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20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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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虎正杀的起劲,却看到不远处的敌军大旗开始向岸边移动起来,心中不由得大喜,暗想莫不是敌军将佐打算上船逃走,赶紧大喝一声,一斧将眼前敌军劈倒,猛的向前冲去,兴许是被他威势所慑服,拦在他路上的镇海军士卒纷纷向两边散开,身后的淮南军甲士也赶紧尾随而上,簇拥着李虎向大旗冲去。
  李虎冲了数十步,只见眼前的敌兵纷纷散开,露出一面大旗插在土中,两旁并无一人,不远的水面上停着数条镇海军快船,不由得一愣,他正准备上前斩断大旗,突然听到一声尖利的哨响,接着便看到小船上红光一闪,生气一股白烟,便只觉得身上一阵剧痛,便不省人事了。
  船上的副将不待白烟散去,便跳上船头,向岸上望去,只见方才还生龙活虎的数十名淮南军甲士此时已经倒了一地,呻吟待死,尤其是那个手提长柯斧的将领,也不知挨了多少发铅弹,整个身子被打的稀烂,倒在地上便不再动弹,断了气。看到这火炮如此威力,那副将不由得目瞪口呆,竟然忘了欢呼。
  “快,将那厮的首级斩了,悬挂起来!”周安国厉声道,他方才已经盯着李虎好久了,周安国虽然不知道此时就是指挥这次进攻的淮南军将领,但也猜得出肯定是淮南军中的出挑人物,将这等人枭首示众可以极大地打击敌方的士气。果然进攻的淮南军看到李虎的首级,队形就有些散乱,再遭到几次炮击后,便开始缓慢的向营外退去。
  淮南军的大旗下,周本看着己方又一次从营地里败退了出来,脸上的寒霜就好似可以刮下一层来。突然,他沉声喝道:“来人,将李虎那厮的首级取来!”
  “不可!”一旁的刘威赶紧拦住周本,此时的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丝不祥的感觉,自己和周本以数倍兵力,来攻打这样一个连土寨子都算不上的小玩意,居然连攻了两次都没拿下来,岂能再折损李虎这样的猛将。正当此时,一骑传骑飞奔而来,还没来得及勒住战马便滚落战马,嘶声道:“都统。六合城被镇海贼攻陷了!”
  “什么?”周本的脸色顿时惨白了起来,旋即两腮又浮现出一丝病态的嫣红,他在马上的身躯摇晃了两下,强自坐稳了,紧闭双眼良久,方才重新睁开双目,问道:“你再说一遍。”
  那传骑向前爬了两步,喊道:“六合城已经在一个时辰前被镇海贼攻破,呼延县尉身中数箭而死!粮仓、府库皆落入贼军之手!”
  周本张开嘴仿佛想要说什么,可是涌出嘴里的不是话语而是鲜血,一旁的刘威赶紧伸手扶住他,急道:“周公,你现在可倒不得,咱们应该立刻撤军,六合城丢了不要紧,幸好咱们的辎重粮秣在吴公台的大营,只要能保住大营,就能保住咱们这支孤军。”
  周本无力地点了点头:“刘公,天命不济,如之奈何?也只能如此了,当日若是依你的意思,你我抗命留在江西,不来趟这滩浑水,你我又何至于今日呢?倒是拖累你了!”
  刘威闻言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强笑道:“你又不是菩萨,如何能料得今日。你我现在就是一根线上蚂蚱,还说什么生分的话!”说罢便吩咐诸将收容全军,向北吴公台方向逐渐退去。
  五日前,王自生大营帅帐中。王自生站在案前,脸上如同蒙了一层寒霜,沉声喝问道:“刘将军,你身为先锋向导,每日里前进不过十里路,行动如此迟缓,什么时候才能兵临广陵城下?你难道不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吗?”
  站在下首的刘仁规举止十分恭谨,躬身道:“末将自然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只是末将还有听说‘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王将军所统皆镇海精锐,若尽锋而进,虽能破敌,但所损必多。与其这般,不如故以迟钝相示,彼辈必以为我先以精锐取庐、舒二州而不备,吾辈再以轻锐袭之,必能大获!”
  王自生闻言稍一思量,笑道:“刘少将军果然家学渊源,便依你所见,只是我与主上曾有约定,十五日后要在广陵城下回师,你可不能耽搁了!”
  “依在下所见,最多不过十日,便能兵临城下,那是我军以蜀冈立寨,便能截断徐贼北逃之路,那时彼便如在瓮中一般,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第106章
惊梦
  在此之后的形势的发展正如刘仁规所预测的一般,在看到从和州渡江后沿江而下的镇海军行动迟缓,而庐州在刘金的说服下易帜之后,周本放松了对他们的警惕,而把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夺取了金山、白沙洲等江防要点的镇海军主力上。在周本看来,这毫无疑问是大军即将渡江的前兆,在得到敌军开始建造从白沙洲通往北岸的浮桥的消息后,他便立刻亲自带领精锐赶往所在,准备给渡江的镇海军来个迎头痛击,却没想到“螳螂扑蝉,黄雀在后”。一直如同蜗牛一般挪动的刘仁规突然带领两千精锐,日夜兼程,疾行八十里,拂晓时直扑六安城下,并凭借自己对淮南军内情的了解,骗开了六合城门,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占了此城,使进攻受挫的周本军陷入了进退不得的窘境。
  镇海军营垒中,一片狼藉,地面上到处都是尸体和各种事物碎片。经过两场残酷的血战之后,士卒们或坐或躺,倒卧在地上。在每个人的脸庞上。汗水滑落下来,化开了脸上的血污,形成了一个个稀奇古怪的图案,但却没有哪个人伸手去擦拭一下,即使是最强壮的人也被厮杀抽干了体力,每个人都抓紧哪怕是一点点时间,尽可能多的恢复一点体力。
  “淮南贼退了,淮南贼退了!”缺口处传来一阵激动的喊声,周安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双手一撑想要站起身来,却只觉得大腿据痛,险些一屁股坐了下去,幸好被身后的亲兵扶住了。原来方才在厮杀中周安国大腿上挨了一箭,幸好被裙甲化去了大半力道,入肉不深。刚才起身的动作猛了些,撕开了创口。周安国咬牙抢过一根长枪,拄着一瘸一拐的快步向营口行去,只见不远处的淮南军正在次第撤兵,小丘上的大旗已经不在了,只有一队骑兵落在后面正驻马监视着这边,显然是留下来断后的。周安国大惑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敌军的行动也太诡异了,自家人知自家事,营中能战之兵不过三百,只要敌军再来一次,自己就只有上船逃命的份了,可这个节骨眼上淮南兵却撤了,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将军,要不要派几个腿脚麻利的弟兄缀上去看看?”一旁的都尉附耳低语道。
  “罢了!”周安国摇了摇头:“人家四条腿的,咱们两条腿的,缀上去也是送死,此番活下来的弟兄们都是捡了一条命的,没必要再去冒险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沉声道:“让兄弟们喘口气,便将那壁垒修好,娘的,朱瑾那厮总不会明天才到吧!”
  周本躺在乘舆中,脸色灰暗,双目紧闭,双唇上还有干涸了的血迹,身体随轻微的起伏着。此时的周本处于一种十分奇妙的状态,整个人仿佛是清醒的,又仿佛在昏迷之中,外面一阵阵人声透过厚厚的帘幕传了进来,映入他的耳中,时断时续,好似鬼语一般。周本在这半梦本醒之间,突然感觉的有人轻抚自己的脸颊,睁眼一看,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原来眼前的那人身材高大,面容古拙,竟然是旧主杨行密。周本新败之后心神混乱,一时间竟然忘了杨行密早已去世,伸手去抓对方的手掌,急道:“镇海贼猖狂,奴辈无能,连战不克,还望大王重掌大权,领吾等破敌!”
  杨行密却将手往袖中一缩,避开了周本的手,脸上生出一种无奈之色,道:“成败自有天数,我辈皆是凡人,又如何能逆天而行?”
  周本急道:“大王如何这般说,这淮南说来也是你杨家的基业,你自己都不管,我辈还忙个什么!”说着他猛地振臂一挥,满脸都是愤然之色。
  这乘舆之中空间狭小,周本手臂这一挥正好打在杨行密的臂膀上,可周本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碰到实体的感觉,只觉得手臂微微一凉,竟然从杨行密的身体中透了过去,周本见状不由得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向后一缩,颤声道:“难道,难道您是。”
  杨行密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点头笑道:“不错,某家已是鬼魂之身,一灵不昧,来见周家贤弟!”杨行密刚刚说到这里,突然脸上一阵馄饨,周本正惊疑简,只见那鬼魂脸上重新清晰了起来,却已经变成了危全讽的面容,满脸怒容,指着周本大骂道:“我与奴辈何仇,为何尔曹坏我基业,坏我根基。”说着那鬼魂便化作一团黑风向周本猛扑了过来。周本不由得大惊失色,惨呼一声抱头躲避。此时周本突然觉得脸上一痛,突然听到耳边传来有人疾呼自己的名字,睁开眼来,却是刘威站在一旁,正关心地看着自己,才知道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南柯一梦。
  “周公,你怎么了,方才我在乘舆旁只听到里面有人声,好似你在和人争辩什么一般,打开一看却见你抱头乱滚,口里喊着什么‘莫要害我,不干我的事情’什么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本躺在乘舆上,此时才就觉得背上一片冰凉,已经被冷汗渗透了,胸口的心跳剧烈的就好似打鼓一般,他闭上双眼,刚才梦中的一切重现在眼前,就好像真的一般,周本低声道:“且给我拿点水来!”语音沙哑,中气虚弱,便好似刚刚生了一场大病。
  刘威看了看周本,回头做了个手势,片刻之后,一旁的军吏便送来一只葫芦,周本接过葫芦,将口凑到嘴边将那葫芦水喝却了一半,方才将那葫芦交还了,低声道:“方才我见到武忠王了。”
  “什么?”刘威闻言一愣,便伸出手去摸周本的额头,看看是否烧坏了脑袋,发现一片冰凉后才低声道:“周公,武忠王已经去世好几年了,你在这乘舆中如何见到,莫不是失心疯了。”
  周本摇了摇头,低声道:“武忠王方才托梦给我,他对我们的战事很不乐观。”
  刘威闻言仔细的观察了一会老友的脸色,过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对方并非胡言。本来像刘威这等大将,手中的人命没有上千条也有几百条,对这幽冥报应之说是嗤之以鼻的。但此时看着周本这般模样,此时他虽然在白日里,还是觉得身上起了一股寒意。他想了一会儿,低声道:“周公,这幽冥报应之说,最是荒诞不经,你我武人,还是莫要相信这些东西的好。”
  周本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知道你不相信,若是几天前有人告诉我会相信这些愚夫愚妇相信的东西,我自己都不会相信。罢了,听说只有那等将死之人,阳气不盛,鬼魅才会前来打扰,想必是我阳寿将近,武忠王才来寻我。我死了不打紧,这些兵士便要劳烦刘公你了。”
  刘威闻言大惊,急道:“周公你何处此言,你身子素来强健,不过是急火攻心,吐了几口血罢了,只要将养几日便是了,何必做这不祥之语。”
  周本却也再辩驳,自去上了乘舆,不久送上的午膳,他也只是吃了几口便不再吃,送上的药汤也是不吃,刘威百般说服他也只当作没听见,待到了吴公台大营时,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眼见得脸上现出死相来。
  刘威在营中忙做一团,大军的行止补给诸般事都压在他身上,探子们将各种消息如同流水一般,淮南兵退兵之后,镇海兵又从白沙洲上修建了数座浮桥,大军补给如同流水一般运送过江,已经和六安城中的偏师合兵一处,大队的沙陀轻骑四出,逼得淮南兵收缩回大营,附近的不少州县纷纷易帜归降,乡里豪杰纷纷带着粮秣牲畜到镇海军大营行款归降。刘威听的这些消息,只觉得泰山压顶一般,往日里笔直的背脊也佝偻了不少,配上雪白的两鬓,五十出头的人,便好似古稀之年一般。
  这天刘威正在帅帐中处理公事,外间快步走进一名校尉来,脸色惊惶,刘威看他正是在后营照看周本之人,不由大惊问道:“你怎的来这里了,不是让你在后营照看周公吗?”
  那校尉躬身拜了一拜,起身道:“方才周公让末将请您前去,说有要事相告。末将看周公神色有异,觉得有大事发生,才赶了过来,望将军恕罪。”
  刘威不假思索地站起身来,将手中的事情丢到一旁,道:“且带路!”
  刘威随那校尉快步赶到周本所居帐中,进来一看只见周本躺在榻上,正由一名侍童喂食粥汤,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刘威见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回头嗔怪地看了那校尉一眼,对周本笑道:“那厮胡乱说话,说什么有大事,害的某家白白吓了一跳,当真该打!”
  周本摆了摆手,示意喂粥的童子退下,笑道:“你也莫要怪他,估计某家性命也就在这两日了,有几件事情放心不下,想要托付给你,所以才让他请你来!”
第107章
中立
  刘威闻言大惊,正待出言劝慰,周本摇了摇头,截口道:“你也莫要劝了,自家人知自家事,我这身子是不成了。只是这身上还有许多挂碍,不得自由,现在便说给刘公听。”
  刘威见周本虽然神色淡淡的,但透出一股凛然之威,看来是无法用言辞可以说动了,也就不再劝说,集中注意力倾听老友的遗言,周本收敛精神,沉声道:“如今吕方兵锋极盛,且渡江之后,广陵已无险可守,若城中上下齐心,借城背一,倒也不是不可以与吕方决一死战,但如今广陵城中各怀异心,瓦解之势已现。你我掌兵之人,绝不可凭一时意气,将万余将士投于不测之境呀!”
  刘威点了点头,沉声道:“周公请放心,某家也不是糊涂人,如果说吕方渡江之前还只是劣居,那现在干脆是连个局面都没有了,我受得是武忠王的大恩,又不是他徐温的,不会为了意气,做出蠢事来的。”
  周本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刘公你这般说我便放心了,我看吕方这些年行事极有分寸。他现在所要的无非是淮南的地盘罢了,反正现在杨家人也不过是徐温那厮手中的傀儡,与其被徐温驱使着去和镇海军拼命,不如与吕方沟通一番,只要他能够保证杨氏一族富贵荣华,我们便两不相帮,让出一条路来给他又何妨。”
  听了周本这番话,刘威猛一击掌,赞同道:“周公说的在理,说来吕方也是出身淮南,武忠王好歹也是他的旧主,有大恩于他。现在孤儿寡母的,又对他无甚威胁,何必做那恶人,反倒坏了名声。”说到这里,刘威脸上突然现出难色,犹豫道:“可吕方会不会以为我们是缓兵之计,拖延时间以待变化呢?”
  “我已经想过了,严可求不是正被关押在后营之中吗?众所周知此人乃是徐温的心腹智囊,有了此人作为信物,吕方自然会相信我们的诚意。”
  刘威闻言大喜,笑道“对,你不说我都快将这厮忘了,我立刻让人将这厮提来,写好书信便给吕方送去!”说着他便要起身出账而去,却被周本一把扯住,低声道:“此人计谋百出,又对淮南内部军情知晓颇多,若活着送去,只怕反而生出事端来。此人平日里行事也恭谨的很,给他一杯毒酒,让他少些痛苦,斩了首级送去也是一样。”
  严可求坐在一堆稻草上,自从他被拘禁在这后营之中,周本对他相待甚为刻薄,连张睡觉的床也没有,只有一堆稻草作为卧具,一张小几吃饭时用,还有一只瓦罐作为便溺之用。严可求也安之若素,躺下就睡,送来便吃,食物便是粗陋冰冷也没有半句抱怨,倒是让看守他的军士颇为佩服,觉得此人虽然是广陵城中的大人物,却毫无半点骄矜之气,能够位居人上果然并非幸致。
  这天午饭时分,严可求正在地上静坐,突然帘幕被揭开了,平日里送饭的军士走了进来,手中的托盘上菜肴倒是丰盛的很,居然还有一壶酒。那军士一边往小几上摆放饭菜,一边笑道:“严先生,今天来的晚了点,可是饿坏了?”
  严可求微笑了一下,答道:“无妨,晚食以当肉,饿点胃口更好。”
  “什么当肉,今天可是真的有肉,还有酒!”那军士摆放好菜肴笑道:“你看,这可是中军厨房做的,我听校尉说明日便要送你回广陵了,便请你好好吃一顿!来来来,您看这酒还是热的,我给您斟上。”那军士手脚颇为麻利,摆好菜肴后顺手便为严可求斟满了一杯酒,便要转身退出账外。
  “且慢!”严可求心中一动,笑道:“这些日子也劳烦你不少,此番回去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今日便借花献佛,与你喝了这杯酒。”说到这里,严可求已经将那杯酒呈送到那军士面前。
  “这如何使得!”那军士赶紧摆手推辞:“俺是在当差,若是饮酒可使要挨军棍的,再说这里只有一只杯子,俺这厮杀汉岂敢和先生混用。”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喝上一杯又不会误事,暖暖身子又有何妨!”严可求却颇为坚持,将那杯酒塞到那军士手中,那军士见严可求这般坚持,肚子里的酒虫又实在是馋的慌,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这军士看样子是个酒虫,酒水入喉便是哧溜一声,两眼都放出光来,显然是畅快已极。严可求见来人饮酒入肚,这才回到几案旁,吃了起来,他此番出使,诸事都不顺遂,心中思量着想着回去后该如何行事,才能维持住这个局面,不由得多喝了几杯,只觉得腹中微微作痛,正惊疑间,突然听见外间一阵响动,抬头一看,却是方才那个军士滚了进来。只见那军士在地上翻来滚去,一双手猛力抓着自己胸口,连衣襟都扯开了,一副极为痛苦的模样。严可求赶紧上前按住那军士,只见此人脸色发黑,五官都渗出血丝来,双目凸出,喉中荷荷作响,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显然已经命不久矣。
  “酒中有毒!”严可求一看那军士模样,便已经猜出了七八分,此时他自己腹中也痛了起来,便如同刀绞一般。他转身赶紧将手指深入喉中搅动了两下,将方才吃下的酒菜吐出来了不少,才觉得好了点,回头一看,那军士已经双目圆睁,口中流血,死过去了。严可求此时也来不及思索为何周本要取自己性命,勉力站起身来,向帐外冲去,却只见一名校尉手提横刀,身后领着数十名手持刀盾的士卒,指着自己厉声喝道:“奉刘相公之命,斩逆贼严可求首级!”他身后的士卒齐声应道:“得令!”便提着刀持盾围了上来。严可求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又是愤懑又是绝望,不由得嘶声长啸起来。
  次日,六合城县衙,往昔上首县令所坐的位置上,朱瑾打量着眼前几案上脸上伤疤纵横的首级,抬头对下面跪伏着的使者问道:“你说周都统和刘威相公说愿意归降镇海军?”
  那使者也不抬头,沉声答道:“我家相公让臣下带话,说不愿为徐温那奸贼卖命,便斩了徐温那厮派来军中的监军严可求首级以为凭证,还望朱相公向吕公通达好意,两家息兵修好。”
  朱瑾听了那使者的话语,半晌无语,突然大声狂笑起来,朱瑾越笑声音越大,突然站起身来,一脚将严可求的首级踢到那使者身旁,冷笑道:“两家修好,好大的口气,他周本刘威万余残兵,也配跟主公谈两家?笑话!”
  那使者却不起身,沉声道:“末将还有句话未曾说完,希望吕公能保证不伤武忠王一族性命,且保证其富贵荣华。”
  朱瑾听到那使者提到杨行密一家,方才张狂的神态收敛了少许,冷声道:“若是我家不允呢?”
  “那我等虽然兵微将寡,也要尽心竭力周旋一番!”那使者说话声音不大,但咬字十分清晰,大堂上镇海军诸将个个都听得一清二楚。
  朱瑾冷哼了一声,目光扫过堂上两厢诸将脸上,只见出身镇海军的王自生等人脸上神色不置可否,倒是米志诚、刘仁规等淮南降将个个都有戚然之色,显然对刘威和周本的要求心底颇为赞同。其实朱瑾自己也受过杨行密大恩,何尝不想也回报一番,只是他此时身份尴尬,以一介降将之身统领镇海前军,最忌讳的就是旁人说自己怀念旧主,不忠于吕方,所以越发要做出一副立场坚定的模样,更不要说周、刘二人的并非是要投降,而不过是保持中立罢了,自己若是这里擅专行事了,只怕将来便是一个把柄。想到这里,朱瑾冷声道:“此事干系重大,某家不便擅专,我与你一条快船,渡江去见大王吧!”
  “且慢!”一旁的王自生起身道,他快步走到朱瑾身旁低声道:“都统,两军交战之时,时机转瞬即逝,他这一来一回,怎么说也要花上两日功夫,说不定便误了事,两家分立还是从属不过是个虚名罢了,若能将这广陵拿下了,要扁要圆还不是随我们。”
  朱瑾闻言心中一喜,既然王自生愿意挑这个责任,他便不怕了,赶紧笑道:“那王将军的意思是——”
  王自生沉声道:“既然他们说要守中立,那就先将这吴公台让出来,让开进攻广陵的道路,还要交出人质等等,彼不过一万人,不过是占据了咽喉要害之地罢了,只要让开了道路,我大军源源而来,又有铁骑数千,彼辈就算有什么诡计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那杨家现在又无什么实权在手,只要取下了广陵城,生杀大权在于人手,那时主公饶了他们也不过是饶了一条狗罢了,也无什么大碍,我们便是先允了又有何妨?”
第108章
绝望(一)
  朱瑾稍一思量,笑道:“王将军所言甚是!”随即他便对那使者肃容道:“既然如此,你且先回去与周、刘二位将我方意思道明,第一。必须让出吴公台来,让出通往广陵的道路;第二、必须交出人质,你且速速回去通报,最晚明天就要有答复,否则大军一动,尸骨无存,莫要自误。”
  “小人领命!”那使者闻言磕了一个头,便小心的起身退了出去。朱瑾小心的将地上的首级捡了起来,仔细的查看了一下严可求的面容,转身对一旁的米志诚笑道:“这厮颇有急智,幸好周本杀了他,也算是断了徐温一臂。”
  “哼,这厮作恶极多,就这般一刀了解了,倒是便宜了!”米志诚却是满脸怒容,恨恨不已,他在广陵城中起事,徐温中箭后,若非严可求在王府中督战,早已成事了,又岂会落到现在寄人篱下,形影相吊的境地,若非一旁不少镇海军将校看着,只怕他已经一口唾沫吐到那枚首级上了。
  朱瑾笑了笑,转身唤来一名校尉,指了指那首级沉声道:“你且将这首级送到大王那边,并将周本、刘威两人乞降的消息和条件和处置报与大王。”
  广陵城徐府,徐温静养的那处小院内,徐温正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的挪动着脚步。经过这些天的静养,徐温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往日苍白的脸庞已经多了几分血色,他不但可以在婢女的搀扶下缓慢的挪动,甚至开始尝试着推开婢女,用右手扶着院墙走动。经过一段时间的运动,徐温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呼吸也开始变得粗重了起来,显然经过长时间的卧床后,他的体力已经下降了很多。一旁的徐妻赶紧让婢女搬来一只胡床,嘴里抱怨道:“你这老头子,也不看看自己身子骨如何了,还这般勉强自己。”她一边说话,一边扶着徐温在胡床坐下,又从婢女手中接过一件袍子替徐温披上。
  徐温听着老妻的唠叨,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温暖之意。在他养伤的这些日子里,由于身体状况的限制,他不得不将绝大部分军政大事都交给义子徐知诰处置,结果他在近十年来第一次不得不远离了勾心斗角的军政斗争,在经过了最开始的不适应的几天后,徐温惊喜的发现自己非常喜欢这种无人打搅的闲适生活,在自己的记忆中,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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