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5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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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
仇恨
  那苏掌书为昔日故友的遭遇而喟叹了半晌,低声道:“陆兄还是到我家中去住吧,我让内人选一间僻静别院,这等邋遢地方如何住得下去,你放心,那院中侍候的仆役都是三四代都在我家中做事的家生的,信得过,不会走漏了风声。”
  “不必了,你快些将事情叙说明白,我明日便回去了,这里很好,不是我信不过贤弟,只是这城中人多眼杂,历经大变后,我不得不小心,当年若非一念之仁,又如何会牵连我满门数百口性命。吕方那厮心狠手辣,行事果决,若是让他知道此事与贤弟相干,只怕你一族都要糟他毒手,还是小心些才好。”
  苏掌书点了点头,心中暗自感叹,往日那个温文尔雅,养尊处优的陆家家主倒是历练出来了,只可惜这代价也是太过惨重了,看到陆翔希冀的眼神,不禁心中一颤,咬咬牙道:“陆兄,在下负你所托,实在是惭愧无地。那王佛儿对吕方死心塌地,任凭我家使君许下重贿,他还是严词拒绝。”苏掌书花了好一会儿功夫,细细将安仁义如何先出门相迎,又以美女佳园相诱,可王佛儿还是慷慨陈词,严词拒绝。说到最后,苏掌书叹道:“说来此人心怀百姓,事上以忠,勇力兼人,倒是少见的良将,吕方那厮深得其心,只怕要说服其背叛他,是不太可能了。”
  苏掌书一席话说完,便紧盯着陆翔的眼睛,生怕他生出什么变故来,毕竟故友身背一族数百人的大仇,毁却容貌,变装报仇,可眼看仇人兵势越发强大,官位越来越高,报仇希望越发渺茫,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可以给他致命一击,刚刚有点眉目便告惨败,其打击可想而知。
  可陆翔脸色如常,竟仿佛对结果早就预料到了一般,苏掌书不禁暗自称奇问道:“陆兄怎的一点都不吃惊,莫非你从其他渠道知道了这个消息不成。”
  “那倒未曾,不过自从家门被灭后,我曾请故友陈允一同刺杀吕方那厮,没想到那厮刺杀吕方两次后,竟投入吕方麾下,奉其为主,反而成了吕方的心腹谋士和护卫。”
  “此事当真。”苏掌书听了大惊。
  “自然是真的,都是我亲眼目睹的,当时陈允为了保护吕方那厮,还挨了我一掌,受了重伤。”
  “吕方那厮果然是枭雄气度,非常人所能及呀,可为何陈允会死心塌地给吕方那厮卖命,就为了那个不知所谓的都知折冲府中郎将?”听到这里,苏掌书也不禁摇头叹道,他也知道那陈允在丹阳任都知折冲府中郎将一职,他以前也和陈允算是旧识,知道其才学武功都有过人之处,只不过容貌丑陋,又出身不好,才一直未得出仕,加上这都知折冲府中郎将也不像是什么重要的官职,所以也没有去和他结交。若按朝廷故事,折冲府本是本朝开国是府兵制的基本组织单位的名称,都知折冲府中郎将想必就是管理丹阳境内所有府兵的军头罢了,可到了这个年头,天下的府兵早就荡然无存,这都知折冲府中郎将自然也早就成了一个虚职,这大唐数百州,恐怕只有丹阳县一家,别无分号。苏掌书听说了还在心中笑话吕方不学无术,设了这等莫名其妙的官职,陈允还跑去当这个官,真是想当官想疯了,可听说陈允居然刺杀过吕方,这吕方居然还放心将其放在麾下,可真是奇怪的紧。
  “你莫要小看了那个都知折冲府中郎将,这吕方兵制颇为怪异,别人攻占州县,都是先是将府库中的财货一扫而空,然后就是横征暴敛,什么每亩加十钱。每斗盐加百钱,更过分的干脆劫掠沿途商旅,捞取钱财,自己穷奢极欲,或者重贿手下士卒勇士。可那吕方却不这么干,带着那数千降兵下丹阳后,首先是将老弱士卒分置各村,任为三老,督促耕作,农闲之时讲武练兵,稍后又扫平佛寺,厘清田亩,收回豪强的荫户余田,然后将清理出来的寺产田亩分给自己军中的伤残老弱士卒耕作,后来他屠灭丹阳境内诸家豪强,手中更有了大批空闲田地,他便把这些田地分给军士,这些军士租税只有寻常百姓的一半,且无劳役,闲时耕作,战时出征,这样一来士卒有恒产,便有恒心,就算手下将佐有了异心,也无人跟随他们作乱,而且士卒作战时为了家乡,战意远胜为了恩赏而战的其他军队。管理这些军士的机构便是那折冲府,那留在丹阳的莫邪左都士卒,没有出征之时,若无这折冲府中郎将的同意,只怕那王佛儿能调动的士卒不会超过百人。”
  那苏掌书也是熟读史书之人,立刻便从故友的话中听出了味道,惊道:“这不就是西魏时宇文泰的府兵制吗?这吕方胸中竟有此沟壑,倒还真不能以一介武夫视之,不过就凭这一县之地,数千兵,他还想一统天下不成?”苏掌书说道后来,自己也觉得不太相信,不禁笑了起来。
  “有何不可。”陆翔语气越发严肃起来:“昔日那宇文泰兵不满万,关中残破,满地坞堡,土豪遍地,高欢手下光六镇鲜卑就不下十万,关东户口更是远胜关中陇上,北魏精华之地,悉在东魏手中,可不过数十年后,并吞天下的却是关陇豪族,昔日繁盛的邺城现在早就成了麋鹿寻食之处了。吕方那厮服不衣锦,食不二味,礼贤下士,用兵仿佛孙吴,安仁义则不然,仆役美婢满园,妾食肉,马有余粱,而城中吏民面有饥色,王佛儿这样的人又怎会对其死心塌地。”
  “既然如此,那王佛儿是绝对不会反叛吕方了,那我选上数名死士,随你前往丹阳,将其杀了也好,也算剪除吕方羽翼。”
  “那倒不必了,这王佛儿已经有了准备,其人勇武过人,未必杀得了他,再说其人一直在吕方手下不过是个亲兵队长,不过是典韦一类的人物,杀了也无甚意义,不如这般,借他人之力杀了王佛儿,也好让其君臣相疑,自取灭亡。”
  陆翔凑到那苏掌书耳边,低声细细说道,那苏掌书脸色颇为奇怪,好似不敢相信陆翔口中所说的话一般,过了好一会儿,陆翔说完计谋,苏掌书叹道:“若非是亲耳从你口中听到,我怎么也想不到你竟会生出这等阴毒的计谋,当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呀。”
  “日暮而途穷,故倒行逆施,陆某只求大仇能报,便是堕入无间地狱,也是心甘情愿。”陆翔所说本为春秋时伍子胥与挚友申包胥所言,当时伍子胥父兄为楚平王所冤杀,自己出奔准备投靠敌国,引异族攻打母国以报父兄被杀之仇,申包胥责问其时,伍子胥便是如此回答,两者形势环境相似,苏掌书听了也只有喟然感叹的份。
  润州丹阳县,王佛儿除了担任莫邪都副指挥使,丹阳镇将之外,还有知屯田使的使职,眼下莫邪左都士卒除了两三百精兵还集中在刘繇城中外,其余都分散在各自的田产,收割粮食,晒干,脱壳,入仓,依照吕方设定的律令,府兵如无折冲府发出的文书,便是指挥使也无权调动百人以上的军队,也就是说,这个副指挥使如无陈允支持,便没什么权力。加上丹阳四境贼寇早就被吕方收拾的干干净净,其实莫邪都副指挥使和丹阳镇将这两个职务倒是没什么实务要处理,只有知屯田使的官职,先前叛乱作乱的各族家小除了部分作为矿奴外,其余便被打成了屯田客,他们的收成要按照七三的比例和官府分成,农闲时还要砍树烧炭,修建水利,十分辛苦。每年吕方的军粮有部分都要来自这里,这么高的征收比例,还有那么多的强迫劳役,反抗和逃亡现象十分普遍,若无人去监督催逼,粮食肯定是征收不上来的,王佛儿自从从润州回来后,便带了二三十名亲兵,跑到新开垦的几处屯田庄去,监督秋粮的征收。
  而在丹阳,有一个几乎是和县府平行的影子政府,那便是吕方所创立的折冲府。而在吕方不在丹阳的时候,这个机构的头脑便是担任都知折冲府中郎将的陈允了。他负责着留在丹阳的军籍之中的三千名士卒的训练,管理,组织,在他们出征时,还要尽量监督乡党邻居帮助他们家中的妻小耕作家中的田亩,简单地说,他还担任了现代中国人武部的部分职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陈允所拥有的权力甚至超过了官职远远大过他的王佛儿。眼下这个男人端坐在几案前面,三四条汉子跪伏在前面的地上,他们都是昔日吕方军中淘汰出的老弱,现为各乡的三老虽然已是晚秋,可他们额头上却满是汗水,仿佛在夏天一般。
第039章
出首
  “尔等说有要紧的事情,为何都不说话,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陈允早年窘迫,对于人心洞彻,见他们这等模样,便挥手让两旁侍立的仆役卫兵都退到堂外三四丈远处,笑道:“眼下这里无人,你们所说的话出尔等之口,如我之耳,绝无他人听到,你们可以放心说了。”
  那几人相互看了看,为首的一人咬了咬牙,在地上一连磕了六七个响头,口中连喊死罪,陈允皱眉道:“尔等如犯了律法,自有县令依律判罚便是,到我这里又有何用。”
  那为首的汉子见陈允误解了,赶紧道:“我等并非触犯了律令,只是等会所说之事关系重大,我辈不过是卑微小卒,先请陈府主开恩,饶恕我等罪过。”
  陈允被这汉子一席话弄得如同在五里雾中,笑道:“罢了,你快些说来,这里也不是因言获罪的地方。”
  那汉子见陈允许诺不会加罪他们,便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原来这几人原先都是吕方军中老卒,后来到了丹阳后,吕方便把军中老弱淘汰到各个村庄,一来让军中士卒知道有个退路,稳定军心,二来也可以加强各村的武备训练,同时加强对于各村的控制。他们和王佛儿手下一名亲兵是好友,那为首的村中收割庄稼时,正好有一头野猪冲到田中糟蹋庄稼,结果被那汉子带了村中的青壮汉子打死了,便请了旁边几个村子的三老还有那亲兵一起打牙祭。几人就着烤制的野猪内脏,沽来些许浊酒,痛饮起来。待众人喝到六七分酒意,那亲兵便说起随同王佛儿去润州时安仁义那里的园林风光,美婢仆役,胡姬歌舞,把那几个昔日袍泽听的两眼发红,纷纷嚷道不信,那安仁义算是杨行密手下前三的大将,四品的高官,又怎么会如此款待王将军,再说你一个亲兵能在门外喝口剩酒就不错了,哪里能看到这样的风光,定然瞎编来骗我等的。那亲兵也不争辩,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掷在地上,发出金属的撞击声。那几名三老对视了一眼,一人将那布袋打开一看,不禁大吃了一惊,那布袋中装的不是铜钱,竟是银饼子,足有六七个,加起来只怕不下二十余两,借着火光看过去,那银饼成色颇好,定然是官府为进献朝廷而打制而成的,寻常市面上哪里看得到这么大成色这么好的银锭。看到昔日同袍又是惊讶又是艳羡的目光,那亲兵半醉着笑道:“这些都是安使君赏给我们的,同去的四人个个都有份。你们想想,安使君是什么身份,若不是看上我家头领,又哪里会如此重赏我等,我家将军去时,安使君亲自出门降阶相迎,饮宴之时,还让自己的爱姬为王将军起舞,据说还要把那胡姬赏给王将军做妾,这是何等的荣宠,我看过不了几日这丹阳县,还有莫邪都的指挥使都要让我家头领做了,那时候我也弄个牙将,虞侯什么的做做。”说到这里,那亲兵得意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其他几人不禁面面相觑,这吕方虽然被调任到湖州当刺史,可是他正妻家小还留在那刘繇城中,留在丹阳的莫邪左都数千士卒能够分到的田宅也是亏得吕方尽灭豪右和寺院才有的,他们自己在村中的地位和利益也是和吕方分不开的,所以,虽然现在丹阳县名义上的最高主官是王佛儿,可是谁都知道,丹阳的最高主人是吕方。而这个亲兵口中所言如果是实,那能代表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王佛儿已经背叛了吕方,莫邪都这个军事集团已经出现了裂缝,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很有可能失去眼前的一切。这几人对视了一眼,从同伴的眼里都看出厌倦和决心。
  “牙将、虞侯,莫不是你失心疯了吧,我们还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谁知道这银子是不是你从哪里偷抢来的,莫非你就站在堂下,亲眼看到安使君将那胡姬赠给王将军,我看那时候你最多在外面有杯残酒喝喝就不错了。”为首的一人心知这是事关重大,若是不搞明白了,犯了个诬告之罪,斩首是肯定的了,说不定还要牵连家中妻小,便小心出言试探,定要摸得实情才行。其余几人和他相交多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纷纷嚷了起来。
  那亲兵被同伴嘲笑,脸色立刻憋得通红,大声驳斥道:“我是没亲眼看到那情景,可这是安使君幕府中的苏掌书亲口对我说的,这些银子也是他亲自给我的,那等高官,莫非还会骗我这等小人物不成?你们这下可服了吧?”
  这一席话一下子便如同一盆凉水了下来,场内顿时静了下来。见到同伴们哑口无言,那亲兵得意的在锅中架了块猪骨头,放到口中咀嚼起来,还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们这几个贼厮鸟,还不信大爷我的话,等到了我家头领当上了这一县之主,定要给你们好看。”
  那几人见已经打听到了确实消息,便纷纷拱手道歉,敬酒赔罪。那亲兵本不过是个器小易盈的小人,几杯酒下了肚子便将方才所说的话全忘到爪哇国去了,加上那几人着意敬酒,将他喝的醉倒方才罢休。
  那为首的细细将事情经过说的明白,便惴惴不安地看着上首端坐着的陈允,陈允沉吟了半晌,问道:“那亲兵现在何处?”
  为首的那人赶紧答道:“王将军治军甚严,那夜他告假出来,第二天清晨便赶回营中去了,上官若是不信,属下愿与之对质。”
  “罢了,你们几人便回去吧,回去后便如平时一般,不得走漏了风声。”
  “诺。”那几人见陈允这般便让他们回去,不禁觉得有些失望,又有几分轻松,拜了两拜,便欲起身离去,却听到陈允道:“你这次出首有功,本来是要赏赐你们的,可若给了财帛,只怕你们回村后走漏了风声,反而误了大事,便将那赏赐先寄存在我这里了,待到事情了了,你们每人再到军府中领青绢五匹便是。”
  那几人听了大喜,一面感激赏赐财物,心中更是叹服陈允处事细致,事事都考虑在前面,自己到这里出首实在是有先见之明,纷纷拜谢而去。
  待到这几人离开后,陈允起身走到堂下,吩咐侍从道:“你快去牵头走骡来,我要去王镇将那里商量。”他本是个处事极为细致之人,并不会为了那几人的一面之词便相信王佛儿有谋反之意,毕竟王佛儿的为人端方厚重,以前是担当吕方的亲兵队长,贴身护卫,是极其信重的人。而且根据莫邪都的律令,没有出征时,将领若无折冲府的信府,根本无法调动士卒,他能调动的不过是身边的不到百人的亲兵罢了,若王佛儿作乱,只怕连刘繇城都攻不下,毕竟吕淑娴以军法治家,精于射艺的家仆就不下百人。他这次去就是为了当面询问王佛儿,他自信以自己的本事,定能看出事情真假,若是王佛儿真的有了二心,凭借自己的一身武功,反掌便能将其拿下,只要首恶被擒,其余的人也翻不出什么浪来。否则事情闹大了,反而给了其他有心人可趁之机。
  陈允有了定计,也不带随从,便提了一支铁如意,上了走骡,孤身一人前往王佛儿的官邸去了,那丹阳县城本来就不大,两处相距不过一里的路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王佛儿的官邸门口,却听到守门的吏士回答:“王将军一大早就带着五十名亲兵前往屯田客的农庄去了,还要去矿上,听说那边的罪奴们又有骚动,将军要去弹压一番,事成之后才会回来,也不知要几天。”
  陈允听了后不禁有些失望,只得转身回去,突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的确王佛儿手中没有多少士卒,可那些屯田客、矿奴不是人吗?本来他们大半原先就是丹阳的豪右,作乱失败后被吕方贬为田客,矿奴,只要王佛儿说要讨伐吕方,他们恐怕大半都是跟随,至于军器,矿上有的是铁器,稍加改制即可,一下子就有了千余人。莫不是那王佛儿是要去哪里释放那些罪奴,用他们来作乱吧。”
  想到这里,虽然已是深秋,天气已经甚凉,陈允还是出了一身冷汗,他越想越是害怕,那王佛儿早不去晚不去,偏生从润州一回到丹阳便去那里,天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想到这里,陈允赶紧踢了两下骡子,赶回官邸,现在首要的事情就是赶快召集府兵,将叛乱掐死在萌芽状态,不给安仁义有动手的借口,陈允可以肯定,安仁义现在肯定已经动员了军队,就等着丹阳乱起,他就有借口插手其中,到时候就能以治理不力的理由将其收为己有。可是自己虽然有召集府兵的权力,可在军中并没有职务,更没有威望,空口说王佛儿叛变,只有那几个三老做证,只怕到时候王佛儿几句话便能让士卒将自己捆起来交出去了,那岂不是适得其反,想到这里,陈允眉头紧皱,在堂上来回踱步起来,这可怎么办呢?
第040章
行动(一)
  刘繇城中,吕淑娴正在院中,和手下侍女一边晒着太阳,一同缝制者衣衫,她虽然是吕家的嫡女,可吕家也不过是寻常土豪罢了,加上淮上战乱,比不得湖州三吴之地富庶,加上自从嫁给吕方后,便经常亲自动手为夫婿缝补衣衫,绝无大户人家小姐的骄纵之气。后来吕方虽然地位节节上升,吕淑娴却一直保持了那种刚健质朴的武人妻子的作风,成为吕方的贤内助,莫邪都军中吕家子弟部曲也有数百人,可以说这份莫邪都的家业,也有吕淑娴的一份。
  一群女人手上一边忙着,一边聊着家长里短的事情。众人虽然还不知道吕方在安吉受了重伤,生死不知的消息,可也都看得出吕淑娴眉间的忧虑表情。坐在吕淑娴身边的是一个圆脸妇人,名叫刘雯,乃是吕雄的妻子,和吕淑娴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可以说是手帕交了,看到吕淑娴脸上心不在焉的模样,便打趣道:“淑娴姐,你怎的这么心不在焉,莫不是刺史不在身边,想念的紧。”
  吕淑娴正暗中担心丈夫的伤势,一想到这些天来都没有消息过来,莫不是伤势反复还是战事出了问题,却突然被女伴的话语打断了,赶紧掩饰的强笑了笑,答道:“妹子说哪里话,吕雄不也是在安吉,莫非你就不想了。”
  那刘雯的性格颇为泼辣,笑道:“想自然是想的,说来奇怪,那贼汉子在家中时又是喝酒又是骂人,那时恨不得他出去了再也不回来,可离得久了又觉得一个人渗的慌。”
  旁边的一名妇人听了刘雯的话,红着脸啐道:“你这死女子,还不闭口,怎的这么不知羞。”说罢便要伸手来掩刘雯的嘴。
  那刘雯一面伸手抵挡,一面笑着说:“这里都是相熟的姐妹们,又怕甚么,那些男人们出征了肯定到处打野食,现在也不知道搂着哪里的野婆娘,说不定出征回来还带一个回来,这世上怎的好不公平,我刘雯下世也要做男人,省得受这些苦楚。”
  刘雯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偷眼看了吕淑娴的脸色,果然有些阴沉了起来,不禁暗骂自己嘴上没有把门的,吕方上次下江南不是带了个千娇百媚的沈丽娘回来吗?这次还带着那狐媚子一同去了宣州,自己提这些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给自己好友找不痛快吗?赶紧挪到吕淑娴身边,想要开口宽慰几句。
  刘雯正要说下去,却被吕淑娴伸手止住了,她方才被刘雯的话触动了心事。吕淑娴当年身为吕家嫡女,吕方不过是一介庄客,身份可谓天差地别,却委身下嫁与他,对吕方可谓是深爱,这些年来,两人相敬如宾,吕方不但在乱世中保护了七家庄的一份基业,更是大展拳脚打下了这么一大份家业,知道的人无不赞叹吕淑娴识英雄于低微之时,几乎可与本朝开国之时红拂女识李卫公一比。可吕淑娴心中一直有两个心病暗藏在腹中:一个是结婚了五六年了,除了一女之外,再未尝给吕方产下一子,虽然吕方在这方面表现的十分豁达,也没有露出想要纳妾的意思,可吕淑娴心中还是深深负疚,尤其是随着吕方地位不断上升,在他身边的人形成了一个小军事集团,现在吕方还年轻,可随着年龄的增大,将来基业无子嗣继承就会成为一个大问题,这也是为什么吕方带了沈丽娘回来,吕淑娴立刻表示同意吕方纳其为妾的原因,她也希望沈丽娘更够给吕方产下一子,唯一让她不满的是,那沈丽娘长的也太美了,吕方也对她太过宠爱了,一想到自己爱人身负重伤之事,却是另外一个女人在身边照顾,吕淑娴的心里便是一阵阵的难受。另外一个心病却是她和吕方相识已经有六七年了,两人夫妻感情也是十分融洽,吕方对她也是且敬且爱,绝无当时男人普遍对女人的那种轻视,可是她还是觉得吕方身上还是隐藏着一个十分深的秘密,看吕方身形气度,学识修养,定然是世家子弟出身,这也是当时吕淑娴跨越两人地位巨大鸿沟嫁给吕方的重要原因之一,可是随着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吕淑娴在吕方身上发现的让人惊讶的地方就越来越多,她简直无法想象像吕方所说的一个普通商人,居然会知道那么多,知道的那么深,在这一切的背后,自己的丈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吕淑娴不禁疑惑了起来。
  刘雯看到吕淑娴半晌无话,以为是在生自己的气了,赶紧低声道:“姐姐莫要生气。沈丽娘那狐媚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一面折寿之相,将军也真是的,不知看上了她哪点,对她这般好。”
  “妹子别这么说,这丹阳乃是任之打下的第一块基业,莫邪都上下六千人根本便在这里,我留在这里也是正理,再说女儿还小,总不能让我们母女跟他去阵前吧。至于丽娘,她长的那么漂亮,任之也是男人,自然会多喜欢些,反正他身边也要放个知心的人照顾,丽娘已经是吕家的人了,让她在身边总比外面的野女人抢去好吧。”吕淑娴笑着答道,嘴角还是不禁流露出一丝苦涩。
  “还是姐姐大度,将军有了姐姐这等妻子当真是有福气。”刘雯看到吕淑娴的脸上露出笑容,总算松了口气,随即想起自己的男人:愁眉苦脸的对吕淑娴道:“若是吕雄敢在外面乱来,姐姐可要替我做主,他最听你的话了。”
  吕淑娴正要答应刘雯,却听到门外仆从过来禀告:“门外陈允陈将军求见夫人,说有要事禀告。”
  吕淑娴听了一惊,莫不是安吉有什么消息不成,任之该不会有甚么事情吧?想到这里,她的脸色不禁变得苍白了起来,她毕竟并非寻常妇人,深吸了口气道:“你带他到堂上去吧,我马上过去。”
  吕淑娴回到自己房中,更换了衣衫,那刘雯也关心是安吉的消息,随她一同到了堂上,只见一人坐在座椅上,气度俨然,虽然身形矮小,容貌丑陋,但坐在那里岳峙渊渟,让人绝无轻视之心,正是陈允。
  吕淑娴上得堂来,刚刚坐下了,陈允起身拱手行了一礼,道:“打搅夫人清净了,还请海涵,只是有要事相商,还请夫人将左右遣退,免得走漏风声。”
  吕淑娴皱了皱眉头,笑道:“夫君去宣州之事,将县中事务分与先生和佛儿二人,若有要事,先生与王将军相商便是,独自来找我这个妇人作甚?”吕淑娴这话中棉里藏针,暗指陈允不应抛开王佛儿独自跑到这里来寻求支持,毕竟说来王佛儿无论从官职还是在莫邪都中的资历都在陈允之上,往深里说甚至有陈允莫要做那挑拨离间的小人之行的意思。
  陈允微微一怔,却朗声道:“这事情正是关于王将军的,事情干系重大,还请夫人莫要自误。”这第二次的话语音语调和第一句竟无半点区别,唯一不同的不过是话语中更加无礼了些。
  吕淑娴听了不禁有些气恼,不过她也是明理之人,正要让刘雯让开,待听完陈允的禀告,再看情况做处置。那刘雯的却看不惯陈允这幅模样做派,上前一步叱道:“你这矮子好生了得,敢这般对夫人说话,便是将军和夫人有事相商时也是轻声细语的,还不快向夫人道歉,要不待到将军回来,定然让你尝尝军棍的滋味。”
  吕淑娴听到刘雯说出这番话来,正要开口制止,却只见那陈允上前一步,对刘雯低喝了声:“婢子尔敢。”那声音奇怪的紧,听起来也不甚响,却如同雷鸣一般,震得堂上木门上的糊窗纸哗哗作响,仿佛有形有质的一般,吕淑娴坐在椅子上,竟觉得骨头酥了一般,再一看刘雯更是不堪,竟被那一声低喝给直接震昏了过去,瘫软在地板上,生死不知。
  吕淑娴正惊疑间,却只见那陈允又拱手行了一礼:“夫人请恕在下无礼,实在是事情紧急,不得不从权了,请放心,这女子不过是被在下震晕罢了,并非受什么损伤,过一会儿便会自己醒来,也好让我将事情禀告清楚。”
  吕淑娴看着眼前的陈允,此时看他的目光迥然不同,他先前也听吕方说过此人本领非凡,先前还刺杀过自己。眼下亲眼目睹了,才不得不叹服,也怪不得自己丈夫对其如此重视,将此人留在丹阳,想必就是为了伏下的一着暗棋了。想到这里,吕淑娴定了定神,笑道:“先生为了夫君之事,无暇顾及己身,乃是忠臣,妾身又如何会怪罪。先生快些将事情说明白吧。”
  陈允见吕淑娴这么快便定下了神,还让自己禀告事情,也不禁流露一丝钦佩之色,他方才使出苦修多年的真言功夫,一举震昏了刘雯,为的就是不要再与那妇人纠缠,要知道,若是王佛儿有了作乱的念头,只有抢在发动前将其一举擒获,一刻的功夫也是紧要的,他才冒着触怒吕淑娴的危险这般做,本来准备如果吕淑娴像寻常妇人一般哭啼,便只得将其打昏,再找个其他容貌相似的女子来行事了,反正想来莫邪都数千士卒,应该没几个看过吕方的夫人的。没想到吕淑娴这么快变镇静下来,那事情就好办多了,陈允赶紧一五一十将自己怀疑王佛儿可能作乱的消息说个明白,只见吕淑娴的脸色也越发地难看,待到王佛儿说完后,脸色已经是一片铁青。
第041章
行动(二)
  “夫君去宣州时,将县中事务悉数交与陈先生和佛儿处理,如今大变即生,先生以为当如何。”
  陈允上前一步,急促道:“县中逆贼虽然大半已经伏诛,但不逞之徒仍在,外有润州安仁义,也若是大变即生,只怕便无力挽回了,在下以为应先征集府兵,控制粮仓武库等要点,然后再领大兵临之,将其一举擒获,不让内外之敌有可趁之机。”
  吕淑娴思虑了片刻,低声道“此事干系重大,你说的这些可都是人言,并无真凭实据,妾身在淮上便久闻佛儿的名声,端方重义,绝非这等背主求荣之人,还是将那亲兵抓来,好生拷问,再做打算的好。”
  “那人已经随王将军一同前往屯田处了,如何来得及擒拿拷问,我也知道此事做的有些鲁莽,可这乱世之间,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也只有从权了。主上不以微臣卑鄙,以大任相托,在下一片忠心可表日月,此次去一定尽量保全王将军性命,若是王将军没有谋反之意,陈某自当自刎以谢佛儿便是。”
  “陈先生怎可如此,你也是为了我家夫君的基业,不如这般把,你先征集府兵,控制粮仓武库,然后我与你一同领兵前往屯田所在,便说是夫君哪里来信,说战事僵持不下,请求援兵,让佛儿领兵前往。若是佛儿真有异心,有我在哪里,他手下也不敢作乱,若是佛儿无有异心,也免得伤了和气。”
  陈允闻言大惊:“万万不可,这不是将夫人置身于险地吗?王将军有万夫莫当之勇,若是伤了夫人,在下有何面目见主上。”
  吕淑娴傲然笑道:“陈先生莫要小看了妾身,我也曾苦练射艺,昔日丹阳豪右做乱时,妾身也率领家丁平定乱贼,若是真的王将军作乱,难道我留在那刘繇城中便能幸免不成。兵贵神速,你我还是分头行动吧。”
  陈允躬身行礼,便转身去准备召集府兵事宜,他来到吕方军中便听闻将军正妻巾帼不让须眉,乃是开国时平阳公主一流的人物,平日里却只是留在府内,并没有干涉县中事务,今日方才见得庐山真面目,不禁暗自钦佩。
  陈允回到自己官邸,十几名属吏都已经准备停当,只等他的命令,当初作乱的豪右土地就集中于县城附近的肥沃所在,加上后来有意的集中调配,莫邪都士卒的田宅本来就集中与县城附近的区域,陈允立刻发出命令,属吏们纷纷跳上骡马,穿过城门,向各个目的地奔去。陈允立刻吩咐副手,统领城内剩下的百名精兵,守卫武库粮仓,刚刚准备停当,便听到门外一阵人马声,正惊疑间,只听到一个女声在屋外朗声道:“妾身已经统领家甲在此,请陈先生吩咐。”
  陈允愣了一下,走出门外一看,却是吕淑娴身披皮甲,腰挂弯弓,身后便是近百人,或披甲持槊,或背弓贯矢,竟全是精悍之士,自己离开吕家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那吕淑娴竟就已经将家中事情安排停当,领了家中甲士赶过来,行事当真是果决之极,这个在吕方不过是家中一名田客时便识得英雄,委身下嫁的奇女子,真不知道是吕方成就了她还是她成就了吕方。
  陈允也不多话,吩咐了副手几句,便翻身上了走骡,吕方这次出兵,几乎将县中的马匹征用一空,除了还在马场的七八匹种马,便剩下的只有十来匹驽马了。连陈允自己都只有一匹骡子以为坐骑,两人心知事情紧急,也不等召集来的府兵,就带着吕家的家甲向屯田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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