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9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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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到了城下,负责修建土垒的那个武勇都校尉弄来五六只鸡,七八尾鱼,整治干净了,便请了周安国和几名湖州水师将吏,一同吃喝了半宿,待到周安国喝了七八分醉意时,还弄了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女人送到他帐中,说是给周统领暖被窝的,结果待到报信的副将冲进帐中,只见帐中满是酒气,统领睡的如同死猪一般,怎么喊也弄不醒,没奈何只得从帐外的水缸弄来一盆冷水,尽数浇在他的身上。
  “哎呀。”周安国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还没醒过神来,便看到一人一把将他抓了起来,大声吼道:“统领,越州守军出城夜袭,火攻湾中我军战船。”
  “什么?”周安国身上残存的三四分酒意顿时不翼而飞,这几日他虽然将军务尽数交给了副将管理,可水师停泊所在还是他选定的,船只停的如此紧密,一旦遭到火攻,其后果可想而知。想到这里,他眼前立刻浮现出了吕方那喜怒难测的面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有多少敌船?损失了多少?”周安国随手从一旁的榻上拿起一件袍服裹在身上,一面往帐外冲去。
  “统领莫急。”副将一把将他拉了回来:“你身上穿的是女服。”
  周安国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仓促间竟然披了件女袍在身上,赶紧脱下更换。
第037章
屠城(一)
  周安国随便将自己那件宽袍往身上一裹,也来不及穿上鞋,光着脚边冲出账外,到了岸边一看便觉得好似一盆冰水迎头浇下来,不由得呆若木鸡。原来冲进湖湾中的火攻船倒也只有两艘,可恰好其中一艘撞到的便是周安国的座船,舰队中两艘龟船中的一条。而更倒霉的是那条龟船在石城山水战中与敌舰冲撞,船舷有些破损,昨日抛锚停泊好后,水师中的木匠便将部分受损处的铁板木板拆卸下来,准备次日好生检查一番,船上的水手也都到了岸上歇息,结果被火攻船撞上,抢救不及,眼见的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个船壳了。
  “这可如何是好。”周安国不由得唉声叹气跌足叹道。吕方治军,并不是仅仅以胜负结果以为奖赏将帅的凭证,而是看将领在当时情况下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他深信一点,做出错误的决定赢得的胜利,比正确的决定而失败还要糟糕,因为前者带来的错误经验会在未来的战争中狠狠的惩罚你。周安国这次水师停泊,临敌停泊却让水手们在岸上过夜;自己是水师统领,却在军中饮酒大醉;还留身份不明的女人在帐中过夜。上面这三条,随便一条都可以让他被重重治罪。想到这里,周安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出身降将,却自领水师出兵在外,算来比位置远在他之上的陈五还要早些,莫邪都中早就有不少人说他闲话,不过是杭州码头和石城山两次水战他都大获全胜,加上吕方坚定的支持他,将这些人的声音给压住了罢了。可这次损失虽然不大,可偏生被烧毁的却是自己那条座船,瞒是决计瞒不住的了,只怕要脱一层皮了。
  副将看周安国这个模样,却哪里知道他心里打得小九九,劝慰道:“统领,幸喜昨日在湾口拉了一条铁索,绝大部分火攻船都被铁索给拦住了。其余的船只都没有什么重伤,也就是损了一艘,算来还是我方胜了。”
  周安国听了副将的劝慰,脸色略微缓和了点,快步来到自己的座船旁,跳上船身,从头到尾仔细查看,只见那船里面龙骨都被烧坏了大半,决计是不能修复了。待到检查完毕,周安国跳下船身,低声吩咐副将道:“等会你将船上剩下的铁甲拆下来,再放把火将其烧干净。”说罢便回帐中去了。
  那副将听了一愣,随即便会意了,原来这两条龟船之所以能够带上这么多铁甲还能如此灵活,其内部结构无论是龙骨的铺设还有水密隔舱的使用,都颇有独得之秘,周安国虽然不知其所以然,但是也知道其中颇有机密,既然这船已经无法修复,不如一把火烧干净,免得让内行人看出门道,也造出来与己方为敌。
  周安国回到账中后,便唤来军中书吏,他已经下定决心,将昨夜的事情一一如实禀告吕方,毕竟这军中近百名将吏,许多都是吕方的淮上旧部和丹阳子弟,瞒是决计瞒不住的,与其让那些盯着自己这个位置的人在吕方面前告恶状,不如自己早点说实话。毕竟作为一个外来的降将,主公的信任才是自己立足的唯一保证。
  越州城中,刺史府,一名形容狼狈的水手伏在地上禀告道:“主公,昨夜吴指挥使领我等夜袭敌船,眼看一切顺利,大伙儿就要冲进湾中,可没想到敌军在湾后拉了一条铁索。”
  赵引弓手中把玩着一柄玉如意,脸上也平静如水,好似方才听到的并非是己方突袭失败的消息一般,问道:“那吴过呢?被俘了还是战死了?”
  “小的也不知道,只是听与吴指挥使同船的兄弟说,将爷落水前被那铁链扫了一下,当时船速很快,只怕,只怕。”说到这里,那水手的声音突然顿住了,他胆怯地抬起头来,小心地看着上首赵引弓的脸色。
  “罢了,你昨夜也辛苦了,能活着回来也不容易,先下去歇息吧!来人,昨夜出城的将士们每人赏钱五贯,战死的再加五匹青绢,一同给他们的家人。”
  唐时军法,兵卒出战,若兵败覆其主将,自己逃生回来,是要十抽一处以斩刑的,那水手若不是有在明州的家小牵连,只怕早就逃生去了,此刻突然得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喜的呆住了,过了半晌才连连磕了七八个响头,退出屋外通知同伴们去了。
  那水手离去后,赵引弓并没有回到屋中歇息,明州军的将吏们此时大半都在各处巡守,堂上只有赵引弓一人,只有门口两名披甲持兵的亲兵侍卫。这时,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响,那两名亲兵赶紧转头往堂内看去,只见赵引弓脸色铁青,方才手中玩耍的玉如意已经不见了,地上却满是碎玉。看到这般景象,那两人立刻转过头来,仿佛堂上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第二天,领兵攻取了诸暨县城的许再思回到刚刚回到越州城下,听说湖州水师被袭的消息,立刻赶到周安国营中。他可以说是最明白眼下湖州水师对于围攻越州的重要性的人了。古语有云:“南人乘船,北人骑马。”只要水上的优势在自己这边,吕方便可以从杭州源源不断运送军粮和援兵来,而自己就算一两次进攻受挫,也可以重整旗鼓,最后拿下越州城,可一旦舟师没有了,通过陆路运送军粮不但耗费巨大,而且在兵乱四起的浙东很容易遭到伏击。“千里馈饷,士一日不可再食”说的便是这个道理。所以他看到湖州水师只有一条船被烧毁,不由得举手加额,立刻把当值的军官拖下去打了二十军棍,然后命令他两日内一定要将那土垒修建完毕,决计不能再出半点差池。
  几个月来的被围攻、解围、破城,现在又被围城,越州城中的百姓们已经麻木了。街上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也没有,虽然是阳光普照的白天,偶尔走过的巡逻明州军士,带起一阵阵尘土,军器的碰撞声在坊间回荡,好似鬼蜮一般。
  胡真行走在街上,身后跟着两名旧部,他开门献城之后,赵引弓委任他做明州军中的一名虞侯,统领五百兵,算得上是极为看重的。胡真却坚决不接受,他已经厌倦了这种战乱的生活,正准备向赵引弓告辞,领着旧部和收养的孩子回到故乡,躬耕田亩,以求自保便是了。可随即武勇都便挟持着降兵到了越州城下,四处兵荒马乱,没奈何他也只能留在城中,眼下他和数十名旧部便成了一个两边不管的状态,旧日的长官自然是没人管他,明州军没有赵引弓的命令,也没有来管他,幸喜俸禄柴米倒是半份不少,朔望日都有军士送到宅中,胡真也就硬着头皮收下了。
  胡真过了福兴里,眼见到了前面左拐,便到了自家的住处,这时右边的坊墙后传来一阵尖利的呼救声。胡真赶紧快步跑到不远处的坊门前,那宽厚的坊门却是大开着,刚进来便看到一具尸首躺在血泊中,翻过来一看,却是看守坊门的徐老儿,脖子上挨了一刀,眼见的被砍断了大半,只虚虚的连着一层皮肉,双目园瞪着,也不知道死前看到了什么事情。胡真随手将其双目掩上,拔出腰间佩刀,带着手下,小心的往里面探去,刚走了十几步,便看到一个灰衣汉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胡真抢上一步劈胸抓住,掼倒在地上,当胸踏了一脚,喝道:“好个贼子,朗朗乾坤,竟然入室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汉子本惊魂未定,被摔倒在地,反而给摔清醒了,一把抓住胡真的腿,哭喊道:“冤枉啊,胡校尉,可不能冤枉了曲大,莫说小人没这个胆子杀人,便算小人有那个胆子,看门那个徐老儿挨得那一刀,尤其是寻常手段使得出来的。”
  胡真听了一想果然不错,方才那一刀干净利索,便将人的脖子砍断,便是将人绑的结结实实的,瞄准了砍也难得很,若是手力,眼力都是稳到极处,也难以做到,如非是经年的老侩子手,便是沙场上磨练出的老兵,看眼前这汉子形容猥琐,分明是市井间的无赖汉罢了,如何能有这般手段,不由得踏在他胸口的腿便松开了。
  那汉子见胡真放开了他,赶紧爬起来说明原委,原来这曲大本是越州城中的破落子弟,据说祖上也曾当过县令,如今早就败落了,平日里便靠变卖祖产和偷偷摸摸过活,可越州城这些日子连连围城,当铺里早就人满为患,路上又无行人,把这曲大可饿的两眼冒金星,这天他路过这福兴里,想要摸进去偷点吃的,可没想到进来一看都是死人。正在此时,不远处的宅院中传来一声惨叫声,显然是女子声音。胡真正要前去看个究竟,却被曲大一把抱住,正要挣脱,却听到曲大苦苦哀求道:“胡校尉,莫要去了,这桩事情你管不了,是明州军在里面。”
第038章
屠城(二)
  胡真闻言一愣,跟在后面的一名旧部呵斥道:“休得胡言,赵使君坚守越州,严肃军纪,言有妄取民间一物者斩,分明是你在诳语,包庇作案的同党。”
  “当真是明州军,小人也不知道为何他们突然变了样。”曲大话尚未说完,胡真便一脚蹬开了他,几个大步便冲进了那宅院中。
  胡真冲进院中,只见院中堆满了财物,一条中年汉子被绑在堂前的木柱上,七八条军汉正一边拷打,一边大声威逼,好似在索要什么东西似得,一旁捆绑着四五名女子,可能是这中年汉子的妻女,方才的惨叫声应该便是她们发出的。
  “快住手,你们是何等人,怎敢公然劫掠民家。”胡真大喝道,手中佩刀一下虚劈,带起忽的一声风响,倒是颇有威风。
  那几名军汉倒是满不在乎,为首的一人喝道:“哪里冒出的混球敢在这里多嘴,某等奉明州赵使君之命公干,汝敢来叨扰,嫌自家命长了吗?”
  胡真闻言大怒,正要上前砍杀,却听到对面有人道:“是胡校尉吗?都是自家人,莫要伤了和气。”胡真定睛一看,却是那日在城门口乔装做无赖,想要趁乱突入越州城中却被自己整治的刘三。这刘三虽然性情无赖,倒也有几分好处,为胡真整治了后,反倒十分佩服,后来赵引弓拿下越州城后,好几次请胡真一同吃酒,一来二去,倒也混了个面熟。
  刘三讲胡真拖到一旁,低声道:“胡校尉你还是莫要管这桩事了,我们当真是奉了赵使君的命令,来此公干的。”
  胡真却是不信,他虽然与赵引弓相识不久,但是此人所谋甚大,既然已经取了越州,又怎么会拷掠百姓,求取财物呢?那刘三见胡真只是不信,只得急道:“罢了罢了,你可莫要与外人说,眼下形势不利,赵使君欲领兵退回明州,他不愿将这越州城留给许再思,便打算走之前,将此城付之一炬,这屋中主人家财甚丰,主公便让我等将其取来,免得便宜了别人。”
  胡真闻言,不由得呆住了,他只想到赵引弓决计不会贪图这点小利,却将自家的城池弄得人心惶惶,却没想到一旦形势不利,守不住这城池,会临走之前捞一笔。
  胡真站在那里,低头沉思,那些军汉却不耐烦的,一个与刘三相熟地喊道:“三哥,和这厮有什么好说的,像这等没眼力的莽汉,用刀棍和他说话便是,省得图费口舌。”
  刘三正要回头和同伴们解释几句,那军汉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绑在柱子上的已经奄奄一息的中年汉子突然惨叫起来。胡真一下子被惊醒了,只见那中年汉子已经奄奄一息,一旁闲着无事的军汉正在一旁的女眷身上乱摸,不时有人从雾屋中搬出财物。胡真猛地一下闭上眼睛,眼前仿佛浮现出自己收养的孩子们的面容,不由得嘴角上翘,微笑了起来。他猛地睁开眼睛,转过身来对身后的两名旧部拱手拜了一拜,道:“二位且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情与他们说说。”
  两人被胡真的举动弄得糊涂了,茫然地点了点头。胡真看到他们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坊门外,便转过身来,对前面的军汉大声道:“汝曹白昼杀人,拷掠财物,淫人妻女,其罪不容赦,某越州都尉,仁勇校尉胡真,今日当与尔等决一死战。”
  话音刚落,胡真便拔出佩刀,向前冲去。那些军汉措手不及,一下子就被砍翻了二人,可他们毕竟人多,又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一下子便将胡真围在当中,四面围攻,不一会儿,胡真身上便挨了三刀,可他却仿佛没有感觉一般,只是挥刀猛砍,全是进手招式,全无遮拦。那些军士也看出了情形不对,只是围住胡真,却不与他交兵。胡真冲了两次,猛地收住脚步,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容,仰天喝道:“我胡真瞎了眼睛,将越州百姓性命尽数交与豺狼口中,死后愿被打入无间地狱,永不超生。”话音刚落,便反手一刀刺入胸口,跌倒在地,身体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
  赵引弓斜倚在座椅上,亲兵们不断从她身边出入,将刺史府中的财物一桩桩的搬出来,打包好后,再用大车运到南门外的码头,陆续搬运上船,武勇都由于刚刚攻取了越州的各个属县,有些分遣部队还来不及集结到越州城下,许再思也不愿意冒险分兵将越州城四面包围,所以这个城外的码头还在赵引弓的手中,那些财物将通过这个码头,运往他的大本营——明州。
  此时的越州城中已经逐渐混乱起来,虽然赵引弓虽然只是派遣自己的亲军去勒索越州城中富户的家财,可他的行动在那些经年老兵眼里,无异于是宣布明州军即将退兵,不少兵痞也纷纷私自冲到里坊中去给自己捞一笔,越州城中的地痞无赖们也换上兵丁的衣服,或者给明州兵们带路,从中分一杯羹,或者干脆就冒充明州军,四处劫掠。凄惨的喊叫声和含杀声不断越过高高的刺史府墙壁,传到赵引弓的耳中,可他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斜倚在座椅上,看着亲兵们忙乱的搬运财物。
  这时外面冲进一名将官来,后面的一队兵士押着六七个狼狈的汉子,指着他们气喘吁吁地说:“某方才在外面抓到六七个冒充我们明州军劫掠民财的无赖,当如何处置,请主公示下。”
  赵引弓脸上神情如古井一般,毫无半点波动,目光扫视过那些正在不住磕头求饶的汉子,沉声道:“你们既然自称是明州军士,想必是愿意为赵某效力啦?”
  那几条汉子闻言,便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连声称是。赵引弓慢慢地点了点头,招来身后一名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亲兵点了点头,从一旁搬来六七把短刀,扔在那些汉子面前。那些汉子正莫名其妙,却听到赵引弓慢悠悠地说道:“可我明州军又不是施粥站,不收无用的废物,这样吧,你们这几人自己较量,若是胜的,变录入军中,若是败的。”说道这里,赵引弓顿了一下,道:“便全部杀了。”
  那几人顿时呆住了,方才的狂喜便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顿时化作失望。他们虽然是市井里的无赖,可也有些许义气,方才还在一起劫掠,片刻之后便要自相残杀,博得生存的机会,着实有些拉不下脸。每个人都低下了头,扫视着地上的兵器,不愿意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眼睛,害怕让对方看出自己眼中流露出的矛盾神情。
  “我数十下,若是还无人动手,便一起杀了。”赵引弓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赵引弓冷酷的声音仿佛一支利刃,带断了阻拦着众人自相残杀的那条脆弱的丝线。话音刚落,便有一人扑向地上的短刀,可刚刚冲出一步,脚下便给人绊了一下,跌了个狗吃屎。那人的行动仿佛是发出了一个信号,每个人都竭力的扑向地上的短刀,想要抢到手中,而剩下的人则尽力阻止前面的人,拳头,手肘、膝盖甚至牙齿,都雨点般的落在了刚才还亲如兄弟一般的同伴身上,每个人被击中后,也不呼痛,只是恶狠狠的还击过去,很快场中便满是扭成一团在地上翻滚的人体。
  赵引弓双手托腮,双目放光,紧紧地盯着场中的情景,他仿佛一个正在观看自己心爱戏剧的孩子,为场中的每一次凶猛的刺杀叫好,为每一次不幸的跌倒惋惜。这时场中的厮杀已经逐渐明朗了,三个手持利刃,浑身污泥血迹的汉子正恶狠狠地盯着对手,寻找这破绽。而其余四个人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扭曲的面容和残缺的身体说明他们死去时受到的痛苦。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任何一个主动出击的人,都会遭到其余两个对手的联合一击,所以他们都在竭力的等待,等待有那个没耐性的家伙跳出来,然后再捡便宜。可是他们三个人能够活到现在,都不是傻瓜,结果是谁也不动,局面眼看僵下来了。四周围观的亲兵开始不耐烦的嘟囔起来了,赵引弓拍了拍手掌,一旁的亲兵赶紧靠过来低下身子,赵引弓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六七名亲兵开始用锋利的长矛逼迫那三个人靠拢过去,这样一来,无论他们有多么不情愿,激烈的搏杀也爆发了。战斗激烈而又短促,两个人很快倒在地上,一个人正竭力的把肠子往小腹里塞进去,另外一个的脖子被割了一个又深又长的口子,鲜血正从里面大量的涌出来。便是这个幸存者,大腿上也挨了两刀,他竭力站稳身体,用一种惊惶不安的眼神看着赵引弓,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很好。”赵引弓满意的鼓了鼓章,笑道:“你是他们中的佼佼者,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活下来,我不但饶了你的命,这里的东西,你还可以随便拿,能拿多少就拿多少,用车搬也可以,这都是你应得的。”
第039章
屠城(三)
  那幸存的汉子在方才不过半盏茶功夫里,便在生死里来回走了一遭,一下子听到这等佳音,不由得呆住了。待到明白过来是什么回事,赶紧将手中短刀扔到一旁,上前两步便下跪拜谢,正在此时,他突然感觉到背心一阵剧痛,不由得喊了一声,猛地转过身来,却看到一个早已经“死”了的同伴站在不远处,正紧张地看着自己。他心知已经着了别人的道儿,不由怒吼一声,便向对手扑去,对面那人一让,他便扑了个空,跌倒在地,挣扎了两下便断气了。
  那汉子虽然断了气,可装死那人还是从一旁的军士手中借来长枪,在每个同班的尸体上捅了两下,确认他们都断了气方才松了口气。他将手中长枪丢到一旁,拜倒在赵引弓面前,道:“小人侥幸赢了,无礼之处还请将军海涵。”
  赵引弓点了点头,笑道:“大丈夫宁斗智不斗力,你一开始便处于不败之地,那些人又如何斗得过你,又如何说是侥幸,又如何需要我海涵?”
  赵引弓虽然笑容满面,神态温和,可那汉子却是越发惊惶,额头的汗珠如雨点般落下来,一连磕了六七个响头道:“小人无拳无勇,若是与众人平手相斗,只能落得个死,方才急中生智,同伴割开了我的肋部后,便倒地躲在尸体中装死,幸喜众人乱斗,无暇注意到我,才能保住一条性命。最后那人我便是不杀他,他也决计不会饶我的性命,所以才逼不得已出手的。”
  “哦!”赵引弓的声调上扬,语意中颇有不信的意思:“我看你们一开始还不愿动手,相互之间情谊着实不浅,若是你能逃出升天,说不定你那同伴还能分你一杯羹。”
  “将军有所不知,我等情谊的确不浅,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饶不过我,只要我们都死了,他只须随便编个理由,便能将这事瞒过去,否则若是泄露出去,已死的无人性命只能算在他头上,那五人的家人又如何饶得了他。”说到这里,那汉子的话语中条理分明,显然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
  赵引弓点了点头,道:“也是,你倒是聪明人,也罢,既然是你活了下来,这些财物都是你的了,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我让军士们给你送到家中去。”赵引弓说到最后,脸上满是笑容,倒仿佛是与好友商量什么事情一般。
  那汉子一连磕了六七个响头,伏在地面上答道:“小人姓余名五,自幼父母双亡,在这越州城中只有孤身一人,并无亲眷。小人不求财物,只求赵将军收留小人,也好有个前程。”
  赵引弓脸上掠过一丝讶然的神色,随即便变得冷淡下来,道:“罢了,来人呀,带他下去换身衣服,到亲兵队中听用便是。”言罢,赵引弓仿佛对一切失去兴趣了,起身到里厢去了。
  赵引弓走开后,余五抬起头来,此时的他脸色苍白,黄豆大小的汗珠沿着下巴往下滴,好似刚刚生过一场大病一般。数名军士过来带他,他却一连几下都没有站起身来,竟是腿已经吓的软了。
  此时的越州城中已是烽烟四起,大队的明州兵士卒在街道上驱赶着掳掠来的壮丁妇女,往码头那边的城门行去,在他们劫掠过的里坊,往往便纵火燃烧,躲藏在地窖或者隐秘处的百姓为烈焰浓烟所逼,不得不从里坊中冲出来逃生,而在外面看守的军士则用弓弩刀剑刺杀,将剩余者重新逼回火中,屠杀者的狂笑声和受害者的呼救声,互相激荡,形成一种无以名状的声音,传播出来,成为了一种在修罗地狱中才会出现的声音。
  许再思三步并作两步,跳上望台。从望楼顶部望过去,只见越州城中升起了数十道浓烟,而且火焰正以肉眼可以察觉到的速度快速蔓延,着火点如此之多,蔓延如此迅速,只有一种可能性,是人为纵火所致。许再思不由得跌足道:“好你个赵引弓,好辣的手,世人都说我‘蔡贼’手段烈酷,想不到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紧跟在后面的方用珍恨恨道:“那赵引弓纵火焚城,其辎重必然众多,不如让在下领兵追击,定然能斩杀此獠。”此人在石城山一战中为赵引弓所买,全军覆没,斩杀赵引弓之心,只怕在全军之中要数第一。
  许再思低头思忖了片刻,一旁的方永珍不住催促,过了半晌,许再思摆了摆手道:“罢了,这越州今后便是我等立足之地,先抢救大火要紧,再说彼辎重定然是从水上走,还是麻烦周统领走上一趟吧。”说到这里,他便吩咐手下送口信给周安国,让其带湖州水师进击,而武勇都大军则进逼越州城,准备救火。
  赵引弓坐在船上,在他的四周,大队的船只装满了中他从越州劫掠的财货妇女,而在岸上,则是大队轻装的明州军,他们将沿着与水军平行的路线前往曹娥埭,在那里他们将登上事先存放在那边的部分民船,一同沿着慈溪,沿着余姚、慈溪、明州的路线,一直退回明州。表面上看,他的表情和刚刚从明州出兵救援越州时并没有区别,可是在内心深处,他已经明白,在钱缪死后的那场浙东争夺战中,他已经失去了主动权,虽然他在临行前放火烧掉了越州城,使许再思无法充分的利用这个浙东名城以为自己的作战基地,可是对方夺取越州之后,就将横亘在自己与浙东诸州之间,不管今后自己如何拼死奋战,也不过是在明州一地负隅顽抗罢了,而对方却可以不断蚕食其余诸州,不断强大起来,一直到实力壮大到足以压倒自己之前,而自己的选择只能是或者在此之前投降,或者是被对方的压倒性实力所摧毁。想到这里,赵引弓便觉得整个人无比难受,就仿佛要爆裂开来一般。
  “将军,湖州水师追上来了。”突然一个声音把赵引弓从自己的世界中拉了出来,他快步走到船尾,只见在后面约莫五六里远处,一队船只正在不断靠近,最前面的一艘形状十分古怪,并无普通船只一般的船楼、甲板,就仿佛一只巨大的海龟一般,正是从石城山一战逃回的水手所说的湖州水师的无敌战船。赵引弓低哼了一声,只见左右将佐脸色惨淡了起来,虽然明州军的船队数量远远超过追兵,可是其中大部分都是临时征集的民船,夹杂在少量战船中,行驶不便,指挥麻烦,而且那些船只几乎都装满了财物妇女,负重多,吃水深,速度远不及对手,一旦开战起来,只怕便会吃大亏。
  “来人,传我的号令,船只全部停下来,重新整队,将船上所载运的与作战无关的物件扔入水中,准备作战,违令者,斩。”赵引弓猛然喝道,四周将佐听了一愣,他们船上无不装了十几个美貌女子,一个为首的上前一步,问道:“将军,那赏给将士们的女子呢?”
  “敌兵打过来,抵挡不住,你们还能保得住她们吗?不过是白白搭上自己罢了。快扔!”
  随着旗舰上信号旗的挥动,赵引弓的命令立刻被执行了,明州军船队上面顿时哭声一片,一个个刚刚被掳掠上船的越州女子被推下船去,在滚滚的江水上挣扎了片刻,可是很快她们宽大的衣服便吸满了江水,将她们带入水中。与此同时,在湖州水师的旗舰上,周安国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敌人疯狂的行动,不由得咋舌道:“好个赵引弓,将娇滴滴的小娘子活生生的往江水里推,先是放火烧城,又是把女人往水里扔,他可是得了失心疯了?”
  一旁的副将答道:“想必是为了减轻船上负重,好等会和我们厮杀,这人倒是好辣的手,也怪不得许将军手下如此精悍,却奈何他不得,要向主公委质求救。”
  周安国搓了搓手,笑道:“那又如何,在岸上我不知道,若是在水上,他便是天大本事,老子也要让其到水里去喂鱼,只是可惜了那么多小娘子,弟兄们可还有许多打光棍呢。”说着便要吩咐手下击鼓,准备进攻。
  一旁的副将却将其一把拉住,道:“且慢,统领,你当真要全力猛攻吗?”
  周安国不解地问道:“那你说要如何,弟兄们那么辛苦赶过来,总要发点利市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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