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158部分在线阅读
王启年张了张嘴唇,好似有什么话难以出口一般,好不容易才开口问道:“末将斗胆问招讨一句话?此次吴王是要和那吕方一决生死还只是想要占据个一两州的地盘呢?”
陶雅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挑,笑道:“宣、润、常三州之兵尽出,吴王所领的广陵之众以为后镇,每个月光士卒的酱菜钱都有十万余贯,这般规模的用兵自然是要饮马浙江,生擒吕方啦!”
“既然如此,末将以为我等应继续包围徽州府城,引诱镇海兵援兵来攻。”王启年走到地图旁,指点着地图上徽州府城的位置道:“这徽州地形崎岖,号称‘八山一水一田’,人口粮食都不众多,宛若石狱一般,大军易进而难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吕方在徽州只留下很少的兵力防御,之后派出的援兵也很有限,显然这是由于徽州的地形决定了很难投入大军作战,无法对他形成致命的打击,因此吕方将主力集中在补给和交通都比较方便的杭嘉湖平原上,利用内线的机动优势逐次来击退我军从各个方向来的侵攻。既然如此,纵然我军打败了镇海军的援兵,完全占据了徽州,吕方的损失也有限得很,他的主力还完好无损,依然可以利用内线的优势地位,选择有利的交战时机。那我们千辛万苦的来到这里又是为什么呢?可如果继续包围府城,甚至围而不攻,镇海军的援兵将领就会向吕方索要增援,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削弱手中的机动兵力,削弱正面的防御兵力,这对整个战局是很有好处的。”
帐中的众将发出一阵不满的抱怨声,显然他们并不同意王启年的意见,这将使他们沦为一支负担副攻任务的偏师,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糟糕的呢?陶雅伸手压下不满的声浪,问道:“你设想的固然不错,可那吕方为何又怎么会听从你的吩咐呢?如果他不派出援兵,反而将现有的援兵撤走呢?毕竟从现有的情况看,他很清楚对自己最大的威胁是你父亲统领的大军。从过往的战例来看,吕方是个异常冷静的人,不会被你这样的小伎俩给骗倒的!”
“吕方没有选择!”王启年的眼睛放射出自信的光芒:“如果他撤走援兵,这就意味着他不战而放弃了徽州,毕竟现在还有半个徽州在他的控制之下。强敌压境,己方却不战而退,流言会把我们的胜利夸大一百倍,这样一来,与徽州相邻的那些州郡又会怎么想?四周的那些豺狼会怎么想呢?吕方付不起这个代价的。万一这样我军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战而取徽州,不也很好吗?”
陶雅皱起了形状美好的眉头,右手下意识的抚摸着颔下闪亮的长须,熟识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正在权衡两者的表现。突然,他的右手握紧了长须,沉声道:“传军令,令诸军退回营地,多出哨探,勿让城中残敌走了一人!”
时间流逝的很快,一晃就是二十天过去了,天上的雨下个不停,冰冷的雨滴落在地上,溅起好高的水花,整个府城中早已变成了一个大泥潭,空气的温度也下降了许多,俨然是一副晚秋的模样,谁还能想得到一个多月前,这里还是炎热的秋老虎呢?
“刺史,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快吃一口吧!”
吕雄睁开眼睛,这些日子打熬下来,整个人早就瘦脱了形,越发显得一对眼睛大的吓人。他抬头一看,却是屠武站在眼前,身上披了件破蓑衣,手中捧着一个木碗,热气腾腾的里面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一张皱纹交错的老脸上满是关心之色。
吕雄伸手接过木碗,问道:“不是前日就断粮了吗?哪里还有吃的,将士们都吃了吗?”
“每个人都分了一碗,只要是能喘气的都有份!”屠武答道:“这几日发了瘟病,死了一百多人,不然粮食早就吃光了,也不知这日子如何才是个头!”
吕雄没有答话,他喝了口汤,浑身上下顿时热乎了起来,这让他感觉好了不少。又吃了几口,发现汤里有几块很坚韧的东西,咬了几口,有些发涩,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费力的咽下了一块,问道:“汤水里是什么玩意,难道是马肉?可这城里早就没有马了呀?”
“是牛筋和牛皮,都是盔甲,盾牌和弓弦上弄下来的,反正这种天气,弓弩也用不上,弟兄们也早就没力气披甲拉弓了。一起煮了煮,省着点吃还能撑个十来天。”屠武的脸上神色很淡然,好似身经百战的老兵痞一般。
“十来天?”吕雄惨然地笑了笑,显然这个数字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依照推算,镇海军的援兵应该早就到了,拖到现在只能说明有其他的事情发生了。
屠武见状,也猜出了几分吕雄的心思,出言安慰道:“刺史别急,你是那等福命人,一定能熬到援兵赶到的那天。”
听到屠武拙劣的安慰,吕雄笑了起来:“福命人?哈哈!屠武你从军前是做什么的?”
“属下苦命的很,父母早亡,长兄又不收容,十来岁就入山烧炭为生!”
吕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问道:“那你猜猜我从军前是做什么的!”
屠武笑道:“末将不知,不过定然是将门子弟。”
吕雄突然大笑起来,手中的木碗落在地上,汤水溅了一地。一旁的屠武惊疑地看着吕雄,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引得主将这般失态。过了好一会儿,吕雄的笑声才逐渐平息了下来,他伸出手指指着自己道:“我是吕家的田客,父亲是,祖父也是,至于曾祖父就不知道了,想来也是的。看来我的出身只怕还不如你,至少你父亲还是自有田土的良民,不像我父亲是寄食与人。”说到这里,吕雄看到屠武脸上那副不敢相信的惊讶神色,突然感到一阵恶作剧的冲动。他站起身来,走到屠武身旁,压低声音道:“不要说我,就是大王他以前也是吕家的田客。那时候他和我一起在地里挖土,在阵上厮杀,便和现在你我一般。”
听到这般惊人的消息,屠武坐在那里,目瞪口呆,一时间根本无法消化。虽然吕方并不忌讳自己出身卑微,曾经为人田客的事实,但是随着他地位日高,声望愈隆,部属中对他的态度也日益变化。后来到江南之后,当地从军之人更没有几个知晓他旧日出身,那些昔日的庄中子弟出于为尊者讳的原因,自然也不会说出那些吕方出身的事情,屠武这等刚刚加入镇海军之人又如何知晓,吕雄如非是在这孤城绝境之中,也不会说出这些事情来。
吕雄看了看雨雾中的淮南军营,一副森严的气象,不由得叹了口气,突然转过身来,肃容对屠武道:“当年在吕家当土兵时,大王手把手教我如何练兵,如何行军,如何宿营,没有大王,我吕雄也没有今日。此番若是你我能活着出去,大王昔日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你如何?”
跌坐在地上的屠武听到这里,翻身扑到在地连连叩首,抬起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
淮南大营,前部督帐中。王启年坐在几案前,手中拿着十几根算筹,口中喃喃自语,倒好似在算什么账簿一般。
“十七,十九,二十一,八,九,三十,加起来一共是一百零四。”王启年费力的得出了结果,显然这方面他并不擅长。他郑重其事的在纸上记录下结果,成功以后的他脸上并没有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反而叹了口气道:“没打一仗,就左营的半个指挥已经没了六分之一的兵力,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还有更糟糕的呢!”这是帐篷的帘幕被一下子掀开,一阵冷湿的气息随着一条人冲了进来。
“知悌,右营那边的情况如何,不会也这么糟糕吧!”王启年站起身来,进来的那人脱下挡雨的蓑衣,脸色青黑,头戴儒巾,正是王启年的记室参军戚知悌。
“糟糕透了。”戚知悌擦了擦头上的雨水,压低了声音:“几乎每个都都有士兵发病,生病的士卒脸色发黑,身体发热,昏迷不醒,大量腹泻,没几天就卧床不起。少的一个都有五六人,多的有三四十,面对这么多病人,那几个医生根本就束手无策。”
听到戚知悌的陈述,王启年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两三天前有人通报说军中出现染病的士卒,他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吩咐将生病士卒隔离起来,好生医治便是,却没想到随后病势便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各营不断有生病士卒的消息报了过来,病症的情况也大同小异,都是脸色发黑,身体发热,昏迷不醒,大量腹泻,随后就是大量的死亡。作为一个少时便从军作战的将门子弟,他很明白流疫对于军队的可怕,本来古代科学不发达,对于传染性疾病就没什么办法,更不要说军队这种人员集中,卫生条件差,又很容易遇到大量尸体的集团了。历史上大军遇到疫病,不战而亡的例子可以说是屡见不鲜。最近的例子就是杨行密,广德一战,如果不是孙儒所领的大军遇到瘟疫,孙儒本人卧床不起,无法迎战,杨行密也无法一战而胜,生擒孙儒。如今自己遇到这般情形,让他如何不越发惶恐呢?
第221章
围城(六)
戚知悌见王启年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主意,便低声说道:“将军,你我不懂医术,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不如问问大夫该如何处理吧。”
“不错。”王启年如梦初醒地点了点头,像这等简单的事情他居然都没有立刻想到,实在是已经被疫病这等突然而来的打击弄得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属下来时已经将两名随军的大夫一同带来,此时便在帐外等候!”
“快,快请他们进来!”王启年叠声催促道,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作为唯一一个提出留在府城下围攻的将领,他很明白疫病的流行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这些天来营中早已有流言说自己贪功之极,倚仗父亲王茂章身居东南行营都统,一意孤行,身居下僚却挟持主帅。他也知道这些散播流言的都是那些妒恨自己拦了他们升官发财的军中同僚。只是他觉得这些流言也没什么作用,以上司陶雅的见识度量绝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只要自己的筹划成功,引得吕方分散兵力,最后对镇海军的侵攻作战成功,是非公道在人心,这些流言也自然不攻自灭。但反过来说,一旦这谋划失败,己方由于某种原因不得不放弃继续围攻府城,而白白放弃了水攻破城后的大好局面,淮南军的整个战局因此变得被动,那这些本来无害的流言就会变成致命的毒药,不但王启年自己,甚至身为东南行营都统,征讨镇海军主帅的王茂章都会因此受到牵连,这样一来,杨行密死后,好不容易才形成的权力平衡就会被重新打破,一想到这些,王启年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行,哪怕舍掉自己这条性命,也绝对不能允许这一切发生!”王启年握紧了拳头,口中喃喃自语道。
“将军,这两位都是军营中的大夫,疫病的事情,他们最清楚了!”帐门的帘幕被掀开,戚知悌引领着两名短打扮的汉子进来,正是淮南军中的大夫。
“二位不必拘礼,先坐下说话!”王启年见着两名大夫双目凹陷,目中满是红色的血丝,显然已经在营中忙了许久,已经是疲惫到了极点。饶是他焦急的很,还是先压下心中火气,柔声说道。
那两名大夫对视了一眼,便唱了个肥诺坐下,他们也是在疲惫到了极点,这两日来流疫来势是在太过猛烈,淮南军中也不过三十余名大夫,恨不得将一个人当十个人用,早就疲不能兴了,眼见的有得坐自然不会再拘礼谦让。
王启年此时心急如焚,也不再绕弯子,那两名大夫刚刚坐下便开门见山地问道:“这几日来前营中的疫病到底是什么病?到底是什么缘由?还有几日才可以平息下来?”
那两名大夫对视了一眼,眼中满是局促不安之色,显然王启年连珠炮般的问题他们很难给出满意的答案。年龄稍大的那名大夫眼见得王启年脸色越发阴沉,显然所剩的耐性已经不多了,只得小心的答道:“王将军,这几日来前营中的患病士卒多半体生高热,呕吐腹泻不止,多为伤寒之症;其原因乃是府城被淹之后,百姓牲畜尸体不得掩埋,多生瘴气,军士多有感染的,加上这些日子来雨水甚多,气温陡降,军士劳倦饥饿,起居失常,寒温不适,自然多有患病之人。至于平息下来嘛……”那大夫说到这里,脸上露出难色,声音也低了下来。
王启年压下胸中的急怒之气,竭力用平静的语气道:“二位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平息军中疫病的手段,只要王某做得到的,一定会想方设法为二位做到。”
那为年龄稍大的大夫见主将很好说话的模样,便壮着胆子说道:“王将军,这伤寒之病有内外之因,外因无非是风、寒、暑、湿、燥、火六淫之邪;内因是正气虚亏。军士们食物饮水都不洁净,瘴气横行,自然体内正气虚亏,连日下雨,将士们的衣衫都是湿漉漉的,住处又拥挤的很,在这种情形下,如何不会疫病流行;更不要说营中的医生和药品都缺乏的很,依在下的意思,只有退兵离开这里,让军士们获得更好的环境,才能平息疫病。”
“大胆!大军行止岂是你们两个小人可以致噱的!”王启年听到这里,跳起身来,鲜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高声呵斥道。
那两个大夫一下子就被吓趴下了,赶紧扑到在地上连连叩首,请求恕罪。戚知悌也赶紧为他们出言求情,王启年站在帐中,他其实也知道这两个大夫只不过说出平息疫病的唯一办法罢了,只不过听到“退兵”二字他就再也忍耐不住,跳起身来将一直压抑在自己胸中的怒气发泄出去,可是他心里也知道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王启年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戳破了的皮球一般,瘪了下来,他摆了摆右手,示意那两个大夫站起身来,问道:“除了退兵以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那两个惊魂未定的大夫站起身来,互相对视了几眼,那个年龄稍小的大夫害怕同伴再说出什么激怒主将的话来,抢着答道:“我等才疏学浅,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王将军可否容我等先回去合计一下,再来回禀将军可否?”
王启年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那两名大夫赶紧叩了一下首,便小步退往帐门,随即转身逃走,显然这个帐篷对他们来说和虎穴没啥区别。
“将军!”那两名大夫一离开帐篷,戚知悌便低声道,显然他对于王启年的行动有什么话要说。王启年举起右手制止住了部属的话语,低声道:“我现在很累,你让我单独呆一会儿!”
戚知悌嘴唇张合了两下,还是躬身行了一礼,退出账外,只留下王启年一个人留在帐中。王启年回到几案前坐下,目光迷惘,好了许久,他长叹了一口气:“时也,命也,难道老天爷也在帮吕方那厮吗?”
次日清晨,淮南军大营帅帐中,将佐们正分坐两厢,正等待着主帅陶雅的到来。除了位于左厢第一个的王启年以外,几乎每一个人都在竭力压抑住胸中的兴奋之情,从他们闪烁的目光中可以判断出,那个心照不宣的原因是共通的。
“徽州招讨使陶帅到!”随着一声洪亮的通告声,所有的淮南将佐们站直了身体,帐中立刻传出了一阵甲叶的碰撞声。陶雅快速的从帐后来到当中坐下,锐利的目光划过众人的脸庞,做了个示意众人坐下的手势。
众将佐坐下后,陶雅询问了几个诸如敌军动向、粮秣情况的问题后,便停了下来。这个停顿好像触动了某个无形的机关,右厢的一名将佐突然站起身来,拱手道:“禀告陶帅,末将有一件要事禀告!”
“哦?”陶雅做了个让对方继续说的手势,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齐刷刷的聚集到了那名将佐的身上,只有王启年好似丢了魂魄一般,目光聚集在自己的面前三尺之处,对帐中的事情置若罔闻。
“末将要禀告之事,乃是前营督王启年将军不恤士卒,导致军士多患疫病,死伤颇多,请陶帅责罚!”
那名将佐的控诉声便好似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之中,顿时激起了一片声浪。其余的将佐纷纷出声应和:“不错,王启年将军力主围城,结果连日下雨,土地泥泞,不但无法攻城,而且士卒多病,他必须为这个负责!”
“要不是他那日强要围城,现在我们早就击败援兵,获得大胜了,如何会呆在这城下,整日里在泥坑里打滚?”“前营的军士已经折损了五分之一了,这些都是身经百战的锐士,却未经一战就完了,这些都是王启年那厮的错!”
声讨他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好似要一下子就把他一口吞掉一般。可是王启年却是一副充耳未闻的模样,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三尺之地,倒好似聋子一般。
“肃静!”随着一声断喝,帐中顿时静了下来。陶雅脸上无喜无怒,静静地看着王启年,沉声问道:“王将军,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王启年站起身来,走到当中,屈膝跪下垂首道:“末将无能,至士卒多死,贻误军机,请陶帅责罚!”
看到王启年这般模样,两厢的将佐目光中闪现出一番快意。陶雅所领的军队乃是杨渥从广陵抽出加强王茂章的主力的,其中多有杨渥继位之后提拔的年轻心腹,他们此番出师,个个都憋足了劲头想要立下大功为自己未来的升迁之路铺上第一块砖石,可没想到出师之时陶雅居然把先锋这个最容易立功的位置交给了王启年这个“外人”,几乎每个人都认为这是因为王启年仰仗了父荫的原因,许多人心中都对这个拦在自己的前进道路上的“挡路石”生出了怀恨之意。后来在进攻的道路上,陶雅又将几乎所有立功出彩的机会都给了王启年这个故人之子,这更是印证众人心中的猜测,只是王启年也的确做的不错,众人没有机会将怨恨表现出来罢了。现在有了这么一个好机会,自然是“墙倒众人推”,每个人都在琢磨着如何在这个机会为自己获取最大的利益。
第222章
信任(一)
陶雅看着直挺挺地跪在下面的王启年,目光闪动,显然正在考虑应当如何处置这个故人之子。众将佐也都屏住呼吸,看主帅会如何处置此人,一时间帐中陡然静了下来。
“王启年伤士顿兵,有负重托,革除差遣,押赴后营看管,待回师后再做处置!”陶雅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大帐中,两厢的将佐们兴奋的交换着眼神,总算搬掉这个自进兵以来便一直压在他们头顶上的石头了,接下来的就应该出兵攻击镇海军援兵,攻取徽州全境了,几个最为心急的已经准备争夺前营督这个抢功的有利位置了。
“自从出兵以来,顿兵城下月余,士卒多病,明日引兵转进绩溪,以待敌军之弊!”陶雅接下来的一句话好像一盆冷水浇在那些将佐的头顶上,却万万没有想到王启年的倒下并不意味着通往战功的大门就向他们敞开了,正要一起开口劝谏,却只见陶雅沉声道:“吾意已决,尔等立刻回去准备,午后便开始拔营!”说罢便起身出账了,只留下一众将佐面面相觑的呆立帐中。
数日后,绩溪县城旧址,淮南军后营,王启年斜靠在草堆上,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帐篷顶部,在那里一只蜘蛛正在努力的织网,这个几个时辰前还为营中爆发流疫而烦躁不安的人现在却好似将一切都抛在脑后了,正饶有兴趣的研究着那只昆虫。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帐帘被掀开了,陶雅走了进来,回头对尾随的亲信道:“你们就在外面等一会。”
陶雅待厚厚的帐帘落下,将帐篷内外隔开,便转身低声道:“启年,方才我罢去你所有差遣,你可怨恨某家!”
此时王启年已经站起身来,笑道:“方才分明是叔父为末将解围,我谢叔父都来不及,又怎会怨恨!”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陶雅满意地笑道,他方才那般作为不过是给众将看的,反正军中差遣随事而设,并非阶官,王启年的父亲就是淮南东南行营都统,回去后什么样的差遣没有?他被贬的原因也是军中发生疫病,这又并非王启年主观行动所能预料避免的,回去军中虞侯也不会给他什么治罪,算来不过是避避风头罢了,陶雅这一手实在是漂亮的很。
这两人都是聪明人,对言两句便明了了对方的心意,不由得相视而笑。片刻之后,陶雅轻声道:“我此番用你为先锋,固然有看着你长大,知道你的本事的原因,更是因为你曾经与那吕方打过多次交道,对其知之甚深的原因。此番我退回绩溪,固然有养兵蓄力,不可轻用其锋的缘故,更有故意示弱,想要引得敌军冒进一举破敌,不过看镇海军援兵入徽州以来,就据休宁而静观其变,并不冒进,只怕此计诓不到他。”
王启年叹道:“我本欲围府城而不攻,引敌军援兵来救,再一举破之。这府城守将姓吕名雄,乃是那吕方的心腹,细微时便跟随他,并非寻常部将。援军主将竟然都能熬得住,只怕陶帅这计是不成的。”
正当王启年和陶雅二人正在后营慨叹战事艰辛的时候,在不远处的另外一顶帐篷下,十几条汉子正围坐在一起,低声的商谈着什么,看他们身上服色,都是淮南军中的中层将佐,个个脸色不满,倒好似在抱怨什么事情一般。
“进一步,退两步,像这般下去,也不知哪一天才能打到杭州去!”
“杭州?秋老四,你还指望能打到杭州?这般下去咱们不被镇海军赶回宁国县就谢天谢地了!”
“按说这陶帅也是先王留下的老将,看他水攻破城,兵法韬略也都数的着的,怎么这仗打得这么憋屈,不就是病死了几个人吗?却退兵了,当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这般还不如去当沙门吃斋念佛算了!”
这时一人冷声道:“有啥奇怪的,陶帅有私心呗!自然这仗就打得糊里糊涂的。你们想想这次那么多将佐,为啥一定要那王启年当先锋?还不是他老爹是这东南行营都统,这次那姓王的力主围城,结果病死了那么多人,城也没拿下来,陶帅又怎么了他了?去了差遣,回去处置,他父亲就是都统诸军之人,还能怎么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