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5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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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快让他进来。”顾全武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浑然没发现自己的失态,在一旁侍立的顾君恩惊讶地看着父亲,城府深沉的父亲很少在自己面前失态,不过区区一个秦斐,台蒙、周本等人声名兵力都远胜于他,可不也败在父亲手下,有必要那么紧张吗?
  顾君恩正思量间,出使昆山城的校尉进的帐来,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上前两步将那木盒呈了上来,顾君恩上前接过木盒,转呈给父亲。顾全武一边接过木盒,一面询问道:“你进的昆山城中,淮南守军情况如何?那秦将军有什么话说?”
  那校尉躬身答道:“末将入城后双眼被蒙住了,什么也没看见,可在城中并未听到狗叫鸡鸣,连马匹嘶鸣的声音也无,想必淮南贼军粮甚紧迫,已经将这些牲畜尽数杀了食用。秦将军也没说什么,只说将这木盒交给顾帅,自然一切知晓。”
  顾全武脸上露出笑容,猜想那木盒中装的定然是淮南军队的人员军械清单,秦斐送这些来是请降之用,正要打开木盒,一旁的顾君恩伸手阻止,道:“父亲,还是让孩儿来吧,淮南贼素来估计多端,免得让诡计得逞。”说罢便接过木盒,放在地上,拔出腰刀拨开木盒。
  顾君恩刚拨开木盒,脸色大变,骂道:“好个秦斐,已为砧板上的肉,居然还敢如此相欺。”
  那校尉被顾君恩挡住了视线,好生好奇那盒中装了甚么东西,竟惹得少将军如此这般。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只见那木盒中竟放着的是一卷佛经。这镇海军人人皆知,顾全武从军前曾经出家为僧,军中皆以为忌讳,无人敢于提起,可这秦斐竟然以佛经相赠,明显是嘲笑顾全武领兵杀人,有违佛家慈悲为怀的教条。
  顾君恩越想越气,拔刀向那木盒砍去,却被一只手抓住了,动弹不得,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父亲,顾全武走上前去,将那本佛经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翻了起来,却是一本《华严经》。看到父亲这般,顾君恩虽然脸色已经涨得通红,也不敢做声。
  顾全武翻了几页佛经,脸色越发苦涩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回到座上,挥手让那校尉退下后,对顾君恩道:“你去请营中掌书来,我要修书于钱使君。”
  顾君恩脸色大变,问道:“父亲为何要修书与钱使君。”
  顾君恩这话问的颇为无礼,这军中极重上下之分,顾全武治军又严,若是平日,只怕便是一顿军棍的下场。可今日顾全武脾气却好得出奇,温颜答道:“方才那秦斐送佛经与我,明显是无有归降的意思。我修书与钱使君,便是为了益兵围攻,尽快拿下此地。”
  “秦斐残兵孤城,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父帅又何必向钱王请兵,再说钱王手下精兵,大半都已经在父帅麾下,剩下的还有留在杭州城中,压制群小,父帅这般做,只怕有小人会进谗言,说您有不臣之意。父帅请三思呀。”顾君恩脸色涨得通红,言辞之间已经是殷切之极,原来顾全武在董昌之乱中,立功至伟,几乎已经到了不赏之功,不可复为人臣的地步,所以他留下一半的军队给许再思夺取湖州,也有向钱缪表明自己无有野心的意思,可是在镇海军内部依然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流言,顾君恩也有耳闻。后来顾全武一连击破周本、台蒙,夺回苏州,风头之键更是一时无两,可后来围攻秦斐于昆山一座孤城,却是屡攻不下,就有人说他故意养寇自重,现在要是顾全武修书与钱缪,说要益兵围城,那就只有抽调钱缪在杭州的驻军,而杭州城中坐拥数千僧兵的灵隐寺主持了凡却是顾全武的亲生兄弟,这一切联系起来,只怕不由得钱缪不怀疑顾全武心怀不轨。
  顾全武脸色红了一下,又白了起来,他在帐中徘徊了几步,一旁顾君恩看道自己的话有效果,赶紧接着劝谏道:“父帅若是担心那昆山城,末将自当亲冒矢石,当先攻打,孩儿愿立下军令状,十日之内若不拿下昆山,自甘当军法处置。”
  顾全武转过身来,脸色平和,伸出手拍了拍一下儿子健壮的肩膀,叹了口气,口气出奇的温和,道:“君恩,你可知道今日为何我没有治你的罪。”
  顾君恩摇了摇头,答道:“孩儿不知。”
  “因为今天为父要给你讲讲为将之道的最后一课。”顾全武坐了下来,脸色出奇的温和:“我拼尽全力,不是拿不下这昆山城,可是淮南在清口大破庞师古,宣武已经无力再南下攻伐,杨行密自然很快就要四处扩张,若是攻下昆山时上了元气,如何抵抗未来的侵伐。《孙子兵法》里面说了,全师为上呀。”
  顾君恩正要反驳,顾全武接着说道:“至于那些小人之言,《司马法》里面说的很明白,为将者,受命于君,不复问家中之事。顾某受钱王深恩,自当粉身报之,岂能惜身自保,逡巡不前。我会在信中说明白的,你不用担心。”
  顾君恩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见父亲决心已定,也只得作罢。
  杭州,两浙节度使府,深夜,钱缪身着紫袍,脸色阴沉,正在书房中来回逡巡,仿佛在决定什么为难的事情一般。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听到来人说道:“钱王漏夜相招,却不知有何事相询?”
  钱缪上前延请入室,来人身披锦袍,容貌却丑陋之极,正是钱缪幕府中的谋士罗隐。
  钱缪从几案上拿起一封书信递与罗隐道:“顾全武那里来的,却是要求益兵的。”
  罗隐将那书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却不说话。那钱缪问道:“顾全武麾下已有两万兵,那秦斐不过三千兵,为何还要请益增兵?难道他真的有不轨之心。”
  钱缪皱了皱眉,问道:“钱王可是不愿意从杭州再抽兵与顾全武,以免压制不住城中那个和尚?”
  钱缪点了点头,虽然灭董昌之战,灵隐寺的了凡出了大力,可后来钱缪从他那里压榨了一大笔钱,他身在杭州城中,拥兵数千,还有一个立下大功,手握重兵的兄弟在外,也难怪钱缪不放心。
  “那边从许再思许统领那边调五千人给顾指挥使吧,待其夺昆山后,功居第一,上表朝廷,晋升他为两浙节度副使,检校侍中便是。”
  钱缪听了,沉吟半晌,点了点头。这两浙节度副使乃是个虚职,如无其他使职差遣,便去了军权,只能在幕府中呆着罢了,至于那检校侍中更不过是遥领的朝廷官职,虽然听起来好听,仿佛朝廷中枢重臣一般,可也不过能多领几袋禄米,几贯铜钱罢了,而且这些官职都是放在钱缪身边,有了事情加上一个使职差遣出去,也是方便得很。而且夺去了许再思的兵权,给顾全武,自然二人之间会生出芥蒂,为二人主君的钱缪便好分而治之,这也是主上的权术。
  湖州安吉城下,从乾宁四年十月算起,这围城之战打了快一年了,和董昌之乱不一样,董昌之乱时,虽然两军也在这安吉县交锋过,可并未如这次一般深沟壁垒,相持厮杀,双方的军队就像两群蝗虫,将安吉县中的一切吃的干干净净,镇海军驱赶民夫,修筑长围,掠夺粮食。莫邪都也还以颜色,不住偷袭城外的敌营,那个安吉县的原任县尉牛知节,一开始还持着坐山观虎斗,择其强者而投靠的主意,可是随着镇海军抢掠粮食、征集民夫的程度加深,尤其是清口之战淮南一方大胜的消息传过来,他也开始袭击镇海军的征粮征夫队伍,打着淮南方委任的安吉县尉的旗号收集旧日手下和逃亡的安吉县民夫,一时间,安吉县中已然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景象。
第053章
两边
  安吉城坚固的城墙上的许多处地方的女墙都有破损,被守军用沙袋和木墙代替,许多地方留下了火烧或烟熏的痕迹。城楼下被引入水流的护城濠也早已干涸,一段被填平的城壕后面,城墙下深深的凹进去了一个洞,四周堆满了战死士卒和民夫的尸体,还有四五辆蒙着牛皮的冲车,被烧得已经看不出了原先的模样,这是两日前镇海军围攻留下的痕迹,当日镇海军将多日来收集的材料制成的木驴冲车运到营前,先是四面发起猛攻,待守军疲惫后,在安吉城南墙投入生力军,先以冲车猛冲城墙,结果被守军以投石机发射的油弹击毁,死伤惨重,随后许无忌竟亲帅手下以剩下的几辆蒙着牛皮的冲车,冲至城下,猛挖墙脚。安吉城虽然坚固,可毕竟没有阔气到蒙了墙砖的地步,加之先前几日下了大雨,泥土松软了不少,竟然让他挖掘深入进去。守军先是以铅汁油弹投掷,后来又用巨石投掷,连县衙门口的那几块台阶石、石狮都扔下来了。可攻方竟然死战不退,一面扑打器械上的火焰,一面推了两辆楼车靠近了城墙,镇海军士卒在上释放箭矢,射杀了墙头上许多守军,压得对方抬不起头来,最后还是龙十二亲自领了五十名选锋,披了重甲从旁边的暗道突然杀了出去,先是推翻了楼车,后来又杀散了在城根挖坑的镇海军士卒,又一把火焚烧了工程器械,总算保住了这安吉城,可那五十人回来的人人带伤,回来的也不过十余人,龙十二更是身被十余创,被手下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人事不省,他脸上挨得那一刀若是深上两分,只怕脑袋都让人劈开了。就这般,双方这次交手,都是损失惨重,仿佛两头受伤的巨兽,都在自己的巢穴中舔舐自己的伤口,等待次日清晨的来临,再次厮杀。
  “什么,要从这里调兵五千去顾全武那里?钱王疯了吗?”镇海军帅帐中一人高声喊道,连帐外守卫的牙兵们也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对视了一眼,立刻转开了自己的视线,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许无忌身披长袍,依稀可以看到上半身包扎满了绷带,他昨日在墙根下厮杀到了最后一刻,身负重伤,若不是手下亲信拼死抢了回来,只怕已经是那些尸体中的一个了。他强自站起,大声对面前的许再思喊道:“叔父,我们包围安吉城都快一年了,光修筑这长围,就和那莫邪都打了多少仗。昨天的那一战,在墙角下挖坑的弟兄们,一百多人,就回来了十三个,这可都是跟着我们从蔡州征战十几年的老兄弟,眼看守军也已经快不行了,顾全武一张口要援兵,就从我们这里调兵走,这算什么事呀。”
  许再思脸上满是为难的神色,从几案上拿起一封帛书递给侄儿叹道:“你也看看钱使君一同转来的顾帅书信,淮南于清口大破庞师古后,必将南下攻我,秦斐身处昆山城中,与镇海军如同眼中毒刺一般。然彼有必死之心,如穴中猛兽,急切难下,须得大兵相助,才从我这里调兵。”
  许无忌接过那帛书却也不看,一把扔在地上喝道:“有甚么好看的,他顾全武手下精兵足有两万,那秦斐不过偏师,最多不过四五千人,还要从我们这里调兵,感情我们这些蔡人都是后娘养的。”
  “闭嘴。”许再思低声喝道:“今日是看你重伤在身,否则就凭刚才那些话,定斩不饶,你快下去,好生反省一下,莫要为我等惹祸。”
  许无忌解开身上长袍,一把扯开绷带,露出上半身的一处处伤口,嘶声喊道:“我身伤口皆在胸前,绝无一处在背上,皆是为他钱家死战而得。钱缪他对我等这般相待,从我们这里调兵给那顾全武,你看那吕方深沉多智,手下多有熊虎之士,乃是当世枭雄,一日纵敌,百世之患。不出十年,杭州必然化为鹿苑,我辈皆为其所掳矣。”
  “罢了。”许再思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你这孩子,怎的越说越是过分了,今日我若不是看在你死去的父亲的份上,早就斩了你,快些退下,不然休怪我军法无情了。”
  许无忌见事情再无转机,恨恨的拣起长袍,披好后冲出账外。许再思脸上露出忧愁之色,苦思良久,叹了口气道:“钱王呀钱王,你这般做,伤了将士之心,可不是为君之道。罢了,罢了,也只能如此了。”许再思打定了主意,唤来军中行军司马,吩咐了一番,待行军司马走后,许再思从一旁取出一个瓷盒,唤来一名亲兵,吩咐道:“这是上好的金创药,你拿去送给无忌,跟他说,莫要撕裂了伤口,保重身体。”
  安吉城中,也是一片凄惨景象,城中大半的房屋早已拆除干净,材料被用来制作攻守战具或者当作礌石投掷,去年收成的粮食也早已吃的七七八八,还好吕方有先见之明,将团结兵已经放出了城外,否则城中只怕已是易子而食的境地了,饶是如此,城中百姓也早就没有粮食发放,所有能收集到的粮食都集中供应给守城士卒和丁壮,城中米价也由一开始的一斗百五十钱,涨到了两万钱一斗,到了最后干脆是有价无市,任你再多金银财帛也买不到半点粮食,那帮被留作人质的湖州豪族,往日里钟鸣鼎食,现在也不过是靠着一天三碗稀粥吊着命,一个个眼睛都跟狼一般,到了夜里就冒着绿光,他们心中就一个想法,无论是镇海军还是淮南军,哪一家进来都行,给口饱饭吃就成。
  城中铜驼里的李家宅院,因为是吕方的住处和软禁人质所在,还没被拆了当作礌石滚木。可也早没有了往日的富贵气象,只见所有的房屋都被腾了出来,用来给受伤士卒治疗之用,所有的房屋都被用艾草熏过,李家的婢女仆人,也被临时用来征用,以为照顾伤员,吕方把前世野战医院的概念照搬了过来,虽然唐时的条件有限,可其实绝大部分当时的受伤士卒,都伤不至死,只不过被互相的传染,得不到好的照顾,伤势恶化而死的,虽然效果有限,可也总算救回了不少人的性命。
  昨日的剧战,虽说莫邪都是守城一方,可镇海军修了长围,好好准备了几个月,攻城器械着实打造了不少,木驴冲车,土山楼车都有准备,厮杀起来,莫邪都折损的士卒算起来足足有六七百人,吕雄、陈五、都受了箭伤,龙十二更是现在还躺在榻上,生死不知。
  吕方站在龙十二榻前,这半年来,他消瘦了许多,往日微圆的脸庞现出了许多棱角,整个人显得阴沉严峻了起来,只有偶尔一笑时,还能依稀看到往日那个温和的青年人模样。沈丽娘站在吕方身后,可能是因为劳累的缘故,她的脸色苍白,眼眶旁还现出微微的青色,可这一切并没有损害她那惊人的美丽,反而更有一股楚楚可怜的味道。她担心地看着前面的爱人,安吉围城的这些日子,吕方变得更加阴沉,有时一天除了处理战事,都很少说一句话,只有很少的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他才偶尔露出一点笑容。
  龙十二躺在榻上,脸色苍白的跟死人一般,半边脸已经被白绢包扎起来了,身上也给绑的跟木乃伊一般,若不是胸口微微的起伏,便如同死人一般。吕方盯着看了半晌,低声询问一旁的大夫:“十二的伤势如何,你可有把握治好。”
  那大夫脸色苍白,他已经两个晚上没有睡觉了,现在疲倦欲死,可眼前这个男子便是安吉城中的最高主宰,只要钩钩小指头,自己的脑袋就要搬家,他期期艾艾了半天,也没说出去话来。吕方知道这大夫害怕说错话惹怒了自己,会惹来灭门之灾,竭力温和地说:“你莫要慌张,说实话,只要你尽了力,我便重重有赏,我辈武人,生死自安天命,不会迁怒于你。”
  那大夫听了吕方的话,低头答道:“在下已经尽力抢治,可龙将军伤势实在太重,光五六寸长的伤口就有七八条,流血又多,还好没有伤到内脏筋骨,生死之数。”他说到这里,大着胆子抬起头偷偷看了看吕方的脸色,方才继续说道:“也就五五之数。”
  “只有五五之数?”吕方皱着眉头问道。
  “这还是龙将军体质健壮,若是旁人只怕已经没气了,流了那么多血,纵然是个铁人哪里受的了。”那大夫说到后来,说道自己的专业问题,好似忘了眼前站着的是个随手就能让自己灭门的魔王,竟喋喋不休地说了个没完。
  吕方听道那大夫的判断,心情越发烦闷起来,挥了挥手道:“罢了,你好生看护,我先赏你百贯钱,若是治好了他们,还重重有赏,你小心办事吧。”
第054章
退兵
  那大夫赶紧下拜谢恩,吕方挥了挥手便走出屋外,沈丽娘无声地跟在后面,两人沿着小道走了一会,随着离病房的距离渐渐远了,血腥味和伤员的呻吟声渐渐也感觉不到了。突然吕方停住脚步,自顾说道:“我第一次认识龙十二,是在围寿州城时,当时我就领着两百多屯田兵和庄中手下,带着一千多降兵挖壕筑垒,可杨行密没有给足军粮,他们便聚众闹事。若不是你相公我口舌便给,哪里还有今日,那时我和他在一个锅里舀菜粥吃,他还不敢吃,你说可笑不可笑。”说道这里,吕方转过身来,眼中泛着泪光。沈丽娘觉得眼前的爱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平日里那个深沉多智,成竹在胸的吕任之不在了,眼前这个男人疲倦而又彷徨,好像被肩膀上沉重的担子压得受不了了一般,她正要出口安慰,吕方却指着远处伤卒居住的宅院说道:“昨日出城死战的选锋都是出自旗下精兵,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小伙子,都是我在丹阳摔打出来的好儿郎,可现在一大半都已经没了,剩下的也都人人带伤。那些淮上子弟跟着我来到湖州,破蛇颈关,夺安吉城,和数倍于我的镇海军厮杀了快一年了,我说清口之战后,镇海兵必退,可去年十一月清口之战就打完了,现在都九月了,怎么淮南为何不再南下?那许再思为何不退兵?眼下城中粮食军械都快完了,要是他们不退兵,那可怎么办?怎么办?”说到最后,吕方的声音越来越大,竟好似受伤的猛兽嘶鸣一般,一旁的沈丽娘看得心疼,禁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安慰一下他,却被吕方一把将手掌抓在手里,只觉得对方的双手好似铁铸的一般,捏的自己生生作疼,沈丽娘虽然剑术超群,可并不以臂力见长,她看到吕方双眼死死地盯着自己,显然是已经被肩膀上的重担压倒,精神都有些失常,辨认不出眼前的是何人。
  沈丽娘熬不过痛楚,左手收作鸟嘴状在吕方右手虎口处猛地一啄,吕方吃痛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丽娘趁势抽回了右手,一看,已经一片青紫,方才吕方手上的力气着实不小,若是让他继续下去,只怕指骨也要折断几根。
  吕方挨了沈丽娘那一啄,方才从刚才那种状态中苏醒过来,看到丽娘右手那样,知道是自己方才不小心伤了她,赶紧上前抱住爱侣轻声安慰,两人虽然在这安吉城中朝夕相处,可在敌军环伺之下,吕方日夜操劳,也并没有多少单独相处的时机。此时在李家故园之中,四周无人,清风吹拂,几株剩余的桂花树传来阵阵暗香,吕方搂着丽娘柔软的身体,只觉得躁动的内心渐渐安静了下来,先前心中那些烦闷的事情,仿佛也渐渐地远离自己而去了。
  突然吕方感觉到怀中的丽娘动弹了一下,原来沈丽娘轻轻伏在自己膝盖上,接着便听到她低声说:“任之,如果镇海兵想这般猛攻,城内还坚持的了几日?”
  吕方顿了一下,想了一会答道:“也许五日,也许七日,最多不会超过十日。”
  “那若是他们继续围困呢?”
  “城中粮食也就半月的量了,若是使些手段,最多坚持三个月,不过那样只怕这安吉城那时候也留不下什么活人了?”吕方的声音越发苦涩起来,本朝张巡守淮阳固然义烈,可史书上“杀妾饷军”,“城中百姓生人不足百人”的记载让他一想起来便难受之极,难道自己也要落到那种下场,想到这里,吕方觉得背上起来一阵寒意,不禁打了个寒战。
  沈丽娘与吕方相依相偎,吕方打了个寒战她立刻感觉到了,立刻低声道:“吕郎莫要担心,吉人自有天佑,像你这般好人,定然会逢凶化吉的,说不定明日镇海兵便熬不住撤兵了,我看他们白天死伤的比我们还多的多。”
  吕方脸上泛出一阵苦笑,且不说自己在老天眼里是否是好人,作为一个后世受过多年教育的无神论者,他对于天佑之类的东西一向是嗤之以鼻的,若是上天当真有灵,只怕第一个倒霉的便是他自己。至于镇海兵会不会撤兵,若他和许再思易地而处,就算死伤再多,也会拼命先攻下安吉,将眼前这强敌灭了再说,毕竟这安吉县乃是湖州通往宣州的大门,若是安吉落在淮南兵一方,攻守之势立刻逆转。湖州所辖五县乌程,长城,安吉,武康,德清。长城县也会因为被与乌程县隔离开来而落入淮南兵手中。那时,湖州泰半便已经落在淮南手中,只要镇海兵稍稍受挫,淮南兵便可越过独松关,直薄杭州城下。兵士损失再多,也能再招募,这战机一去可就再不复返了。吕方虽然这般想,可看着眼前丽娘清减的容貌,也不忍心说出那些煞风景的话来,苦笑着叹道:“丽娘你善颂善祷,想必能够有转机。只是你本是千金之子,随我后不但屈身妾室,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早知道这般,出兵时便让你留在宣州便是。”
  吕方刚说到这里,便感到嘴唇上一阵温暖柔软的感觉,却是丽娘直起身子,吻了上来,两人婉转相就,过了半盏茶功夫方才分开。丽娘本出身世家,自小便深受庭训,像这般大胆的举止平日里想都没有想到过,可方才情不自禁便吻了过去,现在虽然说不出的害羞,可双目闪动,也是说不出的欢喜。
  吕方沈丽娘二人坐在院中残留的一条青石上,相偎相依,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欢乐安适,浑然忘了时间流逝。突然前边火光闪动,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吕方站起身来,右手按在腰间刀柄上,随手将沈丽娘拉倒自己身后。沈丽娘心中又是一阵甜蜜,正要拔剑上前,护住良人,却听到吕方低声喝道:“来者何人?”
  火光处脚步声立刻急促起来,只听到有人又惊又喜地喊道:“队正,找到了,是吕使君的声音。”不一会儿,来人便到了面前,却是一队吕方身边亲卫,为首的一人脸上满是喜色,躬身道:“方才城头上值夜的吕校尉遣人来住所处通报,说有紧急军情通报,派人到这里请示使君,我们找不到,赶紧四处找寻。”
  吕方挥了挥手,制止住了那队正的话,他快步赶回屋内,却只见那通报的亲兵早已急得坐立不安,看到吕方回来,快步上前低声道:“我家吕校尉遣我通报,说今日日落后镇海军兵营便蹊跷的很,好似要退兵的模样,他深恐有诈,不敢妄动,遣在下来通报将军,还请决断。”
  “什么?”吕方的好似头顶上打了一个响雷,几乎站立不住,好不容易才顶住了神,强自镇定道:“好,你快带路,我要上城去看看。”那亲兵赶紧躬身领命。吕方转身过去,只见丽娘脸上满是笑容,说不出的可爱。吕方低声道:“我上城去看看就回,你先回去歇息吧。”
  “夫君请放心前去,妾身自当在家中静待佳音。”丽娘敛衽为礼,方才退下。
  吕方对方才那个队正命令道:“你带上两百兵士,随我上城。”
  安吉城东门,多日的激战,显眼的城楼早就被进攻方的石弹、油弹打得千疮百孔,不复旧貌。陈雄在城头上走来走去,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吕方刚上得城来,他也不行礼,上前禀告道:“将军,日落时我便发现镇海军有些蹊跷,他们的炊烟比平日少了许多,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为了明日进攻有什么鬼主意,可一想不对呀,明日要攻城,那更是要给选锋好吃好喝,总不能让将士们啃着干粮攻城吧,于是我就派了几个探子,去瞧瞧,虽说对方巡防严密的紧,可也看出了些东西,他们竟然将许多打造一半的攻城器械烧毁。镇海军要撤兵了,只怕就是在今夜。”
  吕方也不答话,在城头上静静看了一会,静静的夜里,远处的镇海军兵营传来一阵阵的刁斗声,一堆堆篝火如同往常一般。过了好一会儿,吕方问道:“可有抓到活口。”
  吕雄答道:“敌兵巡防紧的很,未曾抓到活口,将军,要是真的镇海军撤兵了,我们派兵追上去杀一把吧,这几个月来,我们可被他们围的够惨了,可要狠狠出一口气。”
  吕方脸色如水,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镇海军兵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答道:“罢了,许再思老于戎行,若是撤兵,只怕今夜辎重伤兵只怕已经动身,到了天明已经十余里开外了,自己带着精兵殿后,追上去也是自讨苦吃。再说弟兄们这些日子死伤甚多,镇海兵走了,麻烦的事情还多着呢,能多保存一个也是好。”
  吕方心中暗想,就算击破许再思,以自己现有的实力也无法占据整个湖州,还不如就这般让其撤兵,与其隔若溪对峙,各得一半,现在手中的士猝死一个少一个,要控制本地豪强,还是保存实力为上。
  吕雄听了,也不是十分了解吕方的意思,低声嘟囔道:“只是便宜了这帮狗才。”
  这时天上划过一颗流星,吕方看着流星划过的方向,不禁喃喃说道:“古时说这流星陨落,便是代表名将凋谢,却不是这次又是那位英雄倒下了呢。”
第055章
生死
  随着时间的流逝,长夜逐渐到了尽头,天边渐渐现出鱼肚白的颜色,朝阳虽然还在地平线以下,可光线通过大气层折射上来,借着这微弱的光线,吕方依稀可以看到镇海兵大营那边一条黑线正在挪动,那应该是许再思的辎重车队。一旁侍立的吕雄脸色涨得通红,有什么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吕方在城头往镇海军大营的方向仔细看了一会儿,转身对吕雄说:“为将者切忌贪图小利,我回去后,你要小心防备许再思杀个回马枪。”吕雄赶紧点头称是。
  吕方刚下得城来,却看到手下一名亲兵气喘吁吁的赶过来,脸色惶急。心头微微一动,正要开口询问,那亲兵走到近前,低声禀告道:“方才龙将军醒过来了,说要见使君一面,沈夫人派小人赶来禀告。”
  吕方晃了晃头,仿佛要将心头那不祥的念头甩开似得,跳上自己的坐骑,当先往李家宅院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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