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公主(校对)第2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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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的是劝告的话,但其中深意,却是彻底决绝。
  裴英娘一字字道:“您真的不喜欢我了?不想见我了?”
  李治嘴角轻扯,皱纹舒展,绽开一个苍老而释然的笑容,“你走吧……不论缘由是什么,朕不会再见你的。再过几日,朕会下旨,你和旦儿即刻离开长安,出阁冀州,日后朕驾崩之时,你们也不必回来哭丧。”
  裴英娘点点头,“这么说,阿父打定主意了。”
  房里安静下来,帘外香气缭绕。
  “阿父不后悔?”裴英娘问。
  李治漠然道:“你不必多言,朕不会后悔。”
  裴英娘忽然笑了一下,起身走到李治跟前。
  李治扭过脸不看她。
  裴英娘从袖中取出一张绢帛,徐徐展开来,“阿父,你骗我。”她把绢帛递向李治,“回京途中,我去了一趟云华寺。”
  李治先是不解,然后猛地醒悟过来,脸色变了变。
  云华寺是一座修建在荒山野林里的野寺,人迹罕至。
  裴英娘和李令月从九成宫返回长安时,路上走走停停,李令月知道裴英娘心情不好,想哄她高兴,时常让家奴四处打听沿路是否有风景名胜,然后领着裴英娘去散心解闷。
  听说山中有座云华寺时,李令月笑道:“真是巧了,城中有做道观,也是叫这个名字,相逢即是有缘,咱们去瞧瞧。”
  她们以为会看到一座狭小寒酸的小野庙,登上山腰时,却愕然发现云华寺金碧辉煌、宝相庄严,虽然不为人知,却香火极盛,气势恢宏。
  庙中的知客僧说,云华寺是一位贵人供养的,那贵人挥金如土,极为大方虔诚。
  李令月常常跟随武皇后礼佛,颇通佛理,和知客僧聊得很投机。
  裴英娘无所事事,到处闲逛,无意中看到供养人留下的碑刻。
  她伫立在石碑前,泪流满面。
  几个月的伤心郁闷不翼而飞,她擦干眼泪,命杨知恩拓印碑刻,余下的归途笑口常开,一顿饭能吃三碗饭。
  这才有心情去注意驿站院墙上密密麻麻的留诗,琢磨刊印诗集之事。
  武攸暨和薛绍莫名所以,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天还闷闷不乐的裴英娘一夜之间忘却烦恼,私底下嘀咕,或许是因为快要回长安,能见到李旦,她才会这么开心?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起。
  李治颤抖着捧起绢帛,上面抄录的是一篇供养词疏:
  “为女英娘因患,先于此寺求佛,蒙佛恩力,其患得捐。特发诚心,为女敬造塔寺,修缮佛身,愿此功德资益女及阖家眷属,悉皆沐佛恩,灾障冰消,永无灾厄,寿与日而俱永,德随时以益新。弟子李九供养。”
  裴英娘鼻尖发酸,“阿父,您说对我的疼爱都是假的,全是利用,那这篇词疏,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您为了圆谎,连佛祖也要骗?”
  李治幽幽地叹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供养词疏是直接照着网上找到的佛教词疏套用格式、词汇写的,可能有错误,大家随便看看,简单来说,就是祈祷儿女家人无灾无病的东东。
  ~~~~~~
第155章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十七幼时孤苦,体弱多病,
奉御说她和新城长公主一样,很可能寿命不长。
  模样相似就够了,不必连命途也像。
  李治即刻命人捐献财物,
为十七许愿,后来她病愈康复,他颁赐下更多供养,
祛疾词疏是由他亲笔所写,
再由寺中僧人请工匠凿刻。
  大慈恩寺表面上是他为生母文德皇后祈福所建,
其实是集齐众僧翻译经书、刻印经文、宣扬佛理的地方。
  李治谨记阿耶的嘱咐,佛道之理,在教化百姓、影响民众思想方面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要适当地扶植利用,
引以为己用,
但是也不可任其过于发展壮大,
以免对皇权构成威胁,
酿出祸患。
  君主私下里可以有所偏好,
但在政策上,
绝对不能有所偏倚,不能改变儒道佛鼎立的局面。
  总的来说,
不论哪方教法,只要有利于朝政,都应当加以引导,
大力扶持,严加管束,暗暗限制。
  慈恩寺便是因此应运而生,它的象征意义,有时候远超其本身的佛寺之名。因此,世家公卿们常常造访慈恩寺,朝廷常在其中举行大型礼佛活动,进士们及第后相约游玩大雁塔,是学子们约定俗成的惯例。
  慈恩寺备受瞩目,人来人往,李治不便在寺中祈愿求福,而云华寺藏于深山之中,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山野佛寺,在那里供养,最为妥当。
  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裴英娘会进寺参拜,她能熟练临摹他的笔迹,自然能一眼看出寺中的不一般。
  裴英娘可以确定,云华寺是李治下令敕建的。
  那天她心有所感,逛遍整座云华寺,不出意外的找到李治为怀孕中的武皇后祈福留下的手书,除了惯例的颂佛之语外,唯有母子均安几个字。
  看年份,那应该是武皇后怀着李贤的时候。裴英娘听羊仙姿提起过,武皇后生李贤时有些不顺,生产时很吃力。
  她还在寺中看到李治早年为多病的李弘,年幼的李令月所立的供养佛像。
  寺中知客僧说,之前的碑记,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一座座碑像看过去,仿佛依稀能看到李治从一个年轻忐忑的父亲,慢慢变成一个垂垂老矣、儿孙满堂的长者,儿女辈一个个长大,他祈福还愿的祷祝之词越来越多。
  裴英娘不记得自己入宫之后什么时候生过病,又是什么时候好的。
  从供养词来看,李治曾去寺中许愿,后来她的病好了,李治命人还愿供养佛身……想来应该是她十岁之前,还没去温泉宫,李治身体尚好的那段时期。
  她眼中噙着酸楚的泪水,轻声说:“阿父,今天你把我从这里赶出去,明天不知会有多少王公贵族奚落我,嘲笑我,除了相王府,长安城再无我的容身之地,你真的忍心看我受委屈?”
  她不怕那些不痛不痒的嘲讽,有李旦在,没人敢当面讽刺她,顶多是背后嚼舌头而已,不过李治肯定舍不得,说得越凄惨,李治越心疼。
  李治眼中果然浮起一抹不忍和痛惜,仓促合起绢帛,抬起枯瘦的大手,拍拍她的脑袋。
  他老了,举棋不定,瞻前顾后,想起一出是一出,不再是狠辣果断的帝王。
  以前他不明白,阿耶临走的那两年,为什么频频犯糊涂,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愚蠢举动,有些打压大臣的手段,简直可笑幼稚。
  英明神武的阿耶,难道也英雄末路了?
  现在他恍然大悟,阿耶什么都为他着想,什么都想替他考虑到,拖着病体也要东征高丽,他的那些反复无常,不是刚愎自用,而是放心不下他的缘故。
  他擦去裴英娘眼角的泪花,指节粗糙而温暖,“你既然明白我的苦心,更应该早些离开。”
  裴英娘忍了又忍,噗嗤一笑。
  李治怔愣。
  刚才还哭着诉委屈,怎么就笑起来了?
  “阿父,您觉得如果当年我没进宫,现在会怎么样?”裴英娘大咧咧盘腿坐在李治面前,靠着火盆,抽出海棠红锦帕,按按眼角。
  李治皱眉。
  以裴玄之和褚氏不可调和的矛盾,十七能不能健康长大,委实难说。
  侥幸长大了,也不一定过得好。
  裴英娘拈起鹤首钳子,拨动盆中的炭火,接着说,“又或者,我按照您的预想,嫁给执失,就一定能过得顺风顺水吗?兴许我不喜欢荒漠的严寒荒凉,贪恋长安的繁华富贵,离了长安,可能处处过得不痛快。也可能我和执失家的妯娌姑嫂相处不融洽,执失有七八个胞兄弟、从兄弟,家中未必清净……执失天天打仗,我胆子小,提心吊胆,长久下来心中抑郁难舒,生病了怎么办?他是个磊落的武人,一心建功立业,我喜欢金银珠宝,喜欢安平富足……执失是个好人,应该也是个好丈夫,我也会做一个好妻子,但是那不表示我嫁给他就是十全十美。”
  李治揉揉眉心。
  说的也是,当初阿耶为新城挑选驸马时,何等仔细,过筛子一样,把每一个世家适婚郎君翻来覆去地考校来考校去,先是魏征的儿子,后来是舅父的儿子。再后来他为了弥补新城,重新为她择婿,选中东阳公主举荐的人选韦正矩。
  他们都是为新城好,可婚姻之事,难以捉摸,外人看着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不一定能成为恩爱眷侣。真的夫妻举案齐眉、感情融洽,还有可能遭受其他剧变。
  执失云渐还没有抗衡武家的实力。
  裴英娘直起身,“同样的,假如我真的离开长安了,就一定能过得好?以后阿兄和我终归会明白您的苦心,届时于我和阿兄而言,不能留在您身边承欢膝下,是一辈子的遗憾……与其将来后悔,不如让我们留下,等真的到了十万火急的时刻,再走也不迟。”
  李治眼眸低垂,看着裴英娘。
  她眼神坚定,面色平静,并不是视死如归的大义凛然,而是淡淡地,平平常常地和他闲话家常。
  他不由想起那年十七刚进宫的时候,其他人去禁苑狩猎,她不能骑马,留在含凉殿陪他。春光明媚,她趴在杏树下抄写经书,为他祈福。枝头杏花纷纷扬扬洒落,落了她满头满肩,她伏在书案前,一笔一划,抄写得很认真。
  那时她也用郑重的语气劝告他,八、九岁的小娘子,已经能窥出他心里的隐忧。
  “没有人能预测到以后的事情,明崇俨或许能替人面相,但日子到底过得怎么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裴英娘洒脱地挥挥袖子,“阿父,您即位的时候,只有二十二岁,阿翁留下最信任的几名顾命大臣辅佐您,那时他可曾想过日后您会受顾命大臣的掣肘?他预料得到您会借废立皇后的机会,一举击溃顾命大臣,修改《氏族志》,彻底结束旧日门阀制度吗?”
  在关陇贵族集团倒台以前,《氏族志》继承魏晋时期的遗风,规定了门阀等级高低,门阀世家依然占据大部分政治资源。
  随着长孙无忌一系的倒台,李治和武皇后着手命人修订《氏族志》为《姓氏录》,彻底打破统治固有的姓氏门阀政治制度,科举制度开始真正发挥它的巨大威力,寒门阶级登上历史舞台,开启奠定了后世数百年乃至千余年的政治格局。
  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李治和武皇后完成了守成的重任,继承贞观的昌平稳定,为盛唐的空前繁荣奠定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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