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92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92/283

  骆知祥点了点头,脸色已经凝重了起来,道:“正是,想不到这事情竟然传的如此之快,连远在杭州的你们也知道了。”
  看到吕方一脸茫然的模样,陈允从怀中一封文书,递给吕方,低声附耳道:“这乃是广陵的李宣谕使送来的消息,某本来打算等会便报给主公,想不到这骆知祥便来了。”
  吕方点了点头,陈允为他幕府中的掌书记,可在他手下的分工中,除了处理各种机密文书,还有情报工作的分工,那李俨暗自投入吕方麾下后,便留在广陵搜集情报,再通过那酒肆的老板,暗自送到杭州,而高奉天收了那胡姬之后,那酒肆便成了莫邪都留在了广陵的一个情报站,那里人员流动性大,吃酒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在其中的确能够得到许多有价值的情报。
  吕方接过文书,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的字迹清秀隽永,正是陈允的字迹,不由得暗自点头,根据吕方的要求,所有得来的情报都必须用普通纸张重新誊写一遍,以免被看到的人通过字迹或者纸张质地等细节推断出情报的来源来。可陈允现在手下信得过又有文化的人太少,他干脆亲自动手,来誊写情报,其办事的认真可见一斑。
  “侯王守方以奉天子,譬百川不朝于海,虽狂奔澶漫,终为涸土,不若顺流无穷也。东南诸镇以扬为大,刀布金玉积如阜,愿公上天子常赋,頵请悉储峙,单车以从。”吕方细细将文书读过一遍,心中不由得暗自冷笑,田覠这书信分明是将了杨行密一军。原来中国古代儒家思想里面,认为天子应该垂拱而治,而各个诸侯则管理四方,同时向天子进贡各种财货,以换得对下辖各州的合法统治权。这一个理论上十分完美的权力体系不能被破坏,如果诸侯他不敬重天子,逃避了他本身对天子的各项义务,同时也就失去了对手下各州郡的权利。从某种意义来说,唐代中后期那些半独立的藩镇容易产生州中兵卒驱逐甚至残杀藩帅的事情,其部分原因也就是这个。田覠的信中没有说出的话就是,杨行密如果你不尽对大唐天子的义务(上天子常赋),那么我田覠自然也就不会没有义务继续服从你了。而且在心中最后提到的“頵请悉储峙,单车以从。”分明有代替杨行密来“守方以奉天子”的野心。却不知杨行密会如何应付,吕方看完书信后,随手放到一旁,笑道:“田公拳拳之心,令吕某汗颜,果然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却不知吴王如何答复的呢?”
  骆知祥脸色沉重,答道:“吴王回信说,若要上供财赋至长安,须经汴州,朱温乃是我淮南大敌,岂有尽民膏以资敌的道理,待讨灭宣武之后,再恢复供奉不迟。”
  吕方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杨行密这话倒也是没错,不过站在自己的立场,还是希望田覠与杨行密的关系不好为妙,否则淮南的压力要是尽在自己身上,那可是不妙了。
  “那骆长史此来,却是所为何事呢?”陈允看到骆知祥神情有些恍惚,赶紧出言提醒道。
  骆知祥定了定神,仿佛颇为难以启齿,好不容易才道:“田公遣在下前来,却是有两件事情相求,第一件是想要请吕公出售宣州军粮和盔甲,二来却是请求给予上次码头之战时,湖州水师所用的那火攻利器。”说到这里,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赶紧闭住了嘴。
  室中顿时静了下来,高奉天和陈允都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骆知祥,过了许久,吕方的声音打破了寂静:“骆长史治理有方,宣州又是大郡,平时少说也有三年的积储,军用更是充足,升州破后,宣州四周亦无强大的水军对手,田公这么做,莫非是要举兵谋反不成?”
  吕方的质问声在静寂的屋内显得格外刺耳,陈允站起身来,在屋外转了一圈,确认没有旁人偷听方才走了进来,只见骆知祥满脸都是苦涩,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不错,田公已经断绝了和广陵的来往,并大举募兵。”
  “所以才会向我吕方求购盔甲粮食?”吕方突然大声喊道,平日里温和可惜的容貌此时却青筋暴露,显得格外狰狞,倒是把骆知祥给吓了一跳。
  “我也曾全力劝谏过田公,可这次他却格外固执,好似在广陵城中受过什么刺激一般,毕竟主忧臣辱,主辱臣死,骆某食人之食,衣人之衣,不得不尽忠人事。”看来骆知祥是被吕方方才的吼声给吓坏了,竟然一股脑儿将自己反对的立场和盘托出。
  “主公,骆长史只是个使臣。”高奉天站起身来低声提醒道,吕方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道:“此事干系重大,我也不能马上给你答复,你且下去休息数日,我再给你答复吧。”
  骆知祥正忙不迭的点头,吕方却也不顾,对一旁的陈允吩咐道:“若是让人看到骆先生在杭州出现,只怕有不好的流言,我马上让人在丽娘的院子后面清理出一间屋子,你先到外面去收拾一下,等会便让骆先生在那边歇息,一日三餐便让给丽娘那边多送一份,就说是有个远房亲戚前来投奔便是。”话语中显然是将骆知祥软禁起来了。
  不过这也是骆知祥意料中的事,陈允出去了半顿饭功夫,便回报准备妥当了,带了骆知祥往后院行去。看到骆知祥远去的身影,一旁的高奉天叹道:“某昔日看田公雅量高致,谦逊爱才,想不到其实却是这班人,心胸如此狭隘。”
  吕方点了点头,田覠向吕方购买粮食、盔甲、火攻武器,就是个白痴也能看出其中代表的意思,那么吕方的选择一般只有两种,一种是跟着田覠一起干,若是成了自然是多分一杯羹,若是输了好歹也算博了一把;而另外一个选择便是绑了前来的使者,送到广陵去告发,毕竟若是田覠成事了,说不定下一个就会收拾在一旁看热闹的你,若是杨行密打败了田覠,曾向杭州派出使者的事情肯定会败露,那时杨行密可不会感谢你拒绝向田覠出售粮食和盔甲,反而会指责你没有提前出首,趁机收拾了你。所以骆知祥这次来杭州,可以说是一枚弃子了。而依照他昔日在田覠府中的地位和用处来看,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做这个弃子,联系起这次他方才的态度来看,能够解释的唯一理由就是反对叛乱的态度害了他,被他的态度激怒了的田覠冷酷的把他踢到杭州来当弃子,所以高奉天作为同样掌管莫邪都中钱谷事务,亦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依奉天看,这次田宣州有几分胜算?”吕方突然开口问道。
  “几分?依在下看,田覠这次连半分胜算都没有。”高奉天冷然道,回身来到几案旁坐下,随手拿出放在一旁的算筹一边摆弄着,一边说:“其一,其为吴王之臣,却以下犯上,以逆讨顺,这就先输了三分。其二,吴王讨平群雄,救淮南百姓于水火,自己官居极品却简朴节用,深得民心,淮南百姓厌乱已久,岂能支持与他,这又输了三分。其三其多年出兵四掠,结怨甚多,其同党不过润州安使君一人罢了,没有有力外援,以区区二州之力,岂能与广陵相抗?”说到这里,吕方突然打断道:“最重要的是,吴王对其早有提放之心,使李神福据升州便是为了对付他,这次宣州大举募兵造船,广陵近在咫尺,岂有不知的道理,可这般纵其行事,分明是打着‘多行不义必自毙,姑且待之’那一套,看起来是田宣州蓄谋已久,其实却是中了杨行密的示弱之计罢了。”
第025章
东征
  吕方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手下谋士的看法。这时陈允回来了,禀告已经将骆知祥安排停当。吕方让二人坐下,低声问道:“田宣州之事,陈掌书以为当如何是好?”
  陈允送骆知祥去后院歇息的路上便已经仔细考虑过,此时见吕方开口询问,也不假思索,昂然道:“依在下看来,这是件好事。”
  吕方闻言,脸上不由得露出奇怪的神色,毕竟自从吕方违抗军令,攻破杭州之后,杨行密对其的戒心便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情。之所以杨行密尚未动手无非是两个原因:一个是主力在对付上游之地,而另外一个则是顾忌田覠与安仁义二人罢了,若田覠与杨行密摊了牌,只要田覠一亡,只怕杨行密便会对湖、杭二州下手,那时羽翼未丰的吕方只怕便只有败亡一路可走了。这些事情,做为吕方心腹的陈允又如何会不知道呢?
  “吴王对我等早有猜忌之心,我等欲求自保,除了自强别无它途,此事求人不如求己。眼下浙江以东,并无真主,百姓有倒悬之苦。以主公之神武,取此无主之地,稍加经营,进可与群雄争霸,退可保一方平安。之所以如此,无非是害怕大军出发后,腹心空虚,让苏州顾全武借兵于广陵,击我之背罢了。可若是田宣州起事,安润州必然亦起兵相应,隔绝大江,那时顾全武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暇谋我,这可是天赐的良机,若主公取了两浙之地,其力便与钱缪仿佛,大可与广陵分庭抗礼,不复为人下了。”陈允说的兴起,猛地一掌击在面前的几案,发出砰的一声脆响,竟然将这竹子制成的几案一条腿给折断了。
  吕方点了点头,示意正慌忙为方才失礼行为谢罪的陈允起身,笑道:“说得好,说得好!上天将陈先生赐给我,看来是要让我吕任之做一番事业的。那我应当如何答复田宣州呢?”
  陈允胸中已有成竹,笑道:“田宣州求我兵甲、粮食、以及火器,依卑职看,当与其火器,不与粮食、兵甲,因为田覠若是起兵,彼若有火器,用在水军中便能与广陵水师相持,隔绝大江,联合安使君,便有自保之力,只要安、田二人一日不亡,杨行密便一日无暇攻我。现在主公便可写信给陈五,让其加速进攻睦、歙、衢三州,而您大可简练精兵,休养士卒,待田覠一旦起兵,则遣一大将渡过浙江,与陈五呼应,一举并吞浙东诸州,成就霸业。”
  “那许再思的武勇都呢?他们兵士强悍,战力颇强,我也与其有约定在先。”说到这里,吕方连上露出了犹疑之色,浙东现在形势复杂,现在他们在自相残杀,可若自己领大军渡江,只怕反而会让其联合起来共同对抗自己这个强敌,那时兵祸连绵,可就非自己所愿了。
  陈允闻言笑道:“主公莫忧,武勇都虽然善战,却是客兵,在两浙毫无根基,在强敌环伺之下,要想打下一片基业岂是简单的,便是攻下一两州,其当地豪强必然不会对其心服,我以大兵临之,必有起兵响应之人,若论兵强,武勇都再强又能强得过当年纵横天下的孙儒不成?孙儒与杨行密十战九胜,兵势之强可见一斑,可由于无根基之地,只一败便身死敌手,全军覆没。”
  听到陈允的话,吕方便安了心,许再思所在的武勇都这个军事集团最大的弱点便是没有吸收两浙的本地势力加入,结果中层军官以上几乎没有一个当地人,这样一来,很难得到两浙本地势力的认同,自然也很难在南方站稳脚跟。而吕方则不然,虽然他军中的核心团体基本都是淮上或者蔡地降兵组成,对有反抗苗头的本地势力下手也是辣手无情,可是只要有必要,对其精英分子还是吸收、提拔重用的,并不以其出身加以歧视,例如丹阳的徐二、两浙的陈允、高奉天、牛知节等人,在确定了他们的能力和忠诚之后,都已经成为了吕方手下的得力干将。这样一来,湖、杭二州的本地势力在看到反抗无望后,吕方又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他们的利益之后,也开始逐渐接受其为己方主人的现实。而这一点武勇都是很难做到的。
  三人商议已定,便决定立刻修书与陈五,让其加快进攻睦、歙、衢三州,同时遣密使到周安国处,让其准备与浙东当地势力和武勇都中下层军官结交,一旦莫邪都大军渡江,便双管齐下,争取兵不血刃解决掉武勇都问题。吕方写完书信后,便让陈允用罢印,去办理诸般事宜。看到高、陈二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吕方又看了看自己眼前那些建设军工基地的计划,只得将其一一整理好,放入一旁的抽屉中。
  “也只能往后面再推推了,想不到自己穿越十余年了,连枝火绳枪都没有,当真是穿越诸君之耻呀。”吕方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要是老子有火枪大炮,还用的着想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情,直接推过去便是,那时要后宫就后宫,要灭日屠美就灭日屠美。”趁着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吕方不由得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随着自己的地位日渐升高,其身心压力也越发大了,这也算是一种自我放松的办法吧。
  吕方正神游天外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却是被人从身后用双手掩住了,吕方全身肌肉一紧,鼻子却闻到一股熟悉的体香,突然紧绷的神经突然送了下来,笑道:“丽娘,怎么来节堂了,我不是跟你说过,这里是机要之地,若非急事,还是莫要来得好。”
  沈丽娘坐入吕方的怀中,双手搂着对方的脖子,娇嗔道:“你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了,我和吕姐姐在家里等你一起吃晚饭,却一直没有看到你的影子,于是姐姐便让我来这里请你回去。”说到最后还把那个“请”字加重了语气。
  吕方这才发现外面天色已黑,自己方才在那里胡思乱想,竟浑然忘了时间的流逝,看着眼前的爱人,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暖意,笑道:“好,好,好,一起回去吃饭。”说着边扶起丽娘,一同往外面走去。
  两人刚刚出了节堂,沈丽娘突然问道:“我方才进来时,听到你在那里自言自语,说什么‘灭日屠美’、‘火枪大炮’,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吕方听了顿时呆住了,想不到自己方才的那些胡言乱语竟然被丽娘听见了,只得解释道:“这些都是我们老家的土话,说的是山中的一些树木野兽之类的,你是富贵人家,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夫君你不是京兆人氏,那边说的可是官话,我家中好几个叔伯都曾在那边为官,家中也是常说官话的,怎么听起来和你说的不太一样呀?”
  吕方听到这里不由得语塞了,他原先在吕家当田客时便胡编自己本是京兆人氏,没想到今日居然漏了馅,自己方才的口音乃是后世的普通话,和唐时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相似,灵机一动,指着头顶上的圆月道:“你看,那是什么?”
  沈丽娘顺着吕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前除了圆月外却是空无一物,正糊涂间,却感到双唇上一阵温热,却被吕方吻了上去,一时间二人相拥而立,早已忘了先前的事情。
  莫邪都东征军大营内,一队队兵士正在操练,自从吕方派陈五为主将,统领两都兵马和钱缪降兵,准备东征浙东诸州,陈五便和陈璋二人在杭州东境处编练士卒,储备军资,准备出击。依陈五的意思,兵贵神速,他就准备将降兵全部打散,跳出千余精锐的编入自己的主力军中,其余的便留在行会走,自己便带了这些兵出征便是,可陈璋却坚持自己的意见,整日里扑在营中,将这些降兵编订成伍,拉着陈五一起商定中级军官的人选。虽说陈五是军中主将,可临行前吕方有叮嘱过,陈璋在浙东呆过多年,熟悉人情,要多听听他的意见,不可独断专行。而且陈璋虽然反对打散降兵,可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带着自己一同做,并无收买人心,经营自己势力的做法,中层军官的人选也基本是经过陈五首肯,可以信任的人担任的,所以陈五也不得不耐着性子一同等待,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单独领兵出证,若是取胜,吕方麾下武臣第一的位置便跑不脱了,他也是憋着一口气,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让众人瞧瞧,若是此役成了,吕方手下得力干将不多,一州刺史是肯定的了。
  这天,一直委以全权的吕方突然派来信使,催促陈五进兵。信中言辞虽然没有全部说明原因,可是也略微的吐露了一些内情,陈五又不是傻瓜,根据已知的形势加以分析,便能猜出个一二三来,立刻召集众将,准备东征事宜。
第026章
狡计
  陈璋看罢书信后,并不言语,在一旁若有所思,待陈五下罢命令后,低声问道:“统领,等会诸将到时,是否要信中内容悉数告知?”
  陈五听了一愣,答道:“那是自然,主公下令催促进兵,只怕数日内大兵便要进发,这等事情不告知众将,如何行事?”
  “那统领以为眼下睦、歙、衢三州的防备如何?”
  “我等七千大军在这里屯守也有月余了,对方定然有了防备,虽然他们兵力弱小,倒也不可小视。”陈五说到这里,语气中不自觉便带有了怨尤之意,毕竟正是陈璋坚持要先编练士卒,方才耽误了时间,导致今日的局面。
  “统领说的是,我倒有一计,可省些力气,攻破睦州,彼方本不过是惊弓之鸟,若破一人,余者亦胆寒矣,稍加招抚,当望风而降。”说到这里,陈璋来到陈五身旁,附耳低声说道,随着陈璋的话语,陈五的脸上表情由困惑逐渐变为狂喜。
  “好,好,好,此事若成,某自当禀明主公,重赏陈参军。”
  军帐之中,将吏们站在两厢,脸色凝重中带着期盼和喜悦,吕方麾下最重军功,赏赐尤为丰厚。诸将在这边屯守多时,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眼下得到军令,一个个便如同临阵的骏马一般。
  “主公有令,宣、苏二州形势不稳,令我等先退回杭州待命,攻伐睦、歙、衢三州暂时取消!”陈五话音刚落,帐中顿时哗然,将吏们听到这个出人意料的消息,个个脸色大变,绝大部分出身淮上、丹阳的莫邪都将吏脸上都是失望的神色,而少数降兵将领脸上神色却是喜忧参半,矛盾得很,喜悦的是家乡不用遭到这兵火之灾,躲去了这番大祸;而忧的是自己这次北上,与淮南兵交战,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故乡。
  “肃静!”却是陈璋高声喝道,他坐在陈五身旁,脸色凝重:“此地乃是军帐,岂能如此喧哗,尔辈也是老卒了,上峰有令,依令而行便是,何必多言,还不速速退下,准备动身事宜。”
  听到陈璋这番话,下首将吏静了下来,纷纷退下依命行事,可是从脸上神色中可以看出他们对陈璋颇有怨尤之心,莫邪都之人怨恨他耽误了进军的时间,而降兵则恨他在杭州城中倒戈归降,害得他们落到现在背井离乡,为他人奋战的境地。
  天色已黑,降兵营地中。依照莫邪都军法,扎营之法与别军大不相同,那些降兵还尚未学会如何按照莫邪都军法扎营,于是便在其后驻扎。此时已经过了晚饭时分,由于明日便要动身退回杭州,军中气氛显得有些萧条。营东边角处的一处军帐中,挤得满满当当,足足有二十余人,当中的一人脸色白皙,身材魁梧,却是降兵中的一名都长,姓郝名逊,因其行事公正,又勇武多力,在军中威望甚著。只见他大声道:“我等本欲随大军返乡,若能侥幸取胜,也能回到家乡,得见父母亲族。可这番却要又把我们调到苏州那边,只怕他日我等都要埋骨他乡了。”说到这里,饶是郝逊这等汉子,声音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古时人们,由于条件恶劣,又相信幽冥轮回之事,对于生死间事倒不如现代人看的如此重,可是对丧葬之事看的极重。在史书上,某人客死异乡后,其友人或家人从千里外抬棺返乡,埋葬于祖坟家庙之旁,这等事迹屡见不鲜,史书上也好不吝啬溢美之辞,其原因无他,当时风俗使之。这些降兵大半都是来自浙东、浙南诸州,其中不少都是来自睦、歙、衢三州的人,兵败投降之后,对于吕方的心情颇为矛盾,一开始是颇为怨恨,可看到被选拔编入莫邪都六坊和吕方牙军的袍泽一下子被分以田宅耕牛,又不禁羡慕的很。对于出征睦、歙、衢三州,他们心中又不禁暗自怀着希望,若是成功,吕方尽得三州之地,他们不但能够回到故乡,而且凭借军功,说不定还能得到哪些袍泽一般的待遇,所以他们现在的失望比起莫邪都士卒尤烈,其中有些大胆桀骜之人干脆聚集起来,商量对策。
  帐中众人,听到郝逊的哽咽声,再想起家中时的往事,也忍不住抽泣起来,受这气氛感染,一时间帐中满是哭声。过了好一会儿功夫,哭声方渐渐平息下去,一人突然道:“去苏州是死,私逃回乡被拿住也是死,好歹还有几分希望逃回家中,不如我等一同逃回家中吧?”
  众人闻言,纷纷说好,有个胆大的干脆建议说不如今夜杀了陈璋那厮,一来出口恶气,二来回去也好有个进身之阶。旁人却耻笑他哪有这般本事,一时间帐中吵得一塌糊涂。那郝逊一连喊了四五声“噤声”方才让众人静了下来。
  “你们就这点小事便吵得一塌糊涂,又如何能杀那陈璋,更不要说莫邪都那营盘你们也看到了,虽然是野战营盘,可也修的跟铁桶一般,便是以大军围攻,也未必拿得下,何况就我们这点人,还是罢了吧,我们能够逃回家乡,保住一条性命便已经是祖宗神灵保佑,其他的事情变莫要再提了,徒增祸事。”郝逊沉声道,帐中人都是经年的老兵,莫邪都的厉害他们也是尝过的,方才人多起哄时也还罢了,这般冷静下来一想,便觉得杀陈璋之事行不得,纷纷点头,都说众人没个首领,什么事也做不成,还请郝兄弟受个累,领着大伙一同逃回家乡,若万一成了,个个都在家中摆上神位,每月朔望之日,绝不敢少了供奉。
  郝逊却连连推辞,原因倒也简单,像这等逃兵之事,为首之人是定然斩首的,其余胁从之人往往是一顿军棍便了事了,这等苦差事也怪不得他不愿意做,可众人还是苦苦哀求,郝逊没奈何,只得道:“你们要我做这首领之位也行,可你们要依我一桩事,否则便是砍了我的脑袋,也是恕不从命。”
  众人闻言,纷纷说莫说是一桩事,便是十桩百桩也行。
  郝逊见众人神情诚恳,不似作伪,便说:“这桩事凶险得很,若有一人乱来,只怕大伙的性命都落在他手上了,若让我当这头领,你们须得发下重誓,听从我的号令,无论是何等事情,都不得违抗。”
  待众人都应允了,郝逊才细细说出自己的想法,原来他早已有了计划,若是直接逃走,定然会被追兵所擒,不如先选出两名轻捷汉子去后营放火,待他们救火时,再趁乱逃走,待到莫邪都将吏发现,他们早已跑得远了,对方军情紧急,想必也不愿派人来追击他们这点逃兵,成功的机会便大多了。
  众人闻言皆哑然,这计划虽然甚好,可那放火之人,只怕是死路一条了,却不知让何人来做。郝逊笑了笑,从身后取出一只陶罐,又找了些黑豆黄豆来,数了数放入罐中,道:“这放火之事极为凶险,我让谁去,谁也不服气,不如依天命行事吧,这罐中有一粒黑豆,二十粒黄豆,我们这里正好有二十一人,依次在碗中取豆,若得到黑豆之人便去放火,黄豆之人便逃生,那时各安天命,谁也没话说了。”
  听了郝逊的主意,众人连连称好,于是郝逊将碗中的豆子先让众人看了,方才放入罐中,混杂了一番,自己当先摸了,拿出来给众人一看,却是黄豆。帐内众人便依次来摸,虽然浙东夜里天气颇为寒冷,可在昏黄的灯光下,一个个摸豆人的额头上黄豆大小的汗珠雨点般的滚了下来,可见其紧张的程度。这时突然“啊”的一声,一条身形短小的汉子瘫软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枚黑豆,竟是抽中了去放火的恶签。
  郝逊见抽中了黑豆,便将那陶罐中的黄豆尽数倒了出来,众人看得清清楚楚,陶罐中剩下的尽数都是黄豆,并无作伪,剩下没有摸豆的人不由得长长出了一口气,才感觉到背上全是泛出的冷汗。
  郝逊见那汉子脸色惨白,神情呆滞,竟好似被这压力压倒了一般,眉头皱了一皱,猛然跪倒在那人面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众人赶紧来扶他起来,郝逊却兀自要把头磕完。众人正讶异间,郝逊对那汉子肃容道:“这位兄弟,这番你去冒死放火,救了我等的性命,若万一我郝逊能逃回家乡,汝家父母妻子,断然不会少了衣食。”说到这里,他将左手食指伸入口中,狠狠咬了一个口子,指天发誓道:“若郝某有违此誓言,天地鬼神皆不容。”
  众人见状,也纷纷跪下发誓,齐声允诺,定当合力奉养他家老小,决不让其少了衣食。
  那汉子见状,去了身后顾虑,也站起身来,做了个团揖,道:“在下是歙州休宁县牛下村人,村口有一棵老桑树的便是,家中还有老母在堂,两个孩子,今后便烦劳各位了。”说到这里,他声音突然哽咽起来:“今后四时,家祭之时,往也能给杯水酒,半碗粗饭,某家这里先谢过了。”
  众人此时脸色郑重,毫无讥诮之色,躬身还礼道:“自当如此,何劳吩咐。”
第027章
昱岭关(一)
  浙东浙西两道地形十分复杂,苏州、杭州、越州、湖州为代表的浙北、浙东沿海主要是冲积平原,地形平坦,土地肥沃,自春秋时便是吴、越两国的发祥地。而睦、歙、衢三州所在的浙西南却是大片的海拔一千多米的山地,其户口财力加起来甚至连杭州一州都不及,而昱岭关,便是这连绵不绝的山地中间的一处缺口,其地位于杭州昌化以西七十里,西行百二十里便是歙州治所,而向南则可以攻打睦州的背后,和杭州出发的军队两面夹击睦州。无论是吕方要攻取睦、歙、衢三州,还是那三州之兵想要反攻杭州,都必须先夺取此处。自从吕方攻下杭州城后,杭州境内大部分镇海军镇戍都弃甲归降,而昱岭关守军不但没有投降,反而投靠了睦、歙二州。陈五统领的大军到达后,那两州守将一面将州中所剩不多的守兵派到昱岭关上来,一面写信到越州,召回出援攻打武勇都的本州援兵,关上守将更是小心戒备,不敢露出半点破绽来,只求能够坚持到州中精锐返回,再做打算。
  这昱岭关虽然号称城关,可实际上并无城池,只有毕竟此地位处两浙腹心,数百年来并无什么战乱,只是莫邪都兵至后,临时用木石建成的两座小寨,之间用一道石墙连接起来罢了,山上又都是岩石,无法挖掘壕沟等障碍物,不过此地山势陡峭,便是投掷飞石滚木,也是十分难以攻取的。
  这天昱岭关上,守将薛尤举斜倚在榻上休息,这些天来虽然莫邪都没有大举进攻,只是有些游兵前来骚扰、刺探军情,可也把他累的不轻,自己这些手下的底细他是明白的,那三百多原先镇海都留在这里的镇兵倒也罢了,都是能披得甲,上得战阵的好汉子,而剩下那些睦、歙二州派来的三千多援兵可就说不得了,大半都是些腿杆子还没洗干净的庄稼人,弯弓射箭这些技术活倒也不指望他们了,连手中矛杆都握不稳。十几天前,有十几名兵丁带了民夫到山下去砍些木料,用来修建壁垒,却碰到了一小队前来骚扰的莫邪都兵卒,那些己方士卒连对方有多少人都没搞清楚,便扔下兵器甲胄,将那些民夫甩在身后,没口子地喊着“淮南贼打过来了”,往关上逃去,结果那些民夫也纷纷逃走,自相践踏,足足有十余人被踩死,更可恨的是,这伙溃兵到了关上还到处乱喊,搞得军心大乱,逼得当值校尉一连杀了四五个喊得最厉害的,才压下了哗变。后来派人下去一查,才发现对方不过是五六名游兵罢了。想来也是没办法,这二州镇兵中的精锐本就在武勇都之乱时抽出不少到了杭州,结果尽数折在那里了,武勇都渡江东侵之后,剩下的大半也都派到越州去了,眼下在州中治所里也不能不留一点,能够派到这里来的只怕都是临时从田头抓过来的,要靠着这种兵士和莫邪都的百战精兵相抗衡,想到这里,薛尤举便不由得哀声叹气起来。
  薛尤举正在榻上发愁时,突然听到账外有亲兵禀告,说有敌军逃兵,说有紧要军情通报。薛尤举听了大喜,原来一般按照兵法上讲,双方相持之下,守方只是死守可是兵法大忌,一来士卒在防御工事中一直苦守,会士气低落,容易出现逃兵现象,更重要的是,你没有与敌方的接触,就很难发现对方是否有使用奇兵,可薛尤举又怎敢让对方知道手下大半是这等弱兵,干脆便将兵士尽数放在关后,认真操练,对莫邪都的情况自然也是两眼一抹黑,这下听说有熟悉地方情况的逃兵,自然是喜出望外,赶紧吩咐将他们带到校场旁去,自己则起身披了盔甲,往那边去了。
  待到薛尤举到了校场旁,只见空地旁或坐或立,约有十七八条汉子,一个个都是衣衫褴褛,浑身尘土,手中拿着黍饭,往嘴里猛塞,当中放着一个编的甚为严实的柳条筐,已经是空空如也,想来是刚才盛饭用的,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薛尤举的到来。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92/283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