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132部分在线阅读
杨行密听了笑道:“你能有这份孝心,便是最好的礼物了,还要特地带什么礼物,倒是麻烦的紧!”他虽然这般说,可脸上却满是欢愉之色,显然是对儿子的行动十分满意。
这时外间走近一名杨渥的亲随,将装着田覠的首级的锦盒放到杨行密的面前,杨渥挥手让部下退下,自己亲自打开锦盒,双手呈送到父亲的面前。
杨行密突然看到田覠的首级,脸上神色却奇怪得很,并没有强敌被灭的狂喜,倒是有几分故旧凋零的悲戚,他凝视着田覠的面容,过了半晌,叹了口气,疲倦之极地问道:“田兄弟他死的时候没受什么折辱吧?”
杨渥听到父亲居然对田覠还以兄弟相称,不由得十分惊讶,愣了一下方才答道:“田家叔父过桥时,桥上的木板折断,跌落马来,为我军士卒斩首,并未受折辱。”杨渥听到父亲居然还对田覠以兄弟相称,赶紧改了口,不敢再以贼子相称。
“将军难免阵上死,瓦罐难免井边破,他倒是死得其所,比我强!”杨行密叹了口气,全然是一副听说知交去世的老人模样,杨渥在一旁也不知该如何应答,索性来个沉默是金。杨行密又仔细看了看田覠的首级,方才将其小心翼翼的放回盒内,抬头对杨渥道:“他和我本是同里,少年知交,如今人死为大,你将其尸首收拢,好生安葬!”
“是!”杨渥低声应了一下,他虽然对父亲的行为有点不以为然,但既然人已经死了,自己也没必要去违逆父亲的意见了。
“那田兄弟的老母还有家小呢?”
杨渥愣了一下,他现在自然不以为杨行密询问这个是为了严加处置那些人,可罪行莫大于谋逆,田覠眼下已经死了,尸首也要好生安葬,可若连这些家小都放过了,那最后这个谋逆罪去找谁呢?想到这里,杨渥小心地问道:“我已经让人随后押送到广陵来,请问父王要如何处置?”
“押送?”杨行密仿佛对这个用词很不满意的样子,厉声吩咐道:“你马上派人到宣州去,让人将田家上下好生运到广陵来,记住,是好生,用最好的船,不可怠慢了。”
杨渥被杨行密的话弄糊涂了,虽然并不服气,可在积威之下,只得转身去执行命令,刚走到门口,却听到身后父亲的声音:“你可是觉得我这般做太过迂腐了?”
杨渥回过身来,看了看父亲的脸色,方才小声道:“孩儿不敢,只是那田覠毕竟犯的是谋逆大罪,和当年那朱延寿一般,可父亲那时却连都休了。”杨渥的声音越到后来便越低,到了最后已经几不可闻,可屋中二人都明白他所说的便是先前杨行密诱杀朱延寿,休去发妻之事。
杨行密叹了口气,做了个示意儿子将门关好的手势,低声道:“因为此一时彼一时。你母亲性情刚硬,我岂能杀人之弟,又将那人留在身边,而且那时我身体康健,可以压服潜在的叛贼。而现在就完全不同了,就算我将田家满门斩杀,在我去世后,其余潜在的反叛者也不会对此感到害怕,因为他们并不认为你有能力击败他们。我对反叛者的惩罚不但不会给你带来好处,反而只会贻害无穷!”
杨渥一开始听到父亲的话,脸上还有些愤愤不平,可杨行密好像并没有看到儿子脸上的神色,只是自顾说了下去,到了最后,他总结道:“我与田家是通家之好,田覠死后,我便替他奉养老母,抚养子女,便是那安仁义,只要他愿意弃甲归降,我也可以饶过他一家人的性命,只是将来不可以再掌兵权罢了,记住,这最主要为的是你。”说罢,杨行密作了个手势,示意儿子立刻去执行自己的命令。
看着杨渥离去的身影,杨行密的眼中流露出悲戚的神色,正如他所说的,威慑只有让人觉得可信,才是真正的威慑。如果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那些潜在的背叛者的确会因为朱延寿的悲惨结局还有杨行密休妻的雷霆手段受到震慑;可是杨渥坐在这个位置上,那些潜在的背叛者却并不会因为田覠和安仁义满门被杀而受到震慑,因为他们并不会认为自己会被杨渥这个黄口小儿所打败,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枉做恶人,去惩罚田家老小呢?起码自己善待他们,会留下一个念旧不好杀的好名声,虽然在这个乱世,好名声的作用不大,可总比没有好,起码未来的夺权者如果胜利了话,也会有点顾忌,为杨家留上一点血脉吧?杨行密想到这里,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平息了下来,喘息未定的杨行密凝视着手掌上一丝丝鲜血,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两年还是三年,自己能坚持道儿子有能力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吗?”
杨渥满腹郁闷的走出府门,他虽然没有完全理解父亲刚才话语中的深意,可话语中对自己是否有能力继承大业的怀疑他还是听出来了,对于杨行密这个命令,他不敢违背,可是也并不情愿去执行。正当此时,他突然听到有人笑着向他打招呼:“司徒,这么早呀!”
杨渥抬头一看,却是淮南亲兵右衙指挥使徐温,此人在同王茂章击破安仁义后,便领着本部援兵赶往宣州,参与了围攻田覠的最后战役。徐温也知道一旦杨行密去世,若是换上一个在外镇的武将继承淮南节度使的位子,定然有大把的心腹要安插,自己的前途便是一片黯淡了,还不如老老实实早点投靠杨渥,毕竟这个杨行密的儿子现在实力还很弱,需要一部分自己这样的近臣的帮助,于是他便争取了这个出兵的机会,虽然在王茂章那里有些波折,可与杨渥在一起的日子里,他小心侍奉,还是把关系搞得不错。
第150章
问题
杨渥随口应了一声,他此时心情颇为不快,正想找个人倾吐一下吗,正好碰到徐温,冷哼了一声道:“父王竟然要将田贼母亲接来奉养,还让我亲自安排船只接送,当真是岂有此理”
徐温听到杨渥这般说,他也不敢附和指责杨行密,只得在一旁劝解道:“毕竟田覠那厮与大王是乡里,又是多年知交,大王看在他那些旧功的份上,方才宽大为怀的。”
“胡言!”杨渥冷喝了一声,打断了徐温的劝解,喝道:“若是连谋逆之罪都能放过,天下间又有什么罪不可以赦免呢?”
徐温被杨渥一下子打断了话茬,也觉得颇为尴尬,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应答为好,却听到身后有人接口道:“司徒说的才是正理,的确不应轻饶了田家上下!”
“你是何人,居然敢在我和徐右衙中间插话!”杨渥听到来人支持自己,却并不欢喜,反而出言指斥。徐温回头一般,说话那人却是自己的记室参军严可求,赶紧一面替其辩解:“这位乃是末将的参军严先生,还望司徒恕罪!”,一面伸手扯着严可求一起行礼谢罪。
那严可求却甩开徐温扯他一同下拜的手,自顾上前一步问道:“吴王可有在司徒面前提到平定田、安之乱后将如何安排?”
“这倒是没有!”杨渥听了一愣,旋即大怒,指着严可求脸上蒙着的布帛骂道:“你这鬼鬼祟祟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来问某家这种问题?”
徐温见状,正要上前劝解,严可求却好似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怒气,解开自己脸上的蒙着的布帛,沉声道:“下官脸上受过创伤,十分丑陋,只怕惊吓了贵人,所以平日里才以布帛遮掩,并非故作神秘。方才在下出言询问,也只是要求证一个猜想,还望司徒海涵。”
杨渥看到严可求布帛下伤疤纵横的丑陋面容,不由的微微退了一步,他其实本质并无大恶,只是少年时便至高位,为人骄纵暴躁了些,看到严可求伤疤纵横的面容和冷静的回答,心底反而生出一阵歉意,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道:“罢了,你方才说要印证一个猜想,到底是什么意思?”
严可求上前一步,低声道:“若下官没有猜错,只怕吴王要让司徒出外为官。”
严可求的猜测就好像一个响雷打在三人的头顶上,将杨渥和徐温都惊呆了,待到徐温第一个清醒过来,抢到严可求面前,低喝道:“休得胡言,这等事情也是你这等微末小吏能够乱说的吗?还不快向司徒谢罪!”自己也转过身来对杨渥道:“司徒,末将管教属下不利,请司徒将末将同那厮一同治罪!”他这番话明着是呵斥严可求,实际上却是救护严可求,毕竟徐温现在已经是淮南节度府中的高级将领了,并非杨渥现在能够治罪的,若是两人一同治罪,严可求受到的惩罚就很有限了。
杨渥却好似没听到徐温的话语,只是站在那里发呆,好似在回忆着什么似地,过了半盏茶功夫,他才仿佛如梦初醒般的喃喃自语道:“听你这番话回想起来,父王方才言谈神情还真的许多怪异之处,我刚才还以为是我出兵在外,多日未见,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有许多不对。”说到这里,杨渥突然一把抓住严可求的肩膀,低声道:“你马上随我回府,把你方才的猜测与我说个明白,我重重有赏。”说罢,便也不管徐温,自顾将徐温带走了,只留下徐温站在当中,十分尴尬。
杨、严二人回到,杨渥不待侍女送上茶水,便急问道:“快将你的猜测说出来。”
严可求沉声道:“司徒乃吴王嫡子,定然是将来要继承大位的,以司徒现在的官位,若是留在广陵,只有淮南留后、行军司马、判内牙诸军之内的官职差遣了。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若是吴王要让司徒升至此类官职,此番出征只怕就要挂个招讨使正职,而让台、王二位将军担任副职或者行军司马了。”原来严可求说的那几个官职十分重要,非有大功难致,虽然杨渥是他的儿子,可起码也有走个形式,此番征讨田、安之乱便是个很好的机会,让杨渥当个挂牌的主帅,而让台蒙和王茂章二人来负责实际指挥,而不是现在这般安排。
杨渥这才明白过来,问道:“那按你这般说,父王派我出征时便已经做出决定了?”
严可求点了点头道:“想必吴王会让您外放领一大州,增加一些实际民事经验,此次出兵也是为了让您增加带兵的经验,这也是吴王的一番苦心。”
杨渥点了点头,他将严可求的分析和自己过往的经历一一比照,果然都一一契合,心下十分佩服,正当此时,却听到严可求说道:“不过在下以为,吴王此次却错了。”
杨渥被严可求最后一句话给惊呆了,若非先前对方那番分析,只怕他立刻便将这个满脸伤疤的谋士给踢出去了,他权衡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先听完此人的分析再做决定,想到这里,杨渥做了一个让严可求说话的手势。
“此番平定田、安之乱,若是按谋逆者族诛的律法,田家满门就算不是满门诛灭,也是要将男丁尽数斩杀,女子送入佛门,不能婚嫁,绝无这般宽待,这岂不是鼓励其他人谋反吗?吴王绝不会做出这等蠢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吴王自知大限将至,认为司徒没有足够的威名来震慑那些反贼,那么即使族诛田家,也达不到震慑潜在反贼的目的。但是既然吴王既然自知寿命不远,那为何又要将司徒调到外州去呢?这岂不是自相矛盾的做法?”
若是杨行密此时在这里听到严可求的分析,定然惊异非常,因为此人居然就凭几句支离破碎的话语分析,就可以将当时的情形分析得如同亲眼所见一般,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计策中的矛盾之处都发现了。而对内情并不完全了解的杨渥受到的震动也就小多了,笑道:“严先生想必是对父王相知甚少,我父王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外表粗豪,其实心思十分细密,部属数万,便是普通小卒,只要见过一面的,就算过上几年也不会忘记,我自幼时记事时起,他做什么事情都是有其深意的,绝不会如你所说的自相矛盾的。”
严可求却只是低头苦思,好似全然没有听到杨渥的问话,倒是杨渥不像平日里那般性急,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严可求在那里苦思,招来婢仆送来酒菜,自斟自饮,倒是自得其乐的很。
“对了,我明白了!”严可求突然抬起头来,高声喊道,双目之中放射出激动地光芒。一旁的杨渥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倒是明白什么了,说来与某家听听?”
严可求待要开口细说,却突然觉得口中干渴非常,原来自己方才注意力过于集中,全然没有感觉到说了那么多话,喉咙早已沙哑了。严可求径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才觉得喉头舒服了点,沉声道:“吴王虽然睿智,可毕竟也是人。只要是人,都会潜意识的回避自己也会死掉的现实,会尽量的延长自己的生命,正如老人除非已经命在旦夕,否则谁也不愿意立下遗嘱分隔家产一般,吴王也不情愿将淮南留后这种即将接任自己位置的官职授予司徒,他虽然知道自己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可还总以为自己能够挺到司徒能够在外州累积起足够的威望和资历的时候,所以他对于这个矛盾之处视而不见,一定是这样,肯定是这样!”严可求兴奋的挥舞了一下手臂,加重语气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听完严可求这番分析,杨渥放下手中的酒杯,脸上嬉笑的表情也变得凝重了。正如严可求所说的,有唐一代,胡风极盛,以子篡父的事情所在皆是,以太宗那等明君,也有轼兄屠弟,逼迫父亲退位的恶性,此后唐玄宗、唐肃宗等多有得位不正者;而在藩镇兄弟父子互相残杀的例子更是屡见不鲜,所以一般藩镇节帅除非到了重病残身,命不久矣的情况下,是不会上书朝廷,给自己的继承者加上留后、判衙内诸镇兵马这一类官职的,毕竟这一行为本身也就是给自己的政治生命宣判死刑,也许只是缓期执行。杨渥虽然读书不多,可毕竟也是在乱世长大,严可求稍微一提点,他便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的确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心甘情愿承认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哪怕继承自己的位置的是亲生儿子。
“那严先生以为我怎么应对才最好呢?”此时的杨渥语气谦和,完全是一副向人求教的模样,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居然用“应对”这个有些敌意的词汇来描述和父亲的关系。
第151章
慈父
“司徒如今之计,唯有一个拖字诀!尽可能的赖在广陵不走,如今淮南各重镇皆有其人,能安置司徒的位置只有宣、润二州,如今田覠已灭,宣州东北两面又都与吕方接壤,其州刺史之位定然要择一重将,而润州与广陵不过一江之隔,与留在广陵没有什么差别,只要司徒拖到了这宣州刺史之位定下来了,也就无妨了!”
“不错!”杨渥点了点头,随即他皱起眉头道:“可是父王素来以军法治家,若是打定了让我去外州的主意,只怕这两日内便会将敕书传下来,那时便大事去矣,一般借口也就能拖个三五日,决计过不了父王那一关,严先生请说明白些?”
“下官听说司徒的马球打得很好!”严可求笑了一下,脸上的伤疤随着肌肉抽动,看起来诡异的很,他看到杨渥还是糊涂的很,上半身向前倾斜,对杨渥附耳低语,杨渥的脸色很快便由不解变成了明了,最后变为狂喜,他站起身来,对严可求长揖为礼道:“若杨某能继承大位,与先生定有厚报!”
严可求赶紧站起身来,避开杨渥的行礼,在其貌似平静的表面下,内心中是异常激动,自从他家门被灭后,无日无夜不想向吕方讨还血债,可随着时间流逝,吕方连战连胜,俨然已经是天下间有数的豪雄,自己报仇雪恨的希望也越发渺茫,每当夜深无人独处时,他回想起此事,便觉得心中仿佛被万蚁啮咬,痛不欲生。所以他方才冒险一赌,想要引起杨渥的注意,想方设法靠近对方,获得的信任,因为严可求知道,要向位高权重的仇人复仇,只有投靠更加位高权重的另一个人。权力只能用权力毁灭,武力只有用更加强大的武力来压倒。
严可求尽量压制住心中的激动,用平静的语气道:“既然此事已了,下官也不便在司徒府中久留,在下便告退了!”严可求的言下之意十分明白,毕竟他的直接上官乃是指挥杨行密亲兵的徐温,的确和身为继承人的杨渥过从太亲密是犯忌讳的事。可是这话听到杨渥耳中却是别有意味,他上前一步拦住严可求的去路笑道:“先生若是不弃,大可转至我属下便是,杨某也方便朝夕请教。”杨渥见严可求好像还有点犹豫,拍了拍对方肩膀道:“徐右衙那边,自有某家前去说辞,先生无须为难。”
次日,杨行密正在屋中与高宠一边一起用膳,一边商议事宜,突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看到当值的张灏冲进屋来,高声道:“禀告大王,属下有要事禀告!”
杨行密看了高宠一眼,方才对张灏问道:“是什么事情,竟然如此慌张?”
“少主出事情了。”张灏听出了杨行密话语中的责怪之意,竭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沉声道:“方才从司徒府上传来消息,少主下午打马球时坠马受伤了,听说连腿都摔断了。”
只听得咔嚓一响,杨行密手中的筷子已经折为四段,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仿佛死人一般,嘴唇不住颤抖着,却是半晌也说不出话来。一旁的高宠看的不对,赶紧一面将杨行密扶到一旁的锦榻上倚坐,一面询问道:“少主伤势如何?现在清醒吗?可有派得力的大夫去?”
被高宠这般质问,张灏不由得心中暗怒,他身为淮南亲兵左衙指挥使,位高权重,却被人如同下僚一般质问,哪得不怒,只是眼前的情况发作不得,低头答道:“报信的神情十分慌张,末将也不是非常清楚,不过已经派人前往少主那里打探,很快便由消息了。”
“罢了,快准备车马,老夫亲自去看个究竟。”靠在锦榻上的杨行密突然坐了起来,一把抓起一旁的外袍往自己身上套,一面命令道:“快将王府的大夫也传来,与本王一同去。”
“这!”张灏却没有立即执行杨行密的命令,犹豫地看着主上的行动,毕竟杨行密大病初愈,身体还虚弱得很,这些天都是在温暖的屋中静养,此时又是十一月底,外间气候寒冷,寒风透骨,若是杨渥伤势沉重让杨行密看见,内外夹击之下,只怕杨行密会有个三长两短便说不好了。
杨行密在高宠的帮助下穿上了外袍,转过身来却发现张灏还站在那里,并没有去执行自己的命令,不由得又急又怒,嘶声喝道:“你站在这里作甚,还不快去准备车马,快去呀!”此时杨行密忧心儿子伤势,急怒攻心,到了最后的催促中竟然带了一丝哭音,两行老泪也随之流了出来。原来唐时马球乃是非常流行的运动,尤其是皇室和武将更是喜爱非常,但同时马球也是非常危险的一项运动,双方数十骑骑士手持球杖,冲击驰骋,将马球击入对方球门,一旦落马,多有受伤乃至当场被快马踩踏而死的,所以杨行密听到儿子打马球落马受伤,才这般紧张。
张灏看见杨行密这般模样,哪里还敢耽搁,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往门外冲去,刚出得门却被随之而出的高宠赶上来抓住了,他正要发火,却听到对方轻声道:“不要车马,用暖轿。”这才反应对方的意思,赶紧一路狂奔而去。
不一会儿,一具八人抬的暖轿已经到了堂下,一旁的大夫也被张灏从家中一把扯了过来,杨行密上得轿来,便不住催促轿子快行,抬轿的都是健壮军汉,抬着轿子还奔走如飞。路边行人看到一顶八人抬的暖轿从吴王府中飞奔而去,两边都是精锐的卫兵,几个认出来紧跟在暖轿旁按刀疾行居然是淮南亲兵左衙指挥使张灏,不由得大吃一惊,胡乱猜测这暖轿中坐的到底是何人不提。
一行人兼程而行,不过一刻多功夫,便赶到了杨渥府邸,离得还有十余丈远,张灏便已经抢到前面,高声喊道:“快开大门,快开大门!”守门军士认出了护卫军士的服色,忙不迭打开大门,轿夫们也不停步,径直入了正门往府内行去,张灏正要尾随而入,高宠却一般拦住低声道:“张左衙,如今司徒生死不知,吴王也年岁已大,身体虚弱,其余诸子皆弱,你我受吴王大恩,如今正是效命之时,你快回到府中,调兵控制广陵各处城门,以备不测之祸。”
张灏脸上现出犹豫的神情,苦笑道:“高书记说的虽然在理,可依照军律,发五十人以上者,须得契合兵符,没有兵符,末将也无法发兵呀!”
高宠答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你先回去聚集兵士,分发兵甲,我马上去禀告吴王,兵符马上就到!”
听到这里,张灏也知道此时情况紧急,容不得推诿,拱手道:“那末将就先去了。”
此时暖轿已经到了杨渥居所之外,杨行密出得轿子,便急步往屋内行去,身后的大夫一路跟着狂奔过来,早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十条命已经去了九条半,被两名军士半扶半挟的带进了屋。那大夫刚进的屋,便只见杨行密站在床前,高大的背影正在不住颤抖,一只手伸向床内,好似想要抚摸什么,可又好像怕惊扰了什么,又将手收了回来,如是这般有了三四次。那大夫正好奇间,杨行密突然转过身来,双目已经是老泪纵横,低声道:“这位大夫,快来看看渥儿的伤势,千万别有个三长两短呀!”
这大夫已经被杨行密的表情给吓住了,赶紧快步上前,只见杨渥躺在床上,脸上满是伤后的苍白,右腿的小腿处被布帛包的很紧,包扎的地方散发出一股跌打药物的香味。这时一旁的杨渥府上大夫过来低声道:“司徒摔折了小腿,小人已经将断骨复位,用夹板固定好了,涂上了敷料,又开了张安神镇痛的方子,给司徒煎服了后便睡下了,还请先生查看。”说到这里,此人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递给那大夫。大夫一看,便是所开的那张安神镇痛的方子还有敷在伤口的药物。
大夫伸手摸了摸杨渥的脉象,只觉得对方的脉象跳动沉稳有力,倒不像是重伤人的脉象,又看了看方子,开得中正平和,敷药也是上好的药膏,还仔细查看了一下杨渥全身的情况,确认没有其他伤势又看了看骨折伤口旁的情况,确认骨折处复位正常,这才松了口气,转过身来对杨行密道:“禀告吴王,在下方才已经探看过了,司徒伤势并不重,只是小腿骨折了,司徒府上的先生也处置的妥当,只要静养些日子便可痊愈了。”
“多谢先生了!”杨行密这才松了口气,他此时才觉得自己背后全是冷汗,全身几乎要虚脱了一般,这时外面高宠进来了,附耳低语了几句。杨行密点了点头,道:“你做的不错,不过现在既然渥儿没事,就派人对张灏说,且作罢吧!”说到这里,杨行密对那大夫道:“今日之事,实在是多谢先生了,这几日便在我儿这里照看下,先生家中本王自有安排!”
第152章
尴尬
那大夫闻言,赶紧表示自己定当尽心竭力,保得司徒康复。杨行密点了点头,站在榻前凝视了杨渥半晌,方才转身离去。
杨行密出得门外,守候在一旁的高宠仿佛忠犬一般,赶紧尾随而行,杨行密走到暖轿前,突然停住了脚步,背对着高宠,低声道:“等会你径直去制敕院,以渥儿判衙内诸军,留置广陵。”
高宠听了一愣,赶紧躬身称是,显然杨行密看到杨渥受伤行动不便,便已经放弃了让其出镇宣州的决定,而且看到他方才不过折了条腿,广陵城中便一片忙乱,于是便索性将衙内诸军的指挥权也交给杨渥,免得下次再出现类似的情况。
杨行密离开房间不久,大夫放轻脚步走到床前,正想再查看一下杨渥的脉象,刚刚伸出手去,却只觉得手腕一紧,却是被杨渥死死抓住了。那大夫不由得心头一紧,正要开口说话,却只见杨渥一双寒光四射的眸子盯着自己,神完气足,哪里有半分受了重伤,卧床不起的病人模样,一时间只觉得喉头干涩,质问的话语在嘴边转了两圈又回到肚子里去了。
“大夫,这年头,要想过得舒服,嘴巴就得严点,你知道该如何说话了吧!”杨渥坐起身来,他本性跳脱好动,忍耐到父亲离去,已经到了极点,再说这大夫精通医术,又要留在府中多日,是绝对瞒不过去的,不如现在将其收服为上,至于手段,无非是威逼利诱罢了。
那大夫此时早已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杨渥见状,也懒得再多费唇舌,径直道:“我的腿伤势很重,至少要两三个月才能恢复,你知道了吗?”
“是,司徒的伤势很重,至少要两三个月才能恢复!”大夫机械的重复着杨渥的话语,眼前的这个男人满身都是危险的气息,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服从的决定,自己只是一个大夫,保住一家老小平安才是最现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