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206部分在线阅读
“主公,正如你方才所说的,事已至此,是战是和,你总得定下个主意,我等做下属的也好听命行事。”严可求沉声道,现在的他仿佛已经从这坏消息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只是若细心的人就会发现他低垂的右袖尾端在轻微的颤抖。
“和是不成了,都已经把弑杀杨渥的帽子扣到某家的头上了,若是不要了我的脑袋,又如何向天下人交代?我就是降了,就算不死,那下场也比死好不了多少,不如拼死一搏,最后实在不行便泛舟入海当海贼便是了!”徐温果然不愧为当世枭雄,稍一思量便将利害分析清楚,做出了决断。倒是让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点的严可求松了一口气,他方才已经聚集了全力,准备徐温口中一吐出“和”字便出手杀了徐温、徐虎二人,然后谎称徐温伤重而死,全力和吕方做最后一搏。反正屋中剩下的徐知诰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而且他也不认为失去这次机会后,自己还有任何向吕方复仇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臣下就立即出城,准备迎接周本将军的事情,只要有了这支从江西返回的精兵,咱们也完全没有机会。”
“也只能如此了!”
和州历阳,当江淮水陆之冲,左挟长江,右控昭关,梁山峙其东,濠滁环其北,为“淮南之藩维”,“江表”之保障,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据古籍记载,长江下游渡口有二。一是瓜州渡:京口(今镇江)与对江广陵(今扬州)通道。二是横江古渡:历阳与对江采石通道。长江流向由西向东至境改为南北向,“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故名横江。凡自淮西来者,必趋渡江,进取京陵。南略北地,亦由采石渡江而西。南北起事发难,历阳当其要冲。镇海军由此地渡江之后,淮西的心腹地带便屏障尽失,袒露在镇海军的面前。
“王将军年仅弱冠,便领兵横行江表,实乃少年英雄,让我等老朽艳羡不已啦!”军帐中说话的人倒是身形颇为魁梧,只是面目憔悴,腰背弯曲,整个人瘦的几乎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一副久病的模样,倒是一旁扶持着他的少年腰圆膀粗,英气勃勃,正是和州刺史刘金及其长子刘仁规。原来米志诚渡江说服刘金归降吕方成功之后,吕方立刻派王自生为和庐招抚使,与米志诚领五千兵渡江至历阳,刘金不顾自己久病之后身体虚弱,带着自己的儿子在江风之中迎接王自生。
“不敢!”王自生伸手搀扶住正准备敛衽下拜的刘金,口中道:“刘府君乃是军中的老前辈,渡江之后还多有借重之处,望公不吝赐教!”
刘金颤巍巍地站起身来,道:“年老不以筋骨为能,老夫如何敢指教王将军。这是犬子,虽然愚钝的很,但做事还算勤勉,便派到将军麾下以供驱策!”说到这里,刘金回头喝道:“仁规,还不向王将军见礼!”
“仁规参见王将军!”刘仁规立刻敛衽下拜,他较王自生还年长少许,这般跪拜下去倒让王自生颇为尴尬,正要上前搀扶,却听到刘金喝道:“王将军莫要多礼,也让这小子知晓些上下之分,也算是提点他了。”
一旁的米志诚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点头,老友这般做的一番苦心他自然是清楚的。刘金自己已经是风烛残年了,唯一牵挂的就是这个长子,眼看吕方就要一统淮南、两浙之地,在整个南方至强的地位已经不可动摇,刘仁规若想融入镇海军,还有什么比跟紧王自生这个吕方如此信重的新生代将领更好呢?更不要说此人的义父就是吕方手下第一大将王佛儿。他自然要帮老友一把,于是米志诚笑道:“王将军,军中只分阶级大小,你位在仁规这小子之上,受他参拜本就是应该的。”
两厢见过了礼,王自生到底年轻,心急军务,刚刚坐下便问道:“刘府君,军情紧急,某家便开门见山了,借问一句,和州共有多少战兵,多少辅兵,可以征集多少船只、牲畜,粮秣军资,周边的郡县现在情况如何?”
刘金咳嗽了几声,笑道:“王将军果然熟读兵法,这兵贵神速的道理明白的紧!不过老夫敢问一句,吕公的军略中到底要如何用兵?是要顺江而下,进攻广陵呢?还是先取庐州,稳定后方?”
王自生闻言稍一犹疑,耳边想起了出发前吕方对自己的叮嘱:“你此番出兵,要记住刘金虽然已经归降,但这些骑墙派归根结底却是为了自家的利益,可以借用,但不可信任。万万不可让他们借着这个机会在淮西坐大,将来出现尾大不掉之势。”转念一想,却没有直接回答刘金的问题,笑道:“大王出兵前叮嘱过,刘府君乃是淮南宿将,老于行伍,行军调度之事远非末将所能及,要末将多听听刘府君的建议。”
第099章
将死
刘金本来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淮南军中有名的猛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城府渐深,言语渐寡,倒逐渐变成了一只老狐狸,在杨行密死后,淮南诸将中有不少人都或多或少的卷入了广陵城中的权力漩涡之中,可位处与广陵接壤的和州的他,却一直置身事外,接着在老友米志诚的劝说下,此人又卖身投靠吕方,发表檄文指斥徐温为弑主奸贼,使得淮南的长江防线洞开,整个形势急转直下,此人在归降镇海军的淮南众将中虽然是最晚的,但立下的功劳却是最大的,其在政治上的眼光和忍耐可见一斑。此番下王自生看似谦让的询问下,刘金并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说道:“老朽已是风烛残年,按说从一介草莽做到一州刺史,也该心满意足了,只是还有一子一女,还放心不下。”说到这里,刘金咳嗽了两声,王自生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老人,他完全不知刘金此时提到他那两个子女作甚。
“老朽听米兄说,吕公不嫌小女浅陋,愿以联姻,不知是否属实。”
一旁的米志诚不知为何刘金突然在这里提起此事,稍一沉吟,点头答道:“不错,某家出发前,主公的确有说过听闻刘公之女贤淑,为公子求亲,不过倒未曾说明是哪位公子。”米志诚深知联姻之事可是奥妙不小,吕方现在一共有四个儿子,吕淑娴抚养长大的嫡长子吕润性已经有十一二岁了,此次出兵便跟随在吕方身边,参习兵法,其余三子分别为沈丽娘和钟媛翠所产,年龄尚幼。在镇海军诸将看来,吕润性乃是嫡出,又是长子,应该就是大位的继承人,而刘威之女才不过六岁,无论从年龄还是继承人所应需要的强大姻亲集团支持两个方面来看,刘威之女都不是好的联姻对象,但在出发之前吕方偏偏又没有说明过是为他的哪个儿子求亲,在这个问题上米志诚也不敢胡乱说话,牵涉到主公的家事中去,于是便说了个活络话。
刘金闻言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小女得贵人垂爱,老朽便斗胆将这副担子交出去了。”说到这里他回头轻击了两下手掌,身后便走出一座轻轿来,两旁跟着十几名婢女仆妇,后面还有四五条挑着担子的壮汉。待到那轻轿走到王自生身旁,笑道:“这轿中便是小女,请王将军遣人护送到吕公那边去,跟着的便是小女的嫁妆。请转告吕公一句,小女年幼,不足以侍奉君子,还望吕公好生教养。”说到这里,刘金便长揖为礼,深深的拜了下去。
王自生听说这轿子中装的是大王的未过门儿媳妇,赶紧让开刘金的长揖,敛衽行礼道:“刘公请放心,末将自当小心行事,将小娘子送到主公那里”说罢他便回头挑了得力将佐和坚固大船,令其送刘金之女渡江。刘金看到对方安排妥当之后,便伸手将站在身旁的刘仁规招来,指着儿子对王自生道:“犬子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对江北的道路倒还熟悉的很,王将军可将其派在前军,也好当个向导。”
刘金把话说到这里,王自生也听出来其中的意思了,对方将自己仅有的一子一女都以各种名义交了出来,分明是以为人质,表明自己绝无异心,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这般做,王自生先前的提放之心也立即放下了,笑道:“刘世兄乃将门之子,还能差到哪里去,刘公过谦了,方才末将咨询之事,刘公可以说了吧!”他深知眼前此人乃是淮南宿将,此时的话语中已经全然是诚心求教之意,不复方才的试探之意。
此时的刘金也不再推诿,沉声道:“先王治理淮南多年,广陵城中府库充盈,军资甲械堆积如山,加之城池坚固,若不乘彼新败落胆,乘胜追击,一举将其擒杀,只怕徐温那厮内练甲士,外结强援,战事持久起来便麻烦了。老朽在淮南军中也有几分威望,不如将和州城中拿出两千精兵,交与犬子统领,以为将军大军前驱,直取广陵;老夫则领余众,先收舒、六二邑,再北上前往庐州招抚。王将军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便依刘公吧!”王自生闻言点头,他也明白刘金的方略,由于淮西各州已经多年和平,各州郡都武备松弛,若以镇海大军的威名为后盾,再以刘金的威望来招抚,许多州郡应该可以不战而下。而广陵则是敌军力量的核心,他将血气方刚的儿子带领本部精兵以为前锋去攻打,正是各展所长。
既然已经议定,诸人便各自回到自己营中准备。刘仁规跟在父亲刘金身后,低声问道:“父亲,为何您将精兵都给了孩儿,城中剩下的只有三千多新募来的百姓,刚刚操练了十余日,这如何济得事。”
刘金闻言低咳了两声,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反问道:“仁规呀!为父的身体状况如何你该知道吧?”
刘仁规脸上露出悲戚之色,小心答道:“父亲莫要信舍胡生那庸医之言,父亲您今年还不过五十五,再活过二十年也是寻常事。”
“糊涂!”刘金突然停住脚步,厉声喝道,方才还是佝偻的脊背一下子挺得笔直,方才那似闭似开的双目中电光四射,便好似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吓得刘仁规头立刻低了下来,不敢出声。
“舍胡生乃是天下名医,他不过抚了一忽儿的脉,便将为父的病症说的一点不错,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庸医?他说为父最多还有三个月的阳寿,又岂会是虚言?更不要说他将为父与他的诊金弃于堂上,独自离去,若说此人欺世盗名,我是决计不信的。”连珠炮一般的话语从刘金的口中喷射出来,原来一个月前刘金突然重病,卧床不起,正好闻名天下的神医舍胡生游历经过和州,为其诊断后便说刘金已经病入膏肓,最多还有三个月的阳寿,刘金闻言制止住愤怒的儿子,镇静自若的吩咐给舍胡生一笔丰厚的诊金,而舍胡生却自惭医术不精,弃重金而去,于是刘金才有了方才那番奇怪的举动。
刘金厉声喝斥完之后,看到儿子站在一旁,脸色戚然,心中不由得一软,伸手在刘仁规的肩膀上拍了拍安慰道:“这也是意料中之事,你祖父、曾祖父,我曾祖父都没活过五十五岁,更不要说我年少时历经战阵,手中着实有不少杀孽,能活到今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说到这里,刘金突然叹了口气:“本来我呆在这和州,一直都在等待时机,做一番大事。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机会了,可惜寿命也尽了,当真是天命呀!正好米志诚那厮来劝说为父归降吕方,我想既然我已经不行了而你年岁尚小,不如便降了吕方,也好为你们铺好一条路,此番我将精兵都给你,你便可多立些功劳,我在那边不管成与不成,都会死在任上,吕方看在这个份上,也会高看你与绿儿一眼,我在阴间也能瞑目了。”刘金口中的“绿儿”便是方才交给王自生的女儿刘绿,说到这里,他目光闪动,不由得老泪纵横。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刘金与王自生在这边各怀心事,吕方在京口这边也没有闲着,他接受完李遇、李简二人的投降后,便大发战船,攻打位于大江之中的金山、焦山、石牌、瓜洲等地,这些位于大江之中的沙洲、石山,位置紧要,历来都是防御一方的重要据点,吕方本以为会有重兵把守,也做出了付出重大损失的准备,连刚刚投入使用的臼炮都拿出了不少。可出乎意料的是,在炮声隆隆的掩护下,镇海舟师的进攻行动十分顺利,很快就将这些要点一一拿下,损失微乎其微,守兵的力量十分薄弱,反应也很迟钝。这让吕方越发确定了米志诚先前提供的徐温已经挨了他一箭,身负重创的情报的正确性。吕方赶紧遣精兵在瓜洲上筑城以为前据,居然到了天黑时分,在瓜州之上已经有了两千兵,一座木城也已经有了粗粗的规模。
广陵城中此时也已经得到了瓜洲以及金、焦等江中据点丢失的消息,虽然徐知诰竭力封锁消息,并派重兵在街上巡逻,但城中还是一夕三惊,各种各样的离奇谣言在飞速的传播着,有人说在紫极观中有一只三腿的公鸡口吐人言,称淮南当为两口之人所有;还有人说在周隐旧宅外看到一群彩袍小儿嬉戏歌咏:“今年重阳至,新桃换旧符!”巡逻的武侯想要上前缉捕,那群彩袍小儿便一哄而散,穿墙而过,倒把那几个巡街的武侯吓得说不出话来。徐知诰自然知道这些谣言不可能是真的——应该都是潜伏在广陵城中的镇海军细作释放出来的谣言。但这并不等于广陵城中的百姓不会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流言,实际上,越是诡异离奇的流言,传播的速度就越快,越来越多的人都在人心惶惶地等待着广陵城迎来一个新主人,面对这一切,徐知诰只觉得浑身无力。
第100章
兄弟
徐知诰察看完东门外兵营新兵的训练情况之后,走出营门准备回城时只觉得浑身筋骨酥软,身心疲惫。他看了看天色,已经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早已是傍晚时分,可稍一思量,还有好几件要紧事情没有处理,只得向随从要了两块胡饼,便在乘舆里吃了起来,准备先回徐府中去向徐温请安,然后再连夜将那几件紧要的事情处理完毕。原来严可求离开广陵去迎接由江西返回的援兵之后,由于徐温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无法亲自处理政务,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许多人的忠诚心又实在堪忧,无形之中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在了徐知诰的身上,把这个弱冠少年忙得团团转。
徐知诰嘴里啃着胡饼,脑子里却在想着如何调配编组这支新军,使得既能迅速演练成军,在即将到来的广陵保卫战中派上用场;又能尽可能扩大自己在这支新军中的影响力,从而在战后的权力大饼上分到丰厚的一块。各种举措错综复杂,须得在多方面权衡利害,徐知诰在乘舆上边想边吃,不一会儿便觉得困倦的而很,不知不觉地靠在扶手上睡了过去,垂落在空中的左手还抓着那块吃了一半的胡饼。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徐知诰突然感觉的身下一阵晃动,他本来就睡得不是很沉,立即惊醒了过来,眼睛还没睁开便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揭开帘幕却是一行人已经到了徐府门前,上台阶时的晃动。徐知诰看了看手中的半块胡饼,又看了看大开的府门,赶紧三口两口将胡饼塞进口中,下得乘舆,整理了一下衣着,快步向府内走去。
徐温受伤之后,虽然已经苏醒过来好几天了,但毕竟箭毒未清,身子还虚弱得很,此时已经快到重阳了,天气一日凉过一日,所以他便还是住在先前养病时的那个小院中,一来那院子僻处一方,不像正堂后院那边风大;二来往来人少,安静利于病人修养。徐知诰一路行来,刚刚进得院门便听到里间有人高声叱呵,倒好似在争吵什么事情一般。徐知诰微微的皱了皱眉头,做了个让伸手随从停住脚步的手势,才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门外,偷听起来。
“阿耶,我是你亲生儿子,那知诰不过是个外人,这等紧要关头,兵权就是身家性命,为何不将兵权交给我这个嫡长子?却交在那个来历不明的野种身上,到底谁才是徐家的嫡长子呀?”徐知诰听到屋内人将自己骂为“野种”,两颊现出一丝恼怒的红晕,但却强自忍住,原来屋内方才说话那人却是徐温的嫡长子徐知训,徐温行事阴狠,城府极深,纵然大权在握,但表面上对杨隆演以及淮南老臣都十分注意礼节。可这个徐知训却和他父亲的个性恰恰相反,个性粗鲁贪婪,仗着父亲的权势在广陵城中横行霸道,时常有凌辱将校妻妾之事,甚至在杨隆演面前都时常无礼,对于徐知诰这个外来的义弟,他是既妒忌又鄙视,除了在父亲面前还收敛点,其他场合都常以“野种”称呼。
“休得胡言,这带兵岂是开玩笑的事情,你这等莽撞性子,若是让你带兵,那简直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那是拿全族人的性命开玩笑。不说别的,这半个月来夜里你都没有住在府中,你说!你倒是住在哪里?”
“这个,这个!”徐知训结巴了起来,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那边徐温不待儿子回答便急问道:“是不是又和那个臭婊子勾搭上了,住在外面了?你这般模样,叫我如何敢将大事交托给你?”
徐知训被老父一句话戳破了老底,正待想平常一般狡辩几句,却看到徐温目光如电,话到了嘴边又缩了回去,强自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笑道:“孩儿前几天在朱瑾那厮的家眷中找到几个不错的,阿耶身子有恙,不敢带回府中,便在外宅住了几日,不过是脐下三寸的事情,又有何关系,生那么大的气。”原来杨行密在世时,为了笼络朱瑾为其效力,十分厚待,每次赏赐的宅院、财货、美人都较其他将佐胜过许多,所以广陵素来有朱家美人冠于广陵之说。朱瑾投降吕方之后,留在广陵的家眷就被徐温籍没,垂涎已久的徐知训赶紧从中挑选了十来个最好的,在外宅昏天黑地的过了半个多月,今天才回到府中,听说自己一向瞧不起的徐知诰居然掌握了新军的权力,向老父闹着索要兵权。
“胡说,这练兵便如同孵蛋一般,整日里泡在军营中与士卒们同吃同住还怕不成,像你这般整日里搂着女人连辕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还有能成事的?你也把天下事看的太容易了吧?小子,你若是不改改这个性子,莫说是整个新军,便是一兵一卒我也不会交给你的。”
“不给便不给,我也不稀罕!”看到自己的目的没有达到,徐知训气呼呼的撂下一句话,掉头便冲出门来,正在门外偷听的徐知诰躲闪不及,险些被猛地推开的门打到,两人几乎撞了个满怀,徐知诰赶紧躬身行礼道:“多日未见,大郎安好!”
徐知训突然看到徐知诰站在门外,心知自己方才的话语只怕被对方听了干净,冷哼了一声,拱了拱手也不说话,便快步走出院去。徐知诰待到对方走出院外方才进得屋来,对躺在榻上的徐温敛衽下拜道:“孩儿拜见义父,今日身子可大好了?”
徐温是何等精明之人,看到徐知诰这个节骨眼上进来,便知道对方只怕方才已经在外间将屋内的话语听的一干二净,摇头叹道:“你方才在外间都听到了吧?唉!不肖子呀!”
“义父,其实大哥也只是风流了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想带兵,这是好事呀!孩儿愿把这个位子让出来,身居副职,辅佐大哥。”徐知诰低下头去,低声道,说完后他便偷偷抬起头来,用眼角余光窥看徐温的脸色。
徐温摇了摇头,道:“罢了,这等事又岂能胡闹的,莫要管那不成器的家伙,你只管专心把手头的事情办好便是。”说到这里,徐温强提起精神,问道:“今天怎么样了,新军编练到什么程度了。”
徐知诰站直了身子,答道:“由于兵士多半是恶少、市人,奸猾之徒颇多,孩儿便先从各军中抽出较好的四千人,打算先编练起来,先成一军是一军,毕竟眼下时间紧迫。”说到这里,徐知诰从怀中取出一卷白麻纸来,双手呈送了过去:“这是先编练而成的四军指挥使、都头、虞候、校尉名单,还请义父审核。”
徐温接过白麻纸,却不摊开细看,便放到一旁笑道:“你我父子至亲,你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管放心去做,我这里没有不准的,只是要注意休息,莫要操劳坏了身子。”
徐知诰赶紧长揖为礼道:“孩儿本事低微,这些日子在军中愈发觉得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还望义父早日病愈,将这幅担子卸下来,才是正理。”说着徐知诰又询问了些徐温一些身体的事情,两人言语关切,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徐知诰方才告退离去。当屋门刚刚合上,徐温脸上的笑容便立刻消逝了,他拿起身旁的白麻纸,摊开细看,不一会儿,他便将白麻纸重新卷了回去,冷笑道:“看来某家这十年来倒是在身边养了只白眼狼,也罢,待身子大好后再来收拾尔等。”
六合县,古名堂邑,位于扬州的最西北面,江对面便是丹徒之亦口,西晋时祖狄便是由此处渡江,中流击楫自誓若不北伐成功绝不再渡江南还。瓜州便位于县城以南四十里的大江之中,已为镇海军所据。县北四里有吴公台。宋沈庆之攻竟陵王诞所筑弩台也。后陈将吴明彻围北齐东广州刺史敬子猷,曾筑之以射城内,故号吴公台,乃是进攻扬州的重要据点。周本在此处登岸后,便留部分精兵驻守白沙洲,自己却将大营设在六合治所,却放在这吴公台旁,颇有紧逼广陵城的意思。
周本军后营一处帐篷中,装饰的十分简陋,除了一张草席放在地上,便别无他物。而严可求就跪坐在这草席上,双目微闭,上半身挺得笔直,到好似他膝盖下面垫着的并非一张草席,而是垫在玉石上的绒毯。
这时,帐篷的帘幕被突然揭开了,数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周本和刘威,他们两人看了看跪坐在地上的严可求一眼。刘威冷哼了一声,道:“起来吧,你不是说要见我们吗?徐温有什么话要你带的!”
严可求睁开双眼,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衫,抖去上面粘着的草根,冷笑道:“领兵会师后,不回师广陵,交还兵符,还将弘农王的使者扣押在这里一天多,不闻不问;莫非是要谋反了?”
第101章
鬼神
“谋反?先将这桩事放到一边。”刘威冷笑了一声,答道:“某家且问你,先王之子的死因如何?今日定要说个明白。”
严可求心中咯噔一响,出发前他已经听闻了刘金以和州归降吕方,并大发檄文,称徐温才是刺杀杨渥的元凶之事。作为同谋者,严可求自然知道真相,但他更知道眼下这个时候只有抵死不认才是唯一一条生路,想到这里,他哈哈大笑起来:“刘公莫非看了刘金那反贼发出的檄文?两军交锋之时,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样的脏水都胡乱泼过来,威王(杨渥死后被谥称弘农威王)乃逆贼张灏所害,徐公斩杀此贼,才得以操淮南权柄,这是大家都看到的,刘金那厮的胡言乱语又岂可相信?”
刘威却没有被严可求的笑声所迷惑,沉声道:“我自然知道威王乃张灏所害,但那厮与徐温分掌左右二衙,若无徐温同谋,张灏如何能弑杀主君。之后徐温杀张灏,不过是二人分赃不均,自相内斗罢了!”
严可求想不到刘威居然只凭几点只鳞片角的线索便能当时情形推断的七七八八,饶是他来之前已经做了回不去的打算,心中也不禁一阵慌乱。严可求强自压制住慌乱,笑道:“那二位现在要如何?还师广陵?吊民伐罪?莫要忘了吕方就在京口虎视眈眈,尔等这般做只会让亲者恨仇者快!”严可求一开始语音并不大,可越到后来越大,到了最后一句便如同雷鸣一般。
刘威却未被严可求的气势所慑,冷笑着反唇相讥:“吕方在京口虎视眈眈?亲者快仇者恨?那尔等先前在广陵城中大开杀戒,杀的人头滚滚的时候,莫非吕方不在江北?当真是可笑之极。”
严可求正待开口分辨,方才一直未曾开口的周本出言打断道:“罢了,本将便在六安御敌,待到击退镇海贼,自会还师广陵,将那些旧账一一算个清楚。严先生你是徐温的智囊,想必也和那些事情脱不了干系,便先留下来,到时候再随某家一同回广陵吧!”说到这里,周本高声吩咐道:“来人,好好侍候严先生!”
随着一声应和,帐外进来数名军士,便要给严可求戴上镣铐,严可求本欲反抗,转念一想却改了主意,伸手顺从的让对方给自己戴上镣铐,冷笑了两声。周本也不多言便与刘威一同出账去了。
三更时分,白沙洲上,一阵阵江风从水面上吹来,带来一阵阵水腥味。一名淮南守兵站在坞口的望楼上,尽可能将裹在身上的披风裹得紧一点,好抵御一阵阵江风,九月的白沙洲,白天气温还行,可若是到了晚上,一阵阵江风吹在人身上,浑似要把一层皮剥掉一般。那守兵回头看了看坞内岸上隐隐约约的火光人影,愤愤的往下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娘的,说好一人一个时辰的,怎的这么久了换班的也没过来,莫不是忘了?”
那守兵刚骂了两句,正好一阵冷风吹来,猛的从他口里灌了进去,顿时只觉得胸腹间一阵冰凉,猛的咳嗽起来,他赶紧从地上摸索了片刻,翻出一只小陶罐了,打开灌了两口进去,口中顿时感觉到一阵辛辣,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他小心翼翼的将那陶罐放回地上,想要找个挡风的地方,可这望楼本就是在水面上。原来周本占领白沙洲后,便沙洲上修筑壁垒营地,为防止镇海军从水上进攻营垒,淮南军则在营地靠江面一侧的浅水水中打入两排木桩,只见用铁链相连,形成了一条水上防线。而在其间停靠了数十条快船,从水门出入。而这守兵的望楼就在水上,四面只有一圈栏杆,毫无遮掩,四面透风,只得蹲下来减少受风面积苦熬。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那守兵听到一阵划水声,赶紧跳起身来,拿起火把细看,原来从沙洲上慢悠悠的划过来一条小船,却是来更替自己的人来了,他赶紧将一旁收起的绳梯放了下去,不一会儿那小船靠了上来,从绳梯上爬上来一个瘦小的汉子来,那守兵上前扶了一把,骂道:“好你个吴二,今天又晚了,看我回去后不向都头告你一状。”
那吴二听到那守兵的骂声,冷哼了一声:“呸!这么多人便是你王七郎事最多,片刻亏也吃不得!”
两人争吵了几句,下面划船的人等得不耐烦了,骂了起来。那王七郎便脱下身上的披风递给对方,又指了指边角的那只瓦罐,道:“喏,那边瓦罐里有些酒,这里风大,可以喝两口去去寒,可莫要喝光了,下一班的弟兄没得喝。”
“你这王七,去了便是,哪来这么多话。”那吴二也不回头,便要去那地上的瓦罐,他是个好酒之人,正要喝一口过过瘾,刚将那瓦罐凑到嘴边,背后却被人撞了一下,顿时洒了好些出来,溅在身上,吴二赶紧将瓦罐重新塞好,回头怒道:“王七你这是作甚,不赶快回去睡你的大头觉,当真要和某家放对不成?”
“吴二,你看那边是什么?”王七郎的声音却有点颤抖,倒有点像受了什么惊吓一般。吴二随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望去,借着昏暗的月光,依稀可以看见江面上多了一片黑影,这是一阵江风吹了过来,传来一阵桨声。
“敌袭!是镇海军的战船!”两人的目光对视,顿时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恐惧,他们这个望楼毫无遮掩,只有赶快逃走才是唯一的生路,吴二立刻从地上捡起一只瓦罐,猛的将罐中的液体倒在一旁的柴堆上,望楼中立刻弥漫着一阵火油味,王七郎则将火把向柴堆上一扔,顿时一阵火苗便猛的从柴堆上冲的老高。两人这才沿着绳梯向下面停靠的小船爬去。
镇海军的旗舰上,周安国看着不远处的火光,冷笑道:“淮南贼的哨兵倒是灵醒的很,不过在我镇海大军面前,都是土鸡瓦犬罢了!传令下去,小船上前,清除木桩!大船准备火炮,攻击停泊的敌船!”
随着一阵急促的鼓声,从镇海军战船的行列中冲出了数十条小船,这些小船船体狭长,配有八对长桨,速度十分惊人。不过呼吸间便冲到了那些木桩前面,镇海军水卒则用用事先准备好的火油淋在铁链上,用火点燃,再用铁斧劈砍,很快数十条铁链便落入江中,淮南军事先准备的水上防线便门户洞开了。
与此同时,镇海军的大船在外围抛锚停泊,船首的甲板上,炮手们在水手的帮助下忙碌着。在臼炮一旁,两只炭炉上火焰翻腾,炭炉上各放置着数枚已经被烧的通红的铁球。在为臼炮装好火药后,炮长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块湿泥饼从炮口放入,确认一切无误后,才用铁钳从炭炉上夹起一只通红的铁球,从炮口小心的放入,然后迅速的点燃引信。随着一声巨响,一只红色的流星从炮口喷射而出,飞快的向水坞内密密麻麻的停泊快船飞去。
坞内的淮南兵已经看到了望楼上的烽火,坞内的守将立即下令所有军士除非得到命令全部都在帐中,不得妄动。而他自己则领了亲兵赶往水边的船只,作为一名经验十分丰富的将领,他知道夜袭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无论是对于进攻者和防守者来说都是如此:进攻一方难以协调组织兵力,防守一方则容易自相残杀。他打算在坚守壁垒以静制动的同时,派出火攻船乘着夜色突袭敌舰。可是他刚刚踏上栈桥,便传来一阵可怕的声响,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一旁急速飞过,他下意识的扑倒在地,他的胸口刚刚接触到地面,便看到一团红光砸在栈桥旁的大船上,将桅杆打成两端,被打断的上半截桅杆向栈桥这边压过来,栈桥上的人们发出恐怖的喊声,纷纷逃散,不少人干脆跳入水中,断裂的桅杆砸在栈桥上,顿时激起了一阵烟尘,当烟尘散去的时候,可以看见那条大船正在缓慢的下沉,显然刚才那团红光打穿了船底。
“这是什么东西?”淮南守将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已经崩垮栈桥和下沉的船只,那根折断的桅杆就在数尺远的地方,他注意到折断的地方已经变成了焦黑色,他伸出手摸了一下那断口,手指刚刚接触到焦黑色的断口便弹了回来。
“好烫!这红光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的目光中满是好奇。淮南守将抬起头来,只见一团团红光不断的落了下来,被击中的船只纷纷断裂沉没,有些落到岸上房屋帐篷的,就升起了一阵阵的火光,更多的红光从江面上飞过来,显然这些红光是由镇海军的战船发射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