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235部分在线阅读
“吩咐下去,侍卫诸军士卒每人赏钱两贯,布一段,都头将校加倍!”朱友贞果断的下令道,作为一个已经带了多年兵的将领,他很清楚在这个人心摇动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因为吝啬了钱财,而伤了将士们的心。
那太监躬身拜了一下,却没有立即下去执行命令。朱友贞见状,低喝道:“还不快些下去。”
“请大家恕罪,如今赵郎君被拘在府中,闭门思过,小人是否当直接去北司宣旨!”
朱友贞闻言一愣,才想起身为租庸使、户部尚书的赵岩被自己斥责之后,已经被命令呆在府里,闭门思过。方才他的旨意要调用大笔财帛,除非直接任命租庸副使暂代赵岩之职来执行旨意以外,就只有动用自家内库中的钱财了。
“你且宣那厮进宫吧!”朱友贞沉吟了片刻,低声下令道。
“喏!”一个尖利悠长的声音穿过明堂,向宫外传去。
“罪臣赵岩拜见大家!”随着一声哽咽的呼喊声,低头疾趋上堂的赵岩便跪倒在地,面孔紧贴地面,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朱友贞看了看地上的宠臣,只见其和往日不同,只穿了一件粗陋的白麻衣服,也没有传鞋袜,白皙的赤足上有四五道伤痕。朱友贞并不是个愚蠢的人,他心里明白今天这个糟糕的局面是和眼前这个宠臣的轻率分不开的,但看到他此时这副凄惨模样,心中的好感又本能的替他说情,一时间不禁犹豫了起来。
“赵卿家,起来说话吧!”朱友贞叹了口气。
“罪臣万死,不敢面见尊颜!”赵岩没有起身,继续保持着跪伏在地的姿势,声音哽咽。
朱友贞见状,想起赵岩旧日的那些功劳情分,心中不由得一软,自己能得此大位,离不开此人的四处奔走,这拥立之功实在是无以复加,更不要说赵岩的妻子长乐公主乃是自己的亲妹妹。想到这里,朱友贞对一旁的那位太监沉声道:“且扶赵卿家起来吧,将我那件锦袍和乌靴拿来,替他换上,这般在殿上成什么模样!”
那太监应了一声,赵岩赶忙磕头谢恩,不一会儿有人替他换上衣鞋。朱友贞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对方双目红肿,白皙丰满的双颊也仿佛消瘦了不少,心中的恼怒便去了不少,叹道:“我那妹子可好?”
赵岩躬身道:“这等宅外事,罪臣不敢让公主知晓,免得惊吓了,此番事了之后,自当向其请罪!”
朱友贞点了点头,叹道:“你此事处置的倒还好,我那妹子身子虚弱,最是受不得惊吓。”
他与那长乐公主乃是一母所生,关系自然大是不同,听到赵岩此番处置得当,心里自然大是满意。
赵岩看了看朱友贞的脸色,小心的试探道:“罪臣本欲上书辞去官职,但还思赏功罚罪皆为天子权柄,不敢自专,只敢闭门待罪,以待天罚,一点虔心,还望见谅!”
朱友贞听赵岩这般一说,才想起赏赐官兵之事,赶忙提起。那赵岩来时就已经从太监口中得知缘由,早就打好了腹稿,此时朱友贞一提起,立即言说库中尚且充裕,从那一库中支取钱帛,从哪一库中冲销等等说的井井有条,俨然一副能吏模样。朱友贞听在耳里,不由得暗想自己这妹夫虽然建议郊祭误了大事,但在理财方面还是做得蛮不错的,自己只怕还是离不得他。
君臣两人正说话间,外间突然有人通报,宰相敬翔有要事拜见,朱友贞连忙宣其觐见,赵岩赶忙躲到一旁。敬翔上得堂来,满脸都是喜色,敛衽下拜后,笑道:“禀告大家,大喜呀,虎牢还在我军手中,先前乃是误报!”
“误报?”朱友贞脸色大变,他有点被这个突然而来的消息给搞糊涂了,敬翔赶忙解释,原来敬翔赶回汴梁之后,便由他来节度京中诸军。他跟随朱温多年,对于军中诸将能耐大小,所长所短皆是一清二楚,对于汴梁周围的地理情况更是如数家珍,一上任便立即一面征调民力修补城墙的薄弱部位,一面派遣骑兵去探察周边具体情况。不过半日功夫,便有骑兵回报,虎牢还在梁军手中,也未曾有碰到敌军的游骑,看来河东军主力还没有赶到。他得知此事后便连忙赶去将消息禀告给朱友贞。
此时朱友贞得知消息也甚是欢喜,敬翔沉声道:“大家,老臣以为既然虎牢还在我军手中,京城便无大碍,河上之兵与其急着返京,不如顺河而下,直取杨刘,断其归路!”
朱友贞闻言一愣,旋即便明白了敬翔的用意。当时形势,梁军主力屯扎于黄河北岸,形成一个桥头堡,与已经归附河东郡的魏州相对峙。河东军无法渡河,则沿黄河而下,由德胜、杨刘等地渡河,攻略郓州等地,一方面可以分散梁军兵力,削弱对方的战争潜力,另一方面也能绕过敌军坚固的壁垒区域,直取敌军首都汴梁。而敬翔的策略则是首先以精兵加强虎牢关的防御,确保汴梁不失,同时让屯扎在河上的梁军主力沿河而下,攻击德胜、杨刘等河东军较为虚弱的河上要点,切断粮道,这样一来可以攻其必救,调动敌军,使其疲惫,而梁军主力可以乘舟行军,以逸待劳,二来可以选择有利的战场,避免在汴梁附近的平原上与拥有骑兵优势的河东军进行不利的会战,实在是老辣之极的手段。
“如此甚好,我已经下令赏赐诸军将士,之后立即出师!”
“陛下英明!”敬翔赞同道,五代之时,兵骄将惰,若是少了赏赐,军中出征之时往往会有变故,朱友贞能想到这点,的确并非未经事的少年。
堂上二人议定了,正要起草敕书,外间却有侍臣来报,说河阳节度使、北面行营排陈使谢彦章有信来报。朱友贞赶忙下令传上来,不一会儿,一名汗湿重衫的信使上得堂来,呈上书信,朱友贞接过拆开,刚看了两行,脸色突然变得有些怪异,颇有些哭笑不得的味道,敬翔在一旁看得不对,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朱友贞便将那书信递了过去,沉声道:“敬公你也看看吧!”
敬翔赶忙接过细看,原来那书信中言谢彦章围攻杨刘不下,晋王李存勖领十万兵来援,梁军不得已立寨破河自守,晋军渡河猛攻,梁军虽经历苦战,杀伤甚多,然众寡悬殊,抵挡不住,被晋军强渡,围攻营垒,四寨已失其三,正当此时,仰仗圣天子威灵,守兵以火炮轰击,重创敌酋,李贼裹创而去,遗伤者渡河而去。军中只有伤兵数千,甲兵损失殆尽吗,请求补充云云。敬翔对军中情形所知甚多,看到这里,便已经将当时的情况猜想的七七八八了。抬头对朱友贞道:“若是信中所言属实,莫非当真是击伤了李存勖?否则以沙陀子的凶顽,四寨已破其三,其余不过数千残卒,岂有不一鼓作气,全破敌军的道理?”
朱友贞点了点头,旋即怒道:“这谢彦章当真该死,明明晋贼未曾渡河,却弄得汴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定要重重惩治。”
敬翔心知如今粱军中老成凋零,谢彦章乃是少有的良将,此番被朱友贞恼了,若是撤去了,只怕梁军形势更是不堪,便赶忙替谢彦章开解道:“这也怪不得他,那些消息定然是溃兵向汴梁逃窜,百姓风传,夸大变幻而来的。他苦战之后,死中求活,一时间不明战场情形,恐怕沙陀贼杀他个回马枪,等到确定敌军撤兵后方才上奏军情,也算得是老成持重了。”
朱友贞冷哼了一声,却听到一旁有人道:“老成持重?敬公得到这的这等消息,也不辨真假,便上奏陛下,弄得陛下丢下仪仗,一路狂奔而回汴梁,耗费钱财赏赐诸军,这般作为莫非也是老成持重?只怕是别有居心吧!”
第056章
怨望
敬翔转过身来,说话的不是别人,却是身着一身素服的赵岩,只见其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双目之中却满是掩饰不住的怨毒之色。敬翔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心知此人虽然总喜欢装出一副雅量高致的名士气概,但其实心胸却是狭窄之极,自己此次伤了他的面子,只怕此后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但事已至此,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敬翔转过身来,对朱友贞下拜谢罪道:“老臣无能,累至尊受惊,在此请罪了。只是天子无虚言,虽然如今已经晋军过河的消息为虚,这士卒犒赏也绝不可少了!”
“当时情势紧急,谣言四起,敬公如何知晓真假,何罪之有!”朱友贞倒并非昏庸之人,倒也明白清理,笑着扶起敬翔,转身对赵岩,脸色便冷了下来:“虽然此番晋贼未曾渡河,但你也罪过不小,此番回去后将这身衣服脱了吧,好生将犒赏随驾军士的差遣办好了,先罚你半年的俸禄,若是再办不好差使,定当严加惩治!”
赵岩赶忙躬身谢恩,一旁的敬翔听在耳里,心中却是暗暗摇头。那朱友贞表面上对赵岩虽然神色冷淡,但对其的差遣却是丝毫没动,处罚只是象征性的罚了半年的俸禄,想那赵岩乃是租庸使、户部尚书,掌握着天下的财源,随便漏点下来也多上百倍不止。天子这般做只能说明赵岩的圣眷未衰,所信任的还是那批从潜宅时便跟着他的幸进小臣罢了。想到这里,敬翔心中便不由得一阵沮丧。
此时天色已晚,朱友贞一路狂奔而回,身心早已疲敝,只是军情危急,也只能咬牙顶住。如今得到乃是虚惊一场,心里那根弦松了下来,不自觉地打了个哈切道:“今日便到这里吧,某家有些倦了,二位且各自回府吧!”
赵岩回到府中,早有讨喜欢的俏婢上前,侍候他梳洗更衣进食。这赵岩本是贵胄子弟,后来又尚天子之爱女,尊荣华贵,从来只有旁人艳羡的份,哪里吃过这般苦楚,更不要说敬翔当面掌掴之辱,让他如何不衔齿痛恨不已。赵岩梳洗之后,用罢酒食,回到房中,正躺在榻上思忖当如何才能向敬翔报复,雪得此恨,却听见外间动静,一名伴当进得屋来,恭声道:“崇政院中张判官前来,说有要事告与郎君。”
“崇政院?”赵岩一愣,旋即沉声道:“且让使者在我书房中稍候,我更衣后便来见他!”那伴当应了一声便退出屋外,赵岩坐在房中皱眉自语道:“这么晚了,院中还有使者,莫非有什么紧急军情不成?”原来崇政院乃是后梁军政机构,后梁太祖朱温为了革除唐未宦官掌枢密、干预军政之弊,于开平元年(907)罢枢密院,设崇政院,置崇政使,以士人充任,预闻军国机密,备皇帝顾问。是凡军国大事,皆先由天子向崇政使咨询参谋,然后再交由宰相执行,其位虽卑,其权却重,隐然间已经压过了百官之首的宰相,这个节骨眼上院中有信使来报,让赵岩如何不心惊。
赵岩换了衣衫,来到书房前,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去,只见书房中坐着一名人身着青衣,正是崇政院判官张汉杰,此人乃是德妃之弟,最为天子亲信,崇政使李振虽然位秩居于其上,但见自己所言皆不用,便索性称疾不用事,每日只在家中静养,所以实际上此人才是崇政院的真正首脑,他看到赵岩进来,急忙起身道:“贤弟怎的此时还这般拖沓,大祸无日矣!”
赵岩听他这般说,也不由得吓了一大跳,答道:“大兄为何这般说!”
张汉杰屏退了书房中人,才从袖中郑重其事的取出一封文书来,放在赵岩面前,低声道:“贤弟请看,此乃敬翔那老匹夫的奏章,明早就要呈给大家!你快先看看,也好有个防备!”
赵岩闻言大惊,他万万没想到那敬翔一回家这么快便上了奏疏,只怕自己是跑不了的,赶忙将那文书摊开细看,只见上面用端正的魏体书写着下面的文字:“国家连年丧师,疆土日蹙。陛下居深宫之中,所与计事者皆左右近习,岂能量敌国之胜负乎!先帝之时,奄有河北,亲御豪杰之将,犹不得志。今敌至郓州,阶下不能留意。臣闻李亚子继位以来,于今十年,攻城野战,无不亲当矢石,近者攻杨刘,身负束薪为士卒先,一鼓拔之。陛下儒雅守文,晏安自若,使贺緕辈敌之,而望攘逐寇雠,非臣所知也。陛下宜诣访黎老,别求异策;不然忧未艾也。臣虽驽怯,受国重恩,陛下必若乏才,乞于边陲自效。”
赵岩抬起头来,脸色满是惊诧之色:“这老匹夫竟放着好好的宰相不做要求出外督兵,不过大兄为何说我等祸至无日矣?”
“哎!”张汉杰叹了口气:“贤弟你想想,那老匹夫若是出外督兵,以他的官职资历,至少要身兼数镇节度,大梁之兵至少得有三分之一在他手中,岂不是又一个活脱脱的杨师厚?先帝可不止今上一个儿子,若是有人动了心思想要效仿咱们,那时候你我岂不是大祸临头?”
“不错!”赵岩听到这里,脸色大变,丰满红润的双颊立刻变得苍白起来。原来朱温为朱友珪弑杀后,身为均王的朱友贞心中不满,想要夺取帝位。当时梁之重兵皆在杨师厚之手,又勋名为众所服,朱友贞则遣心腹马慎交暗中说服杨师厚,得到了对方的支持,这才杀死了朱友珪,夺取了帝位。但后来杨师厚重兵在手,位高权重,身居魏博重镇,形成了尾大不掉的局面,朱友贞一直对其无可奈何。在杨师厚死后,为了防止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便分拆魏博镇,从而激起了兵变,酿成了晋军入魏的大祸。作为朱友贞身边的心腹重臣,这一系列事情赵岩要么亲身参与,要么也是所知甚详。是以张汉杰稍一提点,他立刻便理会过来,在屋中来回疾步,突然跌足骂道:“好个敬老匹夫,怪不得他早不要求出外领兵,晚不出外领兵,如今那沙陀子挨了炮子他却要出外领兵,分明是居心叵测!”
张汉杰却并不慌张,笑问道:“那贤弟以为当如何应对!”
赵岩咬牙切齿道:“这有何难,这信中犯禁语句如此之多,一个‘怨望’便能收拾了这老匹夫!”赵岩这伎俩极为恶毒,这“怨望”可谓是君臣之间的大杀器,而且臣子的本事越大,所立的功劳越大,这个“怨望”之罪便越是跑不脱。像敬翔这等功高盖世的老臣子,“怨望”之罪简直就是给他度身定制的。
张汉杰却是狡黠的一笑,道:“贤弟此计虽好,但还是老套了些,天子仁恕,就凭这个‘怨望’之罪恐怕还动不得这个老匹夫,若是不处置了他,迟早要出祸患,不如找个办法了解了他!”
赵岩闻言大喜,躬身笑道:“请大兄解惑!”
张汉杰笑道:“那老匹夫不是要求出外督兵吗?好,便让他出外督兵,只不过不是去河上,而是去徐州!”
“徐州?”赵岩闻言一愣,徐州离河东军最近的地方也有七八百里,何必要敬翔去督兵?还不如说是流放吧,不过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吗?
“不错,正是徐州!”张汉杰笑道,他看出了赵岩的疑虑,笑道:“不过对付的不是河东军,而是吴贼!”
“哦,妙极,果然妙极!”赵岩这才回过神来,想起了前段时间南边州郡发来的告急文书,不约而同的报告吴国在击破湖南马楚之后,从今年春天便开始两淮的吴军调动就开始频繁起来,尤其是五月之后,淮东楚、濠、泗等州郡的吴军开始有大批舟船转运囤积粮食,而且缓冲区内的很多半独立的豪强也受到吴军方面的威逼利诱,开始公开或者半公开的倒向吴军,这些都是吴军有大动作的先兆。虽然如此,赵岩和张汉杰两人都不认为吴军将在淮北方面会有什么大的进展,毕竟那边土地平坦,并不利于吴军擅长的步兵,所以也不用给敬翔掌握多少兵力,就可以把这个讨厌的老匹夫踢出汴梁了。
徐州,古名彭城。自古便为东南重镇,其地冈峦环合,汴泗交流,北走齐、鲁,西通梁、宋,自昔要害地也,朱温清口之败后,心知不可复与杨行密争锋于淮上,便以徐州为武宁军,设以重镇,外辖宿州,邳县、颖州等要地,抵御杨吴北侵。梁国自淮以北,河以南,汴以东,大海以西便以此城为根本。杨行密在世时,屡次发兵北侵,皆折戟于此城之下,因而终身不得北进一步,此城可谓梁国南方的第一干城,在吕吴吞并马楚,基本已经一统南方,矛头逐渐转向北方的这个时候,徐州的地位便显得格外突出起来。
第057章
山贼(一)
敬翔坐在案前,耳边传来一阵阵知了的叫声,窗外的空地上生长着一棵大槐树,主干足有两人合抱粗细,展开的树冠宛如亭盖一般,笼罩在房屋的上方,遮住了烈日,洒下一片清凉。敬翔眼前的几案上摆放着十余封文书,皆用红漆封口,标示着其中的内容十万火急,可此时他脑海中一片繁杂,数日前上书之后的一系列遭遇像电影一般在他眼前重现:回家后连夜上书请求出京督战时的激动、在家中等待回音时的期待,最终却得到前往徐州敕书的震惊,还有一路由汴梁来到徐州途中的沮丧和彷徨。终于,敬翔站起身来,来到院中那颗大槐树下,沉声叹道:“人事哉?天命呼?”目光中满是迷惘之色。
商锦忠剧烈的喘息着,额头暴起的血管就好似下一刻就要迸裂开来一般,一条皮带深深的嵌入他的右肩,在他的身旁,一头驴子也在奋力的发力,一同拉扯着后面的木犁,包铁的犁头将湿软的泥土像波浪一样分开,莲娘熟练的扶着犁,在他们的身后,留下一条笔直的犁沟来。
“郎君,歇口气,喝口茶汤再接着干吧!”莲娘低声道,她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但配合其当地的土音来,却有些特别的韵味。商锦忠停住脚步,看了看剩下的田地,笑道:“不必了歇了,莲娘你若是累了,便让大郎来替你扶犁,乘着节气还在,快些将这几块地耕完了,再去将那块坡地整治了,也种些杂粮,也好贴补贴补!”
莲娘笑道:“我在后面扶犁,有什么累的,只是我看这驴已经有些吃不住劲了,你便是不累,也得让它歇歇吧!”
商锦忠闻言一看,才发现那头驴身上早已汗出如浆,四腿发颤,只得将那驴解下套子,牵到一旁树荫下,让其吃草歇息,又取了点豆料撒给它吃。这时一旁的大孩子赶忙送了茶水过来,商锦忠接过喝了一大口,只觉得一阵带有微微苦味的液体滑过喉咙,口中立刻生出津液来,说不出的畅快。他擦了擦嘴旁的水迹,将木碗递给一旁的孩子:“再来一碗。”
商锦忠喝了三碗茶汤,走到那驴子身旁,伸手在那驴背上抚摸了两下,才发现那驴子经过这些天农忙时的劳作,瘦了不少,不由得叹道:“这耕田耘地,着实少不得一头大牲畜,此刻若是有两头犍牛,此地有地有水,好生整治一番,倒是个好家业!”
商锦忠正感叹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阵呼喊声,他转身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留在家中的那个小孩子正飞快的向这边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叫喊道:“父亲,父亲,家中来了一伙强人,好不吓人,您快回去看看吧!”
“嗯,强人?”商锦忠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原来他那日帮莲娘劈柴做事,本是见她子幼母弱,无人可依,后来莲娘也帮他煮些吃食,缝补衣裳,时日一久,两人便住到一块去了,商锦忠早已厌倦了这乱世中杀伐飘零的日子,此时好不容易安定了下来,自然是万分珍惜,此地本就偏僻的很,十天半月没有一个行人经过也是寻常事,今日突然有了人经过,让商锦忠那本已放松了的心弦一下子又紧绷了起来,赶忙问道:“小郎,他们有多少人,都是什么打扮?”
那小孩子不过七八岁年纪,又是在山间长大,所接触的人少,不像城中孩子那般早熟,指手画脚的述说了半晌,也没说个明白,商锦忠最后只得摇了摇头,叹道:“待我先回去看看!”
说话间,商锦忠将丢在一旁的衣衫披上,又捡起放在树下的弓箭佩刀挂好,山间多有鸟兽,便是出外耕作,山民也往往要带些护身器具,便要向家中走去。手上却是一紧,回头一看却是被莲娘扯住了,只见那女子泪眼涟涟地看着商锦忠,目光中满是恐惧,泣声道:“郎君,还是莫要去了,反正他们也是过路的,房子坏了最多我们回去后重新再建便是,若是你有个万一,让我们娘儿俩如何是好呀!”说到这里,莲娘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失声痛哭起来,一旁的那小孩儿虽然不知原委,见母亲哭了,也跟着哭了起来。
商锦忠将莲娘抱入怀中,安慰性的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背,莲娘的哭声慢慢停了。商锦忠慢慢的将莲娘推开,笑道:“我只是去看个究竟,若是当真是强盗,我再悄悄回来便是,再说就凭这一张弓,一柄刀,便是寻常七八条汉子,也伤不得我!”
莲娘见状,心知拦不住商锦忠,只得慢慢的松开手,不舍道:“那你可千万要小心。”
商锦忠点了点头,转身向家走去,莲娘咬了咬牙,稍一犹疑,还是伸手招来两个孩儿叮嘱了两句之后,也向家中走去。
那田地离商家相距不过三四里的路程,拐过两个弯子便到了。商锦忠离目的地还有百余步远便走下山道,在灌木丛中穿行。不一会儿,他便爬到了半坡处,选了个安全所在,探出头来,向下边的自己宅院望去。
只见商家院中或蹲或坐着数十条大汉,身上衣着式样颜色各异,不过皆用青布裹头,正乱哄哄的喝水休息。道路两旁有三五十头大小牲畜,背上都驮着大小笼箱,倒有些像是行脚商人,自己是否下去看看,说不定倒是向他们能买些盐巴来。不过在这人迹罕至的山中,行商也好,强人也罢,也是一念之间的事情,想到这里,商锦忠不由得犹豫起来。
商锦忠正犹疑间,突然身旁的灌木丛中一阵响动,转出一个青衣汉子来,手中正兀自系着腰带,显然此人方才在那灌木丛中大便,商锦忠潜行过来时却没发现,此时正好撞个正着。商锦忠正要犹豫是要上前制服对方还是转头逃跑,那青衣汉子脸上却现出喜色来,惊喜道:“这不是商都头吗,你怎的这般打扮,躲在这里呀!”
商锦忠一愣,见来人面目有几分相熟,却又说不出名字来,正犹疑间,那青衣汉子已经系好了腰带,上前唱了个肥诺,笑道:“都头不认得小人了,某姓高名胜,先前在吕师周吕大都督手下混饭吃时,也曾与商都头当过几日的袍泽,怎的今日便认不出来了!”
商锦忠经他这般一提醒,才渐渐想了起来,这高胜是楚军中的一个旗头,和自己还在共事过几次,赶忙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道:“咱家这个猪脑子,一时间连高家大哥都想不起来了,当真该打。”
那高胜却是个豪爽人,上前一把扯住商锦忠的胳膊,笑道:“认不出也是正常,大都督兵败之后,大伙儿星散四走,这几年来哪个不是吃尽了苦头,便像是活了几世一般。莫说是商都头你,便是咱家爹娘此时只怕也认不出我高胜了,来来来,今日这里碰到便是有缘。快随兄弟我下去痛饮几杯,叙叙一别后的经历!”高胜一边扯着商锦忠往山坡下走,一边问道:“却不知都头这些日子都做些什么营生!”
商锦忠却在犹豫是否随那高胜下山,毕竟自己当年虽然也和此人当过袍泽,但也不过是一面之缘,若是下得山坡对方一翻脸,自己可就是死路一条,他心里犹豫,脚下却停住了,那高胜扯不动商锦忠,回头一看,打量了对方上下,立刻恍然大悟,笑道:“原来都头也是做这没本钱的买卖,只是这地头挑的不太多,这山路如此偏僻,便是十天半月也未必有一个行商,怕不得喝西北风吧!”
商锦忠闻言明白对方看到自己提刀背弓,又躲在山坡上鬼鬼祟祟的,误解自己是做了盗贼,他既不愿被误解,也不好开口解释,口中便犹豫起来。高胜看在眼里,还以为商锦忠是被自己识破了行藏,尴尬起来,赶忙大声笑道:“这有什么,咱们好汉子,一身的力气,一刀一枪混饭吃,总比回去种那几亩鸟田,被几个小吏欺压,一年到头,婆娘、崽子们连野菜都只能吃个半饱强上百倍吧!也不瞒都头,咱家与你也是同行,也是做这没本钱的买卖。某家替都头介绍几个好兄弟,大伙儿一同做这买卖!”
说话间,那高胜便把商锦忠扯下山坡,来到下面人群中,那些本来还在休息的大汉见突然来了个陌生人,纷纷拔刀起身,个个目露凶光。高胜赶忙解说开来,看来他人缘着实不错,或笑或骂,不一会儿便将商锦忠扯进屋中来。商锦忠目光扫过那些牲畜和大汉,只见那些牲畜背上的笼箱颇为沉重,也不知都是装着什么东西,那些大汉虽然服饰杂乱,但不少人脸上手足多有伤痕,倒不像是寻常百姓。
“掌柜,掌柜!我带个人与你认识!”那高胜嗓门颇大,在院中便高声喊道,推开屋门便对屋内首座那人拱了拱手,介绍身后的商锦忠道:“这便是商都头,他昔日与我在军中乃是袍泽,火器尤为精熟,让他也入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