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204部分在线阅读
刘许无奈,只得将那碗鱼汤吃碗,米志诚这才转嗔作喜,又自去打了一碗鱼汤,自己吃了,于是二人便你一碗我一碗,共着那只黑陶大碗将那锅鱼汤尽数吃完了。米志诚腹中有了东西,精神不由的为之一振,走出舱外,只见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无边无际的芦苇荡,自从逃亡以来的压抑的心绪不由得为之一快,心中暗想自己在江北已经没有容身之所,唯一的生路便只有渡江投奔淮南军的昔日大敌吕方去了,听说不久前吕方在武进大破淮南军,有尽有江东之地的架势,若是当真如此,自己说不定还有重新北渡大江,卷土重来的机会。米志诚本是行事果决之辈,稍一思量便下了决心,转身对正在收拾洗涮碗筷的刘许问道:“叨扰许久,却不知恩公如何称呼?”
刘许呀了一声,笑道:“小人草芥一般的人物,如何当得郎君恩公的称呼,当真是折煞了!再说郎君也给过饭钱了呀!”
米志诚肃容道:“昔日伍子胥落难之时,漂纱妇人一饭便是重恩,某家今日穷途末路,恩公食我,如何不是大恩,快快说来,某家若是逃得此难,他日自当重报。”
刘许稍一犹豫,笑道:“俺姓刘名许,家中行三,已经在这黄鱼泽打了快二十年的鱼了,旁人皆称某黄鱼刘三。”
米志诚躬身施了一礼,道:“原来是刘家恩公,某还有一件事要劳烦恩公,若是应允,他日定当厚报。”
刘许被米志诚这番恭维,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了,不由得拍着那单薄的胸脯道:“只要某家办得到,决不推辞。”
“好!请恩公天黑之后,将某家送到江南去!”
刘许闻言一愣,道:“那江北那边听说正在打仗,兵荒马乱得很,郎君还要去那边?”
米志诚傲然的一笑,随手将背上的弓取在手中,轻舒猿臂,便扯得如满月一般,道:“便凭这张弓,一囊箭,便是十余条汉子也近不得某家的身。”不自觉间,他言语间又恢复了旧日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刘许看了米志诚的样子,不由得有点半信半疑,大着胆子伸手去拿米志诚的硬弓,米志诚也不阻拦,任凭对方去拉,刘许使劲了平生力气,可也只微微拉开一点点,那张在米志诚手中任凭摆布的弓在他手里却好似铁铸的一般,倒把自己弄得双臂生疼,不由得咋舌道:“端的好本事,郎君双臂怕不有千百斤力气吧!既然如此,小人便待天黑后,送郎君渡江。”
转眼便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刘许用长篙将扁舟点出了小港汊,换了双桨,一路划过江来,路上虽然有些风浪艰险,但幸喜运气不错,快两个时辰后,终于到了南岸,米志诚跳上岸来,只觉得脚下一软,倒险些跌倒在地。他稍一定神,站稳了身子,回身对刘许拱手抱拳道:“多谢刘家恩公了,某家姓米名志诚,原为泰宁镇节度使,后为奸臣所害,不得已逃到南案来,他日若能得志,刘家恩公便以此物为凭证,米某自当倾家相报!”说到这里,米志诚从怀中取出一件事物,向刘许那边一扔,刘许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低头一看却是自己那只黑陶大碗,此时却少了一块,想必是被对方取去了。刘许小心的将那陶碗放入怀中,抬头一看,米志诚已经转身离去了,只看到对方远去的背影。
润州丹阳,刘繇城下锦旗飘扬,华丽的大帐在山坡上,便好似一朵朵盛开的花朵。自从镇海军赢得武进之战后,便分兵攻取江东诸州,而吕方本人则驻节此地,每日里和本地豪雄父老宴饮射猎,颇有旧地重游的味道,不过镇海诸军进展颇为顺利,不过一旬功夫,宣、润、常、池诸州,除了京口等少数一两个要点,都已经易帜归降,眼看镇海与淮南已是隔江对峙的局面了。
第093章
故旧
大帐之中,陈设华丽,首座两旁,各放置了一只兽首铜炉,一律淡淡的白烟从兽口中飘出,满是沁人的香气,让人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通泰。地上绒毯如茵,踏上去足可没足,绒毯之下,便是拼装而成的木质地板,用来隔绝地下的潮气。宽阔的帐中虽然没有墙壁隔绝,但却有珠帘,分隔成数间,两厢摆开几案,各有婢女小厮伺候,这大帐虽然是在野地之中,但舒适华丽较之富家内室也不相让。
大帐帘幕突然被揭开,一行人被引领了进来,看举止打扮倒是参差不齐,有乡间老农,也有商贾人家、但最好也不过是中产之家,这些人突然看到账内的豪奢摆设,不由得个个目瞪口呆,谁也不敢进去。
引领之人身着锦衣,满脸笑容,看打扮应该是镇海军幕府中的一名属吏,对众人伸手延请道:“列位请先进帐安坐,大王有些事还要晚些到。”
那行人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迈出第一步,有个胆大的刚探出脚去,便被为首的老者一把扯住,低声呵斥道:“小儿作死否?这地上铺的都比你身上的衣服好,踏坏了砍了你的脑袋也赔不起!”回头对那属吏陪笑道:“小郎君,既然大王还没到,我等在外间等候便是,也好跪迎。”其实这老人看到里面的平生未见的富丽摆设,心下先怯了三分,生怕惹来祸事,这才不愿意进帐相侯。
那属吏见状,已经猜出三分,笑道:“这丹阳便是大王发迹之地,列位也算是大王的父老,大王先前交代过了,让诸位故交在帐中相侯,若是来时看到列位在帐外,只怕要责问下官办事不力,这位老丈还是莫要为难在下了。”说到这里,那属吏便要敛衽下拜恳求。
那老丈如何敢受他的礼,忙不迭伸手搀扶,苦笑道:“既然如此,我等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这才一行人进得帐来,分散坐开,一旁的婢女小厮赶紧送上茶水果品,原来这些人都是吕方在丹阳时的三老村官,后来吕方被远迁至湖州后,这些人由于有了妻小田宅,多半都留在了丹阳,如今吕方重归故地,便将这些旧识召集,饮酒叙旧,以收揽人心。那属吏见众人坐定,便告了一声罪,自去忙了,只留下这行人坐在帐中。众人这才小心打量起四周陈设,纷纷咋舌,方才那个胆大的见帐中没有其他人,小心翼翼的伸脚在地上用力踩了踩,叹道:“好软和,只怕县令家中床上也没这么软和吧!”
旁边有个促狭的闻言嗤笑道:“呸!你这厮好没见识,在大王面前,县令算个啥?也就是你这个整日里挖土的泥腿子,才把县令当个天大的官儿!”
先前那人听了同伴的嗤笑,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强自反驳道:“我是个挖土的泥腿子,你又是什么?你瞧不起县令,那三个月前在衙门里被按在地上打得鲜血淋漓的是谁?满口大王大王的叫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一家的大王,感情你也是姓吕的?”
众人闻言纷纷大笑起来,听了这两人的嘴仗,方才进帐时的那点拘禁便烟消云散了,几个胆大的还站起身来,摆弄四周的陈设,有个胆子最大的居然还跑到首座旁,一副想要上去试坐一下的样子,倒是把那个为首的老丈吓得脸色惨白,抢上前去厉声骂道:“狗杀才,这是你能碰的地方吗?”一把拧住耳朵扯了下来。
帐中正争闹间,外间传来一阵通传声,众人立即噤声,那为首的老丈咳嗽了一声,第一个在几案旁垂手而立,其余人等赶紧照葫芦画瓢站好,这时大帐帘幕被揭开,并肩进来两人来,那老丈也来不及看清进来的是何人,便俯身跪下,一边罗拜一边唱到:“草民拜见大王!”
进帐的两人见状不由一愣,略微在前的正是吕方,上前一步扶起那老丈,笑道:“老丈不必如此多礼,诸位皆为吕某故旧子弟,今日请诸位来乃是共述故事,为笑乐耳!”
那老丈应了一声,又躬身行了一礼,方才站起身来,其余诸人见状,才纷纷起身,跪坐在几案旁。吕方见状,也不再多言,伸手挽了方才一同进帐那人手臂,指着帐中众人笑道:“米相公,当年我在濠州投入杨王麾下,惶恐无依,若无安公收留,于丹阳一县之地相栖,吕某又岂有今日?我今日将这些故旧召来,一是为了共述往事,二来为安公修建一庙宇,四时祭奠,也好有些供奉。”
与吕方一同进帐那人正是米志诚,他渡江之后便前往镇海军大营所在,报上自己姓名官职。吕方得知之后,不由得大喜,他早有渡江进取广陵,并吞淮南之心,只是他心里清楚,虽然武进之战后虽然淮南镇海两军实力对比的天平已经开始向自己一方倾斜,但还是不足以单凭武力来完全对淮南的侵略,最好的办法就是军事外交双管齐下,以武力为后盾,然后通过外交手段在淮南军中制造分裂,拉一派打一派,从而逐渐完成对淮南的侵攻,所以他对王茂章、朱瑾等来自淮南的降将十分优待,一来是这些人都是难得的人才,二来起到千金买马骨的作用,如果要打入淮南内部,这些降将所有的人脉关系本身也是十分必要的条件。像米志诚这样的淮南名将,本身的才能暂且不论,光是他在淮南军中的亲朋故旧就是一笔极其巨大的财富,更不要说他从广陵城中带来的第一手情报了,所以吕方在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立刻亲自接见,并以殊礼相待,让惶恐来投的米志诚不由得感激涕零。
米志诚听了吕方的话,赶紧应道:“人生得意事莫过衣锦还乡,大王久镇丹阳,今日与父老共庆,乃是人间幸事耳,至于为安公立庙,不但能显现大王知恩图报,也能彰显广陵杨氏滥杀忠臣之恶!”
吕方闻言也不回答,只是引领米志诚一同坐下,心中却暗笑此人虽是武夫,信口雌黄的功夫也是一流,那安仁义于自己固然有大恩,但所作所为和忠臣差的只怕有十万八千里,杨行密杀他也是无话可说,看来这米志诚倒也不是什么耿介之人,自己要让他掉头对付淮南,倒也用不着什么功夫。
众人坐下,酒过三巡之后,场面气氛便慢慢活络了起来,那些乡人平日里能喝到口也不过是些乡酒,味道薄的很,酒量也窄的很,现在帐中上的却是上好的醇酒,几杯入肚,也就将先前老丈的叮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有的觉得帐内热,扯开了衣襟,袒露出胸腹;有的喝多了几杯,便扯住往来婢女的衣襟,说些乡间荤话,上首的吕方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倒是那为首的老丈脸色越发青紫,便好似一只生茄子。
米志诚在吕方身旁,看吕方一边饮酒,一边笑嘻嘻地看着下面村民调戏婢女,不时还用丹阳土话说上几句,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倒是把自己晾到一边去了,不由得心急如焚。他心里清楚像自己这种降将,身价最高的时候就是刚刚投奔到对方那边的时候,若是没有在一开始向对方表现出自己的价值,后面的日子就会越来越难过。想到这里,米志诚便凑近吕方身旁,附耳低语道:“吕公,如今您兵强马壮,艨艟如云,已经尽得江东之地,而淮南那边主弱臣疑,分崩离析,广陵一夕三惊,为何您不领兵渡江,收淮南之地,成就一番霸业呢?”
吕方却是摇头笑道:“世事自有天命,岂能强求。吕方不过淮上一介布衣,居一州之长已属非分,如何还敢贪得无厌,奢望淮南之地?更不要说广陵乃是故主之地,吕方受杨王大恩深重,岂能与其后裔再动干戈,做那不义小人?”
听了吕方这番话,米志诚不由得被对方脸皮厚度给气的目瞪口呆,腹中不由得大骂:“你说为一州之长就属非分,可从董昌之乱算起,两浙哪次变乱少了你吕方,地盘由一县到一州,由一州到两州,到最后别人都完了,两浙十三州都成了你的地盘;你说不愿做不义小人,可出兵夺取江东之地的时候怎么又想不起来了?”只是眼下形势比人强,他只得强笑道:“吕公果然高义,只是现在广陵却不是在杨王子孙手中,吕公若是出兵,却是去小人,清君侧,任谁听了也得翘起大拇指赞上一声好!”
吕方眼珠一转,笑道:“米相公休要欺我,如今淮南道节度使,弘农王正是先王之子。”
“弘农王不过垂髫之龄,如何能执掌大权,广陵军政大权在那亲军左右衙都指挥使徐温手中,若非这奸贼独领大权,迫害忠良,在下又如何会渡江投奔吕公?”说到这里,米志诚沉声道:“武忠王嫡子继位后,便是被这奸贼所害,之后大权便落在此人手中,才朝政日非的。”
吕方看了那米志诚一眼,心中暗想徐温固然并非纯臣,你米志诚只怕也是好人有限,杨渥不过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却要掌握着广陵大权,在你们这些老滑头环伺之下,便如同少儿持千金过闹市一般,危险之极。不过表面上吕方却装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半信半疑地问道:“米公说杨渥乃是为徐温所杀,可某家却听说乃是张灏所杀,徐温隐忍良久,寻机杀了张灏,为旧主报仇,乃是一个大大的忠臣呀!”
“吕公良善,为人所欺呀!”米志诚跌足叹道:“那徐温与张灏两人分掌淮南亲军,相交莫逆,势力相差无几,岂有张灏撇开徐温能够独自谋逆的道理?若是徐温当真未曾于谋,只需将张灏恶事公之于众,引兵讨伐即可,两人兵力相差无几,又是以顺讨逆,又何须几个月后才报仇的道理?分明是这两人同谋,后来又分赃不均,自相争斗,徐贼以计杀张灏罢了!”
“原来如此!”吕方装出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拱手谢道:“多谢米公开解,若非如此,吕某今日还蒙在鼓里,为徐贼所欺。”说到这里,吕方一副气呼呼的样子骂道:“杨王待他何其大恩,彼却杀恩主之子,他日定当不得好死。”
米志诚见吕方这般,才松了一口气,趁热打铁道:“古人云”天道好还!“吕公何不彰大义于天下,起义兵,渡江讨贼,彼辈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吕方却显出一副犹豫的模样:“米公所言甚是,只是淮南承武忠王遗教,兵精甲于南方,吕某只怕力有未逮。再说我若出兵,淮南百姓只怕以为我是以讨贼为名,其实是为了一己之私,侵攻故主,齐心相抗,那就糟了!”
第094章
定策
米志诚听出吕方的口风松动,心中不由大定,笑道:“吕公果然老成谋国,不过可曾听过‘天命不可违’的道理。自从武忠王去世之后,便一直不得其主,上下相疑;朱瑾、王茂章皆为淮南名将,曾受武忠王厚恩,如今却皆束甲来投,这分明是天赐淮南于吕公,如今淮南新败,人心摇动,将帅离心,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俗话说‘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吕公可千万不能错过良机呀!”
吕方听到这里,低头思忖了良久,抬头叹道:“既然是天命所归,吕某虽然德能浅薄,也只能勉力一试了,只是这一段江面宽阔,只有京口、采石寥寥几处渡口可过,彼虽新败,但据险而守,仍不可小视呀!米公乃淮南名将,可有教吕某的?”
“指教不敢,不过末将到有几分浅见。”对于吕方的问题,米志诚早就思量清楚了,毕竟这关系他未来在镇海军的前途,他将几案上的菜肴挪开,伸指头在酒杯里点了点,在几案上画了一条先由西南指向东北然后再折向东南方向的曲线,以代表长江,又拿了几枚橘子分别放在曲线两侧以代表长江两岸的几个重镇要津,然后拿了一根筷子便在这简易的地图上叙说起自己的计策来:“末将从广陵逃出之前,已经射伤了徐贼。彼新败之余,又身负重伤,只能敛兵于广陵一隅。相邻诸州,虽有徐贼羽翼,但如今人心摇动之事,必无为其效死之心。吕公若先取京口,厚积重兵,战船,做出欲渡江之势,迫使徐贼无力他顾,再以偏师由上游和州历阳处渡江,庐、舒、滁诸将必然震动,淮西之地传檄可定。那时广陵城池随坚,难道还能抵挡得住镇海大军吗?”
吕方听了米志诚的画策,并没有立即做出回答,只是出神地看着几案上的简易地图。作为一个已经有着十余年大军指挥经验的统帅,吕方对于江淮地带的地理情况早已了然于心。作为长江淮河两大水系的分水岭,大别山横跨鄂豫皖三省,西接桐柏山,东段则逐渐降低,和广大的江淮平原连接。从而将江淮之间的广大区域,以今天的洪泽湖、张八岭为界,划分为东西两个区域:东部的苏北平原和西部的江淮丘陵,皖西山地和长江沿岸平原。而广陵就是位处淮东的苏北平原的中心城市。一旦镇海军依照米志诚的方略,先攻占京口,压制广陵守兵,然后在上游的历阳北渡,就会使广陵守军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地位:向北镇海军可以沿着濡须水——巢肥运河——淝水的方向,从濡须口逆流而上,过东关、入巢湖、沿施水,直逼淮西重镇庐州,然后再沿着肥水经过芍陂直接威胁寿州;向东则可以沿着平坦的江北平原,水路并进,直接进攻广陵;向西则可以沿着江北平原而向西北,占领舒州、蕲春、无为等长江两岸的要地。一句话,镇海军可以直接威胁淮西的腹心区域,在兵法上,这种四通八达的区域叫做衢地。但位处广陵的徐温要想支援淮西诸州,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只能沿着陆路,穿越崎岖的江淮丘陵,冒着老巢被敌军端掉的危险,长途跋涉的前进;或者先沿运河北上入淮,然后逆淮河而上,抵达寿州,再由肥水南下,绕一个大弯子来支援庐州,这两条道路无论哪一个都比攻占了历阳的镇海军要漫长和危险的多,只要淮西诸州的守将不是傻瓜,就不会指望徐温会这样违反军事常识的采取救援行动,而且淮西破碎的地形也决定他们联合迎战的难度极大,那么只要吕方能够拿出一个比较优惠的投降条件,不难迫使其中很大一部分放弃抵抗,至少表示中立。这样一来,孤立于苏北一隅的广陵被攻取也就是迟早的事情了。如果从纸面上看,这的确是一个很有针对性的计划,但这一切有个前提——如何才能尽可能容易的拿下历阳呢?吕方抬起头,目光投向眼前这个男人,对方的目光中满是狂热。
“如何渡江,攻取历阳,想必米公胸中已有成竹了吧!”吕方突然笑道。
“和州刺史刘金乃是末将旧交,末将愿渡江说服此人来降!”
吕方闻言沉吟片刻,突然问道:“此人有何癖好?”
米志诚答道:“彼出身草莽,甚喜饮酒,又好赌博。”
吕方点了点头,道:“米公去可与那刘金说,他若愿释甲而降,吕方保他官职部曲无损,他若有女儿,我便与之结为姻亲。”
米志诚闻言大喜,道:“正好刘金那厮有一嫡女,大王如此宽宏,何愁大事不成!”米志诚见吕方采纳了他的计谋,口中的称呼也由“吕公”变为了“大王”,上下之分便已经定了。
双方既然议定了,吕方便招来属吏,将书信写好,用了印信,交与米志诚收好,约定次日便启程前往当涂渡江前往历阳。大计既定,此时吕方心中没有挂碍,下面又多是故旧,不由得放开胸怀,痛饮了起来,待到掌灯之时,已经酩酊大醉,伏案昏睡起来。
大江之上,樯橹如林,巨帆如云,数以百计的战船远远望去,便好似一片移动的陆地一般,正沿着长江顺流而下,正是由受了徐温急令,从江西撤回广陵的淮南远征军。
旗舰上,周本端坐在望台上,看着两岸的景致,本来秋季的长江两岸,江面广阔,草木丰茂,正是一年景致最好的时节,可在他的脸上却是掩不住的愁容,这名几乎是淮南硕果仅存的老将,心底却好似寒冬一般。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周本也不回头,便通过脚步声辨认出了来人的身份,低声叹道:“刘公,你伤寒刚刚痊愈,这里风大,小心病势再转重就麻烦了。”
“咳咳!”来人咳嗽了两声,叹道:“我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养病,在那舱中闷也闷杀人了,不如上来和你说上两句话,还觉得好些!”只见来人两鬓斑白,脸色蜡黄,正是大病初愈的模样,正是刘威。
周本苦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将屁股下面的胡床让给刘威,刘威也不客气,一屁股便坐了下来,愤愤不平的骂道:“也不知道徐温那厮怎么搞的,把江东诸州丢给吕方不说,还一纸书信过来,让我们领兵回广陵,却把辛辛苦苦才打下来的江西之地丢给钟延规那个反复小人,那厮连对他恩重如山的养父都会背叛,何况我们。若是三个月内江西那边没出事,你便让人把老夫这对眼珠子挖了去!”
周本见老友这副模样,只得苦笑着摇头道:“徐温也不是傻瓜,他岂不知道钟延规是个反复小人?可他也没办法,武进一战将万余沙陀铁骑输得干干净净,本钱折光了,连朱瑾都跑到吕方那边去了,不把咱们这两把老骨头调回来,难道还看着吕方杀进广陵城去?”
听到老友这样一席话,刘威不由得哑然,过了半晌,叹气道:“武忠王在世的时候,吕方也就在浙江两岸闹腾,也没看出有多大本事,可武忠王去世没几年,就让他打到长江边上来了,这到底是他太有本事还是咱么这些老家伙太无能了,连这点基业都守不住!”
周本听到老友这番自怨自艾的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望台上一时间不由得寂然。过了半晌功夫,周本突然站起身来,指着远处大声喝道:“那边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
刘威被周本这一惊一乍的不由得吓了一跳,起身沿着老友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却是长江北岸旁的一个小沙洲,依稀可以看到上面有个破落的小寨,已经被点着了火,岸边有个小码头,正有一小队军士往船上搬运东西,一副正准备撤离的样子。
“周公,那是哪里,发生什么事情让你如此失态?”刘威问道,他这一路上都在船舱里面呆着,刚刚出来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周本一面厉声下令派出几只快船,去那沙洲将那队军士带来问话,一面低声向刘威解释道:原来那沙洲名叫白沙镇,又名白沙洲,位于扬州仪真县南滨江沙洲之上,对岸便是润州丹徒县,乃是江防要津。在南北朝时,只要北方有警,南朝都有在此地驻扎军队战船,以为哨所。田安之乱时,杨行密也有在此地驻扎军队,后来平定了田、安之乱,大江两岸都是淮南的领土,才将此处驻军撤掉了。可如今镇海军已经尽得江东之地,这白沙洲的战略地位又变得重要起来,怎么淮南军不但不增兵加强此地的防御,反而从此地撤兵,岂不是万分奇怪?
刘威也是宿将,听了周本这番解释,立刻便明白了过来,沉声道:“周公所言甚是,看来广陵那边形势复杂,我们若是这般一头撞回去,反而不妙,不如我们先靠岸,驻军六合,待情况清楚后再做处置!”
第095章
绝望
周本点了点头,道“嗯!待将那沙洲上人拘来询问罢了,再做主张!”
周本传下令去拘拿沙洲上人,便与刘威一同回到船舱中静待回音。刘威坐在舱中,等了好一会儿功夫也没有得到回音,都不觉有些烦躁,顿足骂道:“蒙阁那小子平日里办事也伶俐的很,怎的这次如此拖拉,连拘几个人来也花了这么久功夫。”
“刘公莫要心焦,这大江之上空旷,方才你我看那沙洲近,实际上也有两三里开外,便是快船来回也要两刻。”周本见状赶紧笑着劝慰道,刘威这才察觉出自己心气有些浮躁,不由得苦笑着自我开解道:“罢了,见了一辈子阵仗,到老了反倒越活越回去了,还没见真章心气就这般浮动,真的打起来还得了?五心不定数个干干净净,若能过了这关,刘某人还是卸了这副担子回老家去种菜去吧!”
周本见刘威如此颓唐,正要出言开解,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惊恐的发现,自己心中何尝不也是对前景悲观的很呢?在他漫长的军事生涯里,并非没有遇到比镇海军更强大的敌人,也不是没有遇到更恶劣的战局,但那时候的自己却从没有像对未来有着这么灰暗的看法,周本不但不对眼前的战局不乐观,甚至在内心深处,他还认为即使万一自己能够击败吕方的入侵,解除了镇海军的外部威胁,反而会使得淮南的内部矛盾爆发出来,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炸的粉身碎骨,想必刘威也是想到了这些,才有了离开广陵这个政权斗争的中心,好保全自己性命的想法,周本不由得喃喃自语道:“内忧外患交织,外患去则内忧发,这可如何是好呀!”说到这里,舱中两人脸带苦笑,目光中满是惨然之色,对坐无言。
正当此时,外间传来一声通报:“都统,白沙洲上的驻军头目带来了!”周本赶紧收敛精神,沉声道:“将那厮带进来!”他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背脊,方才的颓唐之气一扫而空,一下子那个威严深重的淮南军大将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不一会儿,牙兵便从外间带了一个有些神情慌张的军汉进来,刚进得舱门便敛衽下拜。周本道:“罢了,你便是这白沙洲上的头目?”
“小人姓许名亮,正是这白沙洲上的守捉使!下辖有两百兵,十条船只!”那军汉不敢起身,只是伏在地上回答道。
周本点了点头,突然问道:“我方才看洲上好似正在撤兵的模样,可否属实?”
“正是!”
周本的声音突然严厉了起来:“可是你看敌军势大,临阵怯懦,私自退兵,将这江防要地让与镇海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