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22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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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剧战(八)
  “快清洗炮膛,装实心弹,打开缺口,让步卒冲进去,大伙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商锦忠大声的激励着楚军炮兵,两门铜炮旁数十条军汉已是忙得汗流浃背,不少人图爽快干脆只着了一件短衫,被炮口喷出的浓烟一熏,更是浑身漆黑,如同恶鬼一般。这商锦忠本是庐州人氏,在家中行二,老父尚在,上下各有一个弟兄,他吴军炮兵中当一个小伍长,家里还有百亩薄田,本也还是个中人之家。只是吕方自从吞并淮南之后,连年对外用兵,对治下百姓租税劳役负担极重,尤其是征发劳役,这古时农家最怕的就是这个,若是家中壮劳力被征发走了,误了农时,便是一岁不收,可这两税却是少不了的,一年下来便是殷实之家也经受不住,这庐州乃淮西重镇,无论是北面的寿州还是上游的江西荆楚几乎无岁不被兵,自然庐州的百姓劳役负担也是极重,商锦忠的长兄便是于天佑十年讨伐南汉时被征发为民夫,得了疫病死在南方了,连尸骨都未曾返乡;到了天佑十二年,马楚与后梁合兵讨伐吴国,号称有五十万大军,吴国则分兵迎击,大发淮南、江东、两浙、江西诸州郡民夫土兵转运粮食,商锦忠家本来依照吴国律令,有一子在军中,又有一子已经丧于戎事,本来可以免役的,但他家在村里乃是小姓,被当地豪右勾结小吏,将黄册暗自修改,竟然将别人的劳役压到了商锦忠的小弟头上,强自征发了去。商锦忠老父本已年近五十,体弱多病,这般气病交加,在榻上缠绵半旬功夫便去了,家中没有一个男人,商锦忠的妻子只得带着孩子改嫁他人。待到商锦忠在军中得到消息,一切早已发生了,他本是个烈性汉子,那里忍耐的住,立刻当了逃兵,跑到对面的楚军那边,正好楚军当时见识到吴军火炮厉害,对于这方面的人才十分重视,商锦忠虽然对于火炮的测距和计算射表方面不懂,但是对于其他方面的运作还是很了解,加上人又勇猛得很,这几年来积功也到了百人都头的职位,此番他虽然还不了解楚军所处的绝望境地,但也凭多年的行伍经验也猜到了一二,他也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身为吴军逃兵,只要兵败被擒,肯定是砍头的下场,说不定还会牵连到改嫁的妻儿,是以吴锦忠拿出了吃奶的力气来激励手下士卒奋战,楚军炮兵看到头目如此英勇,士气不由得大振,那两门铜炮不断喷射出炮弹,打得矮墙后面的吴军守兵头也不敢露出来。
  虽然楚军的炮火很猛烈,但多面堡是依照吴国新军的条例建造的,主要针对的就是拥有火炮的敌军,其特点就是墙不高且厚实,不高可以减少被弹面积,而厚实既可以增加对敌方火器的防御能力,又可以确保工事不被安置在其上的己方重炮发射时的后座力震塌。吴军多面堡的外壁乃是高一丈半,墙基厚度两丈的土堤,面对这种厚度的土堤,楚军的那两门铜炮发射的最多六斤重实心弹打上去最多也就多一个尺许深的孔洞,想要打开突破口却是绝对不能。商锦忠发现这点之后,立刻停止了改用霰弹轰击两侧墙上的吴兵射手,掩护己方步卒蹬墙,这招倒是立竿见影,在霰弹的近距离扫射下,土堤上射击的吴军火绳枪手如同落叶下纷纷倒下,便是有少数企图对射的吴军射手也发现自己的铅弹无法射穿楚军火炮旁用装满湿土的柳条筐堆成的土垒,只得纷纷退下。这样一来,楚军步卒立刻感觉压力顿减,纷纷用竹梯登上矮墙,向里涌去。
  多面堡前的战况尽数在望楼上周虎彪眼中,他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方才没有被敌军在左翼的佯攻所吸引,将手头不多的预备队投给左翼的缺口处,否则现在就只有睁着眼睛看着多面堡落入楚军手中了。他转身对一旁的李益民沉声道:“李十将,你领三都兵,前往多面堡,一定要把楚贼重新赶出壁垒外。”
  “喏!”李益民赶忙躬身领命,但起身后却没有立即下望楼,周虎彪见状,皱眉问道:“军情紧急,还不速去?”
  李益民咬了咬牙,沉声道:“末将有一陋见,不知当讲否?”
  周虎彪见对方如此,心知有要事要说,强压住心中的不耐烦,道:“快说!”
  “末将以为楚贼虽然破垒,但多面堡内还有第二道墙,一时间倒也无妨,倒是彼之炮兵才是心腹大患。那两门铜炮虽然并非重炮,但正好处于我方炮火的死角,用霰弹便可将墙头守兵尽数射杀,若不将这两门火炮除掉,便是将贼兵从堡中逐出,也无法守住,只是白白损伤士卒,窃以为颇为不智。”
  周虎彪闻言冷哼了一声,将目光投向多面堡前的突破口处,果然正如李益民所言,楚军先登虽然已经入堡,但在堡内的第二道防线的阻拦下,队形混乱,挤成一团,被埋伏在第二道防线后的轻炮霰弹轰击下,死伤惨重,一时间倒也没有什么威胁,但是外墙外的楚军炮兵不断用实心弹和霰弹轰击两侧墙后的楚军守兵,对守兵形成了相当的威胁。
  “那你说当如何行事?”周虎彪问道。
  李益民显然胸中已经有了成算,听到上司问话,毫不犹豫的答道:“楚贼先锋见我方壁破,士卒多半一拥而入,掠夺财货,这火炮旁防御反而薄弱起来。加之双方已经鏖战多时,硝烟弥漫,视线不畅。若让我领轻骑五十,由旁门杀出,直扑贼之炮营,杀其炮手,焚其弹药,彼措手不及之下,堡内再趁势夹击,定能大获全胜,令楚贼不敢侧目。”
  “换实心弹,炮口升高两度!”商锦忠厉声下令道,在这个硝烟弥漫,嘈杂的炮兵阵地上,要传递命令的唯一办法就是大声叫喊。他在得知堡内还有第二道防线之后,就下令抬高炮口仰角,准备用实心弹给壁垒后的那些吴兵好好尝尝自己的厉害,反正后面全都是吴兵军营,即使打不中防线后的敌兵,也能提高下己方士卒的士气。
  商锦忠正靠在一个当作壁垒的柳条筐上,看着手下忙乱的执行着自己的命令,不由得暗自摇了摇头,虽然经过了自己的苦心训练,但这些家伙比起对面的吴军同行还是要差上许多,如果不是自己所处的位置是个死角,否则这里早就被实心弹打成一片尸体了吧。突然,商锦忠脚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震荡。“敌军炮弹?”他条件反射般的向下一蹲,但很快商锦忠就发现这不对,这种震荡更像是骑兵冲击时的效果。
  “后面的援兵到了?”商锦忠思忖道,但立刻他的双眼便紧张地睁大了:“不可能,这是围攻吴贼营垒,用骑兵作甚?是吴贼的骑兵,是要来对付我们的!”商锦忠立刻站直了身体,高声喊道:“换上霰弹,有敌袭!”
  几乎是同时,数十骑骑士撕开弥漫在楚军炮兵阵地旁的硝烟,杀了过来。这些骑士头戴铁面具,手持长槊横刀,看上去便如同无间地狱里杀出的恶鬼一般,此时楚军炮兵也顾不得换上更适合杀伤人员的霰弹了,将炮口调转过来便点燃了引信一炮轰了过去。
  李益民紧紧伏在马背上,好尽量减少自己中弹的可能性,他出营之后,并没有直接扑向楚军火炮,而是先向前然后绕了个弯子,迂回到火炮的背后,路上他还遇到了几队楚兵,还被误认为是自己人,友好的打着招呼。李益民只是不理,直往敌军火炮所在区域扑去。但是当他相距敌军火炮还有三十步的时候,还是被发现了。那个身披铁甲的敌军头目大声的叫喊着什么,那两门铜炮开始向自己这边调转方向而来。李益民紧盯着不远处火炮对准自己的黑幽幽的炮口,当那两个楚兵将引火物伸到火门处的时候,他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
  随着两声巨响,李益民头顶上感觉到一股热流掠过,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死里逃生的喜悦让他一时间几乎要哭出来了,他大吼了一声,高高举起自己手中的佩刀,猛的一夹马腹,越过半人高的土垒,杀进楚军丛中去。
  “该死的,打高了!”商锦忠在发射的一瞬间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两发实心弹从敌军骑兵的头顶上掠过,最大的效果只是惊起了几匹战马而已。他很清楚这是炮手慌乱中忘了重新调低炮口的原因——他刚刚为了轰击多面堡内吴兵的第二条防线,下令调高了炮口两度。商锦忠懊恼的丢下手中的短杖,现在已经一切都来不及了,他抢过一旁靠在壁垒上的一根长矛,猛的向最前面冲进壁垒吴军骑兵当胸刺去。
第025章
剧战(九)
  “吁!”随着一声长嘶,李益民从马背上滚落下来,他刚越过防壁,斜刺里便冲出一名敌兵当胸一矛刺来,他躲闪不及只得猛了一提马缰,胯下战马人立而起,那一矛便戳入马胸,战马吃痛猛力一挣,李益民赶忙滚鞍落地,忙乱间就地一滚,险些被倒地的马尸压住了。那敌兵见状,也不拔矛,抢过一根清理炮膛的铁钩便抡向地上李益民的脑门,此时李益民已经手无寸铁,躲避不及,眼看只有闭目待死。
  正当此时,一骑冲入跃入壁垒,一刀便将那楚兵的劈倒在地,救了李益民一命。李益民爬起身来,捡起一把横刀护身,厉声喝道:“莫要放走一人,所有的炮手全部杀掉。”
  炮垒内的战斗进行的短促而又残酷,本来用来保护楚军炮手的土垒此时反而成为阻碍炮手们逃生的障碍,在吴军铁骑的屠杀下,炮垒内的数十名楚军炮手很快就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浓厚的血腥味充斥这狭小的空间,这仿佛让胜利了的骑士们更加兴奋,他们低声的交谈着,用嗜血的眼光看着他们的首领。
  李益民打量了一下炮垒内部,两门铜炮斜指着侧后方,在它们的四周呈放射状躺着十来具尸体,四周散乱的放置着炮弹和几个木桶——一个已经打开的木桶口流出灰黑色的粉末,散发出硫磺硝石的刺激味道。
  “很好!”李益民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忖道:“剩下该做的只有一件事情了。那就是将这两门铜炮破坏到楚军再也无法使用为止!”这时,远处一阵急促的喊杀声,他抬起头来,只见不远处一支楚军旌旗正在迅速的向这边移动,显然楚军也发现了这支敌军的突袭骑兵了。
  “来人!先把铜炮的火门给钉死了,再砍断炮车的车辕!”李益民厉声下令道。吴军士卒立刻用事先准备好的木楔钉入那两门铜炮的火门之中,这样一来,短时间内楚军就无法利用这两门铜炮射击了,接下来则是炮车的车辕,使得楚军无法移动这两个沉重的家伙。在完成了这一切之后,李益民则将那几个木桶搬出壁垒外,小心的留下适当长度的引信,点燃之后,便领着手下退去,临走前一个吴军骑士兴奋地笑道:“给这群贼子留个好礼物!”
  “呸!”商锦忠吐出口中的泥沙,想要掀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尸首,爬起身来。可他一用劲才觉得浑身上下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竟似整个人被人一只巨掌揉捏了一番一般。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翻过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觉得那股充满了火药燃烧后的臭气和血腥味的空气是如此的甘美。
  商锦忠在地上躺了一会,才觉得恢复了一点力气,爬起身来,此时的天色已经变得暗了,他也不知已经过去多久了。商锦忠向四周望去,只见壁垒内部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那两门铜炮歪到一旁,一端沉重的炮身深深陷入泥土之中,用装满湿土的柳条筐临时垒成的壁垒已经少了一大段,外间多了一个浅坑,从形状来看应该是火药爆炸后的结果。
  “看来是这堵壁垒挡了一下,才救了自己的性命。”商锦忠看了看那浅坑和自己的距离,这时他突然感觉到额头上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伸手一摸,满手都是鲜红的血,此时商锦忠才发现自己的头盔上有一条深深的凹痕,他回想起自己昏倒前挨的那一下重击,若非当时这头盔挡了一下,只怕自己现在已经没命了。
  商锦忠从一旁的尸体上撕下一块比较干净点的布片,包裹好了头上的伤口,踉踉跄跄的向楚军阵营方向跑去。他刚跑了两步,突然停住了,在商锦忠的面前横躺着一排的向前扑倒楚军士卒尸体,这是被多面堡的侧射的实心弹击中的可怕结果,一枚四斤或者更重的铅弹,高速飞行扫过楚军的横队,将这些人打倒在地,很多人的尸体是残缺不全的,断臂、断腿、甚至头颅散落在数十步开外的地方,商锦忠用尽全身力气才把视线从眼前的这些肉块挪开,突然扑倒在地,大口呕吐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商锦忠连胃里的酸水都吐得干干净净,他趴在那里喘了好一会儿气,才精疲力竭地抬起头来,虽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但是这样近距离看到热兵器毁灭性的可怖威力还是让他无法承受,商锦忠第一次意识到他操纵的那些“小玩意”到底意味着什么。终于,商锦忠从自己疲倦之极的躯体里压榨出最后一点力气,向楚军军阵方向走去。
  随着商锦忠走的越来越远,他渐渐惊讶的发现战场惊人的宁静,本来应该是楚军军阵的地方已经变得空空荡荡的,只有四处散落的被遗弃的武器和旗帜才能证明这里曾经有一支大军驻扎在这里,列成威武的军阵,向敌人发起了凶猛的进攻,几乎获得胜利,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商锦忠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四周,猛的扑倒在地,双手紧紧抓住地上的野草,绝望的抽泣起来。
  三个时辰之前,一队楚军骑兵飞快的赶到炮垒旁,在不远处,一队吴军骑兵正在飞快的离去。
  “快下马,看看里面的炮怎么样了!还有炮手,能救回来一个是一个!”楚军骑兵头目气急败坏地喊道,骑士们忙乱的跳下战马,向炮垒内部冲去。这时,壁垒旁突然升起一团火光,靠近爆炸中心的人像树叶一般,被气浪卷了起来,更远一些的人则被四处溅射石块打得头破血流,受惊的战马发出绝望的嘶鸣,惊恐的四散跑开。
  “干得好!”望楼上周虎彪看着远处炮垒升起的火光,兴奋地喊了起来,他一把抓过身旁的牙兵,厉声道:“击鼓,让多面堡内的预备队出击!”
  多面堡内,楚兵的攻势已经陷入了僵局。堡垒内狭窄的空间限制了他们一次能投入的兵力,没有火炮的支援,他们很难驱除掉躲在矮墙后面通过射孔向自己射击的吴军火绳枪射手们,更不要说不时使用霰弹向他们扫射的轻炮了。在几次拼死的冲击被吴军守兵用长矛从矮墙上赶了下去之后,楚兵们索性都隐藏在障碍物后面,等待后面的火炮上来轰开面前的矮墙。这时,随着一声爆炸的巨响,楚兵身后传来一阵喊叫声:“吴王于十日前岳州大破楚军,已领十万大军星夜来援,尔曹速速弃兵归降,还能保住性命!”
  矮墙后的吴兵也齐声呐喊,越过墙发起冲击,堡内的楚兵听到身后传来敌声,顿时军心大乱,唯恐被吴军堵在多面堡内,纷纷抢着转身逃走,被身后的吴兵斩杀无数,越过多面堡外墙时,又有不少人不小心跌入壕沟,被践踏而死,李益民见状,便将手下骑兵散开了,一边大声呐喊,一边驱赶着敌军的败兵向其本阵方向逃去,楚军慌乱之间,误以为吴军大兵赶到,风声鹤唳之下,也一面高喊着“败了败了”,一面朝己方本阵方向逃去,竟然将正在向前的楚方第二阵冲散了,周虎彪见状,立即下令击鼓,全军出营追击,楚军本就强攻半日不下,士卒皆已饥疲交加,这般被己方败兵冲动阵脚,又听到敌方大军将至,不由得军心大乱,各部竟然纷纷自主向主营退去,吕师周见状派出亲兵担任督战队,一连斩杀了十几名败兵,可大军兵败之势便如同山崩一般,又岂是人力能够阻止的。结果督战队不但没挡住败兵,反倒被败兵所裹挟,一股脑儿向身居本阵的吕师周这边涌了过来,吕师周见状也没奈何,只得退回营去。周虎彪鉴于双方兵力对比悬殊,也只是让部属大声鼓噪,在后徐徐追击,并不敢逼得太紧,最后看到楚军真开始溃退,才缀在后面斩杀些逃散的兵卒,便赶紧领兵回营了。
  商锦忠坐在篝火旁,心乱如麻,耳边不断传来同伴们的议论声。今天白天围攻吴军营垒失败后,楚军的形势已经变得危险起来。虽然事后发现吴军说吕方正领十万大军来援是谣言(吕师周成功的封锁了楚军在岳州大败于吕方的消息),但吴军越过沼泽在楚军背后筑垒成功之后,楚军大营的补给线便岌岌可危了,楚军大营中人马足有数万,每日消耗的粮秣便不下千石,俗话说“计莫毒过断粮”,若此番粮道被吴军切断,不用吴军来打,只需过上十日,楚军大营也就不攻自破了。
第026章
撤退(一)
  “兄弟,吃点东西吧?白天厮杀了一天,现在也该饿了吧!”一人递了块烤的黑糊糊的东西过来,商锦忠道了声谢,接过来咬了一口,舌头感觉到一阵发麻,是烤熟的芋头。他机械的嚼了几下便不知滋味的咽了下去,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议论声。
  “白日里阵上听吴贼说吕方已经在岳州大胜,正领兵赶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呀?”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新兵怯生生地问道。
  “你小子懂个屁,那是吴贼胡编来吓唬你的,打起仗来两边都会编造这样那样的谣言来吓唬敌方得人的,尤其是像你这种菜鸟!哈哈!”一个腮帮子上胡子拉喳的中年汉子一边手忙脚乱的给烤熟的芋头的剥皮,一边大声的嘲笑着那新兵的胆怯表现,他吃的很快,三口两口就把一个芋头吃完了,膝盖旁已经丢了一小堆芋头皮。终于这汉子打了个饱嗝,拍了拍自己的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不满的抱怨道:“娘的,厮杀了一天,不说来口荤腥吧,连顿白米饭都没得吃,只有芋头管饱,咱们这命还真贱!”
  “哼!”旁边一个独眼的老兵吃相就斯文多了,他将一个烤的焦黄的芋头小心翼翼的剥干净了,小口小口的咽下去之后,拍了拍手才冷声道:“知足吧,今天有芋头吃就不错了,说不定再过几天连芋头都没得吃了!”
  “什么,连芋头都没得吃?”那满脸胡茬的汉子闻言不由得骂道:“老子在家里种田都能隔三差五弄条鱼贝解解馋,感情这刀头舔血的差使还不如挖泥巴了!”
  “你懂得什么?某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那独目老兵嗤笑道:“你没看到吴兵扎的那个营盘,如果架起炮来,正好卡住了老营的粮道,粮道被卡住了,哪来的粮食吃?”那老兵说到这里,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将手中的芋头丢到一旁,冷声道:“你们没发现营中的蛮子少了很多,原先负责守卫右边营盘的也都是蛮子兵,剩下来的也神气古怪得很,依我看,情况不妙!”
  听了独目老兵这番话,篝火旁众兵个个神色都变得惶急不安起来,那个十六七岁的新兵最无城府,第一个问道:“难道那传言是真的?那我们可怎么办呀?”到了最后,他的声音中已经带有几分哭音。
  “小心,巡营的校尉过来了!”那独目老兵倒是警醒的很,远远地看到巡营的校尉立刻发出了警告,火堆旁的众人立即闭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吃东西的样子,待到那巡营的校尉走的远了,那老兵方才低声道:“还能有啥办法,该干啥干啥,吃饱了就睡,若是有机会能跑是最好!若传言是真的,那这一战也就是最后一战了,将来湖南也姓吕了,咱们小老百姓给谁都是当兵纳粮,能保住性命回乡才是正经,说不定换了吕家坐天下,还能少叫几分钱粮呢!”
  “老哥说的是!对!”听到那独目老兵的建议,众人纷纷表示赞同,一种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在人群中弥漫开来,在这些淳朴的人们看来,州府衙门里的相公将军们是谁并不要紧,世道能够太平点,劳役少点,打下的粮食交罢了税赋剩下的还能够将自己和家里婆娘、父母、孩子们的肚皮填个半饱,这些才是最要紧的。既然楚国已经败局已定,不用担心当了逃兵会牵连到家中妻小,那最好的选择就找个机会跑掉,家里的田亩,婆娘可还盼着自己回去呢。
  可是商锦忠却没有感觉到轻松,他和其他楚军士卒不一样。作为一个吴军逃兵,楚军的战败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回到自己的家乡是绝对不行的;若是等到楚军投降,也是死路一条。想到这里,商锦忠从地上拿起六七个烤熟的芋头,用布包裹好了,塞入怀中,默默的走开了。
  三更时分,在月光下,荒芜的沼泽地一片昏暗,不时传来一阵水声,那是夜行动物捕猎的声响。商锦忠看了看眼前的小路,狭窄的小路两边的沼泽地中仿佛有无数择人而噬的恶魔潜伏着,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吴军营盘,咬了咬牙便大步向小路走去。
  数日后,楚军大营帅帐之中,楚军都虞候任忠正满脸焦急的向吕师周禀告道:“都督,这两日军中流言四起,皆言吕方已经在岳州大胜我军,已进围潭州,不少兵卒逃走,粗粗算来已有千余人,须得严加惩处,才能稳定军心呀!”
  吕师周却是脸色如水,看不出喜怒颜色,冷声道:“有千余人了?也罢,眼下军粮吃紧,倒也少了千余张吃饭的嘴巴!”
  “都督!”任忠闻言急道:“话可不能这般说,军粮不足就应该努力运粮,要不就退兵重整再战,岂有任凭士卒溃散却不管的道理?”
  “任将军!”吕师周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正式,让任忠下意识的站直了身躯,只见吕师周从几案上拿起一封书信递了过来,低声道:“这是潭州来的急报,刚刚到,你看看吧!”
  “急报!”任忠接过书信,打开细看起来,他刚刚看了两行,脸色突然大变,急道:“什么,我军在岳州大败于吴贼,数万大军尽丧,岳州已经落入吕方之手。如今吴军已经进围潭州,大王要我军全军回援?”
  “正是!”吕师周点了点头“岳州兵败的消息我数日前已经知晓,但某家害怕消息传播出去乱了军心,便隐瞒了起来,任将军请见谅!”
  “罢了!”任忠虽然对吕师周隐瞒自己军情的行为颇有些不满,但也知道这也是无奈之举,再说眼前的事情才更为要紧:“潭州被围,让咱们退兵回援,可我军现在形势也很不利呀,该如何进止,都督有何高见?”
  吕师周却没有立即回答任忠的问题,只是低头思忖。那任忠见状等了半盏茶功夫,再也忍耐不住,便催促道:“都督,你是一军之主,数万将士生死都仰于逆一人之手,你可得快些拿个主意呀!”
  “主意?”吕师周突然昂起头来,双目如电,厉声道:“我能拿得出什么主意来?我本也打算撤兵,刚刚将民夫和辎重撤过沼泽,却正好有蛮兵叛变,引领吴贼越过沼泽,修建营垒,扼守我军退路,连夜猛攻又取之不下。眼下军中士卒士气低落,粮秣不过够三日之用,却要越过沼泽退兵,这如何能成?再说就算能够在钟延规的追击下成功退兵回到潭州,也必然是士卒疲敝,如何抵挡得住吕方的新胜之师?”
  吕师周这一席话好似连珠炮一般,将任忠打得哑口无言。正如他所说的,在这种情形下,敌前撤兵本就是极为困难的行动,一不小心就是全军溃败。就算吕师周能够超水平发挥,敌前撤退成功,狂奔数百里回到潭州,又如何抵抗吕方的大军呢?更大的可能是半路上就会接到潭州城破,马殷满门被擒的消息吧。
  “这个,这个!”任忠嘟囔了半天,也没理出个什么道理来,最后只得憋出一句话来:“吕都督,你我受大王厚恩,如今正是报恩之时,如今之计也只有先全力猛攻沼泽旁的吴军小营,将其拔除,然后再退兵回援潭州,其他的也只有听凭天命了!”
  “也只能如此了!”吕师周喟然叹道:“任将军,你传令下去,将所有粮秣分发下去,让将士们饱餐一顿,其余的制作成干粮,分拨猛攻楚军小营,要是能拿下也就罢了。要是不能,”说到这里,吕师周脸上现出一丝惨笑:“那也就没有以后了!”
  吴军小营,经过几天的日夜赶工,这座营垒的工事完备程度已经好了许多,不但营垒前的壕沟挖的更深,足有一丈,壕沟后的木墙也建造完毕,木墙上有三尺宽的过道,足够让射手在上俯射。在营垒的左边也建造了一个突出营盘六七余丈的小垒,与原位于营垒右翼的多面堡形成交叉火力。楚军这几日来的数次进攻,往往还没冲到壕沟前,就在多面堡和小堡的夹射下溃散了,这让营中的吴军士卒的士气越发高涨,对于战争的前景,就是最悲观的人也有了非常乐观的预期。
  李益民站在小土丘上,例行地观察着远处高地上楚军大营的动静,一旁的坐骑的口套在马粮袋里,正无声的咀嚼着大麦和豆子。上次的苦战给他带来了丰厚的回报,他得到了长官的赏识,已经被委任暂时指挥一个队(包括五个百人都),那位倒霉的前任被一支长枪刺穿小腹,挣扎了一天一夜之后还是断了气。至于正式任命必须等到战役结束后,周虎彪正式请示负责军务的枢密院之后,才会发布下来。这对于先前最多不过指挥百人的李益民来说,这简直是一个飞跃。光明的未来让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军官十分兴奋,他决定要尽快用下一个功绩让所有认为他的升迁来自侥幸的家伙闭嘴。
第027章
撤退(二)
  这时,楚军大营传出一阵嘈杂声响,李益民侧耳听了片刻,询问一旁的部属:“你们听听,这到底是什么声响?”
  “太远了,听不太清楚,只听得清有不少牲畜嘶鸣的声音,倒好似是宰杀牲畜的样子!”军士仔细听了一会儿,小心地回答道。
  “宰杀牲畜?”李益民想了一会,脸上神色变得兴奋起来,下令道:“走近点,搞清楚是不是楚贼真的在宰杀牲畜。”一旁的吴军侦骑虽然有些为难,但还是跟了上去,毕竟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非常靠近楚军的营寨了,在靠过去就会突破双方心理上的一个默契边界,有非常大的可能性遭到伏击或者驱逐,他们此时马力不如楚军充沛,很有可能要吃大亏。
  李益民小心的牵着坐骑,向楚军大营靠了过去,身后的部属也是如此,他们并没有骑在马上,这个时候每一分的马力都是非常珍贵的,关键时候说不定就能救自己性命。
  随着和楚军大营距离的靠近,那股嘈杂声也越来越清楚了,李益民已经可以清晰的辨认出牲畜被宰杀时的惨叫了,他调转马头,翻身上马,下令道:“够了,咱们回去!”
  返回的路上,一名吴军侦骑看到李益民神色轻松,脸带喜色,便大着胆子问道:“头儿,某看你回来一路上都笑嘻嘻的,莫不是碰到什么喜事了!”
  李益民此时心中大事有了着落,心情也放松了不少,对部属的提问便笑答道:“不错,看来这一仗已经差不多了,你们应该很快就可以凯旋回乡了。”
  那侦骑开口询问也就是碰碰运气,却没想到平日里口风极严的李十将也转了性子,连忙陪笑道:“头儿莫不是得了什么消息,大王即将领兵赶到?也说来给咱们听听!”说话同时那骑兵还向上指了指,显然是以为李益民是从上峰得到了口风。
  李益民见状不由得笑道:“你们想的太多了,我哪来的什么消息,再说岳州大胜之后肯定乘胜进围潭州,只要贼首就擒,这边也就不战而胜了。大王何等英明,又岂会做这等愚行。”
  “正是,正是!”那侦骑赶忙连连点头,他也算是心思机敏的,从李益民前言后语中流露出的信息稍一比较,便猜出了六七分来,小心问道:“那头儿说差不多了,莫不是刚才在楚营那边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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