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11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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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仁琼被吕方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只得强自答道:“武勇都贼军逆天行事,主公仁惠爱民,自然行事无往不利,只是恕末将愚钝,先前看主公举动,分明是高垒深沟,以为长久之计,待敌疲敝自破而已,现在却说十日便能攻下越州,那许、徐二人皆是积年老贼,手下也多是精悍之徒,十日之内岂能自败?”罗仁琼话语虽然颇为婉转,可是分明是不信吕方十日之内便能攻取越州的预言。
  吕方此时脸上却满是自信的笑容,道:“先前我奇怪的是,武勇都许无忌、还有左衙中大半将吏妻子都在杭州为质,纵然那为首几人顽冥不化,不恤亲属,起兵作乱,可是这么多人总有一两个明事理的,会遣人来通报消息,也好保全亲属性命,可我们却一点消息都没听闻,直到生俘了两名敌兵,一直被蒙在鼓里,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罗仁琼低头想了片刻,抬起头来答道:“应该是事情发生的极为突然,那些有妻子为人质的将吏事先根本不知情,待到兵变之后,自己被扣押或者被杀了,所以才会这般情形。”
  “不错!”吕方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在帐中踱步道:“可那左衙之中有人质的将吏不是一个两个,几乎遍布上下,只是军士自发长久联络而成,他们岂会猝然不及,定然那些兵变士卒平时并无联络,不过是临时有一件事情引得他们发作,才会有这种结果,而且这兵变也就是近日的事情,否则往来客商也会将消息传到我等耳中。”说道这里,吕方已经站住了脚步,他已经暗自猜到引发兵变的消息十有八九便是自己征发武勇都兵卒宿卫的命令,无论什么时代,征发军士远戍都是引发兵变的重要诱因,只是事情既然如此,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有把这碗打开的酸酒硬生生的喝下去了。
  罗仁琼点了点头,不解地说:“主公说的不错,可是这些和十日内能够平定叛乱又有何关系呢?”
  吕方收敛精神,不再去想先前的事情:“先前许无忌还说武勇都此次布阵颇为奇怪,竟然将平日里作为后踞的精兵置于前阵,想必这些便是那些有人质在我手中的将吏的部曲,叛军主帅对控制他们没有信心,才会这般举动。而武勇都驻军又石城山,固然是因为此地乃是杭州和越州只见的交通要隘,兵家必争之地,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乃是客军,若是坚守越州城,一旦大军直逼城下,则四周的县城会望风而降,他们便成了孤城,那时便大势已去,他们只有置军于石城山,才能控制住越州内部的本地势力。眼下敌军军心不稳,偏生又置越州不守,后方空虚,这便是我们的可趁之机。”
  听到这里,罗仁琼才听出了些味道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吕方居然能从那么一点点端漪分析出这么多东西来,不由得暗自叹服,小声问道:“那我等当如何行事?”
  “嘿嘿。”吕方笑了两声,道:“首先我等应该敛兵不战,将其主力钉于石城山下,遣军别去,同时散布谣言,说我军分兵绕过石城山去取越州,并以重赂请明州赵引弓、台州州兵合击,越州城中如今已经在我军手中,同时下令除贼首数人外,其余胁从一律不问,敌军军心定然摇动,彼求战不得,军心不稳,不亡何待?”
  听到这里,罗仁琼心中已经满是钦佩之意,自己这主君果然是天纵其智,未战之前,已经将双方长短一一道明,以己之长击敌之短,任凭你如何英雄,也要倒在他的手上,自己这番本事,卖给他也当真是不冤了。
第089章
分战场(一)
  正当石城山下吕方统领着镇海军与武勇都叛军两军对峙,刀兵相见的时候。明州刺史府中却是一片宁静,婢女们捧着各种物件,在游廊间穿行,不时传来一阵阵清脆的说笑声,让人如何能想到便是在同时,数百里外便有数万人正披坚持锐,准备做决死的厮杀呢?
  书房中,赵引弓斜倚在锦榻上,手中正拿着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一旁放着一个鎏金兽首暖炉,散发出一阵阵热气,此时已是十月末旬,可书房中却暖融融的,好似阳春三月一般。锦榻旁坐着一名青衣婢女,正轻柔的为正在看书的赵引弓捶着小腿,两名婢子站在一旁,手中端着茶水香炉。如是过了半晌,兴许是看书看得倦了,赵引弓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那捶腿的婢女赶紧站起身来,不待主子开口,便取了一杯热茶,跪下身子,端到赵引弓面前。
  赵引弓接过热茶,喝了一口,漱了下口又吐到婢女手中的瓷碗中。婢女低声询问道:“敢问相公,已是午饭时分,今日是在哪儿用膳?”
  赵引弓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多踱步,好似在考虑什么要紧事情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罢了,便在这儿吧。”
  那婢女站起身来,来到门旁轻击了两下掌,不一会儿,门外便流水般进来三四名婢仆,手中各持暖笼,便在榻前的几案上分置酒肴。这书房大小也不过容得七八人,可这么多婢仆进出布置,却毫无忙乱之感,莫说是说话声,连器皿的碰撞声也无,不一会儿,那些婢仆便布置完毕,纷纷罗拜后便退出屋外,屋中只留下赵引弓一人。
  赵引弓刚要进食,却听到外间有人通传,却是他府中却月都指挥使赵权前来求见,这赵权乃是赵引弓的义子,执掌赵引弓的亲兵却月都,在诸将之中亲信第一。赵引弓虽然正在用餐,微微皱眉之后还是开口让其进来,不一会儿,那赵权便进得屋来,他身上披了件玄色宽袍,脚步沉重,发出阵阵金属的碰击声,竟然是披甲入内。
  赵引弓正伸出筷子取食眼前的一碟鲥鱼。赵权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吃了一惊,急问道:“父亲莫非还未听闻越州武勇都兵变的事情?”
  赵引弓却好似没有听到部属的问话,还好整以暇的将筷子夹着的鱼肉蘸了蘸眼前的调料碟,才放入口中,又喝了一口酒,方才将鱼肉咽下,回味了片刻后,指着那鲥鱼笑道:“这鲥鱼乃是鱼中上品,最是肥美,来来来,权儿你也来尝点,若是冷了便不美了。”说着便将手中的筷子伸了过去。
  赵权见赵引弓这般举动,也只得接过筷子,夹了一块放入口中,那鲥鱼虽然肥美,可他此时心急如焚,便是块龙肝在他口中也如同嚼蜡一般,飞快的咽下去,便急道:“武勇都起兵了,吕方也引大军东向,双方若是交起手来,可不是我们下手的机会吗?”说到这里,赵权心情激动,手中不由得用力,只听得咔嚓一声,竟将手中那副象牙筷子折成了两段。
  赵引弓见状叹道:“你这厮还是这般脾气,便是吃顿安生饭的时候也没有。”便挥手招来一旁的婢女吩咐将几案上的酒食撤去,换上清茶。那婢女领命后立刻指挥婢仆们将屋中收拾停当,跪拜后躬身离去,带上屋门,此时屋中便只剩下赵引弓与赵权父子二人。
  赵引弓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赵权,赵权接过细看,此信乃是越州武勇都右衙指挥使徐绾所书,信中言说若无武勇都当年首倡起兵,吕方焉有今日,而如今此人却征发武勇都将士去福建那烟瘴之地。他忍无可忍于是起兵相抗,明、越二州昔日虽有旧怨,然今日有大敌在前,宛如唇齿一般,希望赵引弓能够借粮草兵甲若干云云。
  赵权将那书信反反复复看了个六七遍,也没找到想象中的借兵联合的话语,不由得疑惑地问道:“义父,这徐绾派来的使者可有提到联盟共抗吕方的事情?”
  “那使节只是说了借粮的事情,信中未书之事,他一个字也没有提及。”
  赵权冷笑了一声:“这徐绾做事情好没来由,吕方兵势如此之强,莫非他一家便能抵挡。再说若我借粮与他,纵然未曾参与其中,那吕方还能放过我等不成。依我看,要么两家联合,共抗吕方,要么连一粒粮食都不借,索性出兵响应吕方,共同讨贼,好歹也能洗脱自己。”说到这里,赵权随手将那书信掷在几案上。
  赵权方才那行径颇为无理,不过赵引弓也不以为忤,他将那书信收起,笑道:“你倒是那徐绾糊涂吗?他身处夹缝之中,吕方固然可恶,我赵引弓在他眼里不也是一般?眼下他悉众在石城山苦战,腹心空虚,若是向我明州借兵,岂不是引狼入室?”
  赵权闻言,也只得点了点头,转而笑道:“只要借粮就有办法,义父,我们将士卒化装做民夫,军器铠甲尽数藏在那粮车之中,里应外合,一夜之间便能将那越州拿下。”
  “不可!”赵引弓摇头道:“他徐绾要粮食,我便给他粮食,要军器,我便给他军器,这等鬼祟手段,连想也莫要想了。”
  赵权听了赵引弓的话,不由得一愣,他这义父往日里行事全然是唯利是图,全无亲情道义可言,便是以残酷好杀闻名的淮西“蔡贼”,只怕也要瞠乎其后,此时却老老实实的将粮秣送与徐绾,做那亏本的买卖,当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时间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赵引弓喝了一口热茶,见手下这般模样,心中已经猜到了对方的七八分的心思,不开口解惑,却问道:“武勇都之乱时,我与那吕方都是一州刺史,可如今他已经是两道节度,麾下数万之众,可我还是一州刺史,四周皆是强敌,你以为为何呢?”
  赵权闻言,不由得脸色奇怪起来,心中暗想自然是吕方之才远胜于你,屡战屡胜,还能是什么原因,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述之于口。那赵权犹豫了片刻,方才答道:“自然是时运所致,那吕方当时乃是湖州刺史,相距杭州甚近,可使君却在明州,距离甚远,待到义父起兵,时机已经错过了,才落得这般结局。”
  赵引弓笑道:“罢了,你还是不敢说实话,那吕方三日能下杭州坚城,破钱缪大军,岂是轻与的,这本事是我远远不及的。只是钱缪亡后,浙东诸州精兵皆在杭州,四处空虚,正是用武之时,若某行事得当,也能雄踞浙东,与其并肩而立,哪里如今日这般须得屈身事人。”说到这里,赵引弓不由得感叹起来,脸上满是悔恨之色。
  赵权见状,想要安慰两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只见赵引弓将锦榻上方才翻阅的那本书拿了过来,道:“若是我早些看到这本书,哪里会有这般处境。”
  赵权低头一看,却是一本《战国策》。
  这赵权世为武人,也就能认识些字,勉强读读书信罢了,稍微艰深点的文章,便是不识了,一下子看到眼前厚厚一本书,便觉得一阵头疼,摆手笑道:“孩儿是个武人,看到笔杆子便头疼,义父还是绕过末将吧。”
  赵引弓冷哼了一声:“你道是武人便用不着这个吗?你记得吕方新破钱缪后,许再思向其借兵甲粮秣,攻取越州,后来在越州相持不下,吕方又与舟师运粮秣补给与他,几次三番相助,你可记得此时?”
  赵权点点头道:“不错,若非如此,那许再思如何能取下那越州,武勇都虽然彪悍善战,我等也不差与他。”说到这里,却是恨声不已。
  “我出身将门,少时便熟读兵书,以为兵者诡道也,唯以求利为上。那吕方取下杭州之后,若是我易地而处,一定想方设法将那武勇都吞并,收强兵以为己用,便是吞并不得,也不会支持许再思去攻取越州,毕竟粮秣兵甲也不是白来的,而且武勇都豺狼成性,贪得无厌,钱缪便是前车之鉴,若让其得了越州,岂不是养了一头豺狼在身侧,你觉得我说的对吗?”赵引弓转过身对赵权问道。
  “我听义父说的有理,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赵权脸上满是难色,他本不是善于谋划之人,赵引弓方才的一番话让他的脑袋如同浆糊一般,到现在还弄不清楚,只有一种朦胧的感觉,那吕方能够到今日这番局面,如此做定然有他的一番道理。
  “可我读了这书之后,才知道错的是我。”赵引弓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嘲的苦笑:“吕方这般做有三个好处,首先他新得杭州,局势并不稳定,须得与四周休战,来整合消化已得的州郡,而其所据有之地,东面是大海,西面是已有的地盘,北边的苏州在顾全武手中,若让其将浙东的钱缪残余势力整合起来,吕方在杭州也坐不稳,于是他便让许再思渡江进攻越州,顾全武在杭州势单力薄,也无力入侵,这般一来,他不费一兵一卒,便在杭州度过了最难熬的几个月。”
第090章
分战场(二)
  说到这里,赵引弓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许再思在越州苦战,浙东诸州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他那边了,吕方平定杭州之后,便可以偏师出旻岭关,将四州之地收入囊中,如此一来,浙东大势已定,我等与那许再思苦战多日,却一起落得个阶下之臣的下场。”
  “不错!这厮看起来与兵与粮,报了许再思先前助他攻破杭州之德,其实武勇都实际上不过是只猎犬罢了,最大头的猎物尽数落入自己的囊中,天下人还不以为非,端得是好打算。”赵权听赵引弓仔细剖析,明白了其中的奥妙,不由得击掌赞叹道,说到这里,他恭维赵引弓道:“不过我以为义父之计也是不错,毕竟若是并吞了武勇都,再让他们去攻打越州不是更好,东西抓在自己手里总比在别人手里放心吧!”
  赵引弓摇头苦笑道:“这便是第三桩好处了,那武勇都在钱缪麾下算来也有十余年了,钱缪也想分化瓦解,以为己用,可到了最后还是死在这些‘蔡贼’手中。其原因便是武勇都是一个排他性极强的集团,从军官到老兵几乎都是淮西人,光换一两个头领没用,稍一不慎便会引发兵变。吕方若是去吞并此军,哪里还有余暇出兵浙东,只怕这武勇都前脚过了浙江,后脚便倒戈相向,现在吕方还是占着湖、杭二州,哪有如今这般风光。”
  赵权听赵引弓分析完毕,不由得摇头叹道:“听义父这般说下来,才知道那吕方的厉害,想必那徐绾这次是讨不得好去了,那又何必运粮与他白白惹来祸端?”
  “正是因为那吕方厉害,我才要运粮与那徐绾!”赵引弓厉声道,方才还有几丝笑意的脸上已经爆出青筋:“徐绾能拖得他一日便是一日,我才能抽出手来将水搅浑,两浙现在无人能与其抗衡,淮南杨行密正也无暇抽身,可天下总有人能对付的了他吧,谁能对付的了他我便引那人来,这席宴席我赵引弓吃不到嘴,他吕方也别想安生吃好。”说到这里,赵引弓猛地一掌拍在眼前的几案上,将上面的酒肴震落地上,顿时摔了一地,门外伺候的青衣婢女闻声探头一看,只见屋内二人躲闪不及,碎瓷汤汁满身都是,赵引弓的右手更是鲜血淋漓,那青衣婢女不知何故,赶紧进来收拾,替赵引弓包扎之时,只觉得他身上肌肉不住抽动,不能自已。
  海上,一望无垠,一只福船正在航行,此时正是正午时分,从不远的岸上吹来一阵阵海风,带起一阵阵的波浪,船身的晃动逐渐大了起来。
  “哇!”一名锦袍汉子伏在船舷边,正吐得厉害,眼看已经将食物吐得干净,出来的都已经是清水了,早已没什么东西可以吐了,可还伏在船舷上干呕。
  “高判官,这海上风浪颇大,船晃动甚是厉害,您先喝点葫芦里的草药茶,就会觉得好点了。”一条黑衣汉子双手捧了葫芦正递了过去,却是正在吕方麾下当差的王道成,只见短袖短衫,配上一张黑红的脸庞,满脸虬髯,完全是一副闽浙间跑惯了海的船老大模样。
  那正伏在船舷呕吐的锦衣汉子接过葫芦,凑到嘴边喝了两口,只觉得又苦又涩,可方才那种干呕的感觉无形之中便小了许多,才觉得身上有了几分力气,站起身来将那葫芦还给王道成,强笑道:“倒是生受道成了,想不到这海上风浪竟然如此之大,远非江船上可比拟,倒是这药草茶倒是灵验的很,却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这锦衣汉子呕吐之后,脸色颇为苍白,可是面目轩昂,双目有神,举手投足之间极有气度,正是镇海军节度判官高奉天。
  王道成将葫芦递给一旁的水手,答道:“这大海之上,无风也是三尺浪,如何是江湖间能比拟的,幸好我们这次用的是吃水深的福船,否则颠簸的还要厉害。至于这药草茶乃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我家世代行商,若非些医治瘴气、海上晕船的方子,如何能济得事,若高判官想要,末将写上一张奉上便是。”
  高奉天点了点头,如今吕方麾下多有北人,而所处之地乃是南方,天气湿热,行军打仗极易发生疫病,吕方早就交代过搜集整理各种药方药材,已被不时之需。
  此次吕方以征发明、越二州的兵士为名,准备一举解决武勇都、赵引弓这两个心腹之患,事先也预料到对方未必会束手就擒,所以先派遣高奉天应温州刺史郭淮所求,前往台、温、括三州,授以全权,让其节制三州州兵,从背后包围明、越二州,绝了他们反抗之心。由于陆路上杭州到达温州,须得经过武勇都所控制的越州,此时并不安全,如果绕道走,则耗费时日,错失战机。于是高奉天便选择从杭州出海,乔装沿海路直驱温州,又快又安全,而王道成他未入吕方军中时,行商多年,对海上情况也十分熟识,吕方便让他与高奉天一同前往。王道成在镇海军中已经有些时日了,自然明白高奉天在吕方心中的地位,心知自己日后在镇海军中的前途便把握在这人的手中,一路上自然是小心伺候,唯恐让其有半点不如意的地方。
  高奉天喝了茶水,又在船舷边吹了会海风,才觉得好了些,转身往舱中走去,王道成赶忙送其进了船舱,待其进了门,赶紧将门关好,吩咐船上水手兵士经过这里须得噤声,莫要惊扰了高判官。
  高奉天进的舱来,只见一起同行的沈玉田坐在舱旁,正在擦拭短弩,随口问道:“沈推官,某久闻你弹得一手好琴,想不到还会射弩,果然是文武双全呀。”
  沈玉田正小心翼翼的在弩臂和弦上涂上蜂蜡,以免被海上湿气渗入其中,变得松弛损了力道,突然听到高奉天的声音,随手将短弩放到一旁,敛容道:“弹琴、射弩都不过是些小道罢了,如今乱世,像高判官这般上能护一方百姓,下能保妻子平安,才是真英雄,好汉子。”
  高奉天闻言笑了笑,随口敷衍道:“推官言重了,不过是高某运气好,遇得名主罢了。”如今他日渐位高权重,每日里听闻赞颂之词实在是太多了,早就已经麻木了,若非这大海之上实在是无事可做,此行去温州又肩负重任,须得在海上先尽量多了解那边的情况,否则他才懒得和眼前这个小白脸多废话。
  “沈推官,某家有一事不明,温州与明州并未接壤,却为何这般害怕赵引弓那厮出兵,再说台、温二州,户口数并不少于赵引弓,若其出兵,大可出兵相抗便是,为何对其如此害怕呢?”
  沈玉田苦笑道:“这话要说可就长了,自古以来,温州虽然未与明州接壤,可明州海上贸易繁盛,舟船众多,大可从海路直扑府城。温州户口虽多,可各县豪杰皆只求自保,不相救助,郭刺史处孤城之中,虽关隘天险无数,又有何益。”
  高奉天又问了几次,才弄明白浙东台、温二州情况相似,钱缪任镇海节度使时,本来就对这两州控制十分薄弱,为了防止当地土豪像赵引弓一样成为发展成独立的势力,便或者派出八都兵,或者将忠于自己的地方土豪编入军中,授以当地的官职。可是在武勇都之乱后,还有后来武勇都入侵浙东的战争中,这些本来控制台、温二州的本地势力或者在入援杭州、或者在抵抗武勇都的入侵战斗中被严重削弱了,无法再有效控制州政,在州中形成了群龙无首的局面。而赵引弓他本身在州中任职已有五代,可以说是势力根深蒂固,钱缪亡后,虽然他夺取浙东霸权的企图最后失败了,但是军事上并没有受到大的损失,而且通过对越州的劫掠获得了大量的财物和船只,明州的军官和士卒们都获得了大量的好处,从而他在明州的地位反而更加巩固了。相对于他来说,台、温二州既没有足够的武力与之对抗,更由于对方船队上的传统优势,地理上的障碍也失去了作用,所以现在位处温州刺史位上的郭淮便成了一只惊弓之鸟,毕竟一旦赵引弓打过来了,那些地方势力还可以投靠,而并无实力还家资豪富的自己,更大的可能性是被当作肥猪给宰掉。
  听到这里,高奉天又仔细询问了几句,才弄明白这温州刺史郭淮现在政令也就能在这府城之中有效,再加上四百多兵丁便是全部的本钱了,其余各县都在当地土豪手中,现在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那郭淮好好的土皇帝不当,隔着几百里派人来跟吕方的小妾攀亲戚。哭着喊着要投靠,感情是现在这个局面呀,他的心情一下子糟糕起来。
  这时,船只突然剧烈的晃动起来,好似在突然转向一般,沈玉田放在一旁的正在上蜡的短弩组件顿时滑落了一地,高奉天正想是不是突然遇到了坏天气,却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舱门便被重重地推开了,只见王道成气喘吁吁,一张黑红的脸庞已经没有了人色,大声喊道:“高判官,大事不好了!”
第091章
分战场(三)
  “怎么回事?”高奉天霍的一声站了起来,正好此时船身一阵剧烈的晃动,险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王道成赶紧抢上前去一把扶住,他跑惯了水上,在这晃动剧烈的船只上还站的很稳。
  “高判官你出来看看便知。”王道成将高奉天拖了出来,一旁的沈玉田也顾不得收拾地上的短弩,尾随跟了出来。只见远处的海面上,一条三桅大船横斜着,旁边靠着一条打着明州旗号的战船。高奉天的目光犀利,远远的依稀可以看到船面上十几个人正在推搡,倒好似在厮打一般,四周还有三四条也打着明州旗号的战船,好像已经看到自己的船只,正调转船头往这边开过来。
  “难道这些明州军战船正在打劫财物?”高奉天自忖道,可是远远的看不清楚,不过看样子他们来意不善,还是避开为妙,他转身对王道成道:“王押衙,快些让水手们掉头,避开这些战船,莫要让他们赶上了。”
  “高判官,这可难了,他们船只轻快,人多桨多,而且这里不远便是三江口,沉积的暗沙浅滩颇多,我们的船吃水深,一不小心便搁浅了,他们都是平底的沙船,无须担心这些,我们是跑不过他们的。”王道成面有难色,小心答道,当时的海上行船,各种观测和导航技术还很原始,船只都是沿着岸线航行,并不敢到离岸线较远深海中航行,而王道成为了保证海上舒适,选择了吃水较深、抗风浪性能较好的尖底福船,结果遇到浅滩多的海面,反而比不上适合内河航行的平地沙船。
  高、沈二人都不熟悉海上行船,见状也是无可奈何,眼看远处的明州战船越来越近了,高奉天一咬牙,喝令道:“将此行携带的敕书、玉帛等会泄露我们身份的物件放入坛中,用油纸封好口,吊入海中,那些暗藏的违禁兵器也都在底舱收拾好,免得被敌兵搜出来坏了事。待会他们若是求财,便将船上的财物尽数给他,只要我们人能脱身即可。”
  王道成赶紧领命离去,船上的水手兵士们立刻忙做一团。高奉天转过身来,笑着对沈玉田道:“沈推官,想不到这一路上还不太平,那待会我俩也只好演一出戏给这些兵士们看了,待会某家便是这商船载运货物的主人,你便是我的伴当你看可好。”
  沈玉田也是个知机的人,暗想此时众人都是在一条船上了,这高判官位高权重,若是待会做的好了,他随便提拔自己一下,便是从龙之途,便唱了一个肥喏,笑道:“小子这里见过高东家了。”
  两人不由得对视而笑,这时王道成送来一份货单,两人赶紧记熟了,这船出行时,为了应对可能遇到的盘查,船上装了一些药材、布料、果干等温、台二州常常输入的干货,与寻常往来两地的商船并无二样,高、沈二人现在赶紧查缺补漏,生怕等会露出什么破绽,惹来大祸。
  不过半盏茶功夫,两条明州战船已经靠了过来,王道成早就吩咐手下降帆、抛锚,莫要反抗,只让同行的十几名护卫军士改换打扮,暗中准备。只听得啪嗒一声,跳板已经搭了上来,一名明州军校尉带着十余名手下鱼贯而过,王道成脸上堆满了笑容,迎了上去,双手作揖笑道:“几位军爷,小的们都是正经商船,跑温州的,却不知有什么干系的,劳动列位了。”
  那校尉打量了一下眼前几人,那船老大打扮的汉子体格魁梧,脸色黑红,一看就知道是跑惯了海的,后面站着两人,应该是同船的商人,倒是生的好轩昂的容貌,便也不废话,喝道:“鄙州赵使君有令,征用你们的船只,快让舵手转向,到三江口停泊。”
  王道成听了一惊,他本以为这些战船不过是例行检查,最多破费些财物,也就能通过,却没想到却要扣押船只,赶紧上前一步低声笑道:“校尉莫要说笑,我这船乃是正经商船,载着货主赶急事,若是兄弟们手头不方便,自己人好说话。”
  说到这里,他回头挥了挥手,身后的水手从舱中搬出了一些布帛,约有百匹。王道成指着那些布帛笑道:“眼看便要天寒了,海上风大,这些布帛便给兄弟们做身衣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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