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253部分在线阅读
马希声强自将胸中的怒气压下道:“二弟,现在情况不明,不可轻举妄动,父亲远赴建邺,将这片基业留下来,若是葬送了,又如何对得起父亲还有小妹呀?”
马希旺听到马希声提到马殷,立即蹦了起来,冷笑道:“我就是因为父亲和小妹才力主出兵的,若非吕吴入侵,割去我八州之地,我们怎么会被赶到邵州这个鬼地方?父亲和小妹又怎会被强逼了去建邺当人质?我也知道那些声称父亲在义军中的消息是谣传,但父王治理湖南多年,有恩惠于民,这是肯定的,否则那些义军也不会打出这个旗号来,若是我们把握住这个机会,将这些义军掌握在自己手中,便能将吴贼赶出湖南,父王和小妹也才能回到潭州。”
“二弟,你没有和吴军见过阵仗,不知道他们的厉害!那些所谓的‘义军’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趁着吴军主力北上,湘中虚弱,才一时得逞。若是吕方移师湖南,很快便会土崩瓦解,那时候牵涉其中之人只怕个个都要倒霉,不要你我,便是在建邺的父亲和小妹也要受牵连,反倒是害了他们。”
“呸!”马希旺冷笑了一声,脸上满是不屑的颜色:“瞧你这副模样,你在岳州一战给吕贼吓破了胆子,便将人家是天兵天将,我真害羞有你这样一个兄长,你不去,我便领着我的亲从都去,到时候夺回八州之地,迎接父亲回来,看你有无脸面见他!”说罢马希旺掉头就要出门。马希声赶忙上前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急道:“我却不许你去,决不能让你毁了马家最后一点基业!”
马希旺被兄长抓住,不由得又气又怒:“放开,你莫不是怕我打败了吴贼,威望大增,来夺你这个楚王的位子?我告诉你,若是你同意出兵,我还认你这个兄长,否则我便和马希范他们几个一起出兵,你是阻拦不住的!”说罢,便挣脱了手臂,大步向外走去。
“二弟。回来!你给我回来!我不许你去!”马希声冲到门口张口大呼,可是马希范却好似没听见一般,只管大步向外走去。马希声看着兄弟的背影,又气又急,胸口不禁隐隐作痛。原来昔日争夺楚王之位的一共有两人,分别为袁夫人之子的马希声和陈夫人之子的马希范,而同为袁夫人之子的马希旺自然是站在一奶同胞的兄长马希声一边,继位之后马希声也投桃报李,将亲从都这支精锐部队交在这个最信任的兄弟手中,顺便监视争位失败的马希范等人,可让马希声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这个关键时候,这个与自己一奶同胞的兄弟不但不支持自己,还掉过头去支持那个异母所生的马希范。
马希声气急败坏,竟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游廊扶手上。这时一名侍从快步从院外进来,相距马希声还有四五步远便敛衽行礼道:“大王,武冈州那边有急使赶到,说有紧急军情禀告!”
马希声立即站了起来,急道:“什么?武冈州那边有紧急军情,快传进来!”那侍从赶忙出外去通传信使,此时的马希声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自语道:“武冈州有紧急军情?莫非是那些山里的蛮子又有异动?”原来这武冈州位于今天的湖南省西南部,雪峰山东南麓和南岭山脉北缘,正好是丘陵地带向云贵高原隆起的过渡地带,有多条道路可以连接今天的广西、云贵腹地,而向内则可以通过资水连接邵阳,乃至潭州,可谓是湖南省的西南门户。所以自从汉武帝时封长沙定王子于此地为都梁国之后,此地就成为汉族打入西南蛮族的一个钉子,马殷占领湖南之后,对此地留兵驻守,镇抚周边的蛮族,也无怪马希声听说武冈州有军情来报,便如此紧张。
不一会儿,那随从便带着信使进得屋来,马希声看到那信使虽然汗湿重衫,但身上并无战乱之色,不由得暗自庆幸道:“看来那些蛮子还没有起事,只要动作快便能将这场大祸消弭于无形!”
“小人拜见大王!”那信使对马希声叩首行礼之后,便从怀中取出一封文书双手呈上,一旁的侍从赶忙转呈了过去,马希声接过书信,察看过封印暗记无误之后,便拆开细看,让他万分惊讶的是,信中的内容并非是说四周的蛮族不稳,而是说吴国静江军节度使王茂章亲领大军正在大举动员军队,方向似乎是向武冈州这边,守将请示对策。
马希声将书信收入怀中,询问信使道:“信中说桂州吴军将要入侵武冈?你可知道吴军虚实?还有你离开的时候,武冈城情况如何?”
“禀告大王,小人离开时听说吴军乃是静江军节度使王茂章亲领大军,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兵力多少,但具四周的蛮人传言,吴军从十几天前就开始向四周的部落大举募集蛮兵,规模之大从未曾有过!往桂州囤积军需的规模也十分巨大,小人离开时城内已经加固城墙,囤积粮食,但城内只有千五屯兵,只怕——”
“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马希声打断了信使的回答,示意其下去休息。原来吕吴屯兵南汉之后,将其属地划分为静江、建武两个区域,从大体来说,静江军包括今天的广西壮族自治区和越南北部;而建武军则包括今天的广东省、海南省,在打败马楚之后,建武军还囊括了湖南的郴州。由于吕吴的主要军事压力和强敌都在北面和西面,所以位于东南的这两个军所驻扎的正规军数量是很有限的,尤其是建武军因为周边并无强敌,除了各州有几十名缉捕盗贼的弓手之外,就只有节度使治所里的一千兵了。而静江军由于西面与南诏国接壤,南面是交趾故地,汉人的人口比例很低,当地百姓经常起事,所以吕方让王茂章坐在静江军节度使这个位置上,还驻有两营新军,还有一万营田兵,不足之处,则临时向四周臣服的各族部落临时征集番兵。也许是并不信任周边的蛮人的原因,自从马楚割地之后,静江军征集蛮兵的数量一直都很少。最多不过千余人罢了,像这般大事声张,还是第一次。
“难道是吕吴要动手了?”马希声自忖道:“若是如此,那也只有与那些‘义军’连成一气,拼死一搏了!可就算最后将吴军击退了,最后这湖南也未必是马家的,而且吕方不像是那种四面树敌的愚人呀?”马希声自忖道,他也知道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就算自己改变主意同意出兵支持“义军”,这件事情的主导权也不会在自己手上了,毕竟马希范已经将其他几个年长的兄弟都拢到一起了,自己是个后来者,肯定会被孤立起来。更重要的是他不认为以马楚剩下的那点实力能够在这样一场混战中得到什么便宜,毕竟那些“义军”只是嘴上说奉“马王”为主,真正怎么做却不得知,自己要冒的风险和可能得到的收益完全不成比例。
马希声正在室中思忖,外间又有侍从来报,却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有吴国静江军的使节求见。马希声稍一犹豫。便吩咐侍从将使节待到正堂等候,自己换过衣服再见。
马希声换过袍服,来到正堂,只见来人身着绿色官袍,三十许人年纪,颔下微须,看上去干练的很,那人见马希声身着紫袍,赶忙敛衽下拜道:“外臣见过大王!”
“免礼,请起!”马希声笑着扶起来人,笑道:“静江王相公遣你来却是为了何事?”
“禀告大王,我主遣小臣来却是为了知会一件事情,不知大王最近可曾得报我静江军那边大举募集蛮人为兵?”
“喔?”马希声心中如同闪电一般,瞬间便已经决定还是装作不知为上,脸上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来,问道:“有这等事,某家倒是不曾知晓,莫非王相公要对南诏大举用兵不成?讨伐那些蛮子?”
“那倒不是!主上募集蛮兵却是为了夹击衡、永、郴、潭诸州内的乱事。小臣此次来便是奉主上之命,想要请大王行个方便,让我军借道通过,夹击乱贼!”
“原来如此!”马希声应了一声,心中却是大乱,自古大军借道,反倒将他国灭了的事情实在是屡见不鲜。王茂章此时说要借道,其用意是当真要讨灭乱贼,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间的微妙之处倒是难以分辨的很。想到这里,马希声强笑道:“据某家所知,衡、永、郴诸州不过是些饥民乌合之众,以贵军之精悍,不过反掌便能灭之,何必还要劳烦王相公越过五岭北上呢?”言辞中颇有拒绝之意。
那使节微微一笑道:“大王说的是,但听说圣人对此事大为震怒,令殿前四厢指挥使王小将军领军由吉州入湘;王相公由邵州入湘;中书舍人崔相公接替钟留守之位,自己坐镇武昌协调诸军。天子之怒,岂是小干系的!”
“原来是吴王坐镇,怪不得,怪不得!”马希声赶忙应道,使节方才的话语下分明满是威胁的意思:“这三路大军是用来镇压乱事的,若是你马希声不识相,硬是不让路,想必吴军也不会介意顺手再把这点残山剩水给灭了的,那时候可别怪我没有先警告你!”
“那想必大王愿意向我大军借路了?”吴军使节笑问道。
“这个,这个!”马希声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眼下形势比人强,也容不得自己不答应,但此事也实在是干系重大,不说别的,只怕自己那些兄弟就会闹翻了天,容自己不得。想到这里,马希声突然灵机一动,吴军借道这事固然是个麻烦,但对自己同时也是一个转机呀!不说别的,抓住这个机会借用外力好好修理一下自己那些桀骜不驯的兄弟们岂不是一件美事?想到这里,马希声的脸上慢慢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贵使,此事干系重大,并非本王一人能够决定的,不如你先歇息一夜,容本王与诸将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可好!”
第105章
老臣
“那是自然!”吴军使臣起身行礼,笑道:“不过小人出发时,王相公亲军先锋也已经从柳州出发了,现在只怕已经到桂州了,好叫大王知晓!”
吴军使臣已经离去,屋中只余下马希声一人,对方临走之前说的那句话意思很明显是在提醒马希声不要想拖延时间。马希声虽然对吴军使节的骄横十分气恼,但方才还是强忍下来,吩咐手下将其引到驿馆去好生招待,自己一个人坐在屋中考虑应当如何行事,良久之后,马希声站起身来,换了一身寻常衣衫,只带了一名亲信便从侧门偷偷出去了。
府门前的青石台阶上一个老仆正打着瞌睡,两旁满是落叶,无人清扫,道旁的拴马柱也光洁如新,并无磨损的痕迹,显然这府邸的主人平日里并无什么宾客来访。自从马殷前往建邺之后,其重臣许德勋便隐居在这府邸之中,虽然他被委以辅佐之任,但此人到了邵州之后,便整日称病隐,百事不理。一开始马希声还经常前往其府上探咨国事,但许德勋却还是只是推诿,并不发表什么意见,慢慢马希声也就去的少了,时间一久,众人也就忘了这位足不出户的老人乃是马楚硕果仅存的老臣。
寥落的街道上走来两个做商人打扮的行人,两人来到府门前,警惕地看了看身后无人尾随,方才小心的走上台阶,前面那人轻拍了两下那老仆的肩膀。那老仆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人惊醒,颇为不爽,睡眼迷惺的看见眼前两个人影,便说道:“不见,不见,我家主人身子不适,不见访客,二位回吧!”
为首那人低声道:“你看看我是谁,快快开门!”
那老仆听的耳熟,抬头一看才傻了眼,原来眼前这人却是楚王马希声,身穿一件黑色葛袍,仿佛寻常商旅一般,赶忙起身下拜,却被马希声抢上一把扶住了,低声道:“罢了,快开门让我进去,我有要事要见许公!”
那老仆也是个机灵人,见马希声突然微服来见自己主人,其间必然有要紧事,赶忙打开侧边小门,让马希声一行两人休息,自己在外边留意了片刻确定无人跟踪方才也跟了进去。
马希声进得许府,才松了口气,低声对跟进来的老仆道:“你可知许公现在在何处?”
那老仆答道:“现在正是午时三刻,想必主人已经用过了午饭,正在后花园散步消食!”
“好!我今日来访之事你不许告诉任何其他人!”马希声厉声道。
那老仆忙不迭连连点头:“老奴知晓!”
马希声点了点头,便带着手下快步向许府后花园行去,那老仆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缩了一下脖子,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这邵州城中又要不太平了!”
马希声来过多次许府,对于其中的地形十分熟悉,路上遇到仆妇看到他们两人行色匆匆,以为是有急事的客人,也没有上前阻拦,于是两人不过半盏茶功夫便到了后花园,只见假山上小亭中一名绯袍老人正闭目倾听身旁的姬妾弹琴,正是许德勋。马希声留下那名手下在假山脚下把住路口,以免有闲人闯了上来,自己快步向小亭赶去。
此时正好那姬妾一曲奏毕,许德勋睁开双眼含笑正要赞赏两句,却只见一人气喘吁吁的冲进亭来,一看却是马希声,赶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老臣见过大王!”
马希声伸手扶住许德勋,道:“许公免礼,某家今日不请自来,却是有一桩急事要咨询许公的!”
许德勋早已是年老成精,一见马希声这般打扮,未经通传便来到这里,必然有什么时分紧急机密之事,便先示意那姬妾到亭外去,才对马希声道:“是何等事如此紧急,大王请讲!”
马希声定了定神,便将先前马希旺要求出兵参与三湘义军遭到自己拒绝,便声言要联合马希范等人反对自己,后来吴军使臣来到,声言借道镇压义军,以及吕方出镇武昌,三路紧逼湘中诸般事向许德勋一一道明。最后马希声说道:“许公,某家并非贪恋权位,忘了在建邺的父王小妹,只是眼下局势混乱,若将马家剩下这点实力扔进去,结果必然是丢得干干净净。”
许德勋点了点头,道:“大王所言甚是,吴军的精悍你我都是见过的,那些‘义军’不过是饥民求生而已,乌合之众如何能与吴军的百战之余相抗衡,我们若是参合进去,必然没有好结果,便是你父亲在这里,也会赞同你的做法!”
马希声得到许德勋的支持,精神不由得一振,赶忙道:“可小弟还有希范他们几个并不知晓吴军的厉害,联合起来,难道要闹到同室操戈不成?还有吴军借道之事该如何处置?就怕他们假途伐虢,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希范公子他们几个只怕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和你争夺大位,如今君臣名分已定,他们若要胡为,也只有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了!”许德勋语气森寒,目露精光,全然不似一个垂髫老人:“至于借道之事,此事后患极大,不可应允!”
得到了许德勋的支持,马希声心中不禁暗喜,小心问道:“许公所言甚是,但吴军势大,当如何应对呢?”
许德勋站起身来道:“依老臣所见,王茂章那厮要借道只怕七分是假,三分是真。他乃是知晓军机之人,自然知道这等事我们也不会轻易应允,这等事情兵贵神速,拖延不得。若当真是要借道,只怕是先潜兵直扑武冈州,连城都拿下来了,再向我们借道,那我们就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了,岂会这般将主动权交在我们手上?”
马希声一想觉得果然如此,以吴军往日的作风,的确不会这么“有礼”,笑道:“许公所言甚是,不过王茂章此番招募蛮兵,动静颇大,却是为何呢?”
许德勋捋了捋颔下长须,道:“如今吴军北与梁国鏖战,西有蜀国虎视瞻瞻,其力也有所不逮,湘中激发民变,还声言你父亲在其间主持,他也害怕我们出兵相应,那整个湘中糜烂,局势只怕不可收拾了。王茂章大张旗鼓的招募蛮兵,还声言借道只怕更多是威吓我方,不让我们支持民变!毕竟他若是大举北上,南诏和交趾那边也会出事的。”
马希声听了许德勋这番分析,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王茂章派使臣前来的用意,问道:“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便直接拒绝了那使臣便是!”
“不可!”许德勋摇头道:“若是直接拒绝,只怕吴军会怀恨在心,湘中民变迟早要平定的,等到那个时候,只怕便会对我们不利,不如明日大王见使臣时便说下国百姓疲敝,道路失修,大军不好通过,粮秣征集也困难,蛮兵对湘中也不适应气候,水土不服,事倍功半,只怕误了大事。不如让下国出三千兵勤王,自备粮饷,征讨湘中叛贼。”
马希声听到许德勋这番盘算,不由得连声称赞,这样既可以避免了吴军过境的危险,而且还向吕吴买了个好,可谓是一举两得。至于三千兵的粮饷,比起蛮兵过境时候的损失,简直是九牛一毛,再说还可以就地征发,说不定还有赚头。
两人议定了次日应付吴军使臣的办法,许德勋下令府中仆人送来衣甲,并召集家甲,便直往驻扎在攻城外的亲从都军营,到了营外当值军官正要上前阻拦,却被许德勋喝退,与马希声二人直入中军,缴了目瞪口呆的马希旺的符信,接管了军权,立即分兵四处,将马希范等人悉数拒捕,关押在军营之中,一夜之间,图谋篡夺马希声之位的几个马氏兄弟便束手就擒,马希声的位置空前的牢靠起来了。
次日清晨,马希声便身披铁甲直入驿馆。吴军使臣显然昨夜里也听闻城中兵荒马乱的动静,脸上神色有些惊惶未定,看见马希声身披铁甲,两厢卫士全副武装的模样,脸色不禁发白起来了,赶忙敛衽下拜道:“外臣拜见大王!”
“免礼!”马希声笑道:“昨夜城中动静大了些,可曾惊扰了上国使臣?”
“未曾,未曾!”吴军使臣赶忙笑道,双眼却是不住的向马希声身后的甲士望去。
“那便好!”马希声笑道:“本王这次来见贵使却是为了答复王相公借道之事,请为我转告静江王相公,敝国民生凋敝,道路失修,只恐不堪大军经过,反倒误了平乱大事,请王相公见谅。至于湘中乱世,下国既为吴国臣子,感同身受,自当领军协同平叛,共受潭州崔相公节度!”
那使臣本以为马希声此番来是要声明支持叛军,将自己碎尸万段,拿来祭旗的,却没想到对方虽然没有同意借道的要求,但也没有杀自己的头,更不要说还主动提出协同镇压民变,更是意外之喜。他唯恐马希声突然转变决定,赶忙说军情紧急,自己要赶快返回将此事转告给王茂章,一副逃出虎口的模样。
第106章
离间(一)
转眼间时间已经进入五月,天公终于作美,结束了自去年冬天便开始的干旱,连续十余天的雨水消弭了旱情,不少干涸的池塘重新丰裕了起来,长满了枯黄野草的山野也多了几分绿色,看上去恢复了不少生机。连绵的雨水也使得道路变得泥泞,使得军队的行动变得十分困难,四出掠地的流民军的攻势变得停顿了起来,更换了统帅的吴军在完成了对岳、郎潭州以北州县的零星民变的镇压,稳定了后方后,并没有贸然向衡州这个流民军的中心城市进攻。整个形势就好像进入了泥潭中的公牛,一下子停滞了起来。
衡州刺史府。宋二郎正在屋中翻阅着一叠文书,这时三当家从外间气匆匆地走了进来,褐色的外袍下摆和前襟上星星点点的都是暗红色的血迹,进得屋来便拿起一旁的铜勺在水桶中舀了一勺牛饮起来。宋二郎抬起头来,眉头微微一皱,问道:“老三,你身上这些血迹是怎么回事?”
三当家将铜勺往水桶里一扔,颔下的胡须上满是水珠,笑答道:“也没甚事,有十几个散布流言的家伙被我逮到了,打了两百鞭子,然后统统全部斩首,在城门示众呢!”
宋二郎放下手中的文书,沉声问道:“散布流言?斩首示众?到底是什么回事,快说来与我听听?”
三当家赶忙将事情原委细细解释。原来数日前一小队流民去攻打潭州的一个叫做花石戍的小据点,却被守兵打得惨败,还被俘虏了数十人。本来依照过去两边交锋的记录,这些被俘虏的倒霉蛋肯定是被吴兵全部斩首示众的。这次不知道什么原因,吴兵不但没有将其全部斩首,反倒将这些俘虏教训了一番便尽数释放了。这些俘虏有一部分回到了潭州城,便将吴兵的话带了回来,说什么所有参加叛乱的流民只要放下武器,返回故乡,从事农桑,官府便概不追究,还说先前那个钟留守压榨湘中百姓之事,吴王并不知晓,得知此事之后,大为震怒,已经从身边换了一位清廉的崔先生取代,还将为虎作伥的大奸商成仁泰已经被新来的崔相公满门抄斩,悬首城门,家中财物也被尽数抄没,用来赈济潭州的饥民之用。而且为了让百姓休养生息,还对湘中赐复三年(及免税三年)。潭州的流民们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人心摇动,毕竟现在下雨,很多人便又想起了家中的田地,虽然现在种植稻米已经过了季节,但只要有雨水,改种些玉米、谷子等杂粮还是可以补充一下,支撑到秋粮的。只要官府不追究,谁又愿意冒着满门族灭的危险去做这沙头的营生呢。讲述完情况之后,三当家道:“这些家伙传布谣言,动摇军心,我一直到便立刻将这些家伙全部抓起来,在东门外狠狠打了,再斩首示众,总算把事情了结了!”说到这里,那三当家挺胸腆肚,满脸都是得色,等待着宋二郎的夸奖。
宋二郎听完三当家的讲述,脸色阴沉的好像就要滴出水一般,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踱步。三当家在一旁看了,心下反倒虚了,急道:“大当家,莫非我方才有什么地方处置错了不成?”
宋二郎停住脚步,道:“你快去军中,再找两个听过那些谣言的人来,将原话好生再说来与我听一遍!要快!”
三当家见宋二郎声色严厉,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转身便往屋外跑去,这一去到黄昏时分才回来,指着身后两个满头白发的老汉气喘吁吁的对宋二郎道:“大当家,这人好生难找,谁都说未曾听过那些混蛋的谣言。只有这两个老汉是被斩首之人的父亲,肯定听过,我硬拘了来,请大当家问话!”说到这里,三当家回头对那两个老汉呵斥道:“兀那老汉,见到长史还不下拜!”
那两个老汉颤巍巍的俯身跪拜,大当家待其跪拜完毕后,沉声道:“起来吧,军中自有法度,你们儿子妖言惑众,我三第依照军法处置,并非挟私报复。你们两人未触犯律法,也不用担心,你们死了儿子,我自会依照军前战死抚恤的。现在我问你们,他们从花石戍回来后,都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两个老汉对视了一眼,年轻一点的那个低声道:“禀告长史,我那孩儿回来后只说吴军将他们放回,说新来的相公说了,只需回家去种田渍麻,便百事勾销,还赐复三年,那个作恶多端的成仁泰也已经被斩首示众了。还说吴王已经领十万大军,出镇武昌,月底便到,大军一到,便是玉石俱焚,那时后悔莫及,说如今已经有了雨水,说要和老儿一同返乡,却没想到被——!”说到这里,那老汉便掩面痛哭起来。
宋二郎闻言安慰道:“你也莫要悲伤,你儿子乃是受了吴贼哄骗,他们见我军势大,打不过,便想要散布谣言,骗的你们各自返乡,那时你们势单力薄,还不是任凭他们摆布?你儿子不知不觉的成了吴贼手中的刀,着实可怜得很!”说到这里,宋二郎吩咐手下将这两个老汉放回,还每人赐了十匹绢以作烧埋之用,两个老汉千恩万谢的退下了。
三当家见那两个老汉退下了,大声笑道:“大哥倒是好心肠!这两个老儿遇到了大掌柜,也算是有福气了。”
“你懂得什么!”宋二郎冷笑了一声:“你鞭打砍头,那些百姓不过是怕你威势,敢怒不敢言罢了。若不以德行怀人,迟早会卷堂大散,那时候可就后悔莫及了!”
三当家虽然听了似懂非懂,但本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格言,赶忙竖着大拇指道:“大当家果然深谋远虑,非我辈能及呀!”
宋二郎摆了摆手,制止住三当家接下来的谀言,在屋中继续踱步思忖起来。三当家虽然不知道宋二郎此时心中想的什么,但还是知机地站在一旁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