼,忽听得“当”的一声,火星飞溅,潮音和尚的禅杖已给剑削了一个切口,绿林群豪,惊起叫道:“好宝剑!”
潮音和尚霍地一跳,随手一抖,那根碗口大的禅杖直弹起来,这是伏魔杖法的杀手神招,加上潮音和尚几十年的功力,猝然使出,如戳如扫,霎忽之间把张丹枫上下左右几路,全都封住。云蕾触目惊心,骇然而呼,忽听得潮音和尚一声大笑,张丹枫的剑飞上半天。
绿林群豪,欢声雷动,忽见潮音和尚禅杖一收,托地跳出圈子,张丹枫身形掠起,翩如飞鸟,将宝剑一把接着。潮音和尚叫道:“你师父虽属可恨,你却是我本门小辈,我岂能以大压小,由你去吧!”绿林群雄大为惊诧,纷纷议论。毕道凡微笑道:“事情越来越妙,这白马书生怎么又成了潮音师兄的同门晚辈了?禅杖被削,宝剑脱手,他们师伯师侄,倒打了一个平手,有趣,有趣!”
张丹枫手抚剑柄,潇洒自如,朗声说道:“晚辈张丹枫前来赴约,敬请毕老英雄一见。”郝庄主与代县的独行大盗邝冲最为性子暴躁,毕道凡尚未出声,他们已越众而出,一个手使长鞭,一个手舞铁牌,长鞭卷地,铁牌压顶,两般兵器,风雨袭来。张丹枫横剑当胸,身子滴溜溜一转,并不出招反击,郝、邝二人正待换招,但见张丹枫身形一闪,已从兵器夹击的缝隙中钻了出去。只听得毕道凡叫道:“都不要动手,张兄请随我来!”声如洪钟,震慑全场。绿林群雄心中都道:定是震三界要亲自与他较量了!
但见毕道凡缓步前导,将张丹枫带到后面花园,假山湖石围绕之中,有亭翼然,亭中石案之上,摆着一盘围棋,棋子疏疏落落,想来是还未下完的一局残棋。
毕道凡叫家人斟了两壶酒来,说道:“名将喜棋,高人赏画,古今同好,兄台也有兴致下一盘么?可惜老朽这里,无画可赏!”
张丹枫微微一笑,一揖说道:“晚生不才,闻弦歌而知雅意。晚生随身携有卷画,虽非名家手笔,或许亦可一观。”将取自石英家中的那幅巨画高挂亭中,毕道凡瞥了一眼,忽地长叹一声,低声说道:“江山无恙我重来。当年写这幅画时,想亦有人下棋饮酒,张兄,你家学渊源,请持白子。”
两人这一番举动,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传绿林箭是何等紧张郑重之事,他们却在这里赏画下棋。潮音和尚也诧道:“这师侄我亦从未见过,震三界怎么知道他家学渊源,擅于下棋?”云蕾在他身边,忽地回头说道:“他自然知道。这幅画画的可是苏州风景么?”潮音诧道:“你未到过苏州,你又如何知道?”石翠凤在旁也冷冷说道:“他自然知道。”
亭中两人一面饮酒,一面下棋,群豪远远观看,纳闷异常。毕道凡持黑子先下,起手布出“燕双飞”的局势,张丹枫第一步棋,却丢在棋盘当中,直占“天元”之位。围棋术语有云:“金边银角石肚子。”意思是保持边角乃是上乘,抢当中腹地,却是易受入侵,中看不中吃的。毕道凡起手所布的“燕双飞”之局,便是保持边角的战略。不料张丹枫竟不与他抢夺边角,径占当中。毕道凡赞道:“兄台豪气,果是凌驾前人,竟不屑与我争一隅之地么?”凝思良久,始下一粒,张丹枫却是信手便下,毫不思索,下了半个时辰,棋盘中棋子还是疏疏落落,毕道凡汗涔涔下,忽然站起身来,将盘中棋子一扫,惨然说道:“这局棋我不能再与你争了!”
张丹枫一笑起立,道声:“承让!”将画卷下。绿林群豪耸动,毕道凡瞥了一眼,忽道:“张兄,非是老朽不知进退,你既约了这么多好朋友来,老朽也不能不随俗例,要请教兄台几路剑法。”张丹枫目光闪闪,毕道凡此语,颇似出乎他的意料,但仍是神色自若,一揖说道:“既然如此,请毕老前辈手下留情。”
毕道凡从墙角取了一根木棒,笑道:“这叫化棒还用得着!”毕道凡的棒乃降龙木所造,坚逾金铁。张丹枫在下首立了个门户,毕道凡知他不肯先手出招,棍尖一指,道声“留神接招”,手起一棒拦腰扫去,张丹枫道个“好”字,霍地晃身一跳,降龙棒在他脚下一掠而过,他身形未落,剑光已起,一招“白虹贯日”,便向毕道凡“华盖穴”刺到,毕道凡也叫声“好!”降龙棒往下一沉,一招“平沙落雁”,斜拍脉门,正击双胫,一招三式,用得十分老辣,张丹枫猛缩身形,身随剑走,突出一招“日月经天”,剑光如虹,横掠而过,将毕道凡的攻势全都破解。毕道凡赞道:“张兄剑法果然妙绝天下!”蓦地将降龙木棒一个顺势反抽,疾如骇电,看似张丹枫避无可避,他却忽地反身一剑,身法之快与剑招之妙,都配合得恰到好处,恰恰从木棒斜边长身而出,宝剑一抬,碰个正着,火花飞溅,铿锵有声,毕道凡似吓了一跳,抽棒看时,张丹枫已刷的一剑从他颈侧穿过,毕道凡偏身立棒,呼的又旋过来,绿林群豪心中都叫好险。潮音和尚却在诧异,这一剑剑尖只要略略一偏,就可刺中,难道是张丹枫的劲力还不能控制自如?
毕道凡却知道他有意让了一招,一看降龙木棒,并无缺口,哈哈笑道:“你的宝剑与我的叫化棒两无伤损,不必顾忌。”木棒一展,盘、打、挑、扑、圈、抖、敲、撞,施展棍棒神打八法,舞弄得出神入化,张丹枫打点精神,细心应付,只觉他的棍棒带着一种无形的劲力,有如天风海雨,迫人而来。原来若论身法轻灵,乃是张丹枫稍胜,若论内力的沉劲,却是毕道凡高强。斗了三五十招,张丹枫使了一招“龙门鼓浪”,剑势排空而至,强劲之极,看看剑锋已是触及降龙宝棒,忽地被毕道凡横棒一带,身不由己,躬腰欲倒,扑向斜方。只听得呼的一声,毕道凡一棒从他脊骨上扫过,张丹枫反身一跃,跳过一边。绿林群豪心中都道:“可惜,可惜!”潮音和尚却在诧异,这一棒只要略略一沉,便可将张丹枫脊骨敲碎,难道以毕道凡那样的功力,劲力尚还不能控制自如?
张丹枫却明白是毕道凡还让了一招,持剑踌躇,正欲设法探问毕道凡真意所在。忽听得毕道凡哈哈大笑,持棒逼来。正是:
剑光映出当年恨,
犹未敲残一局棋。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一局棋残 英雄惊霸气
深宵梦断 玉女动芳心
张丹枫横剑当胸,只听得毕道凡哈哈笑道:“兄台剑法妙绝,老朽可以放心了!”突然伸棒一搭剑身,张丹枫只觉一股黏力,往外扯去,宝剑只好顺势一展,剑棒相交,并竖空中,形似一个“人”字,这是武林中化敌为友的表示,群豪相顾诧然。毕道凡眼光一扫,朗声说道:“张兄是我世交,天大的事情,请冲着小老儿的薄面,揭过去吧!”哈哈大笑,掷棒于地,携着张丹枫的手,亲自送出门外。
周山民双眼圆睁,绿林群雄也都耸然动容,但见毕道凡神色凛然,与张丹枫携手并肩,对旁人神色,毫不理会,这是江湖上最隆重的护送方式,旁人虽有不满,碍着毕道凡的面子,此际也不敢公然发话。
门外白马欢跃嘶鸣,张丹枫手抚剑柄,俯腰一躬,道声:“多谢老伯。”飞身上马,朗声吟道:“中州风雨我归来,但愿江山出霸才,倘得涛平波静日,与君同上集贤台。”眼光一与云蕾相接,立刻纵马奔驰,诗声摇曳之中,白马已闪电般奔出数里之外。
毕道凡双目闪光,呆然远望,忽而翘起拇指,大声赞道:“好气概,果然胜似前人,不枉石英替他守了几十年。”蓝寨主蓝天石越众而出,问道:“这白马少年端的是何来历?轰天雷与金刀寨主联名发出的绿林箭,难道是无的放矢么?”
毕道凡移眼望着翠凤,微笑说道:“石姑娘,你现今该明白了吧?我的师祖彭和尚传下三个徒弟,二弟子朱元璋贵为大明的开国皇帝,大弟子张士诚战死长江,这白马少年便是他的后代子孙,三兄弟中最不济的是我这支,世世代代还是当年本色。”
群豪未听过毕道凡的故事,纷纷问道:“什么?什么?”“那白马少年竟是张士诚的后人?”“轰天雷石英和他又是什么关系?”石翠凤叹口气道:“嗯,我明白了,我家祖先敢情就是张士诚当年托他保守那幅巨画的亲信。可是他,他是我云相公的大仇人呀!”
毕道凡皱眉说道:“所以我说尚有数事未明,此事就是其中之一。你爹爹的信中也未有提及。云相公,他是怎么和你结仇的?”
云蕾面色惨白,目中蕴泪,久久说不出话,绿林群豪疑问惊诧之声不绝于耳。毕道凡道:“都到里面说吧。”回到客厅坐定,毕道凡将以前说过的故事,约略再说一遍,叹口气道:“当年三兄弟并举义旗,后来是一人独占天下,老实说,我心中亦是不服。我家数代传下的家规,每个男丁,都要做十年和尚,十年乞丐,这一来固是纪念前人,二来也是借此云游天下,访寻那幅与国运极有关系的画卷,好再与朱元璋的子孙一较雌雄。可是如今不必我再费心了,我的儿子也不必再做和尚,再做叫化啦!”
蓝寨主问道:“毕老英雄此话是何意思?”毕道凡惨笑道:“以前虬髯客有志于天下,与李世民下一局棋,棋未下完,就抹乱棋子,说这天下不能再争了。我虽无虬髯客的霸气,可是以前也还不自量,还想在寻得画卷之后,再逐鹿中原,可是如今也心甘情愿,愿输给张丹枫啦,这幅画找到它的真主人了。你们都听见张丹枫临去的吟诗,那是何等气魄,不问可知,他定是按图索骥,要发掘他祖先当年的宝藏,与那幅无价之宝的地图,再举义旗,重图帝业,又一次与朱家争夺江山了!”
周山民不能再忍,一跃而起,冷冷说道:“只恐他要把江山奉送给外人!”毕道凡瞠目道:“你说什么?”周山民道:“毕老前辈你还不知道么?这白马少年的父亲张宗周在瓦剌官拜右丞相,瓦剌入侵已迫在眉睫,他单骑入关,不是奸细,还能是什么?只恐比奸细更为危险。试想他若取得那幅军用地图,国中险要之地,了如指掌,献与瓦剌,按图进兵,中国怎能抵敌?”毕道凡神色大变,道:“你话可真?”周山民道:“半点不假!我父子举起日月双旗,拒汉抗胡,天下共知。这等大事,岂容说谎!就是这位云相公的血海深仇,也因张宗周这个大奸贼而起!蕾弟,你说与诸位英雄听听。”云蕾泪咽心酸,被周山民一逼,“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话语说不出口。周山民急道:“蕾弟你别伤心。毕老前辈与列位英雄定能替你作主,我代你说了吧。”将云靖牧马胡边,归途遇害等等情事说了,毕道凡颓然倒在椅上,半晌说道:“怪不得我家数代访寻张士诚后代,都是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原来是远赴漠外去了。”蓦地起立,长须颤抖,愤然说道:“张士诚竟然有这等不肖的子孙?看张丹枫的气概豪情,他,他怎能是个奸贼?”周山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只凭外表怎能断定他的为人?”毕道凡红面变紫,双睛炯炯,好像要喷出火来,大声说道:“如此说来,那是我的错了不是?”周山民一噤,潮音和尚接口说道:“老大哥,我说是你错了,那张宗周确实是个大奸贼,我也曾深入瓦剌,身受其害!”毕道凡被他直说,顿时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垂下头来,喃喃说道:“是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