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201部分在线阅读
徐温做了个让其自便的手势,深吸了口气,紧闭上双眼,等到又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疲惫仿佛从他整个人身上消失了一般,他走出门外,乘舆和护送的卫队已经准备停当,徐知诰骑在马上,在一旁侍立。徐温踏上乘舆,沉声道:“出发,去王府!”
王府内堂,杨隆演正坐在矮榻上,年龄尚幼的他还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不是扭动一下身体,回头看看身后的母亲史太夫人的脸色,说实话,与其坐在这里等着那个半老头子(徐温)说些不知所谓的废话,他更喜欢去后院玩游戏,不过对史太夫人的敬畏感还是控制住了他,杨隆演还是坚持了下来。
“徐都指挥使到!”外间传来一声通传声,徐温虽然已经通过控制左右衙亲军,控制了淮南的中枢大权,但是对于这些礼节方面的东西反而更加重视,每日他都要带着当日处理的文书早晚到王府来,向史太夫人和弘农王杨隆演请示,仿佛他不过是代行权力,最后的批准大权还是在淮南真正的主人手中。
“请徐将军进来吧!”随着史太夫人的声音,徐温上得内堂来,先对在矮榻上得杨隆演敛衽下拜,接着是对史太夫人行礼,然后才小心地坐在一旁的矮榻上,开始汇报今日的要事,史太夫人也如同往日一般一一点头,杨隆演坐在矮榻上,听着每日的例行公事,不由得偷偷的打了个哈欠。
徐温说的很快,毕竟他的精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在下意识里,他加快了说话的速度。待到说完了最后一桩事情,他深吸了口气,等待着史太夫人点头赞同的声音,“徐将军,妾身有件事情不明,还望将军开导。”
徐温不由得一愣,在他的记忆里,这还是史太夫人第一次打破了惯例,主动向自己询问的,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绝对不是一个偶然事情。他强打起精神,躬身沉声道:“太夫人请,末将但有所知,自当尽言!”
史太夫人点了点头:“本来我一个妇道人家,兵革之事应该交给你们男人去管的,只是隆演这孩子还小,我不得不替他看着点!”说到这里她伸手抚摸了一下杨隆演的头顶,杨隆演有点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母亲。
“太夫人过谦了,您见识深远,世上男儿也多有不及。”徐温躬身道,额头上已经渗出薄薄一层汗珠,他可不敢小视眼前这个妇人,当时张灏杀杨渥之后,气焰何等嚣张,可却被这妇人挫败了夺位的企图,最后身死人首,悬首东门,为天下笑,谁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是怎么样呢?他竭力调匀自己的呼吸,小心答道:“末将这条性命,淮南如今的局面,都是离不开太夫人的,你若这般说,可是愧煞某家了!”
“既然如此,妾身就逾越了!”史太夫人点了点头,道:“我就一个问题,如今江东的战局到底是如何了?朱相公、李简、李遇他们到底怎么了?”
听到史太夫人的问题,徐温还是觉得一阵呼吸急促,虽然他事先也有心理准备,可问题到了眼前,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徐温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禀告太夫人,武进一战我方不胜,如今朱瑾已经归降吕方,李简、李遇二人退守京口。”
徐温话音刚落,堂上气氛顿时冷了下来,上首的杨隆演虽然年幼,还不完全懂得母亲和徐温话语中的真实意思,但还是感觉得到气愤的,于是也不再向刚才那样扭动身体,做些解闷的鬼脸,而是蜷缩起身体,向史太夫人那边挪去。
过了半晌功夫,史太夫人终于开口道:“徐都指挥使,兵家之事,胜负难料,打败仗也是有的,只是淮南这番局面你总得维持住吧?”
听到史太夫人的问话,徐温心头先是一宽,接着一紧,对方的话语中先是原谅了自己战败之罪,可后面的话却是意味深长,她对自己表示支持的态度有一个交换条件,那就是保持一个稳定的局面,确保她和杨氏亲族的人身安全,换句话说,如果自己无法做到这点,那这种态度也就会发生改变。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回头路走了,只有硬着头皮撑过这一段再说了。徐温站起身来,沉声道:“太夫人请放心,末将已经请周本将军带江西之军回师,多则一个月,少则十五天,广陵的局面就能稳定下来!”
史太夫人看着徐温,眼神变幻,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道:“那就好,时候也不早了,徐将军你辛苦一天了,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多谢太夫人。”徐温又敛衽拜了拜,方才倒退到堂前,转身离去,堂上史太夫人轻轻的抚摸着杨隆演的头顶,轻声叹道:“孩子,你生在帝王之家真是上辈子造了孽呀,下辈子你还是生在个普通人家吧!”声音回荡在堂上,鬼气森森。
徐温躺在乘舆里,脸色发青,额头却是滚烫,手足颤抖,整个人好似发了一场大病一般,一旁的徐知诰也不知道堂上发生了什么,却又不敢询问,只得催促轿夫走的快些,早点回到徐府歇息。可乘舆上的徐温却是牙关紧咬,双目紧闭,仿佛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一般。终于到了徐府门口时,徐温突然坐起身来,对靠了过来的徐知诰低声道:“你马上去码头,渡江取京口那边,告诉李简,让他尽量多抽些兵给你,然后尽快回来。”
徐知诰见徐温脸色,也不敢多言,应了一声便急匆匆去了。徐温坐在乘舆上,脸色变幻,最后低声叹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第085章
萧墙(二)
徐温处理完诸般事宜后,早已筋疲力尽,回到房中便倒在榻上呼呼大睡起来,他此时心中的事情极多,虽然躺在床上,可还是脑中还是翻来倒去,满是忧心,好不容易才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似乎有人在高声喊自己的名字。徐温想要睁开眼睛,可上下眼皮好似被胶水黏住了一般,怎么也睁不开了。正当此时,徐温突然觉得脸上一阵冰冷,不由得抖了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坐了起来,只见屋中站满了人,个个脸色慌乱,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怎么回事?”徐温在脸上抹了一把,沉声问道。
府中卫队首领急道:“禀告主公,西门那边着火了!”
“西门?”如果说徐温方才身上还有些残余的睡意,听到这两个字后就完全清醒了,离西门不到两百步就有一座武库,里面存放着足以武装万人的甲胄兵器,弓弩箭矢更是数之不尽。别的地方不着火,偏偏这里着火,这本身就是一个大问题。
“不错,一共有十余处火头,几乎是同时着火,蔓延的极快!”卫队首领的报告证实了徐温不详的猜测,显然这是人为有意纵火,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点纵火,纵火人其目的就不问可知了。
徐温立刻跳下床来,一面取下挂在床头的佩刀,一面命令道:“快将府中卫兵抽出一半来,在府门口集合,随我前往西门。”
“喏!”那首领微微一弓身,便转身向外间跑去,屋外立刻传来急促的号令声和甲胄军器的碰撞声,显然此人已经抢先下了动员的命令。徐温也来不及全身披甲,只是戴了纀头,穿上鞋子,便提刀背弓出得屋来,快步向府门处跑去。
待到他到了门前,三百名士卒早已披甲持兵,排成了三个方阵。徐温正待跳上战马,却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声喊道:“主公,主公,你这是要去哪里?”
徐温回头一看,喊话的正是严可求,只见对方身上只披了件外袍,腰上都没有用衣带束一下,只是将外袍前襟撩起来,打了个死结,权当腰带了,可见也刚刚从床上惊醒过来。
“西门起火了,我去那边的武库看看,以防有小人乘机作乱。”徐温沉声道,说着便在马肚子上轻踢了一下,准备出发。
严可求却抢上前来一把抓住马缰,厉声道:“武库那边去不得呀!还有更紧要的地方等着主公呢!”
徐温听了严可求的话不由得一愣,他也是个极为机灵的人,稍一提醒便反应过来了,讶然道:“还有更紧要的地方?难道是弘农王和太夫人那边?”
“正是!城内闹得再凶,到天明只要弘农王和太夫人还在我们手中,一纸文书就能拿下,可若是弘农王和太夫人落入人手,只怕我等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呀!”
严可求的话就好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徐温立刻清醒了过来,他此时手中的兵力有限,最大的凭持就是杨氏孤儿寡母的大义名分了,若是连这个都落于人手,那可真的就是大势已去,死路一条了。想到这里,他立刻下令那卫队首领带一百人赶往西门,与武库守兵合兵一处,坚守到天明即是大功一件;自己和严可求领剩下两百人赶往王府。这一瞬间徐温已经盘算停当,那武库本有一百守兵,建造之初就为应对围攻精心设计,围墙坚固,高达两丈,四角都有箭楼,方圆百步之内皆无房屋草木,各种器械充足。若有援兵赶到了,合并一处,便是有数千人缓急之下也难以攻下,反正到了天明,将杨家母子挟持了带到高处呼喊一番,自然土崩瓦解,犯不着在夜里去冒险和敌军拼命。
徐温、严可求二人领着部属一路往杨隆演府邸赶来,离目的地还有百步远便听到一阵阵人声传来,好似有人在大声争持一般,徐、严二人对视了一眼,便低声吩咐部属放慢脚步,散开队形,做好应战的准备。不一会儿走的近了,便看到王府门前乱哄哄的满是人马,粗粗看去约有百多人,为首那人正骑在马上高声对府内人喊些什么,听大意好像是要求府内开门。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深夜在王府门前喧哗!”徐温见状高声呵斥道,麾下的军士随之排成了密集的队形,甲叶铿锵,枪矛如林,对面的那些人见如此军威,乱哄哄的向后退去,倒将为首那人给露出来了。
那人见徐温来的如此之快,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但此时也退缩不得,只得掉过马头来,笑道:“徐都指挥使误会了,某家乃是米志诚,方才家中人报说西门大火。末将害怕有乱党惊扰了大王,便领了家丁前来看护,想不到徐将军来的也如斯之快!”
此时为首那人已经来的近了,借着火光已经依稀可以辨认容貌,果然正是遥领泰宁军节度使的淮南军名将米志诚,先前杨行密在世时,吴军之中,皆推朱瑾擅长槊、米志诚善于弓弩,皆为第一,只有安仁义不服,自称“志诚之弓,十不当瑾槊之一;瑾槊之十,不当仁义弓之一”,其本领可见一斑。此人平日与朱瑾交好,朱瑾渡江之后,深居简出,闭门谢客,今夜却出现在这里,倒是蹊跷得很。
“果然是米相公!这里有徐某就行了,您只管回府中休息便是了,若是不放心,也可与在下一同进府中参见大王问安。”徐温边说边做了个手势,两名牙兵已经举起两面盾牌护住了自己,将浑身上下遮的密不透风,徐温可是见过此人的本领,与安仁义可谓是伯仲之间,他可不想稀里糊涂的着了对方的道儿,死在这里。
米志诚听到徐温的话,犹豫了片刻,笑道:“既然徐都指挥使到了,某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也不必进府打搅主公、太夫人歇息了,徐将军替末将问候一声便是。”说罢便对徐温拱了拱手,打马掉头离去了。
听到米志诚的回答,徐温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他方才的邀请本就是一个试探,若米志诚接受了自己的邀请,一同进府,自然立刻将其拿下,囚禁起来,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再做处置;若是他拒绝了,自然是心怀鬼胎,说不定便和西门纵火之人有莫大的干系,待到江西兵到了,定要一并拿下处理了。现在来看,此人当是心怀鬼胎了,徐温正想着第二天如何收集证据,隐而不发,待到对方防备松懈了再一网打尽,耳边却传来一声小心,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觉得大腿一阵剧痛,几乎跌下马来。
原来那米志诚方才听到徐温邀请自己一同进府参见杨隆演和史太夫人,便心知对方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早晚要对自己下手,便假作拒绝,打马转身了,那两个持盾遮掩徐温的亲兵不由得放松了警惕,无意间便露出一条缝隙来,那米志诚等得就是这个时候,转身之时他借助身体的遮掩,就已经挽弓箭在手,见状转身就一箭射来,直奔徐温胸口而来,幸好一旁的严可求反应迅速,一鞭击出抽在箭上,将其打歪了,只是射中了徐温的大腿。
徐温反应极快,见米志诚射完了这一箭,便快马赶回阵中,驱动部属攻了过来,而手下士卒看到主帅中箭,军心大乱,本来严整的阵型竟然散乱起来。他知道此时便是生死攸关的时候,急中生智,强撑起身子,强自从伤处拔出箭矢,厉声骂道:“志诚小儿,竟敢暗箭伤人,射中某家的右脚,能斩此贼之首者,赏绢五百匹,田宅百亩!”徐军士卒回头一看,见主帅瞋目大骂,手中拿着一支带血的箭矢,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又听到重赏,纷纷士气大振,猛攻了过去。那米志诚所领的本不过百余人,除了四五十家兵,剩下的不过是从家中仆役中临时挑选出的健壮汉子,在一旁呐喊助威也就罢了,和徐温麾下的百战精兵如何能比,稍一接触便土崩瓦解。米志诚见状,也没奈何,只得带了四五十心腹一路向西门去了。
众兵正要追赶,却听到后面的鸣金声,只得收住脚步,众兵卒正为失去重赏郁郁不乐,却听到徐温颁下恩赏来,每人赏绢五匹,钱十贯,有斩首级者加倍,纷纷大喜。徐温这才叫开王府大门,进府去了。
徐温刚进得府来,便唤人取来乘舆,躺了上去。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惨白,冷汗如雨,便如同一个半死之人一般。一旁的严可求低声问道:“主公,箭伤如何?”
徐温没有说话,松开了一直按在伤口上的右手,只见五指上厚厚一层血污,便好似从血泊中刚刚抽出来一般。看到这般模样,严可求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便是大腿中箭,也不至于流出这么多血来,难道是血管破裂了。他取过一只火把,照了过来,只见徐温的下裳黑糊糊的一片,竟然已经被流出的血浸透了,看到徐温伤势如此之重,严可求手指一松,险些让火把落在地上。
“严先生,我伤势如何,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徐温的声音很低沉,并非是他故意压低嗓门,防止旁人听到,而是流血过多,实在是没有力气高声说话了:“待会你进府之后,便将太夫人和弘农王二人看管起来,然后集中兵力,严守王府、使宅、武库、城门,不得有误。天明之后,再对叛军大加征讨,只要有牵涉其中的,一个不留,全部杀掉,切不可心慈手软!”说到这里,徐温只觉得心跳一阵急促,一口气险些接不上来,他强提精神,继续说道:“现在既然有人撕破了脸,咱们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千万不能手软。”他的手无意识的用力抓紧,捏的乘舆的木质扶杆咯吱咯吱的响。
严可求的脸色发青,加上那数道纵横交错的伤疤,便是地狱里的恶鬼,只怕也没他可怖,他点了点头,低声应道:“主公请放心,末将绝不会放过一人。”
徐温凝视了严可求一会,方才点了点头,用染血的右手从怀中取出一枚鱼形符节,递了过去,道:“这是发兵用的鱼符,一切都交给你了。”说罢便倒回乘舆,昏死过去。
第086章
萧墙(三)
严可求接过鱼符,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觉手中一轻,原来徐温伤势过重,已经昏死过去,他心知此时形势危急,一个不好便是身死族灭的下场,赶紧收敛精神,对一旁的牙将吩咐道:“先将大夫请来,寻个僻静所在,替主公处置伤口,你去小心看守,不得让人惊扰了!”
“喏!”那牙将赶紧应了一声,就带着几个轿夫到一旁的院子去了。严可求转过身来,对剩下几个随行将佐沉声道:“主公且去养伤,这里的所有事情便有某家来处置。”他举起手中的鱼符,几缕血丝黏在洁白的玉石上,显得分外显眼。“如今形势紧急,若有不从命者,便当如此树一般。”说到这里,严可求反手拔出腰间佩刀,一刀将道旁的一根小腿粗细的桑树树枝斩断,落在地上发出好大动静,这桑木素以木质细密著称,能够一刀斩断如此粗细的树枝,眼力、腕力都非同小可,众人本以为严可求不过是一介文士,以多谋侍奉徐温,见徐温重伤时却将兵符交托给他,却非嫡子徐知训,本来还有些不服,如今见他显露武功,心中不由得一凛,不由得齐声应道:“末将谨遵钧命。”
严可求见压服诸将,便为诸将分派任务,或去城中武库、城门等要害处把守,或去军营中集中士卒弹压叛乱,井井有条,众人见其如此,也渐渐心服,暗想主公将大事交托在此人身上,果然是知人善任,这些人现在能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徐温心腹中的心腹,知道一旦事败,他们的下场也是凄惨无比,看到此时能有一个严可求这样的有能之人分派任务,虽然大权不在自己手中,倒也心安。
不过片刻功夫,诸将得令离去,只有一名名叫徐虎的将佐还没有得到命令,他本是徐温的族人,按辈分算还是徐温的侄儿,虽然亲缘较远,但勇猛善战,徐温对其颇为看重,留在身边听命。可看着其他人都一一得令走了,带来的士卒也分派的差不多了,自己还被晾在一边,不由得又急又气,也顾不得失礼,上前一把拉住严可求的袖子,急声道:“严先生,你莫要把某家忘了吧?”
严可求扯开衣袖,冷声道:“如何会忘了,你随某家来,待会有大事让你办,你可莫要给办砸了。”
徐虎闻言大喜,笑道:“那便好,那便好,某家有泼天的胆子,只要是为了家叔,便是上天入地,也要走一遭。”
严可求停在耳力,也不多话,便自顾向杨隆演、史太夫人住处赶去,徐虎赶紧跟了上去。徐温执掌广陵军政已久,这杨府中亲卫多半都换了自己心腹,在这深夜之中,这一队杀气腾腾的铁甲武夫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直到到了史太夫人和杨隆演所住的殿外,严可求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伸手抓住门上的兽口吞环,猛敲起来,铜环撞击在坚硬的木门上,沉闷的声响立刻回荡在王府的夜空。
“什么人?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小心失仪之罪!”门内传来一声喝骂声,随着一阵铁木撞击声,一旁的侧门打开了,一个青衣仆人探出头来,睡眼迷惺,但当他看到火光下严可求的丑脸和身后军士手中的寒光闪闪的兵器,脸色立刻惨白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那仆人的瞳孔下意识的收缩起来,深夜、甲士、刀剑、权势者的宅院,这几个要素结合在一起,几乎就是一场兵变的代名词了,在唐末五代这样一个时代,即使是一个没有什么想象力的普通百姓,就可以知道后面将要发生的是什么了,那仆人连连后退,眼看就要转身逃走了。
“杨五,站住,外面是什么人,这个时候,你竟然就这样让他们进来”随着一声清脆的吃喝声,那青衣仆人的逃跑的脚步停住了,严可求的心中不由生出了一股好奇心,门内到底是谁,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人,听口气身份地位倒是不低。
“禀告小娘子,外面,外面!”杨五苦着脸向门口处倒退了过来,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只能一边伸出右手做了个“让你看”的手势,一边让道一旁,好尽量离外面那些可怕的刀剑远一点。
严可求眯起了眼睛,这是他惊讶的时候所流露出的一点表征,打开的侧门走出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看打扮应该是王府内的一个高级侍女,甚至有可能是史太夫人或者杨隆演的贴身侍女。看到门外杀气腾腾的那些甲士后,她那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严可求可以清晰的从对方榛子形状美丽的瞳孔里看到火把的倒影。
“你们是谁的部属,竟然敢深夜持兵冲撞王府?”年轻的侍女在惊讶过后并没有恐惧,反而大声的呵斥起来,严可求轻轻的皱了皱眉头,他意识到对方这么做很有可能是为了提醒自己的主人,尽可能地做出防备的反应。
严可求优雅的弯曲膝盖,敛衽下拜,最挑剔的礼仪官也无法指责他的仪态。“下官严可求,乃是徐温徐都指挥使的掌书记,今夜来此乃是有要事拜见大王与太夫人,形势紧急,还望小娘子快些让我等进去,失礼之处,明日我等自当会向主上领罪。”
那侍女并没有让开,反而上前半步,将狭小的侧门堵得严严实实,高声问道:“你说你是徐将军的掌书记,印信告身何在,更不要说如今已是深夜,太夫人和大王早已睡下了,便是徐将军也要等到明日,更不要说你了。尔等快些退下待罪吧!”说着那侍女就要伸手去关侧门。
此时严可求已经可以确定对方是在拖延时间了,他在心里轻念一声“对不起!”,反手拔出腰刀,猛的一刀刺入那侍女的胸口。那侍女双目紧紧盯着严可求,双唇微张,却没有发出声音,仿佛还不敢相信对方敢于杀自己,严可求手腕用力,便将刀刃从对方身体里拔了出来,那侍女扑倒在地,严可求跨过门槛,正要回身去打开大门,却只觉得腿上一紧,动弹不得,低头一看却是那倒地的女子死死抱住他的右腿。严可求冷哼一声,又一刀从背心刺入,用力一绞,那女子这才气尽,松开双手。
严可求打开大门,徐虎领着剩下的士卒一拥而入。严可求走到那杨五身旁,只见他已经被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吓得瘫软在地,浑身上下抖得如筛糠一般。那杨五看到严可求走了过来,手上还提着那把刚刚杀了人的佩刀,鲜血淋漓,也不知从哪里多出了一股力气,猛的翻身扑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恳求道:“莫要杀我,莫要杀我!”
严可求沉声道:“只要你听命行事,我便包你性命无恙!”他顿了一下,问道:“你可知晓太夫人和弘农王住在哪个房间!”
那杨五闻言大喜,连声道:“小人知道,太夫人住在左边的那个偏殿,弘农王年幼,就住在旁边的那个院子里,只隔了一堵墙,中间打了门,方便走动。”此人唯恐严可求不满意,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口气尽数说了出来。
严可求点了点头,回头下令道:“留十个人守住大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出入。”说罢便指了指杨五,道:“来两个人搀他起来带路。”
立刻有两名军士将其夹住,扯了起来,向左边的那座偏殿赶去,此时那边已经有灯亮了起来,显然里面的人已经发现了不对劲。严可求也不多话,径直冲入殿中,若有阻拦的,无论何人一律斩杀。这殿中本来摆设华美,此时却鲜血四溅,尸体横陈,便如同修罗地狱一般。
“嘭”的一响,房门被撞了开来,严可求当先冲入屋内,只见屋角或站或坐着十余人,看打扮都是婢女仆人之流,当中的那中年妇人衣着华丽,身态雍雅,怀中抱着一个已经吓得脸色惨白的少年,正是史太夫人和杨隆演,看到严可求领着甲士们冲进屋来,众人不禁发出一阵惊呼声。
“先生深夜来访,是徐都指挥使要我杨家母子的性命吗?”史太夫人沉声问道,从她的仪态不难看出恐惧和惊惶,但她还是尽量控制住了自己,保持了相当的尊严和仪态。
严可求环视了一下屋中,确认局面已经被自己完全控制,才松了一口气。他将佩刀递给一旁的徐虎,对史太夫人与杨隆演敛衽下拜行礼,沉声答道:“臣下死罪,西门火起,泰宁军节度使米志诚作乱,徐都指挥使正领兵平叛,唯恐有小人惊扰了大王与太夫人安居静养,让小人领兵前来保护二位,无礼之处,还望太夫人与大王恕罪。”
听到严可求的回答,屋内的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虽然从这些士卒身上的血迹和举动来看,方才严可求所说的话只怕不尽属实,但应该不会伤害太夫人和弘农王了,自己这条性命自然也就保住大半了。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又聚集到了史太夫人的脸上,这个隐然间已经是杨氏一族首领的女人会如何应对这一场危急呢?
“米志诚?西门?”史太夫人没有立即做出回答,而是回味了一会严可求的话语,严可求也只沉默不语,过了半晌,史太夫人沉声问道:“那徐都指挥使希望妾身怎么做呢?”
“徐将军希望太夫人,不,大王能够下敕书剥夺乱贼米志诚极其同党的官爵。徐知诰公子已经去江北京口调兵,天明后就能将这些乱贼一网打尽。”
史太夫人点了点头,答道:“好,大王很快就能下这封敕书,不过希望明日广陵城中可以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