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1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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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差别
  杭州镇海节度府,此时已是夜里,门前卫士林立,甲胄齐全,兵刃犀利,在门廊上方悬挂的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渗人。整座府邸便仿佛一只潜伏在黑夜中休憩的猛兽,随时都有可能暴起伤人,平日里便是白天,门前也行人稀少,几可罗雀,便是偶尔有人路过,也下意识的加快脚步,尽量早些离开这府邸。
  正当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钢铁碰撞的声音,门前的卫士们立刻警惕起来,张弓布弩,如临大敌。待到走得近了,借着火光,为首的校尉依稀辨认出为首的那人乃是驻防柳浦的虞侯陈璋,这校尉出身淮上吕氏一族,乃是吕方亲信中的亲信,虽然论官职远远低于陈璋,可并不畏惧,离得还有七八丈远,便高声喊道:“此乃朝廷节钺所在,来者何人,还不速速释兵卸甲。”说话间,已经暗中向门内执勤的军士发出了信号,以备不虞之患。
  陈璋听到那校尉的声音,立刻命令手下兵士停住脚步,自己一人上前道:“可是吕校尉吗?某家乃是节度府中虞侯陈璋,有紧要军情要通报夫人,还请通融一番。”
  那校尉冷哼一声,道:“若有军情,自当禀告王将军便是,何必劳烦夫人,如今已是深夜,如何能惊扰夫人,陈将军还是明日再来吧。”
  陈璋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心中已是暗怒,他是个如何精细之人,如何看不出那校尉话语中暗藏的轻视,只是他也知道自己身为降将,如今在镇海军中颇为尴尬,眼前这吕校尉虽然官职不大,可却是吕淑娴身边极为亲信之人,若是得罪了他,只怕惹来无尽的烦恼,只得强自压下怒气,脸上还挤出几分笑容:“非是本将逾越,只是王将军前往湖州办事去了,如今不在城中,而且王将军走之前有交代过,若有急事,便请示夫人便是。”
  那校尉却是个死心眼的,只是不允,原来吕方出师之后,便将陈璋这等降将遣到柳浦,这柳浦对面便是西陵渡口,虽然位置十分紧要,可如今浙江两岸皆是吕方所辖之地,其地位已经下降了许多,其真实目的却是将其放到城外,免得一旦生变,便在腹心之中,后悔莫及。这吕校尉自然也是明白这说不出来的原因的,如今夜里这陈璋却领兵到节度府中来,所以他才这般固执。
  陈璋见对方如此固执,心中强压下的怒气越发高涨起来,再想起那消息的紧急,冷哼一声道:“你小小一个仁勇校尉,可担得其莫大的干系,待我将夫人唤醒,禀告完毕后再来与你理个对错。”说罢,便回到行伍中,那校尉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便听到那边军士齐声高呼道:“末将陈璋有紧急军情求见夫人。”
  数十条精壮汉子齐声高呼,声音何等高亢,一旁坊里民居的百姓立刻被惊醒了不少,不一会儿便有人爬上坊墙看热闹,可看到两边明火持杖对峙的模样,又吓得退下墙头,将坊门堵得严严实实,免得遭了池鱼之殃。那校尉见状,早已气得七窍生烟,待要命兵士上前制止,可陈璋此时早已没了方才的可喜模样,手中提了一杆长矛,脸色铁青,一副谁过来便一矛刺死的模样,卫士们想起他的凶名,竟然无人敢于上前制止。
  两边正相持不下,远处却是火光闪动,来了一行人来,陈璋虽然一时间也认不出是什么人,还是命令手下暂且停止呼喊,看看是不是能有什么转机。此时那行人已经发现有些不对,一名老嬷嬷赶了过来,喝道:“何人如此大胆,竟然在节度府门前喧哗。”
  那吕校尉正气急败坏的要开口告状,陈璋却抢在前面,躬身拜了一拜,沉声道:“末将节度府中虞侯陈璋,却是有紧急军情想要通报夫人,却被这厮阻拦,不得已才如此的,还请恕罪。”
  那老嬷嬷闻言,立刻明白此时干系重大,并非自己一个区区随从能够开口的,赶紧退回队伍中,向主人通报,不一会儿,先前那老嬷嬷便提了个灯笼,引着一名头戴帘帽的女子走了过来,离得还有数丈开外,那校尉便脸色大变,赶紧躬身拜了一拜,道:“见过沈夫人。”
  “罢了!”那女子随手摆了摆,声音便如切冰断雪一般,在夜空中显得格外清冷。此时陈璋已经猜出了眼前这女子乃是何人,吕方虽然如今官至极品,可也只有一妻一妾,眼前这人想必便是那爱妾沈丽娘了,想到这里,他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末将身披介胄,不能全礼,还请夫人见谅。”
  自从吕方出征后,沈丽娘便觉得颇为寂寞,她又不像吕淑娴一般,府中内外事宜皆要关心处置,整日里闲暇无事,这天天气不错,她便带了十几名随从出外郊游去了,回来却正好碰到这桩事情,待陈璋行罢礼后,她柔声问道:“陈将军说有要紧军情通报吕姐姐,可城中有王将军,夫君临行前也都有言说过,又何必惊扰吕姐姐。”
  “非是小将不识法度,乃是王将军赶往湖州去了,不在城中,临行前也有交代,若有紧要事情,便可请示夫人便是。”
  沈丽娘闻言,心中不由得微微一痛,虽然吕方对其爱宠无比,并不以侍妾一流相待,可是她心里明白,自己与吕淑娴还是无法相比的,例如此时,眼前这将领有了大事,绝对不会想到与自己相商,自古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自己虽然容颜绝世,可是如今吕方年不到四旬便官居极品,日后难道还会缺美女吗?一旦失去吕方的爱宠,已经孤身一人,并无家人庇护的自己下场将会是如何呢?想到这里,沈丽娘的帘幕后的俏脸上不由得眉头微皱,显出愁容来。
  陈璋却不知道沈丽娘的心事,只看到眼前这女子听到自己方才那句话后,便站在那边,好似木鸡一般,半晌也没说一句话。只得连连低声咳嗽,想要将其惊醒。
  沈丽娘正在暗中自怜自己身世,却听到一阵咳嗽声,抬头一看,却是眼前的陈璋发出的,身旁的老嬷嬷脸色也颇为奇怪,稍一回思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顿时大窘,脸上立刻变得通红,幸喜有帘布遮挡,不用担心旁人看到。她强自压下心情,柔声道:“既然是紧急军情,那陈将军便随妾身进府,通传一声便是。”
  那吕校尉见状,也顾不得失礼,上前一步急道:“不可,入夜之后,不得有生人持兵入府,乃是使君的铁律。”
  “陈将军一人入府又有何妨,最多让其将兵器留下便是。”沈丽娘眉头微微一皱,心中已经微微有了一丝怒气。
  那校尉却是坚持不允,沈丽娘已经颇为不耐,冷声问道:“那若是吕家姐姐的命令呢?也是不允。”
  “夫人乃是一府之主,自是不同。”那吕校尉话刚出口,便觉得不对,赶紧止住了,可已经来不及了。只觉得腰间一轻,眼前一花,却看到一旁的众人看着自己的目光变得颇为奇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听到那沈丽娘冷声道:“夫君离城之时,曾有叮嘱过,若是军中之事,当以吕家姐姐为主,若在府中,妾身与姐姐一般看待。妾身虽为一女子,岂能容得你这等小人慢待,今日便是一剑杀了你,姐姐也不会怪我。”那校尉闻言,正要开口解释,突然觉得头上一轻,原来自己顶上头盔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两片,头顶的发髻也被人斩断,一头散发披落了下来,正惊诧间,又看到沈丽娘手中提着的那柄横刀颇为眼熟,低头一看自己腰间,却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刀鞘,已经吓得魂不附体。
  一旁的陈璋也是吓了一跳,方才沈丽娘近身夺刀,斩破对方的头盔,身形如同鬼魅一般,无论是身法,眼力,手力、剑术都已经到了极高的境界,若是自己换身处之,十有八九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他也听闻过吕方这个爱妾一身剑术十分惊人,可见其娇怯怯的模样,以为不过是悦人耳目的“舞剑”罢了,今日一见,才发现乃是一等一杀人的剑术,又见其方才话语中的刚烈忿然之意,竟然有些失神了。
  沈丽娘夺刀示威之后,随手将夺来的横刀掷在地上,便昂然向府门走去,那校尉站在那里呆若木鸡,身后的卫士为其威势所夺,哪里还敢多言,纷纷打开侧门,让其一行人入内,陈璋见状,不由得莞尔一笑,将身上兵器交给同行的卫兵,又吩咐了两句,便带了信使尾随其后。
  一行人进得府来,只见楼台水榭,一层层也不知有多少重院落,走了一盏茶功夫也没有到吕淑娴的住处,陈璋心中暗想,怪不得自己方才在外面喊了许久,也没见半点动静,这么大的府邸,只怕自己这一行人在外面喊上一晚上,那吕淑娴也未必听得见。
  陈璋正思量间,前面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便只见沈丽娘来到面前,一股幽香便传了过来,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处院落,道:“陈将军,那边便是夫人的院子,我让陈嬷嬷替你通传便是,妾身有些累了,便先去歇息了。”她此时心情极为恶劣,不想看到吕淑娴,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陈璋道:“今夜之事,末将在这里先谢过夫人了。”说到这里,他躬身拜了一拜,接着上前一步轻声道:“其实在末将心中,两位夫人皆是一般,并无两样,想必吕相公也是这般想的。”
第099章
嫉妒
  沈丽娘此时已经转身正欲离去,听到陈璋方才所说的话,身形一震,不由得凝住片刻,过了片刻,方才离去了。陈璋也不多言,对沈丽娘的背影拜了两拜方才往吕淑娴所在院落行去。
  那陈嬷嬷本是吕淑娴身边使熟了的老仆,当时沈丽娘随了吕方,身边也没有一个贴心的,便遣了去侍候,其与吕淑娴所在院落的仆人本就相熟,待到陈璋来到院落前,便已经通传完毕,引领他进去了。
  陈嬷嬷领陈璋进得堂来,刚刚坐下,便只见一人风风火火进得堂来,身上披了一件棕色锦袍,正是吕淑娴,只见其长发只是随随便便扎了一个发髻,鬓角还颇为凌乱,显然是刚刚被叫醒,来不及梳洗。陈渊不敢怠慢,站起身来拱手行礼正欲请罪,却听到吕淑娴清朗的声音:“无须多礼,陈将军你深夜来访,定有紧急军情,快些报上来,莫要耽搁了。”
  陈璋微微一怔,便也不推诿,挥手让随他同来的信使上来,沉声道:“末将奉命在柳浦镇守,今日晚饭时分截到一条渔船,船上这人自称随高判官前往温州,路上遇到赵引弓搜罗船只,怀疑这厮准备入侵台、温二州,便遣他回杭州报信,末将得知后,本欲禀告王将军,可府中人却说他不在杭州。”说到这里,陈璋停顿了一下,偷偷查看了一下吕淑娴的脸色,才继续说了下去:“末将以为此事耽搁不得,便赶往夫人府上,深夜打搅夫人歇息,望请。”
  “罢了!”陈璋那句“恕罪”还未出口,便被吕淑娴的话语给打断了:“陈将军你做得很对,妾身会在给相公的信里说清楚情况,我家相公也不会忘记你的功劳。”吕淑娴说话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视着陈璋,闪射着无机质的光芒。饶是以陈璋这等乱世男儿,也不禁有低下头躲避对方目光的反应,接着吕淑娴便招那信使上前,接过书信,细心查看过了书信上的蜡印未受损坏后,方才拆开书信一一细览,看完后又对那信使仔细询问,事无巨细,他离开时临海城的防务、粮食储备、军器多少、灵江潮汐情况云云,皆无遗漏,吕淑娴身后一名婢女则将诸般问话一桩桩记载清楚。
  陈璋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吕淑娴处理此事,暗想自己初入吕方军中时,听说吕任之夫人可以当镇海军半个家,心中还耻笑这吕任之都已经是一方节度,官居极品,想不到还摆脱不了赘婿身份,军国之事居然还让妇人插手,也不知道他怎么打下这般基业。可今日所见这吕淑娴心思明晰,处事果决,便是男子也没有几个及得上她的,只怕吕方有今日基业,这个妻子助益极大,自己方才想要买好于沈丽娘,倒是有些孟浪了。
  陈璋在这边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吕淑娴已经将诸般事情都询问完毕,转身对身后贴身婢女吩咐道:“你马上领这位兄弟到右厢房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准备热饭热酒,换洗衣服,让他洗完后吃饱好好歇息。”
  吕淑娴吩咐完后,转身对正要下拜谢恩的信使柔声道:“此次你立了大功,官职恩赏某是个妇人,不能干涉官事,不过明日清晨某家便遣人送五十匹绢至你家中,算是私下的赏赐。”说到这里,吕淑娴制止住准备下跪的信使,道:“你现在快去洗浴进食休息,明日起来便还要辛苦一趟,不知你可还支持的住。”
  那信使从海上一路风浪颠簸过来,数日未曾合眼,便是铁打的汉子,此时也早就散了架,能站在这里已是奇迹了,可见吕淑娴这般相待,身上不知哪里又多出一股力气来,他口舌笨拙的很,只是躬身行礼道:“喏!”
  吕淑娴待那信使退下,便赶紧命令婢仆去招掌书陈允前来,王佛儿不在这杭州,此时城中便以他官职最高,发动坊兵的兵符也在他那里保存,若要发兵,他这一关是决计避不开的,又让派出心腹家人,持自己方才记载好的诸般详细连夜赶往吕方大营;诸般事宜流水般发布下去,深夜中的吕方府邸便好似一头被惊醒的巨兽,行动起来。
  沈丽君斜倚在床上,已经是深夜了,可是她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方才陈璋所说的那句“其实在末将心中,两位夫人皆是一般,并无两样,想必吕相公也是这般想的。”便好似一块石头一般,在她的脑海中激起了一阵阵波涛,让他无法入睡。沈丽娘也知道在诸将的眼里,自己不过是主上一个得宠的侍妾罢了;而吕淑娴就不同了,对于出身淮上的吕氏族人自然不用说了,便是后来在丹阳投靠吕方的范尼僧、徐二、高奉天、周安国等人,吕淑娴也不仅仅只是主上的妻子,还意味着很多其他的言语之外的东西。那相公呢?沈丽娘那细细的柳眉不由得扭成了一个疙瘩,从几年来两人相处的经历来看,她相信吕方是真心喜爱的她的,可天下间还有比君王的爱慕更虚无缥缈的东西吗?长门宫的阿娇、本朝的杨太真,难道君王一开始对她们就没有爱宠吗?可是看看她们后来的下场,沈丽娘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正当此时,外间传来一阵阵人声,沈丽娘不由得越发心烦,坐起身对外间伺候的婢女命令:“外间什么事情,怎的这般喧哗,你快去查看一番,速速回报。”
  那婢女应了一声,赶紧出去,不一会儿便进来了,低声禀告道:“禀告夫人,外间戒备森严,好似有兵马调动一般,听侍卫们说,是吕夫人那边下的命令,任何人都只能在屋中静候,不得出门。”说到这里,那婢女抬头看了看沈丽娘的脸色,小声道:“小人方才看到陈掌书进府了。”
  “罢了!定然是先前那陈将军有要紧军情,吕家姐姐这般做定然有他的道理,你且去歇息吧。”沈丽娘曼声道,声音中也听不出什么喜怒。那婢女听了,拜了一拜,便转身退下了。沈丽娘躺在帐中,美丽的脸庞上颇有几分扭曲,满是怨毒和恐惧:“这府中侍卫皆是你吕氏族人,我连一个小小守门校尉都使唤不动,可你一开口,便是全府宵禁,连陈掌书那等人物也是召之即来,连我的爱子也夺了去。如今相公不过出兵几日不在府中,便是这般,将来若是宠眷稍衰,只怕我连痛快一死也是难得了。”沈丽娘手上发力握紧,不知不觉间指甲已将掌心皮肤刺破,流出鲜血来还浑然不觉。
  陈璋端坐在椅子上,上首的吕淑娴命令如同流水一般下了下去,将府中数十名家人指挥的陀螺一般,忙个不停。陈璋听的仔细,不但吕淑娴处事有条不紊,宛如积年老吏一般,虽然不假思索,可命令却既无重复,又无遗漏,而且那些家人个个领命之后,便各自行事,毫无冲突之处,倒好似究竟训练的军队一般,陈璋乃是内行人,不由得啧啧称奇,对眼前这吕方的正妻又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这时,去通传陈允的家人已经赶回,说陈允已经到了堂下。吕淑娴听了,站起身来,便要下堂迎接,一旁的陈璋也赶紧起身随后迎接。
  两人刚到了门口,那陈允已经快步赶上堂来,对吕淑娴拜了一拜道:“夫人,有何等事如此紧急,深夜相招?”
  吕淑娴延引陈允进屋,分宾主坐下,将信使的情况一一说明后,道:“陈掌书,夫君领兵在外,佛儿也不在杭州,高判官在台州深陷险地,孤身以当强敌,你以为如今当如何行事?”
  陈允闻言,他城府颇深,脸上神色并无大变,可心中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在镇海军中,他不但负责吕方机密文书,而且还担当着职方之事,搜集四周敌友的情报的职责。此次乘田、安之乱的档口,杨行密无力南顾,吕方打算解决许再思、赵引弓这两个内部隐患的计划,采取的方略就是依据陈允搜集的情报,认为赵、许二人只有自保之心,没有外侵的准备和决心,所以吕方制定了先以大兵相临,同时派高奉天去温州联合当地豪强,从侧面包围明、越二州,最后以诸般手段相胁,迫使赵、许二人投降,争取兵不血刃解决这个问题。可是随着计划的进行,一开始是武勇都发生了兵变,与吕方在石城山兵戎相见,接着赵引弓居然要入侵台州,这和他一开始做出的判断简直是背道而驰,想到这里,陈允心中便觉得一阵烦乱。
  “陈先生,陈掌书!”吕淑娴见陈允一直不说话,还以为他正在考虑当如何行事,等了片刻才轻声提醒,看到对方眼光闪动,才问道:“陈先生,如今州中以你官位最尊,你以为当如何行事。”
  “这个,此事干系重大,在下以为当立刻遣信使赶往石城山,禀明主公后,再依命行事。”一时间陈允也没有什么主意,只得说出这个绝对不会出错的主意来。
  “喔!”吕淑娴应了一声,脸上却露出失望的颜色来,只是她虽然颇有才能,可并没有亲自带兵打仗过,像这等事情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办法来,只得点了点头。
  “陈公此言差矣!”此时旁边突然有人高声道,吕淑娴和陈允二人不由得吃了一惊,往话音来处望去,说话那人却是从刚才开始一直坐在那边不出声的陈璋。
第100章
人物
  陈允眉头微皱,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心中却是暗怒,这陈璋不过是个降将,投靠吕方之后,虽然名义上相待甚厚,可是却一直没给什么要紧差使,投降时麾下的数百名精锐亲兵也借着整编的名义,借调到其他将领麾下去了,现在手下的兵士都是些新招募的,其在镇海军中的地位与自己相较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此人居然敢当面指斥自己说错了,让他如何不怒,只是陈允城府极深,加之在吕淑娴面前,所以才没有发作出来。
  “派遣使者到主公那边去请示,来回至少要两天的时间,那赵引弓久怀祸心,一旦发作,行事必定如迅雷一般,我辈如果在此耽搁时刻,待到主公发兵应对,只怕局面已是不可收拾了。”陈璋站起身来,大声说道。
  吕淑娴点了点头,陈允眼看她一旦出言表示赞同,自己便不好再出言驳斥,赶紧站起身来,冷笑道:“陈将军说的虽然不错,只是眼下明州那边情况并不清楚,大军岂能虚发,我等与明、台诸州并无接壤,若从海上去,风雨莫测,乃是侥幸之道;更何如今主公领大兵在外,与武勇都叛军相持,那才是心腹大患,只要夺取越州,任那赵引弓如何闹腾也不过反掌即可灭之。夫人,兵法有云,全国全军才是上上之道,如今主公在石城山已经相持多日,我等毕其功于一役,破此恶贼,余党自然胆寒,又何必舍此平夷大路,而随之在山间死斗呢?”
  听到陈允的意见,吕淑娴觉得很合她的口味,毕竟作为一名女子,无论她多么有才能,对于将胜负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命运上,还是觉得有些心虚,可是这陈璋实心用事,也不能断然拒绝驳了他的面子。想到这里,吕淑娴笑道:“今夜之事,陈将军勇于任事,果然是干才,在柳浦当个守捉使,看来是屈才了。”只是那出兵与否的事情自然是不提了。
  “夫人!”那陈璋却不罢休,抢到吕淑娴面前道:“台、温二州乃两浙东南门户,此时州中无主,百姓豪杰皆无所依,望相公如久旱之期甘霖一般,若让赵引弓引兵攻入,东南半壁糜烂,相公又有何颜面居这节度之位?其次以某家观那赵引弓行事,毫无顾忌,若武勇都逆贼授首,其必引外敌以自保,主公苦战多年方得这番局面只怕又得从头再来。”
  陈璋这番话有理有据,言辞恳切,说得吕淑娴又犹豫了起来,可是想起方才陈允所言出兵的诸般困难,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决定才好。陈璋见一旁的陈允虽然脸上没有露出什么神色,可目光中还是流露出一丝恨意,心知自己方才那般行为已经得罪了此人,自己与他在镇海军中地位天差地别,如果今日不能拼死一搏,立下大功,只怕将来可有自己好受的。于是便强自压下心中的悔意,上前道:“当年武勇都之乱时,其形势只怕更是艰险,吕公却当机立断,出兵讨平群雄,方才有今日之基业,若今日府中之人乃是吕公,岂会这般犹豫不决?”
  陈璋话音刚落,便听到陈允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他觉得胜负的天平已经朝自己这边倾斜了,毕竟眼下吕方并不在杭州,陈璋这般问话便隐含有指责吕淑娴不堪此任之意。他冷笑了一声,转身准备将胜利的果实塞进自己的口袋,并在话语中暗中刺上这降将两句,却看到吕淑娴的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并没有显出意料中的怒意。陈允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不祥的感觉来。
  吕淑娴坐在上首,心中却在回味着方才陈璋所说的话:“不错,若是吕郎在此地,绝不会坐视那赵引弓荼毒台、温二州不理。吕郎临行前将州中之事委托于我,若我如陈掌书所言一般只是派使者通知一声便作罢,那和一个木偶又有何不同,不行,我决不能误了吕郎的大事。”想到这里,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陈将军,若依你所见,当如何行事?”吕淑娴开口问道,方才的犹豫已经一扫而空,整个人显现出一种下定了决心的平静。
  吕淑娴的声音不大,可听在陈允的耳里,却好似被雷鸣一般,显然对方已经采纳了陈璋的意见,才会开口这般询问,可方才陈璋那般无礼的问话,为何没有激怒吕淑娴呢?原来陈允虽然洞悉人心,方才却忘了吕淑娴乃是吕方的妻子,并不会如同其余的被临时委任的副手一般忌讳别人指责自己无力承担正手赋予的责任,他考虑的如此之多,却忘了这么明显的事情,也可以说是见秋毫而不见舆薪了。
  陈璋听到吕淑娴的问话,心下不由得大喜,心知自己方才那一注赌对了,更是小心答道:“末将听高判官信中所言,赵引弓大举搜罗船只,其水师本来不弱,这般作为,只可能是要从海上大举入侵台州,其州中自然空虚,兵法有云,当致人而不致于人。与其遣兵远渡重洋救援台州,不如攻敌根本,那赵引弓兵士皆是明州土著,若知州中家室落入人手,必然不战自溃。”
  一旁的陈允闻言冷声驳斥道:“陈将军当真是戏言,那明州城赵引弓已经苦心经营多年,岂是易于的,若遣大兵去,不但运馈甚难,海上也风浪不知,而且舟船,兵卒,器械岂是仓促之间可以具备的?若小众则难以取胜?”
  陈璋却不着恼,笑道:“这些方才末将也想过了,那赵引弓苦心经营这么久,船队规模定然不小,如今虽然已经十一月,海上虽然没有台风,可这么多船只同时出海还是风险甚大,他定然是将运送补给军资的后队船只后发,自己领兵船先行,以减少风险。据信中所言,明州兵到达也就这六七日的功夫,兵船中应有十日之粮,算来三五日内,那些运粮船还在港口之中。若我等以五百精锐,乔作寻常商船,前往那边,待其不备,猝然发作,将敌军船队后队悉数焚毁,那赵引弓就算攻取了台州,兵无粮草,也会自然溃散。此事纵然不成,我等也不过损失那数百兵士而已,对大局无碍。”说到这里,陈璋对陈允微微一笑,脸上满是友好之意,只是在陈允的眼里,这笑容却是分外的可恶。
  “好!”吕淑娴不由得笑道:“陈将军说的不错,大军难以猝发,可三五百精锐,呼吸间便可致,只是这般行险之事,若非智勇兼备之人,如何能成!只怕得让陈将军辛苦一趟了。”
  陈璋说出计划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听到吕淑娴的话语,敛衽行礼道:“末将敢不从命。”
  “好,好,陈将军,你且放心,兵甲舟船到清晨便可准备齐备,就是要用龟船也可调给你,你要那支兵,我也立刻便可调给你,便是我府中亲卫,你若是用得上,也可以立刻调给你。”吕方府中的亲卫几乎都是淮上旧部中的精锐,无论是战斗力和忠诚度都是镇海军中一等一的,吕淑娴还是第一次担当这主帅之职,心中有些紧张,居然连龟船和他们都一股脑儿都拿出来了。
  “龟船倒是用不上。那赵引弓要大举用兵,必定需要大量的粮食,末将打算挑选二十条寻常商船,装上粮食,让军士们乔装混入敌港中,再做打算。至于府上亲卫就更用不上了,还是将末将那些旧部还给在下,像这等行险之事,须得上下相熟,方能如手足一般,指挥如意,那些旧日儿郎虽然不如亲卫勇悍,可是与末将一起多年了,缓急之间更能济得事。”
  吕淑娴听了也觉得有理,笑道:“这个好说,我修书一封便是,出兵之前还有许多事情,陈将军还是快些去安排吧。”吕淑娴顿了一下,高声道:“十五郎。”随着吕淑娴的声音,门外走近一名精悍的汉子。吕淑娴指着那人道:“陈将军,此人乃是我族中兄弟,办事倒还勤勉,你且带在身边,也好让他有个长进的机会。”
  吕十五敛衽便要下拜,陈璋自是不敢受他的礼,让开半步,又回了一个礼。吕淑娴待二人见过了礼,笑道:“便不耽搁陈将军了,将军且好生去做,以将军大才,州郡之位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某便在这里等候佳音了。”
  陈璋出得门外,只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畅快,他今夜给吕淑娴留下一个极好的印象,在镇海军中前途一片光明,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借机将自己的旧部尽数要了回来,不再是光杆一条,任凭别人摆弄的角色。自从归降吕方以来,虽然他也出谋划策。可是带兵打仗的机会却始终没有,这次他便要好生显露一番本事给吕方看看,陈璋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第101章
风浪
  明州望海镇,翁山城。赵权站在土墙上,看着不远处港口排得密密麻麻的船只,不时抬头看看天上的月色,脸上露出焦虑的事情。原来自从赵引弓引领者中军和前锋前往台州后,天气便有了变化,海上风浪大了许多,赵权不敢冒险出海,可是这么多船只猬集在港口之中,不但风险很大,而且也容易走漏消息,虽说赵引弓突袭台州的事情终究还是会为人所知,可是这时间能拖上一天便有一天的好处。而这翁山城位于明州定海县东北的舟山岛之上,其地与慈溪入海口处隔海相望,地势十分紧要。由于其地孤悬海中,岛上淡水、木材等资源皆十分丰富,加上东至登、莱、南至琼崖的商旅又有许多经过此地,很容易成为海上盗匪的巢穴。于是明州的上任此刺史便将岛上的居民尽数迁徙到了内陆上,只留下三百戍卒在这翁山城中,岛上剩余的居民也基本都在这城的四周居住,大半都是戍卒的家属,剩下的也大半是靠他们谋生的。这舟山岛上岸线曲折,多有天然良港,于是赵权便将一部分装运好物质的船只开到了这舟山岛上,一来可以分散风险,二来这岛上人烟稀少,而且多半都是明州戍卒,不用担心会走漏风声,可是这些天来天气一直不好,海上风浪甚大,赵权为这军粮之事,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于是半夜里出来查看天色。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赵权看了一会儿月色,只觉得那一轮弯月旁隐隐约约闪现着一圈晕光,根据他少时听闻的天气谚语,这分明是次日有大风的征兆,他失望地摇了摇头,又伸出左手算了算赵引弓出师的日子,不由得双手合什向神佛祈祷,希望天气赶快转好,好让船只出海,免得耽搁了军情。
  正当赵权向神佛祈祷的时候,一支船队正在海面上颠簸,这些船只都是些平底沙船,正是两浙一带在江海间运送短途货物的常见船只,这些船只吃水都颇深,海浪经常扑击到了舱面上,可见其装运的货物分量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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