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校对)第3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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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进咳嗽一声,制止了张铁臂的话,“奉命行事,你跟他发脾气有什么用?好生看守门户就是了,本官要去拜见老军门,还要麻烦这位将军带路呢。”
  这旗牌总算得救,长出了一口气,朝范进一个劲的道谢。在前担任引马,范进也未乘轿,而是骑了马在后面同行。范进的骑术虽然不算精通,但是在城里骑马不用飞奔,倒是不会出问题。他边走边与这名旗牌交谈着,态度很是和气。这旗牌深知范进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也知道郑洛绝对不会为了维护自己去跟巡按冲突,因此也就格外讨好,于范进的问题回答很是干脆。
  “回大老爷的话,我们城里也不是总这样子,就像您说的,要是常年这么搞谁受的了。这不是最近一段日子鞑虏不老实,总是有游骑骚扰,还有的过了外墙,来到附近晃荡。上面的老爷说是要打大仗,所以各路兵马调动,我们这里也在做准备,情形也就格外紧张一些。”
  “怕?这怎么会怕呢?不就是打仗么,小的命苦,生下来就是吃粮当兵的命。要想富贵,就得一刀一枪的拼杀,没有仗打才是真的怕,与鞑虏开战没什么可怕的。再说这也是发财的机会,砍几颗首级就能发财,这等好事求之不得。其实各位总戎、协镇也是一样的心思,各位府里的家丁都指望打仗发财呢,这几年仗打的少,大家都穷的厉害,这次一开兵个个欢喜的不得了,巴不得多打几仗,多发几笔财。”
  “薛如龙……薛秀才啊,这个我知道。我们标营里少有的俊俏人物。听说是犯事全家发配了,最早是发在陕西那边,后来又因为管闲事恶了秦王府,险些断送了性命。多亏当初我们这的梅千户与薛家老爷子是八拜之交,特意把人要到阳和,才逃过一劫。这薛家老爷子是高人,居然认识字,还懂好多道理。几时有大风,几时能下雨都能猜个大概,如同诸葛亮一样,连打井都懂,就是伏地圣人。薛秀才人长得斯文,武艺却好,三五个军汉近不得身,所以才被选到标营里。听说他有个妹妹国色天香,比画上的美人还好看,就是不知道几时能见到。大老爷认识他?那敢情好,您跟军门那讨个人情,饶他一条命吧。这么好个人,就算是死,也该死在战场上,就这么一刀杀了,不是白瞎了那一身武艺?”
  “他的罪名?这您还是问我家军门吧。咱们当兵的啥都不懂,这等事说不清楚,反倒让您糊涂,这罪名担当不起。”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经来到城中最大的寺庙:云林寺门外,远远的旗牌就下了马,朝范进笑道:“小的进去通报,请大老爷稍候。”
  范进在马上看过去,就见郑洛的官衔牌以及全套总督仪仗都在庙外陈列,就知郑洛人在里面。在嘉靖时期官场上曾经严肃讨论过一个问题,巡按和巡抚见面,到底谁该先见礼。
  经过反复磋商,结果为在衙门外巡抚先拜巡按,以示对天子的忠心,到了衙门里,巡按再回拜巡抚,表示对于老前辈以及老钦差的尊敬之意。眼下的情形是寺院不同于衙门,可是大体规矩不变,想来一会也是要这么操练的。
  正这么想着,忽然见旗牌已经快步走出,在其身后是个身披袈裟的僧人。只见这僧人年岁不小可是腿脚灵便,很快来到范进马前,双手合十行礼道:
  “贫僧了空,乃是此间的主持。郑军门在庙里做法事,一步不能离开,请范道长庙内相见。”
  范进表面不动声色,随着了空向庙里走去,心里的火却已经越烧越旺:郑范溪位面太过目中无人!连迎接都不肯,分明是不把我看在眼里,不管为了五儿还是为了给你长点记性,薛家的事我都管定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
初会郑洛
  云林寺内,木鱼声声,梵音高唱,这座边地寺庙的香火格外旺盛,即便放在腹里地区,也是第一等的大庙。禅房之内布置得也极是整洁,一炉素香高燃,将城中弥漫得臭味隔绝于外。
  范进走进房间时,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老者端坐房间正坐,正在低声默念着什么。老人的年纪在五十上下,在这个时代由于人均寿命的问题,五十岁已经算得上老,须发都已经花白,但是相貌堂堂不怒自威,丝毫没有老朽衰弱的模样。即使不看他那一身官服,就只看气质就能断定,此人绝不是乡间野叟。
  了空能主持如此一座寺院,自身的交际水平自然不用怀疑,知道什么时候该说或该做什么,给两人预备了香茶,又换了一炉香便悄悄退了出去。郑洛此时才看向范进,一双细长眸子内,两道精光射出,如同两柄利剑,让人不敢直视。
  “退思的公事老夫已经看到了,没到城门迎接,退思不会见怪吧?”
  “老军门说得哪里话来,小生不过后生晚辈,怎敢劳老前辈金身大驾。反倒是晚辈先到大同未至阳和拜见老前辈,还要老前辈不要见怪才是。”
  郑洛摇头道:“我不去迎接你,怕的就是这些。士林辈分,官场交际。我们这些老头子在官场里打滚几十年,被这些规矩管着,说话做事之前,都要想一想,这样说这样做是否合适,最后束手束脚,人好像被什么东西捆起来一样不爽利。你还年轻,不要学这些东西。这里是方外之地,你我虽然穿着官服,但还是可以暂时逃避红尘,偷得浮生半日闲。边地不比腹里,值得我们担心的事不知多少,这些事关系着朝廷安危,百姓性命,与这些事相比,那些规矩礼法就没那么重要。你拜拜我,我再拜拜你,又有什么用呢?与其那样费时费神,不如大家在这里喝几杯茶,说几句知心话,更见交情。在衙门里我是总督你是巡按,大家只能谈公事。庙里供着菩萨,在菩萨面前你我不过就是两个凡夫俗子,无高低长幼之分,大家可以说说心腹之言,所以才选择这里与退思见面。”
  “军门用心良苦,晚辈自愧不如。”
  “不比客套,我说过了,在这里大家都是俗人,没必要那么拘谨。老夫虽在边地,但也久仰白面包公之名。听说你在上元干的不错,还裁撤了神帛堂和内织染局。这事做得好,那些阉竖打着天家旗号横征暴敛荼毒百姓,最后却把罪过都算在万岁头上,以臣陷君,以奴构主,理应把他们千刀万剐!只单单裁撤他们几个衙门,让他们没有了私财进项简直便宜了他们。自从内织染局罢撤之后,今年宣大的岁赏缎匹,榷场市布不管成色还是数量,都远胜往年,看来用官督商办朝廷采办的方式,比起那些阉人自己织造的就是强出许多。若在往年,有了这批市布,那些鞑虏就能欢喜得合不上嘴,边关就能安宁,将士们就能睡个好觉了。”
  范进道:“老军门忧国忧民,不愧国朝干城,晚辈出行之前,老泰山还特意提起老军门坐镇边地,修缮烽燧边墙,令胡骑望而生畏的功绩,实属国朝藩屏。晚辈年纪小见识浅薄,此次前来,正好在老前辈面前多多讨教,学学兵法韬略。”
  郑洛表现出来的态度看似推心置腹,范进却不会因此就相信郑洛真的会配合自己工作,或者对自己有好看法。他现在摆出来的态度,一是提醒郑洛自己是有跟脚的,要他别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二也是告诉郑洛,自己虽然带着尚方宝剑来,但不是来找他郑洛的麻烦,而是要向他学习,希望他接下来配合自己的工作。以郑洛的年纪和官场资历,不可能听不懂这些,如果还要跟自己为难,那就讲不得情面。
  “退思言重了,元翁才大如海,乃国朝擎天玉柱,你既是元翁东床,自可每日讨教,老夫这点微末本事,可不敢拿出来现眼。这里是个苦地方,比不得京师富贵,也比不得江南的风光。这茶拿到京师,只能算是二流货色,可是在此地,便是极为珍稀之物,了空费劲心思也不过存了半斤左右,非是老夫的面子,绝对不肯拿出来款待,都留下来自己用了。再看这水,反复不知淘了几次,才滤尽泥沙。平日大家喝的水里尽是沙子,味道也苦涩难下,与京师玉泉山的甘露,可是万万不能比。”
  范进点头道:“边地辛苦,晚辈心中早有考量。这次来,也是做好受苦的准备。”
  “不该如此的。边地辛苦是个泛泛之语,各地情形不同,都有出入。大同的情景,就比这里好得多,在那里享福何必到这里受苦?尤其张大小姐名门千金,几时受过这等辛苦?如果老夫所料不差,那察院衙门只怕大小姐住不习惯。”
  范进一笑:“拙荆虽然出身相府,人还没有那么娇气。”
  “退思不比客气了,慢说大小姐,就算老夫住在衙门里,其实也是如坐无罪之牢,一点也不习惯。我这带兵之人尚且如此,何况一闺中弱质?说不定大小姐还在怨恨老夫有意刁难,不近人情。”
  “老军门说笑了,绝无此事。”
  “不,这不是说笑,而是实话。老夫确实是故意如此,想为难一下退思与大小姐,让你们受不了辛苦,赶快离开阳和。”
  这话本来是闷在心里的言语,他公开挑明,反倒让范进有些不好接话。只好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郑洛一摇头。
  “老夫不是不近人情之人,之所以如此安排,实在是有自己的苦衷。若是你们前两年来,老夫必竭尽所能招待,虽然环境还是这样,但肯定会让你们住的舒服些。可是如今……你们来的不是时候,阳和不是个太平之地,不知几时就要化为修罗屠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退思与张大小姐此时此刻,理应前往腹里避祸,而不是在此担惊受怕。哪怕是大同,也比阳和的情况好得多。退思身负王命职责所在,但是大小姐的安危总该顾及一下,不该让她与你一起担惊受怕。再说,老夫也不希望在与胡骑作战时,还要分出一支精兵专门保护张小姐与退思。你们现在离开阳和,对于整个战局说不定更有利一些。”
  范进不成想郑洛居然打得是这个主意,但是也不能发作,毕竟对方是为自己着想,如果发作的话,就是自己没道理了。从对方话里他可以感受到,在郑洛心里把自己和张舜卿看作累赘,希望甩得越远越好,偏生对方是熟知兵机坐镇边防多年的沙场老将,又是士林前辈,这种话自己没法反驳,也无法反驳。
  好在做了这么久的官,涵养功夫是早就练出来的,并没因此就发作起来,表面依旧是一团和气。只是多了几许担忧,“老军门,如今情形危殆至此?”
  郑洛脸色严肃道:“贾仁甫没和退思说清楚?如今俺答身故,鞑虏内部颇不安稳。胡人只信奉武力不遵信诺,当日全靠三娘子从中转圜,才保证边境太平。饶是如此,依旧有小股游骑屡屡犯边,如今俺答身死,三娘子权柄不知如何,能否压服各部尚未可知。从最近小股游骑的进犯程度看,只怕鞑虏已经准备大举南下掳掠,一场大仗就在眼前。阳和堡首当其冲,必被兵火涂炭,退思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老夫是宣大总督,职责所在不能稍离,你犯不上留下来冒险,还是趁早离开为上。找个安全的地方,等到这一仗打完,你再处置谁或是查谁的把柄都来得及。”
  范进道:“听老军门所言,这次似乎是要大打一仗了?若是如此,那晚辈更不能走,此时正是朝廷用人之时,晚辈奉王命前来,哪有避战逃命的道理,虽是文弱书生,也愿为守城尽绵薄之力。”
  郑洛并未因范进的表态而欢喜,相反,眉毛皱得更紧,脸色也越发难看。
  “退思既为二甲传胪,才学自是极好的。但老夫问你,你可曾带兵打仗?可曾管理过行伍?可曾接触过兵事?你以为读过几本兵书,就知道如何行军布阵了?简直是笑话!”
  他的声音变得极为低沉。“郑家三代本兵,老夫自幼就听祖、父讲授战阵之学,出仕之后也要先在边庭历练多年,掌管钱粮军械,与这些军伍混熟,知道他们的脾气秉性,各支军队的情形,才执掌兵柄。你初来乍到,连那些总兵、参将的样子都认不全,如何为我分忧?真以为你拿着尚方宝剑,那些骄兵悍将就会听你调遣?即便他们听你调遣,你可知该如何分兵派将,如何布置城防?纸上谈兵,一无足用,老夫这里可不要昔日马服君!”
  后世妄人总会诟病明朝文官掌兵制度,并把明末之败归咎于此,却忽略了有明一朝两百余年,自仁宣时代九边防线体系固定之后,文官掌兵就已经形成定制。各地督抚必以文官充当,腹里也是文官拥有部队最高指挥权,明朝照样稳如泰山太平盛世,到了明末不过是延续之前制度,可见胜负与否与是否文官掌兵无关。
  就明朝的军事体系而言,也只能让文官掌握部队。军卫世袭制度导致军官都是世袭将门,边军又不比腹里,人员流动性差,很多时候都是祖辈扎根于此不再变更。很容易出现某家将这种世代掌兵,在地方上形成自己势力的情况,连马芳这种逃奴出身,自普通士兵起家当到左都督的人物,自身并无根脚,一样成为了在山西盘踞一方的将门体系,子孙世代掌兵,控制自己所在地区兵权。外人根本插不进手,即便拿着兵部告身,也不一定能实际掌握部队。
  戚继光入蓟镇,要带着亲兵雨中列阵才压住场面,杜松接李成梁的班,能指挥的只有自己身边那几十个家丁,原本李成梁提拔的军官他一个也指挥不动。在这种有军阀化苗头出现的大背景下,如果不以文官钳制武将,就没法保证帝位安稳,也没法保证皇帝传承只靠出生不看能力。
  再者,与普通人想象不同。在边地身为督抚的大臣,并不是完全没有军事经验,只是读书好看过兵书就去外放督抚。事实上,所有担任督抚的文官,军事经验并不见得比武官差劲。他们之前都有个在基层参与军事活动的工作经历,或者掌管钱粮,或者掌管器械,再不然就是和范进一样在边地做巡按,与部队有着接触,了解军队情况。
  比起眼下普遍缺乏文化的大明武官,文官既有一线实际经验,更多了理论知识上的优势。是以以文驭武是正常国家的管理模式,反过来才是非正常态,野蛮落后表现。明朝是个追求稳定的大一统帝国,而不是军国或是部落联盟,以文官管理武官自是应有之义。
  文官也不等于不能打,像是当年的王越,亲自带兵冲锋,在红盐池五千敌数万,把鞑靼打到闻风丧胆,这种战功反倒是比武将更为出彩。即使以郑洛而言,在边地多年,固然武勋不如王越抢眼,但也是修筑了漫长边墙,无数次击溃鞑虏游骑,令成千的鞑虏丧命的老将。在军事领域上有足够的资格,对从未带过兵的范进进行批评。
  这是一种善意的提醒,也是一种维护自己权威的表现。郑洛的底线非常明确,其他的地方自己都可以让,但是军事必须是自留地,范进禁止插手。后者也明白他的意思,连忙道:“老军门误会了,学生不谙军务,自然不会随便插手干预影响老军门决断。学生所谓的绵薄之力非是军务,而是其他。”
  “那就更不必了。”听到范进不会插手军事,郑洛脸上才好看了一些。“打仗不是儿戏,此地也不是江南。在上元你可以用道德文章绳墨百姓,以谋略惩办阉竖。可是笔墨退不了敌,圣贤书也挡不住狼牙。惟有疆场厮杀,以锋刃铠甲才能抵御胡骑。你的心是好的可没有用,留在这里只会让老夫分心,且先离开阳和,等到老夫战败鞑虏,咱们再详谈不迟。”
  “老军门所言字字珠玑,但是晚辈也非无知小儿,自不会赤手以当白刃。此次来边关,晚辈手中不止有尚方宝剑,也有万岁所发的恩赏帑币,花红缎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此重金恩赏,于战事上也能略尽绵薄。”
  郑洛哼了一声,“白银彩缎之事老夫已经知道了。回头会安排中军点收,办好移交,你便赶快出城。除去世代居住在此的军户,没有人携带家眷,尤其是官员代女眷来,更是不妥,被那些到死都娶不到老婆的官兵看到你娇妻美妾左拥右抱,心里难免生出不满,还是早早离开为上。你所为之事老夫心知肚明,薛如龙、萧长策两人是我标营爱将,若是力之所及老夫定会保下他们。可是这次的事……你管不了,不要插手为好。我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照顾元翁的脸面,退思不可自误。”
第五百三十五章
用心良苦
  两人盘马窝弓到现在,总算渐渐入了正题。范进的行文公事郑洛显然已经看见了,同时他的态度显然也和范进期待中的合作态度南辕北辙。
  “梅氏到察院鸣冤的事老夫其实几天前就知道了,说句良心话,山西地面的风吹草动还很少能逃出老夫的耳目。这女子本来就是在大同开赌档的,那等女子是什么人,不说退思也明白。纯粹是个女光棍,素无廉耻可言,滚热堂告冤状,是她们的拿手好戏,最会撒泼打滚放刁,不必理会。薛如龙是老夫标营里有名的勇士,不久之前还和薛长策带标营百骑与鞑虏游骑厮杀,斩了七颗首级回来,堪称一场大捷。如果可能,老夫自然也会保下如此的勇士,可是这次他犯的事情太大,谁也包不住他。梅氏跑到察院,老夫可以当做不知道,大同的衙门想来也不敢招惹察院,到里面去抓人。念着那女子也是军户子弟,祖上为朝廷立过些战功,老夫这次就装一次聋子,当做什么都没看到。退思把她带出山西,放她一条生路就是了。”
  范进并没感激郑洛的人情,而是反问道:“不知薛如龙犯的什么罪名,居然到了事无可解的地步?”
  郑洛看看范进,目光里显然带了几分责备以及失望。对于郑洛这种自己一步步走上来的封疆大吏而言,范进年纪轻轻就成了与自己分庭抗礼的巡按,心里本来就不痛快。而且范进的提升显然离不开张居正的护持,在郑洛这种人眼里,这更是罪大恶极的原罪,心里自然不会欢喜,看范进的眼神能好看才怪。
  总算郑洛涵养功夫到家,没有当场发作或是说出难听的话来,只是一字一顿地为范进科普道:
  “薛如龙与萧长策两人间银宗室,污了一位天家苗裔的玉体。这件事被代王府的人捉住把柄,当场扭送到总督衙门。若不是代王府顾忌脸面,不想闹得满城风雨,掉的怕不是薛如龙、萧长策两人的脑袋,而是要全家抄斩的!总算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要杀了这两人就好,老夫也就做个顺水人情,保下两家家眷。谁都喜欢做青天,被老百姓恭维,可是也要讲个是非曲直,如果不问青红皂白,先认为喊冤的人一定有道理,就成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于评断是非曲直并无好处。”
  他看看范进,只差点着鼻子告诉范进,下次再替人做主先搞清楚状况再说,不要不知天高地厚一头撞上来,自己碰到铁板尤不自知。不管他对范进的实际看法如何,就这件事而言,他现在的处理还是站在范进一边,属于“为了你好”这个范畴。
  宗室不管日子多潦倒行为又如何不堪,总归是天家苗裔凤子龙孙,自身的社会地位不容侵犯。军队是纪律单位,尤其是边军,因为自身武力强大,是明朝最有战斗力的单位,对他们的管理和防范就格外严格。军中要安排监军太监,并有巡按御史以及各级文官负责监督边军动态,防止边军出现军阀化或是目无君上的倾向,以免五代之祸重演。
  按军中律条,即便是玷污民女也是死罪,何况是宗室子弟。这种行为不但本身触犯军法,更重要的是,它算是碰到了高压线,触及了朝廷一根敏感神经:边军是否受控。
  如果把边军侮辱宗室的行为联系到目无君上,骄兵不驯这个方向上,那事情的性质就严重异常,掉的怕不是十颗八颗的脑袋。从这个层面上,郑洛只杀这两人,已经算是极大的优待,用这两人的命平息王府怒火,保住更多人的命以及大局,在郑洛看来或许正是一桩极合算的生意。
  与之相比,不知事情前因后果就一头撞上来的范进,显得有些二愣子,也不怪郑洛拿话敲打。但是范进并未因此就表现出情绪上的波动,只是反问道:“他们两人是百战精兵,就那么容易抓?当然,我承认男人在那种时候,不能按照平时考虑。但是军门治军严格,以兵法部勒士卒,作奸犯科之徒难逃军门如炬慧眼。萧、薛两人能在标营效力,连军门都知道他们的名字,自然是极得器重之人,若是他们当真是为非作歹之徒,又怎会得军门如此看重?人看素常,晚辈不认为一个速来忠厚善良之人,会突然作奸犯科,更不认为军门会看错人。再者,两人对宗室女子起心不良,事发于何处?何人所知?若是事发为王府,门禁森严,两人如何逾越?若是事发于城内,又是如何被人所知,动手擒拿?晚辈曾行文到此讨取这一案的案卷以及有关人员,准备在大同复勘,大抵军门事忙未曾看见……”
  郑洛打断范进的话,“你不必说这种话给我留台阶,你的公文我看到了,只是没给你回应。因为不管给任何一种回应,都不是老夫的真心。在老夫看来,对此事最好的方法,就是当没发生过,把梅氏送回乐户让她接克。这也是代王府的意思,她是薛如龙的未婚妻,薛如龙污了宗室,就以他的娘子入乐户为惩罚,也算是公道。单是保下梅氏就已经非常麻烦,薛如龙的事就不必问了。老夫也曾做过巡按,自然明白你的想法,也知你代天巡按,有权查阅复勘地方案卷。当年老夫做巡按时,也没少为人翻案,理解你的心思,但是这一案的案卷真的没什么好看的。”
  他停了片刻道:“这里是阳和堡,不是京师刑部,你别拿庆云侯的案子想这里的事。薛如龙一共只过了一堂,口供没有几句。只问他是否与受害女子有苟且之事,他已经亲口承认,这便足够了,接下来就是发落的事。不管受害女子是民女还是宗室,总归都是清白蒙污,眼下大战在即,老夫不斩这两颗人头,又如何让三军听令?如果人人都自恃战功,不把军法放在眼里,这仗不需打,自己便败了。”
  范进一拱手道:“听老军门所言,过堂只有一句话,何以定罪?”
  “军中不比民间,尤其边军更是如此,一句话就足以定人生死,有何不妥?”
  “这样的审问,对于薛如龙不公平。老军门既然知道学生曾翻过庆云侯案,何以认为此事学生会不闻不问?这一案学生定要复勘,还请老军门行个方便,出一道公事学生好提人犯。”
  郑洛看看范进,“退思看来,老朽是个草菅人命的老糊涂?不知这一案里有蹊跷,胡乱判断坏人性命?”
  “晚辈并无此意。”
  “有没有此意,你心里清楚就好了。老夫当年身为巡按平反冤狱之时,与宗室斗,与士林前辈斗,与士绅乡宦斗。最为危险之时,前程几乎不保,老夫亦不曾退让半步。虽然比不得包待制,但自问无愧于心,亦对得起黎民父老,不会让人背后戳脊梁骨。如今老夫年级大了些,可是要论硬骨头,也未必就输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你当老夫看不出这里有蹊跷?可是老夫又能怎么办?”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阳和堡额军九千七百余人,实有兵额不足七成,骡马只得三千一百有奇,内中又以骡为主,马匹为辅。一旦鞑虏大举入寇,老夫便要靠手上这些兵马,去守住这座城池,保住一方平安,也保证京师歌舞升平,不闻金鼓之声。那些藩王宗室的品行,我不说退思自己也清楚。这些人鼠目寸光,只有自己而无大局。他们不会管这些事,只知道找个机会寻官府晦气,给自己闹一份米粮回家。平日无事还要找事,眼下这等事如果不尽快处理,必然趁机鼓噪围攻衙门讨要说法。老夫现在全副心思用在设法防范鞑虏上尚嫌不足,又哪来的精力去应酬他们?是以,薛如龙或许冤枉,但是他自己也有失检点之处,并非无辜之人。杀他一颗人头,能让那些宗室不再闹事,老夫又有什么选择。”
  “军门说的晚辈明白,只是梅氏与薛如龙、萧长策何辜?”
  “何辜?梅氏经营赌档骗人钱财,薛如龙、萧长策借巡逻机会跑到大同去,又做下这种事,乃是自取其咎与人无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眼下大敌当前,如果只盯着一个梅氏,阳和堡内丁口数万,女眷也有万人,一旦城池有失,这些女子的安危又有谁来负责?”
  范进的声音也渐渐高了起来,“老军门说的的确是大道理,但是范某认为,不能因为这个大道理,就让无辜乖乖悲砍头。军务紧急分身无术,这些都不是随便牺牲无辜的理由。老军门怕那些宗室闹事,劳心劳神以致误了军机,晚辈不怕。范某既奉皇命巡按山西,又接了状纸,就不能对这件事置若罔闻。否则上负皇恩,下负苍生,范某心中难安。这件事范某一定查个清楚,还当事人一个公道!”
  郑洛的眉毛一挑,“老夫方才说了这么多,退思依旧不改初衷?此事关系重大牵扯到天家苗裔,其中利害退思可要想清楚。”
  “人命关天,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最大的利害!不管案子牵扯到谁,范某都有把握查个水落石出!”
  “既然如此,老夫也无话可说,山西这边也早就流传着白面包公的大名,这回也好让百姓看看你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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