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4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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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君恩在理智上已经接受了父亲的观点,可感情上还是无法忍受赵引弓背信弃义的行为,气呼呼的对父亲说:“这赵引弓如此反复无常,就算他回去夺取了明州,钱使君也不应该替其上奏朝廷,求取刺史之位。”
  “还是太年轻了呀。”顾全武心里一阵哀叹,顾君恩是个很出色的儿子,勇武、忠实。但如果作为一个执掌一军的将领,他还是太善良了,在这样一个乱世,做为自己的儿子这是远远不够的。
  想到这里,顾全武挥手让身边的亲兵离开帐篷,只留下自己和顾君恩父子二人,盯着儿子的眼睛低声说:“恰恰相反,如果赵引弓夺取了明州,那钱使君就应该第一个为其上奏朝廷,为其索要刺史之位。镇海军有了淮南杨行密这样可怕的敌人已经足够了,我们不能把赵引弓赶到敌人的阵营里去,杨行密有使相的头衔,他会很开心的为赵引弓上奏朝廷,求取官位的。”
  说到这里,顾全武看到儿子满脸愤懑,明显还有些不服气,厉声继续教训道:“如果只是冲锋陷阵,你现在是足够了,可你是我顾全武的儿子,只是这样就不够了。你要记住,如果你不能消灭敌人,那最好还是和敌人和好的好。”说完后,顾全武便独自离开帐篷,留下顾君恩在帐篷中苦苦思索。
  转眼已是乾宁三年七月,两浙位处南方,夏粮已经早已成熟了,若是在昔日的太平年间,田地里应是一番繁忙景象,农夫们应该正在抓紧时间收割夏粮,种下秋粮。可从去年开始的钱缪讨伐董昌之战已经进入了紧要关头,被围入内城的董昌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可能是死去的从子董真的原因,他又重新的振作了起来,激励士卒,日夜亲自巡城。虽然由于兵力有限,不能再翻盘。但由于内城位处会稽山脉的山麓上,十分险固,而且地基都是岩石,无法挖掘地道,城内的守军都是董昌的死党,军资储备丰厚,顾全武虽然发起了多次猛攻,但一时也取之不下。
  两个月前从越州城下遁归的明州牙将赵引弓,回师后攻陷了明州,原刺史黄晟死于乱军之中。赵引弓经过一个多月的苦战,终于控制了明州全境。随后出现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局面,正在杀得你死我活的淮南和镇海军双方都同时向朝廷上书,举荐赵引弓为明州主官,区别的不过是淮南一方的价码高一些,是刺史,而镇海军的是明州留后。赵引弓也十分明智的选择了离自己更近的镇海军一方,接受了钱缪的上奏,成为了明州留后、知都兵马使。
  与此同时,一直摇摆在河东李克用和宣武朱温之间的魏博镇终于彻底的倒向了宣武朱温。乾宁三年六月,李克用引兵进攻魏博镇,宣武朱温调回正在进攻朱氏兄弟的葛从周救援魏博罗弘信,两军发生激战。葛从周智勇双全,乃汴军中的翘楚,他看到河东在骑兵方面占有很大的优势,便预先在阵前挖掘了很多小洞,仅可容马蹄踏入。
  待到河东骑兵进攻时,许多骑兵因为马腿踏入洞中,折断了马腿,跌倒在地,连李克用的亲子铁林都指挥使落落也落马被擒。情急之下,李克用亲自引兵救援,结果连自己也马失前蹄,若不是李克用本人弓箭之技十分娴熟,射杀了抓捕他的汴将,李克用本人都差点为宣武军所获。
  爱子情深的李克用遣使与朱温修好,请求赎回爱子落落,结果沉勇多谋的朱温将落落交给了魏博罗弘信,一怒之下的罗弘信竟李克用的爱子落落斩杀,这下和河东镇结下了难解的冤仇,也把有唐一代,河北三镇之首的魏博镇牢牢的绑在了宣武朱温的战车上。
  魏博西面便是太行山脉,太行山脉的另外一侧便是李克用的地盘。魏州城南不远处便是黄河,闻名天下的白马津、黎阳都位处其境内。三国时关羽便是于此地斩杀颜良文丑的。后来曹操的根据地邺城也位处魏博境内。所以古人描述此地乃是河北根本,襟带河南。尤其是残唐五代时的北中国,其地势更为重要,由于五代中原王朝大部分都建都在开封,而且其主要对手都已经在长城之内,魏博镇便是他的最重要的北部屏障,无论是建都河东的沙陀铁骑,还是获取了幽云十六州之后的契丹人,一旦突破了魏博镇,渡过了黄河,便不再有险可守,铁骑一日一夜便可冲到开封城下。后唐灭后梁之役,契丹灭后晋皆是如此。
  但是由于魏博重要的地理位置,加上土地富庶,人民胡汉交织,剽悍善战,既可能成为首都的屏障,也有可能发生叛变,成为位处开封的中央政权的心腹之患,后来后唐庄宗之亡究其起因便是魏博兵变。当时的魏博虽然经过多年的内耗,实力已经无法和河东李克用和宣武朱温相抗衡,但其不但可以成为朱温地盘的屏障,使其不受李克用的入侵,而且其正好横恒在河东李克用和天平、泰宁二镇的朱氏兄弟之间。
  经过和朱温近十年的鏖战,朱氏兄弟早已民穷财尽,如果不是李克用的接济和援兵,早已被朱温所灭。如今李克用已经被魏博堵在了河东,朱氏兄弟的灭亡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便是先前派到天平镇朱瑾手下的近万河东铁骑,只怕此生也无法再返回河东故地了。原先被用来对付朱氏兄弟的徐州、宿州等诸州镇兵也转向淮南方向了,加上先前统领万人渡淮的许州刺史朱友恭,淮南西北两个方向的压力顿时大了起来。
第101章
僵持
  在皇天荡一战击破镇海军后,杨行密领兵直逼苏州,一连攻陷四周多处镇戍。终于乾宁三年六月底,镇海军苏州常熟镇将陆逞反叛,举苏州州城投降杨行密,钱缪手下大将,苏州刺史成及也被杨行密生擒。现在浙西的大片土地都为淮南军所占有,在杨行密本部和先前派来的偏师宣润军之间,只有一个要点还掌握在镇海军手中——嘉兴,那也是江南运河通往杭州的最后一个据点。
  “疯了,这杨行密是疯了。”吕方在莫邪都的大帐内愤怒的骂着,自从他从安仁义老营中军议回来便是这般愤懑模样,下面的龙十二刚开口问了两句,他便大骂起来。帐下的将领们噤若寒蝉,毕竟上首主将竟然这般辱骂一方节度,朝廷使相,最重要的是,杨行密还是他们的上司,若是让杨行密知道,只怕吕方的项上首级肯定不保。
  高奉天看了看众人的尴尬表情,暗想这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上前两步问道:“将军,为何如此恼怒,可否说与我等听听?”
  吕方懊恼地摇了摇头,对身旁的王佛儿说:“佛儿,你也去参加军议了,你就把那些话说与下面诸将听听,对了,只留下各厢指挥使以上的,其余的先退下吧。”
  下首立刻便明白即将要说的十分紧要,于是身份较低的将佐们立刻从帐中离去,只留下龙十二、陈五、吕雄等几人,王佛儿检查过了帐外护卫情况后,低声复述起上午老营中军议是提到的杨行密的军事部署。
  原来杨行密攻下苏州,力擒成及后,立刻传下军令到安仁义营中,召集各军将佐下发军令。吕方在西陵那边提心吊胆的提防顾全武的回援,已经快两个月了,可奇怪的是连半个顾全武的援兵也没有看到。
  虽然后来他得知是董昌回光返照,在牙城中垂死挣扎,拖住了顾全武的脚步,可谁又知道顾全武会不会留下个几千人去继续围攻牙城,自己统领大军回援,给莫邪都一个冷不防呢。毕竟就靠牙城内那千余人,董昌如果缩在城中死守也就罢了,出城就是找死了,绝对拖不住城外的数万镇海军的。加上在一起的王茂章和吕方二人相处的极不相得,相互之间都看的不顺眼,吕方很怀疑一旦顾全武大军到来,王茂章会不会干脆来个“友军有难不动如山”——拿自己当垫背的,跑到浙江对岸去精神支持自己了。所以这两个月以来,吕方的精神都要崩溃了,连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听到安仁义那边军使说杨王有令,以为情况有改善,便兴冲冲的跑过去了。
  吕方到了安仁义营中,刚听到杨行密攻下苏州,形势一片大好,还以为下一步就是淮南本部和宣润州兵围攻嘉兴,接着包围杭州,一举消灭镇海军,吞并江南西道的大片土地。自己凭借着军功也能如同安仁义所说的混个一州刺史之类的官当当。谁知道后面杨行密竟说由于宣武朱温在西面和北面对淮南的压力增大,而且武昌节度使杜洪附和朱温,截取通往朝廷的南方各镇贡奉,并且引兵进逼黄州新近归附淮南的土豪吴讨,朱温的养子朱友恭也统领大军与之联合,前段时间淮南扩张过度的后遗症暴露出来了,杨行密不得不统领本部主力回到广陵坐镇。
  可是让吕方恼火之极的是,杨行密回到广陵,并没有在宣润二州兵和剩余的淮南本部军队中任命一人统一指挥,甚至在主力撤退,明显钱缪已经消灭了董昌主力,即将有镇海大军反扑的时候,不是先夺取嘉兴,把两部分淮南军连成一气,而是让安仁义带领润州兵去进攻婺州(现在浙江省金华市一带),吕方当时便在帐中表示反对,并且对安仁义苦苦劝谏说让其回信杨行密应首先攻取嘉兴,然后再进图杭州,在夺取杭越二州前,不要分散兵力去攻打浙东其他州府。可安仁义贪图婺州富庶,也不愿意出言违背杨行密的军令,没有接受吕方的意见。
  众将从没有看过吕方这般失态,都不敢出言劝谏,互相对视一番,纷纷使眼色让跟随吕方最久的吕雄出来说话。吕雄无奈,只得上前说道:“将军,杨王统兵西向,也许有他的意思呢?我等为人部下,只要听命行事也就是了,何必如此生气。”
  “杨行密还不就是看到杜洪,钟传等人地势重要,力量薄弱,可以吞并,而且吞并了那边就离中原更近一步罢了。可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杜洪、钟传实力虽弱,但一旦淮南军进逼,便会迫使其抱团自卫,甚至倒向朱温,何况武昌乃江汉交流,天下枢纽,纵然夺取,如果兵力不足,也无法固守,如果我等不进逼,他们便会依靠我等去抵抗朱温的进攻,这样淮南的西面便得到了保护。而吴越之地就不同了,位处淮南下游,江河相连,本就是一个经济区域,如今钱缪和董昌自相残杀,正是夺取的好时机,更重要的是,并无其他外援与之接壤,如淮南全力进攻,必能取之,夺下后便是杨王的本土。那时以两浙的钱粮养淮泗之士,方能和天下群雄争霸。”说道这里,吕方意味深长的对帐中众人说道:“天下逐鹿,若是你力量不够,就算是鹿到了手,也会被别人夺去,实力不够,离中枢越近反而有害。”
  “那如今我等该如何是好呢?”陈五倒是对吕方方才说得没什么兴趣,毕竟这些离他还远得很,眼前的战局对他才是最重要的。
  “如何是好?”吕方眉头皱了皱,敌军专而为一,我军分据各地,这局势可真的不妙呀,想到这里吕方叹了口气对高奉天道:“高先生修书与丹阳去,让他们把船队中适于水战的战船编练好派下来,我等将军资辎重都先存到枫林渡口老营那边去,这边深沟高垒,小心防备,一旦局势不妙,立刻退往老营那边,上船再作打算,这边水流纵横,退兵还是船队好用。”
  众将听到吕方这番话,心底下都凉了三分,毕竟自从起兵以来,吕方可以说每言必中,不知不觉中,众将对其都有了一种迷信的态度,待到众人离开,只留下吕方一人在帐中时,吕方独自叹道:“为何顾全武留下部分兵力继续围攻牙城,却不自己统领主力回师呢?难道他不害怕钱缪怀疑他养寇自重,有独立之心吗?”
  越州城,已经是七月时节,城外的田野里已经满是成熟的庄稼,虽然围城战时顾全武逼迫民夫填壕,但破城后,顾全武便立刻开仓放粮,赈济饥民,许多原先逃走的流民纷纷闻风从山间下来就食,顾全武便一面让其收割无主田亩的庄稼,十取其三以为工酬,无家可归者便让其开辟荒地以自给。昔日人烟稠密的越州也恢复了几分昔日的繁荣景象。
  越州城内,围城战激战正酣,顾全武拆除了大量民房,用得来的木材砖石,制造了大批的攻城器械,石弹更是绝无匮乏。两个多月的时间,早就把牙城上的城碟、女墙打得残缺不全,但是这牙城本就又高又坚固,守军又极为得法,当城下镇海军投掷石弹,则张开布幔,石弹打在柔软的布幔上,便无力的坠了下去,没有什么杀伤力了,加上牙城城头还有许多战棚,守军可以在其中躲避石弹,所以效果并不好。
  进攻的镇海军又在耧车上用长柄镰刀去割布幔,结果守军就用长秆推倒耧车,并且向楼车中投掷火种,更可怕地是,牙城内居然还有十几张先前保存的八牛床弩,发射的是数十斤重的铁头弩矢,射程可达三百多步,就算是蒙上十余层牛皮的蒙车,也挡不住一击。对付沿着云梯攀附城墙的镇海军,守军则投掷礌石、泼下滚水,铅水,攻城一方死伤惨重,却是屡攻不下,顾全武虽然是良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不断轮换士卒,想要通过消耗战来拖垮守军的意志和体力,可董昌将姬妾分致军中,自己日夜提着短矛巡视,守军也知道淮南军已经渡过浙江,直逼西陵,是以士气始终不堕。他的儿子顾君恩好几次都急得要亲自领兵先登,都被他拒绝了,自从石城山一战险些让顾君恩丧命后,顾全武便对其有了心结,不再敢让他参加这么危险的任务了。
  “为山九仞,怎的就差最后那一锹土呢?”许再思已经眼中满是血丝,嘴角起泡,比起刚攻进越州城志满得意的模样,看起来已经老了十岁一般。数万大军顿兵坚城之下,始终没有进展,虽然军食足够,但自从淮南军攻下苏州后,杭州要求顾全武回援的信使一个跟着一个,信中的措辞也越发严厉,几乎在杭越二州的官道上连成了线,可顾全武好似着了魔一般,一定要先消灭了董昌放肯退兵,军中已有流言,说顾全武故意养贼自重,故意不回兵救援,让杨行密灭掉钱缪,自己好割据一方。
第102章
围猎
  许再思也有耳闻,他并不相信顾全武养贼自重,故意不打下牙城,斩杀董昌。但他也很奇怪为何顾全武不留下一部分兵力围攻牙城,自己统领大军回援。莫非他真的像流言所说的想要借刀杀人?这些天来,这个念头就好像蚁虫啃咬一般,弄得许再思心中难受极了。这时一声巨响,又一座耧车被守军发射的床弩击中,随着木材咯吱的断裂声,楼车逐渐的倾斜,越来越快,最后哐当一声摔倒在地面上,四分五裂。楼车上的和地面上躲避不及被压倒的士卒们连惨叫就来不及发出一声,便变成了一团肉酱,城头的敌军没有楼车上弓箭手的压制,立刻抓住机会探出头来投掷檑木,泼下滚水,正在攀附城墙的镇海军们立刻便垮了下来。
  看着向自己这边溃逃过来的士卒们,许再思再也忍不住了,低声对顾全武问道:“顾帅,牙城如此坚固,急切难下,何苦多伤士卒,何不你先领兵回援杭州,末将愿领三千兵包围牙城,明年前定当取下董昌那逆贼的首级。”
  顾全武仿佛没有听见许再思的话,铁青着脸下令:“武勇都乙队队正临阵脱逃,斩首示众,丙队继续进攻。”身边牙兵立刻传下令去,不一会儿,乙队队正的血淋淋的首级便被送了上来。
  过了好一会儿,顾全武低声回答道:“再思,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很奇怪?”
  许再思对顾全武方才的行为非常生气,索性一声不吭,仿佛没有听见对方的话一般。
  “你记得那个领兵杀回明州,自立为明州刺史的赵引弓吗?”顾全武并没有在乎许再思无礼的表现,自顾说了下去:“你可记得那厮的眸子,满是野心勃勃的火焰,现在他已经平定明州,如果我全师西还,他说不定便会潜师突袭越州,那时你内有董昌,外有强敌,如何抵御的住,那时浙东战局定然糜烂;兵法云:兵分则弱,淮南兵本就剽悍善战,胜过浙兵,只有彻底拿下牙城,斩董昌之首,牢牢的把浙东控制在手中,全师西还,镇海军方有胜机。”
  许再思回想了会儿赵引弓的行为,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那厮的确是条中山狼,畏威而不怀徳,可你那时为何还放虎归山,留下今日大患?”
  “那时我以为董昌困居牙城中,最多三五日便可拿下,那时留下一军把守越州城,纵然那赵引弓作乱,有越州城扼其喉,又能出什么乱子,等淮南军退后,反掌便可灭了他。”顾全武摇头苦笑着,为自己的失算喟叹道。
  “是呀,谁知道这董昌突然变得这般难缠。”许再思点了点头,同意了顾全武的观点。
  “如今之计,只有早日攻下这牙城,只要这一子易手,全局皆活了。”顾全武猛的向下一挥手,仿佛这样便可以攻下牙城一般。
  西陵那一段的萧绍运河不但可以用来运输,而且通过复杂的闸门,也和四周的很多水塘相连,灌溉了大片的田野,这里河塘地势高过田亩,田亩又高过运河。这里是江南最肥沃的良田,天旱时,可以引河塘里的水灌溉田亩,而雨水过多时,则可以打开闸门,将田中水放置运河中去。是以无论旱涝年份,都可以获得丰收。
  若是在太平年间,七月的这里早已是一片繁忙景象,农民们在抢着收割夏粮,种下秋粮。可乾宁三年的七月,低垂着的谷物大片的倒在田中烂掉,大量的野物出没在田间,却无人敢来收割,淮南宣润军和镇海军已经在运河两岸对峙了快两个月了。
  一队士卒正在排成稀疏的横列,沿着田野大声呐喊着,用手中的矛杆拍打着两旁的植物从落,将野物驱赶出来,以供猎手射杀,不远处一处小丘上,坐在的胡床上的正是吕方一行人。原来自从那次从军议回来后,吕方的心情就一直很差,经常一天脸上都少有笑意,虽然没有随意鞭打士卒出气,但身边将佐也一个个小心了许多。沈丽娘看他这般表现,心里也颇为心疼,便闹着说要出去打猎解闷,其实七月并非是上好的打猎季节,不但天气太热,而且猎物也还不够肥,不过吕方也清楚丽娘的意思,不愿意浪费了她的一番好意,便笑着应允了,身边的其余亲信也都连声叫好,于是吕方便和王佛儿、陈允、沈丽娘带了百余亲兵,出去围猎去了。
  吕方一身武艺,最高的便是弓箭之技,虽然无法和安仁义这样的神射手相比,但放在普通将佐里面也算是相当不错的了,现在手里使用的那张田覠所赠的“大屈”也是上品的好弓,开弓柔顺,回弹迅速。虽然这一带树林太少,没有碰到野猪等较大的猎物,但由于食物丰盛的原因,野兔、狐狸、野鸡之类的小猎物的确不少。
  身边的那几个善射的将士有意让他开心,所以往往只是虚张弓,并没有抢他的猎物,是以不过打了一上午的围,吕方便射杀了十余只野兔,还有两只野鸡。看到自己射艺没有退步,呼吸者原野的新鲜空气,耳边是爱人和部属们的称赞声,虽然明知他们是有意哄自己开心,原先那有些烦闷的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指着身边那几个射生营出身的亲兵笑道:“你们这几个小子也别光哄我开心,自己都不开弓,都是当兵的出身,咱们也别玩虚的,等会再有猎物出来,你们尽管显露手段出来,射的好的,老子有赏。”
  那几个亲兵都是一等一的好射手,此刻早就技痒了,只不过事先得了上司的明示,此次要让吕方玩的开心。这下听到吕方这般说,立刻轰然而应,摩拳擦掌的调弓选箭,要在吕方面前显露手段,他们知道吕方这人最爱的便是精兵勇士,对于这些的赏赐绝不吝啬,有个平日里最得吕方喜爱的试探着笑问道:“将军说有赏,小的斗胆问一句,却不知是什么宝物。”
  吕方听了,随手在腰间一摸,却是空空如也,他平日里生活朴素,衣着盔甲也没有什么金银镶嵌,除了质量好些,坚固些,和普通将士并无什么差别,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饰物,手上这把“大屈”弓已经用的顺手了,为将者弓箭便是保命的家伙,不愿送人,正想开口许些钱帛便罢了,手中却被塞进一件硬物来,一开却是一件金钗,打制成一条龙一般,口中衔着一粒明珠,工艺十分精美,正是平日里沈丽娘平日头上所戴之物。
  吕方惊讶的抬头看着沈丽娘,只见她嘴角含笑,手指着那名军士,显然意思是要用自己的金钗来作为赏赐之物。吕方知道这个是丽娘的心爱之物,正想退回去。丽娘却摇摇头,一手按在吕方拿着金钗的手上,强行把吕方的手按回怀中。吕方心想此刻也不好推推拉拉的,不如等到回去后,给那个得胜将士多些钱帛,换回来便是了,便举起手中那枚金钗,让下面的那些将士看清楚,笑道:“看清楚了没有,这便是彩头。等会打上三围,若是射中猎物最多者,这枚金钗便赏给他媳妇了。”
  阳光照在那金钗上,熠熠生辉,那龙口的珍珠更是圆润生晕,显然价值不菲。下面的亲兵们更是轰然叫好,那方才讨赏的亲兵更是夸口说着金钗定是他的了。
  于是那几名亲兵纷纷尽显手段,要夺这个彩头,两个多时辰一晃便过去了,吕方坐在胡床上,心情也开朗了起来,每当看到手下健儿射中猎物,便不住的击掌叫好。他在前世就喜欢弓猎运动,来到后世后,知道这便是求生的法门,水平更是突飞猛进,也有生性喜欢的原因。此刻看到手下健儿击兔伐狐,身手矫健的很,只觉得手下有这等勇士,天下间又有何等困难不能克服,前些日子堵在胸口的那股郁结之情也化开了,叫好声更是大了三分,唯一不爽的就是口中渴得很,不自觉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突然吕方肩膀上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沈丽娘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手里拿着一个装水的革囊。吕方感激地笑了笑,接过革囊喝了口水问道:“丽娘,多谢你了,那枚金钗想来是你的珍重之物,还是不要赏给那帮小子了,省得糟蹋了,我多赏些钱帛也就是了。”
  丽娘摇了摇头,答道:“不用了,那金钗本是我幼年时另外一家送与我的聘礼,如今我着它也是不祥之物,不如让你赏给军士的好。”沈丽娘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几欲不闻,头也渐渐垂了下去,只露出粉红色的颈部。
  一旁的吕方听了心花怒放,听沈丽娘的意思这金钗本是幼年时亲家的聘礼,如今不再保存这个,显然是表示愿意委身与自己了。他赶忙答道:“原来如此,那也就便宜那帮小子了,等回丹阳我找个高手匠人打个更好的给你。”丽娘点了点头。
第103章
义子(一)
  这时场下突然爆发出一阵争吵声,原来是三围已经打完,可清点完猎物,方才那讨赏军士和另外一名弓箭好手打中的猎物数量并列第一,于是两人争吵起来,一个人说自己射中多是飞禽,难度高,应为第一;而另外一人说自己猎物加起来重量大,算起来自然应是自己第一,争执不下,便跑到吕方面前让其评理。
  吕方见两人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心知此时若是判任何一人取胜,剩下那人只怕丢了脸面,说不定反而心中怀恨,反而坏了自己当初的本意。正犹疑间,突然看到不远处草丛中有一只山鸡,不知是什么原因,竟呆头呆脑的飞了出来。便笑着指着那只山鸡道:“你们二人也不必争了,谁要是射中这只山鸡,这彩头便是他的了。”
  两人齐声应诺,弯弓向那山鸡射去,可此时这山鸡与小丘已有五十余步,已经很不容易射中了,两人都射了个空。这两人都知道这种禽鸟体型庞大,在山林中也就在林间飞跃个数十步远而已,并不能高飞,便一齐向那山鸡追去,那山鸡也知道此刻性命危在旦夕,加紧脚步向那山鸡追过去。眼看那山鸡已经飞到了一片灌木丛外,那片灌木丛后面便是大片的矮树林,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会稽山脉上,若是让那山鸡飞入林中,这两人便再无机会,跑在前面的那人立刻张弓搭箭,准备射杀那山鸡。
  正在此时,突然从那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从半空中落了下来。那两人能够入选吕方的亲兵队中,自然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立刻便蹲下了身子,减小被弓矢射中的可能性。两人对视了一人,先前那讨赏那人便丢下弓矢,拔出腰刀,向那只野鸡走去,捡起野鸡一看,发现这野鸡身上并无伤口,但脖子已经折断,旁边有一块鹅卵石,倒像是被飞石打死的。
  两人正惊疑间,突然听见林内传来一个人声:“你是何人,干嘛乱动我打到的猎物。”
  这两人听到那声音稚嫩,好像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顿时松了口气,毕竟这里离运河不过二十余里,四处也有不少镇海军的溃卒出现,若是让其伤了吕方,他们这些亲兵可就没了下场。捡起那野鸡的军士追在前面,本来自忖那金钗是自己囊中之物,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自己到手的山鸡给夺走了,口中骂道:“这山鸡本就是无主之物,落到谁手里便是谁的,你哪只眼睛看到这山鸡上写着你的名字。”
  这时矮树林边缘传来一阵脚步踩断树枝的声音,树林边缘现出一个身影,身形高大,左手提着一根木棍。口中骂道:“你这两人怎的忒不讲理,那野鸡明明是我打中的,怎的变成你的了,莫非以为我好欺负不成。”
  前面那提着野鸡的军士一开始看到里面那人影的体型倒吃了一惊,待到那人说话,才听到声音稚嫩的很,不过是个体型高大的孩子。那矮树林离这野鸡大约有三十余步远,却被一块飞石击中打死,准头和手劲那时相当的了得。心底下也不禁暗自佩服,笑道:“莫生气,聊以相戏罢了,这野鸡还你便是,你投石功夫倒是俊的很。”说着便把手里的野鸡向那少年扔了过去。
  那少年走近了几步,捡起地上的野鸡,身后的树丛也响了起来,走出一个女人来,原来这少年正是那日在越州城外救人的自生,身后的那女子自然便是被他救出的秀莲。原来这两人在越州城外打翻了那几条军汉,逃上山后,自生知道自己手头已经有了人命,死的人不大不小还是个军官,这越州城外是不能呆了,于是便往深山上逃去。至于秀莲此时更是毫无依靠,也只能随着自生逃走。两人一路上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幸喜那自生一生武功着实不俗,虽然年龄幼小,身体尚未完全长成,只能发挥出学成的武艺六七分厉害,但在山上弹石击雀,也混了个六七分饱。
  这两人不识方向,先前上山逃跑时害怕敌兵追杀,唯恐进得山不够山,人迹不够罕至,结果很快两人便迷路了。结果只得沿着一条小溪走下来,毕竟溪流总要汇合到江河湖泊去,而水边处往往都有人烟,结果两人稀里糊涂竟一路从越州城跑到了西陵那边,一头撞到了吕方的打猎队伍。自生看到那只野鸡,自然当作今夜的晚餐,随手便打了下来,可惜却夺去了那两名追兵的恩赏,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那两人看到秀莲也没在意,秀莲逃走后,心知乱世中,自己的美色只会惹来祸患,便用泥土在脸上涂抹的乌七八糟,一头乱发披了下来,身上也披了件男人穿的宽袍,掩住了丽色和火辣的身材。随便看过去,便如同路边随处可见的逃难老妪没什么区别。可随着自生越走越近,一名亲兵突然咦了一声,捅了捅身边同伴问道:“你看那少年身上是什么衣服?”
  身边的同伴闻言仔细一看,却是吃了一惊:“这不是镇海军的服色吗?”
  两人心头顿时起了疑心,毕竟这个打猎的地方便是镇海军和莫邪都的敌我交错地带,如果碰到敌军游兵丝毫也不奇怪。虽说这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这乱世这个年纪当兵的也不奇怪,加上看他体型和掷石的功夫,说不定还有些武艺,此刻主帅吕方便在身后,出不得半分差错。
  想到这里,两人对视了一眼,这两人虽然为了那射术第一,挣得不可开交,但此刻已经分清楚了轻重缓急,立刻便有了默契。并排向那少年走去,隐隐之间已经对那少年形成了左右夹击之势。
  自生已经捡起了野鸡,他在山中转了十来天,除了秀莲之外,半个生人的面孔也未曾见过,此时见了这两人,觉得分外亲热,尤其是这人爽快的将野鸡还给了自己。加上上山时,两人跑的匆忙,两人身上都无半点盐巴,这十几日下来,口中已是淡的受不了了,正要开口问此处是哪里,哪里可以买到盐巴。哪知道那两人脸上笑得开了花,一走进,便拔刀出鞘,一人砍头,一人看腿,劈头盖脑的杀了过来。
  这两名亲兵都是身经百战,极有勇力的汉子,虽未开口商量,出手时却跟事先合练过一般,一人砍头,一人砍腿,便如同一个四手四脚的汉子一般。不过那两人害怕这少年不过是敌军的前哨,砍死了便无处询问军情。是以砍头的那人用的是刀背,想要敲昏了便是,砍腿的也只是想要砍伤了对方,让其无法逃走,至于后面的那个女人,这两人根本就没放在心头,只要擒拿住了这少年,那女子不过是反掌之间的事罢了。
  只见刀风虎虎,已将这少年笼罩在其中,挥刀砍杀的两人几乎已经看到敌手倒在地上任其宰割了。却突然人影一闪,那少年的腰便如同没有骨头一般,折了过去,一缩一闪,竟从看似没有缝隙的刀风中钻了出去,毫发无损,身形如同鬼魅一般。
  眼前两人方才还笑嘻嘻的,突然便拔刀砍来,若不是自生武功不俗,险些便丢了性命。正是又惊又怒间,自生正要开口大骂,却只见那两人对视一眼,便同时从颈子上挂着的哨子塞入嘴中,吹出三长两短的哨音,便拔刀冲上来围攻,只得操起那根铁头木棍,与那两人厮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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