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26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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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石敬瑭点了点头,他眉头微皱,显然对薛舍儿的回答不甚满意:“想不到这火铳手成军竟然如此之慢!”
  薛舍儿笑道:“石将军有所不知,这铳手成军便同盖楼一般,要挖地基,打桩子,一开始最难。只要成了伍,只需将新兵稍加训练,将其拨入队中,历练月余,便也勘驱使了!”
  石敬瑭也是久经行伍的,一听便明白了薛舍儿的意思,满意地点了点头。原来薛舍儿投入李嗣源麾下后,颇得其信重,让其专门负责操练火器,此次渡河伐粱,他的火器部队还没有成型,便留在魏州,必要时也可帮助守城。此时校场上传来一声号角,原来是已近正午,士卒们解散队形,准备吃午饭了。石敬瑭正准备下去看看士卒们的情况,校场入口却有数骑飞驰而来。薛舍儿闻声望去,脸色不由得微变,那骑士身着红色外袍,背上的认旗被风刮得猎猎作响,竟然是晋军中最为紧急的金牌传骑。
  转眼之间,那数骑已经到了台下,为首的骑士滚鞍下马,连滚带爬的冲上高台,跪在石敬瑭面前,嘶声道:“汴京有急信到!”
  石敬瑭脸上闪过一丝激动,但旋即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伸手接过书信,拆开一看,脸色不由得一变,冷声道:“你起来说话!”便将那信使拉到一旁问话,薛舍儿也不敢靠过去,只能竭力将注意力集中到双耳上,依稀听到些诸如“破城、登基!”之类的零碎话语。正当薛舍儿竭力将这些零碎话语拼凑起来还原其原意的时候,石敬瑭已经问完了信使,快速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转身向高台下走去,刚走了几步,便转过身来对薛舍儿大声道:“薛押衙,传令下去,让火器营停止吃饭,披甲持兵,准备应战!”
  薛舍儿赶忙应了一声,跑下高台发出号令,经过短暂的混乱,五百多火器营的军士已经准备停当,列队待命。薛舍儿快步跑到石敬瑭身旁,沉声道:“火器营军士准备停当!”
  石敬瑭坐在马上,目光扫过排列整齐的军士们,突然高声喊道:“全营将士,目标,监军府!”
  “监军府?”薛舍儿一愣,晋军各部都有监军使臣,以确保各军对晋王的忠诚,李嗣源这里也不例外。石敬瑭居然向那里进兵,难道李嗣源已经反了吗?可这样一来,他岂不是腹背受敌,他总不会背叛晋王,归降梁国了吧?薛舍儿跟在石敬瑭身后,脑海中却乱成了一锅粥。
  “薛押衙!”石敬瑭突然低声道:“大总管已经在汴京登基了!”
  “什么?”薛舍儿闻言大吃了一惊,他是南方人氏,马术远不及石敬瑭这些沙陀将佐,险些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幸好被石敬瑭扶了一把。
  “不错!怎的?大总管便不能当皇帝了?”
  “那倒不是,那倒不是!”薛舍儿此时颇为尴尬,赶忙解释道:“大总管功高盖世,自然做得皇帝,只是这也实在太过突然了,让末将吃惊的很!”
  “不要说你,便是我也吃惊的很!”石敬瑭平日里古板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来,看上去颇为诡异:“汴京不战而下,朱友贞悬梁自尽,大总管黄袍加身,登基称帝,这一连串事情凑在一起,都不像是真的了!”说到这里,石敬瑭抬头看天,仿佛在和某个不知名的存在说话:“这个世界,还真是不会无聊呀!”
  监军府外,薛舍儿看着火器营的军士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在他的身后,一名士卒正身手敏捷的爬上旗杆,好将监军使臣怒目圆瞪的首级挂在上面,这个张承业的亲信言辞激烈的拒绝了石敬瑭的招降,并对李嗣源的谋篡行为痛斥了一番。石敬瑭则干脆的砍掉了他的脑袋作为回应——既然不能招揽你,那么砍掉监军的脑袋来表明自己起事的决心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薛舍儿看了看左右,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便小心地走到一旁,跳上自己的战马,飞速的向自己的住所奔去。进得屋来,便快速的取出白纸,在上面写道:“汴京已破,李嗣源已登基,魏晋已有嫌隙,舍儿字!”书写完毕之后,薛舍儿待到墨干了,将其卷好塞入一个特制的细竹管中,用蜡封好,走到后院,郑重其事的从鸽笼里取出一只信鸽来,将那竹管牢牢的绑在信鸽的腿上,猛的将那鸽子往天空一掷。那只灰白色的信鸽猛的扑扇起翅膀,在院子上空盘旋了一周,向南方飞去。
  薛舍儿看到鸽子飞远了,这才回到屋中,将笔墨蜂蜡等器物收拾完毕了,这才出来上马重新回到监军府那里,确认无人发现自己离开过,这才松了口气。
  楚州,三国时称临淮,西晋因之。东晋时建为重镇。义熙中,分广陵立山阳郡。刘宋因之。泰始中,侨立兖州治淮阴县。齐曰北兖州,亦为重镇。梁因之。太清中,没于东魏,改置淮州,又分置淮阴郡。隋开皇初,改置楚州。其地正处于京杭大运河和淮河的交界上,延泗水北上则可直取青徐,而沿运河南下则可直取广陵,进入大江。实乃南北对峙时的必争之地,吕吴建都于建邺,以江东淮南为其腹心之地,楚州若是有失,只恐大江两岸皆有烽火,是以在此地留有重兵守卫。
  吕润性站在船首,一阵阵江风从岸边刮来,将他身后的大旗吹得猎猎作响,而他此时的心中,也好似身后的大旗一般,在风中激荡。不久前在建邺城中的巨大变故给这个年轻人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虽然从小吕方便将其作为自己的接班人培养,让其在行伍中磨练,虽然吕润性只有二十出头,但在军事和民事上已经有相当的经验了。但是在一切都是在吕方的安排下进行的,由于吕淑娴只有一个养子,实际上在吕吴太子这个位置上,吕润性是没有竞争对手的,也就是说虽然吕润性在很多方面都经历过磨练,但唯一在争夺帝位这个古代皇子最重要的专业技能上反倒是毫无经验。这也是吕方故意造成的局面,这个乱世野心家实在太多,实在没有多余的政治资源来玩诸子争位的把戏。但是吕淑娴的突然死去改变了这一切,沈丽娘的突然被逐出宫去,吕方的暧昧态度,这对于那些潜在的野心家来说都是最美味的诱惑,还有什么能比皇帝的宝座更大的奖赏呢?不需要多么敏锐的感觉,吕润性就能感觉到周围的人对自己态度的微妙变化,虽然他按照陈允的劝谏,主动出外领兵以避祸,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助和失落感,充满了这个年轻人的内心。
  “殿下,离楚州还有二十里了!”一旁,吕宏凯沉声道。吕润性点了点头,转身向船下走去,吕宏凯忧心地看着他,像一只忠诚的狗,但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吕润性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当房门关上了的那一刻,他似乎觉得一直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那股无形的压力消失了,他轻松地吐了一口气,躺在自己的卧榻上,如果说这次变故给自身带来的最大变化那就是自己变得喜欢独处了,一个人让他觉得更加安全,更加松弛,更加舒适,马上就要到楚州了,这种独处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少了,自己还是好好享受一下吧。
第140章
降臣
  吕润性躺在榻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在微弱的灯光下,天花板上斑驳的纹路也活动了起来,幻化成一头头魔兽在相互厮杀、吞噬。突然,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魔兽又恢复了成了斑驳的木纹,吕润性站起身来,沉声问道:“什么事?”
  门外传来吕宏凯的声音:“殿下,楚州防御使高许带着敬翔乘小舟来了!”
  “什么?让他稍待片刻!我马上出来!”吕润性大大吃了一惊,他赶紧收拾了一下身上衣着,片刻之后从舱内出来时,脸上已经满是自信而又温和的笑容。
  “降臣拜见殿下!”敬翔一丝不苟的对吕润性行礼下拜。吕润性待其行罢了礼,笑着将其扶起道:“此次润性领兵北上,事物繁多,不解之处,还望敬使君多多提点!”趁这个机会,吕润性目光扫过这个梁国重臣,只见其一身皂衣,满头白发,颜色枯槁,一副老朽衰颓之貌,站在那里便如同一根枯木一般,心中不由生出轻视之心来。
  “罪过,罪过!敬某才智愚钝,老朽不堪重用,生死操于人手,如何及的殿下年少英锐,如何敢当提点二字。如有一得之愚,自当尽心竭力!”敬翔说到这里,便站到一旁,高许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汴京有急信传至!”
  吕润性点了点头,便与高许进得舱来,待到了舱门口,吕润性回过头来,笑道:“敬使君也进来吧!”敬翔这才跟了进来。
  高许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管,双手呈上。吕润性接过竹管,小心的打开封蜡,取出里面的绢书来,凑到蜡烛旁细看。刚看了两行,吕润性手上一抖,若非他这年余经历的变故颇多,养气功夫大有长进,险些将这绢书丢在蜡烛上了。待到将其看完了,吕润性稍一思忖,将绢书递给敬翔,低声问道:“敬使君,你以为这消息如何?”
  敬翔接过绢书,打开一看,身形不由一震,脸上枯槁的神情终于生了变化,眼中流出两行清泪来,吕润性心知是看到朱友贞自杀的消息,心中也不由得一动,对敬翔的观感改善了几分,沉声道:“使君,不如你先且去隔壁舱中歇息片刻可好?”
  敬翔摇了摇头,擦去脸上泪水,答道:“罪臣虽名为粱臣,实为朱氏老奴,今见主家亡故,叫罪臣如何不悲戚。还望殿下体谅。但若要为主上复仇,便在这几日间,老朽还撑得住!”说到这里,敬翔将书信看完,闭目思忖片刻之后,抬头答道:“殿下,李嗣源登基之事利害牵涉极多,现在所知甚少,一时间也解说不清。不过依老朽所见,这对于殿下来说,是一个机会!”
  “嗯?怎么说!”
  “殿下,李嗣源轻兵袭破汴京,随即登基称帝,显然这并非是先前预谋的,而是临时起意的,甚至是手下将吏临时推举,否则这等大事绝不会搞的如此仓促。”敬翔冷静的分析道。
  “不错!”吕润性轻击一下手掌,脸上露出兴奋之色。的确正如敬翔所言,古时皇帝登基有一套很复杂的仪式,像李嗣源这般的,就连隋末唐初那等乱世中的草头天子只怕也不如,显然是临时起意的结果。
  “既然如此,其仓促登基,就算为了酬功,也得给麾下将士一大笔钱财,不然只怕李嗣源屁股底下那张龙椅只怕坐不稳!”敬翔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得色来:“而这便是殿下的机会了!”
  “机会?”吕润性微微一愣,旋即会过意来,探询道:“相公莫非是说汴京中的梁国重臣会被勒索财物?”
  敬翔笑道:“不错,殿下,梁国版图辽阔,如今汴京虽破,先帝弃世,但各地郡县尚在。李嗣源既然登基称帝,自然与河东的旧主关系恶劣,岂能不重赏手下将士,以忠其心的。且不说经历连年征战,汴京府库中财物早已空虚,根本不够他花使,只说这帮骄兵悍将,在这个节骨眼上岂有不侵掠汴京中富户高门的道理?难道李嗣源还能惩治这些有拥立大功的手下?梁国那些郡县守臣本来就和汴京高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见了,岂有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若是殿下没有动作罢了,他们迫于兵威虽然心中怀恨,但最后还是会向李嗣源降服,可若是殿下举兵北上,彼辈只怕就不会继续任沙陀贼宰割了吧?”
  “对,对!”吕润性大声笑道:“敬公所言甚是!”随着交谈的进行,吕润性对敬翔的称呼也在不断改变,由使君变为相公,又从相公变为敬公,端的是越来越尊崇,这个从梁国投降过来的老臣在他心里的地位也是越来越高。吕润性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笑道:“我此次只有三营兵来,所征发的新兵编练成伍到这里来至少还需要三十日,待到新军一到,便立刻出发,敬公以为如何?”
  “殿下!”敬翔微皱了一下眉头,低声道:“那李嗣源也是打老了仗的,这些老臣看出来的,他自然也看得出来,只恐其一稳住了汴京的形势,便会分兵收取四周郡县,那汴京乃是道路辐辏,水路纵横之地,无论是到河洛、河内、山东、淮北都无名山大川隔限,不过六七日便可到,以当地郡县的守兵,如何能与沙陀铁骑相抗?必然望风而降。那时主客倒转,再想进取中原可就难了!”
  吕润性点了点头,但看他脸上为难之色,显然还在权衡利害,还没有下决心。敬翔赶忙继续劝说道:“殿下所虑无非是沙陀铁骑精悍,若是兵少了,一旦大军受挫,后果不堪收拾。但老臣却以为沙陀兵虽精,但其最可怕之处乃是其本身的那一股子凶悍之气。彼君臣上下生于朔北之地,习于苦寒,寻思南下,以求富饱,颇有剽锐之气,是以难当。如今其兵已入汴京,上下所获何止亿万,将士皆成富家,自保所获子女玉帛尚且不及,其志气已盈满,如何还勘驱使?是以其兵虽众,但却不可畏,若能稍挫其锋,彼部自然退兵。”
  听到这里,吕润性与高许对视了一眼,自从僖宗年间庞勋之乱,这数十年间沙陀铁骑纵横中原,或为唐皇,或为藩镇,虽然偶有败绩,但最终都为他们所覆灭,隐然间已是天下第一强兵,吴军虽然自成军以来,也未尝一败,但毕竟都是在南方,面对的敌人远非沙陀军可以比拟的,吕润性等吴军将佐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对河东军都不无畏惧。但听了敬翔这番解说,心中不由得豁然开朗,正如敬翔所说的,古代北方游牧民族由于所处环境艰苦,物质贫乏,所以相比起中原百姓来,这些游牧民族更能够忍耐饥寒困苦,而且游牧迁徙生活本身也使得他们有更高的组织性,进入富庶的中原改变自己命运的强烈渴望,加上在战马和组织方面的优势,这些少数民族组成的军队往往在短时间内能够爆发惊人的战斗力。但是一旦进入中原,得到了大量的战利品,他们的欲望得到了满足,这种惊人的战斗力又会迅速衰退掉,这在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上是屡见不鲜的。亚历山大大帝在东征时曾经下令烧毁手下士兵获得的所有战利品,也是这个原因。
  “敬公,此事干系重大,我须得先与众将商议,你一路辛苦,先去休息一下吧!”吕润性对敬翔笑道。敬翔赶忙躬身退下,吕润性将手下将佐召集起来,将方才敬翔的建议复述了一遍,沉声问道:“你们也来说说,如今应当如何行事!”
  “殿下,末将以为应该北上!”吕宏凯第一个应声道,他现在才二十四五岁,正是功名心最旺盛的时候,听得说有这个一个好机会,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李嗣源称帝,必然和晋贼决裂,最多能拿出个四五分力气来。咱们兵少,他们未必知道咱们兵少呀,再说也就个把月时间,大军就上来了。殿下提万人便抵定中原,这是何等的武功呀!”
  “不错!”
  “正是,末将愿为先锋!”
  吕宏凯的话语就好像一颗火星,将众人心中的欲望点燃了,舱中顿时热闹了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涨红了,就要喷出血来一般。吕润性也不禁被这种气氛所感染,整个人熏熏然,仿佛灌了两壶老酒下肚。正当此时,突然有人沉声道:“微臣以为此事还需商榷!”便好似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头顶上。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向声音来处望去,说话的那人正是高许,他已经四十出头,在一众年轻的面孔中显得格外显眼。
  “殿下,这敬翔说的虽然在理,但焉知此人不是将我军诓过去,和那晋军做那两虎相争,自己做那卞庄子呀!”
  “卞庄刺虎!”吕润性脸色一下子变了,刚刚离开建邺的他对于这些阴谋伎俩,实在是敏感到了极点。
第141章
麻烦(一)
  “不错,我大吴与李嗣源,一个在襄城大破梁军,一个刚刚攻陷汴京。对于敬翔来说,都是敌国。现在汴京失陷,朱友贞自杀,群龙无首,凭区区徐州之地是绝对无力抵抗的。如果能引得我大军北上,与李嗣源拼个你死我活,说不定梁国还有复国之望。须知此人素来以狡黠多智而闻名天下,方才那些也只是他一面之辞,焉知不是他故意来诓骗殿下的!”
  高许这一番话言罢,舱中顿时一静,旋即又争论起来。吕润性眉头紧锁,坐在首座沉思半晌,伸出右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众将顿时静了下来。吕润性站起身来,沉声道:“朱友贞已死,我大吴与李嗣源迟早必有一战,我离开建邺前,父王便以定下东西并举,进取中原的方略。敬翔也不是没有脑子的,只要我大吴能够击退李嗣源,他也只有死心塌地地跟着我们,这种事情归根结底还是靠咱们自己!”说到这里,吕润性转身对高许沉声道:“高府君!”
  高许赶忙站起身来,躬身道:“末将在!”
  “明日我便领兵由泗水北上,前往徐州,据我所知,这些年来淮上战事繁多,河流久未清理,淤积甚多,我水师大船无法通行,只能换乘小舟。还有不久之后,后续大军也会随之北上,也需要大量船只,这换乘还有清淤之事,便由高府君一肩担了!”
  “末将遵命!”高许赶忙应道:“末将得到消息后,已经征发了各种船只六百余条,民夫四万余人,楚州民间船坊也都被征用,以打制船只,以供大军驱使,转运之事,还请殿下放心!”
  吕润性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满是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神情的手下们,大声道:“众将听令,明天出师,目标,徐州!”
  “末将遵命!”整齐而又有力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舱室中,几乎要将房顶掀飞了一般。
  公元919年十月,吴军大发师徒,分两路并举,东出楚州,西出信阳,并指汴京,舟船车马绵延百余里。自古由南伐北者,师徒无有如此之盛。
  汴京。李从珂走出屋外,伸了一个懒腰,赤裸的上半身曝露在空气中,十月的汴京已经有些寒意了,但是他还是浑不在意地走到天井的水缸旁,这是用来防备宫中走水的。李从珂一头扎进水缸里,宿醉带来的那种不爽利立刻消失了,他甩了甩脑袋,又从水缸中捞出水来擦洗自己的身上,擦洗干净后,李从珂回到房内,对榻上低声抽泣的妇人喝道:“兀那妇人,莫在那里哭哭啼啼,听的烦人的很,快起来替某家更衣!”
  那妇人爬起身来,披上衣衫,只见其容貌艳丽,皮肤白皙,乃是个少见的美人,只是现在满脸泪痕,凄苦的很,也不知是宫中女傧还是汴京城中那个达官贵人的侍妾,被李从珂掳了过来,据为己有。那妇人忍住心中悲苦,替李从珂穿衣,她身上外衣早就在昨夜的昏乱中被李从珂扯破了,胸前背后数处破口,露出大片大片白皙丰满的肌肤来,看在李从珂眼里,不禁食指大动,伸出手去抚摸揉捏,那妇人又不敢反抗,只得强忍,结果花了小半个时辰,李从珂才穿好了袍服盔甲,出门去了。
  李从珂出得门来,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臭的味道,这种兵火之后留下的气味,他倒是熟悉的很。李从珂满不在意的打了个喷嚏,大步向院外走去,刀鞘和裙甲发生碰击,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怎么只有你们几个?其余人呢?”
  李从珂看着院外空地上稀稀拉拉的十几个牙兵,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太阳已经晒屁股了,可是还缺了一小半人,来了的也装束的乱七八糟,不是马没有喂足,就是胡禄里只有六七支箭。他咬了咬牙,大声呵斥道:“狗崽子们,都一个个皮痒了吗?军中法度都忘了?击鼓,老子要给这帮狗崽子一个好看!”
  咚咚的鼓声响了起来,片刻之后,一个个衣甲不全的汉子连滚带爬的从四面跑了过来,李从珂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们,冷喝了一声:“全部给我拿下,狠狠用鞭子给我抽!”
  “喏!”那十几个牙兵应了一声,一拥而上,将其一个个按倒在地,狠狠的抽打了起来,场中立刻传来一阵惨叫声。那牙兵头目看了看地上的手下,又看了看李从珂,靠上去低声道:“将军,这些狗崽子固然该死,但念在这些年他们为将军冲锋陷阵,也不无微功,好不容易才打进汴京来,高乐了些,且饶了他们这一遭吧!再说,眼看马上又要出师了,若是打残了几个,谁替将军拼命呀!”
  李从珂冷哼了一声,摆了摆手,鞭打的亲兵赶忙停止了鞭打。他走到那些在地上呻吟的牙兵旁:“你们几个进了汴京城,就整日里抱着女人胡混,小心软了筋骨,上不得马,开不了弓,让别家再打进来,到时候你们自己也和那朱友贞一般下场!”
  “喏!”躺在地上的牙兵们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李从珂跳上战马,数名手下赶忙上马跟了上去。一行人出了门,一路向宫城行去,尸首和焚烧的余迹随处可见,道路两旁不时可以看到喝得酩酊大醉的胡兵跨马横行,马背上驮着掠夺来的妇人和财货,连宫门前皇道两旁的沟渠也有十几个打着赤膊的胡兵在饮马洗浴。
  “该死,也太不成体统了,看来是要砍几颗脑袋好生整治一番!”李从珂口中喃喃低语道,不需要多少见识,也能知道这样的军队是不会有什么战斗力的,若不整治一番,只怕要出大问题。
  “孩儿拜见父皇!”李从珂躬身下拜。坐在胡床上的李嗣源站起身来,他面带笑容,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起来吧!”李嗣源扶起李从珂,他笑着挥了挥手中的信纸,道:“来,你看看!”
  李从珂接过书信,刚看了两行便笑道:“父皇洪福,想不到河上的梁军竟然这么容易就解甲归降了,这段凝还真是无胆鼠辈,五万精甲竟然不战而降,朱友贞尽是用的这种鼠辈,岂有不悬梁自尽的道理!”
  李嗣源笑道:“嗯,不过若非如此,咱们也没这么容易稳住汴京。这段凝领五万大军,据守高陵渡,无论是回师汴京,还是投靠晋阳那边,都是一个大麻烦,现在倒是好了,粱国剩下诸将中就属他所领兵力最多,连他都降了,其他各地就能传檄而定了!”原来这高陵渡又名卢津关,位于黄河北岸临黄县东南三十五里,乃是黄河上的要津。梁国在失去了魏博六州之后,和晋军的前线已经被压到了黄河,梁国的腹心区域直接曝露在晋军的兵锋之下。为了抵御晋军的进攻,身为北面招讨使的段凝则统领五万大军,在此处屯守。晋军由下游杨刘渡河,长驱直入,袭破汴京。段凝得知晋军攻汴京的消息,赶忙由高陵渡渡河,返回汴京救援,前锋至封丘时得知晋军已经入城,便顿师于此地,犹豫不决。其实晋军长驱直入,所有的只是一部分轻兵,只占领了汴京城,四周郡县还都在忠于粱国的官吏手中,而且汴京城池广阔,李嗣源现有的兵力不足以无法防守,一旦段凝领军还攻汴京,只怕城内百姓立刻就会群起应和。那时李嗣源唯有狼狈退出汴京。即使段凝所部呆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会像一根骨头卡在李嗣源的喉咙里,让他难受的要命,现在段凝一下子归降了,这对于李嗣源自然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李从珂听到这个消息,心情也立即好了起来,方才在外间看到的那些让人不快的事情也抛到脑后去了,笑问道:“那父皇以为当如何安置这个段凝?”
  “这个!”李嗣源稍一犹豫,笑道:“本来让他就地当滑州防御使就可以了,也少些波折,但现在某家登基称帝,只恐河东那边有些举动,这滑州扼守黄河要津,放在这等货色手中,倒是不放心的很!”
  “父皇所言甚是!”李从珂点头道。在此时李嗣源父子眼中,他们主要的敌人方向已经不是南面,而是位于河东的晋王李继岌,还有幽州节度使周德威,尤其是周德威,此人善于用兵,麾下精兵数万,一旦和河东连成一气,对于根据地在魏赵之地的李嗣源眼里,就是极大的威胁。所以对他们来说,要迅速的消化梁国的剩余势力,以抵御北面来的强敌,至于更南面的吴国,还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那受降之事便让你去吧,将降军中挑选精壮,独立成军。这些人和我军交战多年,多有仇怨,一个不小心就会闹出事端来,千万不可大意了!”李嗣源沉声吩咐道:“还有,段凝这厮在汴京如有宅邸,你去看看,莫要让人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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