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161部分在线阅读
许多降兵的口中发出一阵无意义的啧啧声,这在当时通常是用于表示说话人赞叹的意思,从他们脸上的艳羡表情来看,此时早已将兵败被俘的愤懑抛到脑后去了。
“如非王公之力,某家如何能得此大胜!”虽然已经有两天未曾好好休息了,可吕方还是背脊挺直,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胜利对于他来说也许就是最好的兴奋剂。
“大王天命所钟,自然有机会出现,王某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王茂章只比吕方落下一个马头的距离,他此时的心情复杂的很,道路两旁的那些降兵在不久之前还是自己的部属,被攻破的广德的防御更是自己苦心经营而来的,可是这一切又是因为自己亲手将其毁灭,还有身在陶雅军中的嫡子王启年如今是否安好,心中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喜是忧,脸上的神情也就恍惚了起来。
吕方是何等精明的人,看到王茂章脸上表现,立刻猜出了对方的内心大概的想法,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王公,某家与你说句心里话,当年我投入淮南时,也没有多大的野心,只求能护得家小族人安康,做个富家翁便罢了。只是后来一桩桩事情逼上门来,就由不得你了,这年头你不去杀人,人家就来杀你。与其一路哭,不如一家哭吧!”
王茂章立刻听出了吕方话语中的安慰排解之意,不由得点了点头,心中的郁闷也少了几分,强笑道:“王某方才想起家小失态了,让大王见笑了。”
“王公言重了!”吕方肃容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启年与我也是旧交,王公若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大可直言,只要某家能做得到的一定尽力。”
看到吕方这般大度,王茂章不由得微一错愕,毕竟现在双方正在激战,王茂章作为降将,最忌讳的就是和淮南军那边勾勾搭搭牵扯不清,吕方却这般表示,气度可就非比寻常了。饶是王茂章性格沉稳,脸上也禁不住动容:“大王如此气度,与当年杨王差相仿佛!”他将吕方与过世的旧主杨行密的气度相比,可谓是极高的评价了。
“王公过奖了。”吕方摇头笑道:“我与淮南这一战,从现在来看,虽然我方占了先手,但也还没有足够的实力来打过长江去,吞下整个淮南。既然如此,就应该选择一个有利的时机来议和。反正都要议和,能够把启年兄换回来,让王公一家团聚,多付出点代价而已,这又有何妨呢?”
听完吕方的话,王茂章望向吕方的目光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由先前的感谢变为了惊讶,钦佩甚至还有一点恐惧,吕方却很坦然地承受着王茂章的凝视,过了半晌,王茂章突然摇了摇头,仿佛要将某种东西从脑海中赶走似的。“吕相公!”王茂章这次没有用“大王”来称呼吕方:“我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好像!”说到这里,王茂章犹豫了起来,仿佛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一般。
“好像什么?”吕方露出了好奇的笑容,他也想不到王茂章这个铁打一般的粗鲁汉子,此时怎么突然心思细腻起来。
“异类!”王茂章脱口而出,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话语失礼,赶紧解释道:“也不对,就是和我们有些不一样的意思!吕相公你也太冷静了,获得如此大胜,不想着直捣敌军心腹,却想着如何议和,真是少见的很。”
吕方笑了笑答道:“胜又如何,败又如何。本来攻战就只是一种达到自己目的的手段,胜负本身并不是我的目的。广德一役我能取胜并非我军强过了淮南军,而是因为淮南一方主弱臣强,将帅不合,上下离心,才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但是淮南军其根本之地在江淮之间,主力也完好无损,在更换了主帅之后,将帅不和的弱点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得到弥补。以镇海军现有的实力,不要说渡江进攻广陵,就是吃下宣、润、常三州都力有不逮。既然如此,与其白白的消耗民力,冒险进行胜负未定的战争,不如在得到一定的利益后,见好就收,达成对己方有利的和议。”
“那若是杨渥拒绝和议呢?”
“不会,他一定会接受的!”吕方脸上满是自信之色:“淮南军中多有智士,也会看出这次淮南军的战败是因为内部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打下去,固然对我不利,但对杨渥会更加不利,他们一定会劝说杨渥暂且议和休兵,完成内部的整合之后,再来求战,只要我的条件不太过分,和议就会达成。”
“你就那么看重和议?难道你不害怕杨渥整合好了淮南的内部,再回过头来消灭了你?以双方的民力看,淮南一方远胜镇海军的。”
“哈哈!”吕方不屑地笑了两声,回过头来,盯着王茂章的双眼肃容问道:“你以为杨渥他有能力整合淮南内部吗?如果杨行密死后,他不一开始就对外用兵,培养人才,等待机会,积蓄威望,逐渐从各州中抽调精锐军士入卫广陵,相信花上五到十年功夫,也不是不可能整合淮南。可是在这次的事情发生了之后,淮南内部脆弱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了,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听到吕方神棍般的预言,王茂章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低头思忖,吕方也没有说话,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道旁的景致,过了半晌,王茂章低声问道:“那你下一步打算如何行事?”
吕方哈哈一笑道:“下一步嘛,争取拿下常州,就和淮南议和!”
“那宣州这边呢?”王茂章问道,镇海军的前锋已经到了宣州城下,现在宣州城中人心摇动,如果镇海军趁势猛攻,有很大的可能拿下这个要地,能够夺取宣州这样的要地,就可以对于广陵占据上游之势,镇海军的强大水师也可以进入长江,他可不信以吕方的眼光,会连这点都看不到。
“宣州这边就不必了,分兵进攻宁国那边就行了,争取能截断入侵徽州的陶雅军的归路。”吕方看了看王茂章的不解的表情,笑着解释道:“像宣州这样的要地,淮南军肯定会全力来争的,我只要能够据有广德,掩护杭州就可以了。再说如果有大兵在外,淮南的那些大小军头们又怎么会放心的内斗呢?”
王茂章点了点头,他现在明白吕方的想法了,广德是进攻杭州的重要跳板,如果吕方占领此地,还可以解释为一种积极的防御,对于腹心之地在江北的淮南军来说,并没有什么实在的威胁。但是宣州就不同了,当涂、芜湖、吉阳矶等长江上的要冲渡口都在宣州境内,一旦这些地方落在吕方手中,他不但可以随时威胁江北诸州,还可以顺江而下直接威胁广陵,这是杨渥绝对不会答应的。更重要的是,如果镇海军夺去了此地,所造成的威胁不但是对于杨渥本人的,更是对于淮南军内部的各个势力的,面对这样的威胁,就算他们对杨渥再怎么不满,也一定会先隐忍下来,打退了这个外部威胁以后的事情。这样一来,吕方岂不是帮助杨渥整合内部了,这样的蠢事他是绝对不会干的。就在广陵对岸的润州也是同样这个道理。现在王茂章终于明白了吕方先前说的“攻占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这句话的意思了,镇海军的所有军事行动都是服从一个最高的目的的,那么吕方的那个目的是什么呢?想到这里,王茂章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此时吕方所在的骑队已经到了广德城外,在城外的空地上,垂头丧气的淮南降兵正在镇海军士卒的指挥下修补着破损的城墙,城内不时飘来一阵阵被烧焦物体的味道——这是好几个被烧掉的淮南军仓库的后果。
“下令各军在城外扎营!”吕方对身旁的一名押衙下了命令,在城墙受到了很大破损的情况下,与其呆在城中,还不如在外面建立稳固的营盘更好。王茂章看着随着吕方的指挥,一条条命令开始如流水一般传送出去,镇海军士卒开始驱使着降兵挖掘壕沟,修筑营盘。这一切在王茂章这个老行伍的眼里,显现出一种富有韵律的美来,如果不是自己的嫡子还生死未卜,他的心情几乎可以算得上不错了。
第229章
绝路(一)
随着一阵隆隆的鼓声响起,各处营盘的将佐纷纷向吕方帅旗下的小丘汇集过来。王茂章看了看这些因为刚刚取得巨大胜利而意气昂扬的虎贲们,又回头看了看站在猎猎节旗之下的吕方,这个正处于黄金年龄的男人,在耀眼的阳光照耀下,平日里看起来颇为寻常的容貌此时看过去也仿佛天神一般。王茂章不由得下意识的移开了目光,心中一时间也不知是喜是忧。
几乎是在同时,徽州绩溪淮南军大营,却是完全另外一番景象。军官们正尽可能快速的收束自己的部属,整理行装,准备撤离营地。至于大量刚刚征集来的粮秣资财还有多余的军械,一律全部就地焚毁,以为被敌军获得,甚至就连淮南军士卒本身的行装,也必须轻装。虽然陶雅在得到了王茂章投敌,广德已经落入镇海军之手的惊人消息后,尽可能严密的封锁了消息,但是他的这一系列举措本身就暴露出很多了。那些正在离开营地的淮南军的士卒们不断的回头,看着营地上升起的浓烟,那些浓烟的下方正是燃烧着的粮食和军械,这些东西有的是从宁国好不容易才运到这里的,有的是从徽州征集到的,都花费了偌大的本钱,本来是用来供应他们进攻两浙的。可是现在却被毫不吝啬的全部烧掉了,这一切只能说明一个事实,他们这次再也不会回来了,起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是不会回到这里了。想到这里,这些军士的士气就跌落到了谷底。
王启年跌坐在帐中,闭目养神,这些日子来他几乎就是在这帐中渡过的。每日三餐都是看守的士卒送进来的,待他吃完了便再将碗筷餐具送出账外,除了方便的时候,几乎未曾出过这顶帐篷。他知道自己身处嫌疑之地,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都是错,既然陶雅已经向其交了底,王启年索性躲在帐中,倒是舒坦的很。
眼看早已过了早饭时分,可送饭的士卒好似忘了一般,连个人影也没有。王启年虽然有点奇怪,但他在军中历练久了,行军打仗啊的时候多吃一顿少吃一顿司空见惯的事情,便只是在帐内静坐相待便是。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送饭的人始终未来,外间的动静却越来越大了,依稀可以听到哭喊哀求之声,空气中还飘来东西烧焦的味道。王启年不由得生出疑念,陶雅治军极严,平日里便是多一声咳嗽也听不到,更不要说他所处的地方乃是淮南军的后营,粮食军资多半便在附近,这些东西多有易于燃烧的,若是失火了可不是开玩笑的,难道是不小心走水了吗?
想到这里,王启年站起身来,快步向帐外冲去。他掀开帘幕一看,一副可怕的情景出现在他的面前,不远处的十几个草料堆上火光冲天,更远的地方可以看到正在行进的淮南军行列,看方向应该是往东回宣州宁国去了。不时有后营的士卒奔走而过,都或提或抱大小包裹,往几辆大车上丢掷,显然也是要走路的模样。
王启年看到这般景象,不由得又惊又疑,也不知道自己在帐篷中呆着的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本来形势一片大好的淮南军现在却是一副大难即将到来的模样。他赶紧高声呼喊那些来回奔走的兵卒,可那些兵卒却好似聋了一般,只顾着将各种包裹往大车上搬运。王启年正要抓住一个问话,一旁却传来一阵哀求拉扯的声音,转身一看却只见两人正拉拉扯扯扭作一团,好似正在争执什么一般,他赶紧快步赶了过去,却听到一人呵斥道:“你这厮好生可恶,我既不是后营医官,又不是虞侯,你拉住我不放作甚。还不快快放手。”说着话那军汉猛的一把将对方摔倒,自顾抱着东西便要走。
那军汉得了解脱,正要迈步,却只觉得左腿一紧,却是迈不开步子,低头一看却是被摔倒那人一把抱住了腿,死死不放,一边嘶声喊道:“你说你不是医官、虞侯,可为何将大车尽数夺去了,伤病的兄弟们没有车辆又如何上路,你要走不打紧,可不能连车子都拿走了。”地上那人脸色蜡黄,话刚说完便剧烈的咳嗽起来,显然是处于病中,尚未痊愈。
被扯住军汉奋力挣扎,可地上那病卒被在地上拖得脸上划破了好几个口子,血流满面,可咬紧牙关就是不放手,死死抱住对方小腿不放。那军汉没奈何,只得放缓口气道:“你这般是作甚,我这也是上司的军令。你也是吃惯了军粮的,须知道军中自有法度,你们这些病人上司自有安排,自管在帐中安心等待便是。”他心中打定了主意,只要对方手稍一放松,自己便立刻脱身离去,以对方久病的身体,又如何追的上自己。
“你休得诓骗我,陶帅的军令是各军须得轻装,连粮食军械带不上的都放火焚毁,可你们往大车上搬得到底是什么?分明是私下里弄到的财帛。再说现在连军械粮食都烧掉了,何况我们这些病卒,只怕我一放手就再也拉不住你了。”那病卒虽然力弱,可脑子可清醒的很,一条条一桩桩说的分明,让旁观的王启年不由得暗自点头。
被拉住军汉闻言不由得恼羞成怒,他们这些在后营管后勤的人,平日里财帛经手都要分润一二,自然有不少积蓄,眼下淮南撤兵时,放火焚毁仓库,正是发财落的好时机。他们这些人便偷取了不少财帛,装到这些大车上准备一并运回宣州,却没想到给这个病卒给撞到了夹缠不清。眼看这等时刻,多耽搁了一刻,便多了一份风险,那军汉便恶向胆边生,飞起一脚便踢到病卒的胸口,将其踢得口吐鲜血,却没想到对方挨了这一脚,反而发了性子,不但不放手,反而一口咬在小腿上,痛得那军士连声惨呼。
那军汉被咬住了小腿,跌倒在地,四周的同伴们赶紧过来帮忙,拳脚雨点般的往那病卒身上落下去,转眼之间就将其打得满脸青肿,可那病卒性子却硬,知道自己此次必无幸理,只是低头苦熬,死死咬住对方小腿不放,只听到那被咬住小腿的军汉连声哀嚎,如同杀猪一般。直到旁边一名军士用刀柄猛击那病卒的脑袋,将其打昏了才总算让其松了口。
被咬伤的那军汉将裤子拉开一看,只见那伤口极深,几乎将一块肉扯下来了,便是被狼咬了也不过如此,不由得又气又怒,从同伴手中抢过佩刀,便一跛一拐的要去杀那病卒,那病卒此时已经昏倒在地,眼看就要命丧人手。
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却冲过来一人,拿住那军汉手腕一扭,便将那佩刀夺了下来,再沉肩一撞,那军汉便踉踉跄跄的退出去五六步,如非同伴扶住了,便要摔个屁股墩,他不由得又惊又怒,指着来人骂道:“你这厮到底是何人,包天的胆子,敢管我等的事情。”
夺刀救人的正是王启年,他这些日子都躲在帐篷中,除了方便以外几乎未曾出来,未曾与那些人打照面,获罪之后又只是随便披了件青色的圆袍,那几个军汉一时间倒没有认出眼前这人到底是谁。王启年冷冷的扫视了眼前几人一眼,冷声喝问道:“他方才说的到底是否属实,尔等当真夺取病人的车辆搬运私财?”
被咬伤那人看不出王启年的身份,以为是某个路经此地的兵卒,他旁顾四周,其余十来个搬运财物的同伴看到这边争吵已经靠了过来,在看看那边只有王启年一人一刀,气势立刻变壮了起来,昂首狞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快快让开,让老子把地上那条疯狗剁成肉酱,然后跪在地上磕三个响头,老子性情好了,说不定还能饶了你,不然的话。”说到这里,那被咬军士右臂猛的向下虚劈一下道:“便让你与那疯狗一般下场。”
四周的军士看到那军汉手势,缓缓围了上来,场中气氛不由得一滞。王启年见状,心中已经有了分晓,不怒反笑道:“好,好,好!想不到几个后勤的硕鼠竟然也敢来惹某家,今日就让你们尝尝厉害。”说到这里,微微含胸,双腿微曲,已经挺刀在手,摆了个门户出来。
对面那几人见王启年孤身一人居然还敢挺刀相抗,不由得狂笑着围了上来,他们心中有了轻视之意,走的便快了些,无形之间便乱了围攻呼应的阵势。王启年是何等人,在军营中生长,会走路的时候便拿着刀杖,阵前厮杀少说也有百十遭了,后腿一发力,整个人便一个箭步窜了过去,一刀便当胸刺去,对面那人见状赶紧挥刀横拨,却哪里来得及,只听得一声惨叫,已经被王启年一刀刺入胸口,用力一剜,便已经结果了性命。
第230章
绝路(二)
那几个后营军汉本就没什么上阵厮杀,平日里不过打些烂头架罢了。只不过仗着己方人多,想要以众陵寡罢了,却没想到这次却踢到了铁板,一交手便丧了一人,顿时激起了一阵惊呼。
王启年杀了那人,接着猛的一脚蹬在尸首的腹部,将其蹬向另外一人,顺势拔出佩刀,一记“鹞子翻身刀”便劈在从背后扑上来宁外一人的脖子上,将其的脖子几乎整个斩断,腔子里喷出的血溅了一地。四周正要围攻上来的军汉见王启年如此凶悍,不禁都寒了胆,喊杀叫骂的调门倒是依旧,向前的脚步却慢了不少。
正当此时,外圈传来一声怒喝:“尔等好大狗胆,竟敢在军中私斗,还不快放下军器,听侯军法处置!”众人赶紧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名校尉正手按刀柄,怒目看着这边,身后十余名士卒或手持长矛,或张弓布矢对着这边,眼见得只要这边不听从那校尉的命令,便要放箭射杀。
王启年丢下手中佩刀,拱手答道:“并非某家私斗,只是这些家伙夺取病卒的车辆,来搬运私财,某家看不过眼,才出手制止,他们居然还想杀人灭口,这才厮杀起来!”
那些军汉听到王启年这般说,不由得又是害怕又是恼怒,纷纷开口反驳:“校尉莫听这人的胡言。”“一派胡言,分明是你出手伤人,我们才拔刀抵抗的。”吵成了一片。
“都给我闭嘴!你们这么多人一起说,谁听得清楚,一个一个说!”那校尉怒喝道,摆了摆手臂,身后的士卒围了上来,将那些军汉手中的兵器尽数收缴了,赶到一堆看管起来。
“你大可看看地上的包裹,里面都是他们私取的财物,还有那边躺在地上的便是被他们殴打的病卒,你问问他们便知道了。”
那校尉点了点头,便自去看地上的包裹,走了两步却又停住了,却是已然认出了王启年的身份,赶紧上前低声道:“小王将军,你怎么还在这儿?”
王启年见对方语气私密,好似有什么要紧事情一般,便也低声答道:“我获罪之后,这些日子都在后营禁闭,也不知外间也发生了什么大事,方才出来才发现大军正在撤退,却撞到了那些家伙。”
“陶帅昨夜发出了回师的命令,定然是军情有了变化。”那校尉左右看了看,确定四周听不到自己这边的声音,才压低了声音道:“某家有个在大帐当值的同乡,方才偷偷跟我说王宣州已经出奔杭州,我军大败,如今镇海军已经深入宣州境内,所以陶帅才那么惶急的撤兵,是怕镇海兵断了我军的归路。”
“什么?”王启年的身子不由得一阵晃动,几乎当场跌倒在地,那校尉赶紧扶住了他,用一种体贴的目光看着他,只见王启年紧闭双目,好似这样会让他好受点一般。终于他睁开双眼,快步往淮南军主营防线走去。
那校尉见状,赶紧拦住他,急道:“小王将军,方向错了,那边可是主营方向。”
“没错,我正是要去陶帅那里。”
那校尉大惊:“你可莫不是失心疯了,王宣州出奔,你是他的嫡子,岂不会受牵连,你此时跑去主营那边岂不是自投罗网。快走快走,完了就来不及了。”
“那你为何对我这般好,你现在擒了我去,也能得不少恩赏!”
那校尉笑道:“小王将军可曾记得田安之乱时,我军在常州与安仁义苦战,大军惨败,便是您留下断后苦战,许多败兵们才逃得生路,小人当时便是其中之一,承您之恩惠,才能活到今日,自然要报答万一。”
“这里有许多人都看到我了,我这般跑了,岂不是牵连了你。”
“好叫将军知道,我家中没有妻小,您一走,我也就跟着走了,如何牵连的到我。”那校尉朗声笑道,浑然不以丢弃军职为意。
王启年听道这里,叹道:“你受小恩于我,便可抛却官职报答与我。我受吴王大恩,又如何能负义逃生呢?罢了罢了,你便带我去见陶帅领罪便是。”
听到王启年这般回答,那校尉不由得大惊失色,又百般劝说,可王启年态度十分坚定,没奈何,那校尉只得领了王启年往帅帐去了。
淮南军帅帐,陶雅独自一人来回踱步,不时抬头看眼前几案上的沙漏,在他的感觉中,时间好像比平日里快了许多,每走一步路,就有许多沙子穿过那细小的缝隙落入下面,在他平静的外表下,心里却跟猫挠一样,恨不得动手将那些沙子倒回缝隙上面。作为一个在战场上已经度过了二十年的老兵,陶雅很明白战争的变化有多么剧烈,上一分钟胜利仿佛就触手可及,下一分钟就有可能一败涂地。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己方竟然会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惨败,作为最高统帅的杨渥居然派出军队从后方进攻作为战区最高指挥官的王茂章,迫使王茂章逃奔到了敌人那边,接下来整个局势就急转直下了,敌人充分的利用了这次机会,派出精锐部队穿过了淮南军防线的缝隙,摧毁了作为进攻和补给基地的广德,然后在强大兵力的压迫下,利用王茂章迫使那些绝望了的淮南守军投降,而且不费一兵一卒就占领了那些壁垒,而自己这支深深楔入敌军阵地的偏师,则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后方正在敌方的兵锋之下,返回的道路则是一条蜿蜒在群山中的狭窄徽宁道,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糟糕的呢?
“该死的!”陶雅无意识地骂了一句,他也不知道对象是谁。是出奔敌方的王茂章?把一切都弄砸了的杨渥?还是正在恶狠狠的追亡逐北的镇海敌军?一时间陶雅也无法确定,也许都有吧,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快速的将尽可能多的军队带回宁国,希望宁国的守军能够坚持到自己回到那里的时候,更希望徽州的那些敌军不会尾随而来。想到这里,陶雅不禁自失的苦笑起来,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像那些愚夫愚妇一般,只知道求神拜佛。
正当此时,外间突然传来一阵争执声,好似守卫军帐的牙兵正在阻止某个人进来,那个人却坚持不退。“这个时候还有人来捣乱!”陶雅心头立刻一股无名火起,快步冲到账门前,怒喝道:“什么人在外间喧哗?”
王启年推开拦在面前的矛杆,强挤了过去,跪倒在地叩首道:“陶帅,罪将王启年求见。”
陶雅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王启年。这些日子王启年在后营本就看守的很松,他得知王茂章出奔两浙的消息,也并没有派人去加紧看管,反而将看守的人都全部调走了,其目的也是不想这个自己十分看重的子侄辈不要遭了池鱼之殃,毕竟如此此次王启年回到淮南,无论他是否参与了其父叛变的事情,都会成为杨渥泄愤的工具,难逃一死,可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道他不知道其父叛逃两浙的消息吗?
“哼!进来说话吧!”陶雅冷哼了一声,转身回到账中,王启年站起身来,尾随陶雅入帐。两人进得帐来,陶雅转过身来,冷声问道:“你不再后营那边,到这边来作甚,这营中还有没有军法了。”
王启年敛衽拜倒在地,道:“末将之罪,万死末恕,此次来乃是求陶帅看在昔日的情分上,给个恕罪的机会。”
陶雅听到王启年说出“万死末恕”的话语时,便明白对方已经知道了其父出奔的消息,心中不由得一酸,默然不语半晌,才问道:“你既然知道了,为何不逃走呢?难道你不知道就算你能活着回到淮南,你也难逃一死吗?”
王启年跪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头,答道:“君上之罚,岂可逃乎?末将固然畏死,更畏人言!”
陶雅看着跪伏在地上的王启年,目光闪动,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终于,他上前扶起王启年道:“罢了,你还有何要求,可说与我听。”
“徽州的镇海军此时只怕也得到了我军大败的消息,他们定然会前来追击,若陶帅与精兵三百,末将定然能不然敌军越过雷池一步。”王启年慨然道,脸上笑容洒脱之极。
看到王启年脸上笑容,陶雅不由得心中一痛,口中的话一时间也说不出来。王启年见状,以为对方信不过自己,脸上的笑容不由得黯淡了下来,垂首道:“若是陶帅信不过在下,可另外派勇将督兵,只要让末将在其中为一小卒亦可。”
“好,好,我答应你!就让你领兵断后!”陶雅赶紧答应了王启年的要求,他唤来军吏,将军士部署完毕后,看着王启年昂然离去的背影,他那早已干涸了的双眼湿润了起来。
“贼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