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111部分在线阅读
绯衣汉子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向导的解释,从怀中取出一块银饼扔在地上道:“罢了,你起来吧,这块银饼是赏你的。”
那向导赶紧将那银饼塞到怀中,爬了起来推到一边,下意识的想要离眼前这人远一点,这样能够让他觉得更加安全。
这时一名首领模样的青衣男子来到绯衣汉子面前,躬身道“司徒,将士们行了半日的山路,葫芦里的水也不多了,让他们去那水潭喝点水吧。”
那绯衣汉子转头看了看后面跟随的士卒,又看了看那水潭,皱眉道:“范长史,若是让他们去水潭便饮水,只怕便沾了人气,那猛虎闻了这人味,某家还如何猎的了虎,便让他们到树下歇息歇息便是了。”
青衣男子闻言,脸色不由得大变,又回头看了看身后满怀着期望目光的士卒们,上前一步低声道:“司徒,弟兄们已经是渴极了,岂能因为这点小事,失了壮士之心。”
绯衣男子闷哼了一声,虽然没有说话,可脸上却显出一副极为刚愎自用的神色来。那范长史跟随他多年,岂能不知道他此时的想法,只得强笑道:“司徒,这山中人迹罕至,只怕那老虎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猎人了,再说这水潭中的水是流动的,一会儿便没有什么气味了,不如便将将士们用葫芦去取水过来饮用吧。”
绯衣男子听到这里,也只得点了点头,道:“罢了,今日便看在范长史面子上便宜这帮老革了。”
青衣汉子终于等到了这句话,赶紧拜谢了对方,回身赶紧去吩咐士卒取水,那绯衣汉子自去换上打猎的紧身猎装,准备猎弓。原来这绯衣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吴王杨行密的长子杨渥,由于杨行密其余诸子皆幼,无形之中他便是淮南十余军州的唯一继承人,年纪轻轻便已经有了司徒的加衔。而那范长史名思从,乃是淮南将领中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杨行密在淮南的年轻一辈中选拔精粹,置于杨渥麾下当作亲随,为儿子准备未来的班底。此人年纪轻轻便行事稳重,深谋远虑,对杨渥又忠心耿耿,那杨渥虽然刚愎自用,但是还是能听得近几句他的话的。
不一会儿,众人便准备停当,这些士卒也都是积年老卒,喝了水又吃了些东西,精神便好了许多,不待杨渥吩咐,便搭好了一处窝棚,将行李牲口安顿好,弓弩钢叉绳网也准备停当,那向导竟然已经在山间找到了老虎的新鲜粪便脚印,他祖上几辈都是猎户,跟踪觅迹可以说是娘胎里带来的本事,赶紧领了杨渥一行人往山上行去。
一行人披荆斩棘,一连翻了两个山头,那向导此时好似换了一个人,早已没了方才那奴颜媚骨的模样,言语之中满是不容人抗拒的意味。杨渥此时倒也没了方才的骄横,手中提了一柄钢叉,弓箭在身,紧跟在那向导后面,脚步轻捷。他自幼便在军中长大,可说会走路时便和刀枪为伍,如论兵刃骑射,便是淮南军中也少有人能与之抗衡,尤其是射术,几可与米志诚抗衡。
第082章
猎虎(二)
众人越走山路越是狭窄,到了后来干脆只是些走兽踏出的兽道,枝蔓牵扯,依稀可见,也亏得那向导还能认得出来。待又走了半顿饭功夫,前面现出一个岩洞来,阴森森的也不知有多深,那向导左右转了两圈,确定那老虎的踪迹到这里便断了,只怕这岩洞便是那只老虎的巢穴。
杨渥听到此处便是虎穴,立刻吩咐手下伴当们准备,众人分散开来,将绳网弓弩准备停当,再寻来湿柴,放到山洞前点燃了,再用扇子往洞中扇去,想要将里面的老虎熏将出来。至于杨渥本人,则手持强弓,站在岩洞旁的一块大石上,准备射杀。
那堆湿柴点了不一会儿,众人便听到岩洞中一阵虎吼声,在岩洞狭窄的空间中反复回荡,格外摄人,那两个正在柴堆旁鼓风的军汉立刻丢下蒲扇,快步退了回去,而杨渥精神一振,已将手中那张两石硬弓引到满月一般,指向洞口处。
只听得“轰隆”一声,好似半空中打了一个霹雳,便看到一条黑影从洞中冲了出来,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头吊睛猛虎,好似被浓烟熏得有些怒了,正烦躁不安在柴堆边转圈,寻找到底是何等蠢物敢打搅他的好梦。
突然,那猛虎“嗷”的一声,从原地一跃而起,足足有丈许高,落下时,众人才发现它右眼上已经贯入了一支羽箭,却是杨渥被一箭射中了要害了。那老虎刚从洞穴出来,双目也被熏的十分难受,加之柴堆中加了药物,掩盖了众人的体味,是以那虎便着了道儿。
猛虎落到地上时,已经看清楚了是何人伤了自己,大吼一声,一扑一纵便到了杨渥所在那块巨石下面,一人一虎直线距离已经不过三丈,护卫的军士不由得齐声惊呼,赶紧围了过来,却哪里来得及。那杨渥却不惊慌,手中强弓张满却是不发,只是对准那猛虎。而范思从见状,赶紧提起一柄钢叉,抢在杨渥前面,护住了他。
那猛虎受了重创,早已焦躁之极,眼见得射伤自己那人便在岩石上,寻到一处容易攀登之处便一跃而上,范思从大吼一声,便要乘他立足未稳,挺着钢叉扑上去,想要将其赶下岩石去,却只觉得耳边一凉,接着便看到眼前的猛虎惨叫一声,跌落下大石去了,在地上滚了两滚,便断气不动了,这时范思从才听到一声弦响,回头一看,只见杨渥脸上露出自得的微笑,手中硬弓的弓弦犹自还在震荡,此时范思从才觉得自己背后一阵冰凉,待要对杨渥说上两句,却只觉得口中满是苦味,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四周的军士已经围了上来,发现杨渥第二箭竟然从那猛虎的口中射入,直贯脑中,端得是又狠又准,这杨渥虽然平日里骄横刚愎,对军士也不够体恤,可是却不吝啬,加之方才那一箭着实了得,军中对这等实打实的本事最是钦佩,士卒们不由得齐声喝起采来。
杨渥此时已经下得那大石来,来到那猛虎旁,早有随从将那猛虎尸体翻过来,他看到自己方才那一箭,也不由得十分满意,猛虎与自己相距不过数丈,却能一箭射中要害,这份眼力臂力倒也罢了,光是这份镇静功夫尤其了得,正是上阵厮杀的本事。
杨渥端详了一会自己的杰作,心中越发高兴,随口笑道:“这次随某家入山猎虎的弟兄们都辛苦了,回去后赏钱一贯,绢一匹,人人有份,概不落空。”
听到有这等厚赏,众军士不由得欢呼起来,方才的疲惫和埋怨也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赶紧砍了一根粗木棍,将那猛虎挑将起来,准备下山返回营地去了。先前那向导看了看那猛虎,神色却有些奇怪,口中喃喃自语道:“怎的这虎体型小了好大一圈,莫非那日我看到的不是这只不成?”向导犹豫了片刻,可又想到这老虎是独行的,各自有其地盘,除非是发情季节,数十里也只有一只老虎,想必是当日距离较远,自己看的差了也是有可能。
一行人收拾停当,便一起上路,范思从来到杨渥身旁,看到他此时心情甚好,低声道:“司徒,今日情形下属回想起来,实在是凶险之极,那猛虎最后相距您只有两三丈远,若稍有闪失,范某又有颜面去见吴王。”
“某本是武人,阵前白刃相交皆是常有的,若是连这点阵仗都害怕,如何能继承父王的基业,当年”飞将军“李广不也是度不中不射,战场之上,便是这等才能箭无虚发。”杨渥却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对手下的谏言不太听得入耳。
范思从却是坚持说了下去:“司徒与那李广岂是一回事,如今吴王已经打下偌大一片基业,您只需持权柄,选贤能,退庸碌,将将便可,像那等披坚持锐,阵前厮杀的事情,让吾等去做便可以了。若是像这般,以千金之躯,博万一之险,只恐白龙鱼服,有不测之虞!”
杨渥听得有些厌烦,只是他也知道这范长史对自己实在是忠心耿耿,也不欲伤了他的心,心中却是有些不以为然,自己父亲麾下那些将帅都何等桀骜不驯之辈,若无硬碰硬的本事,如何能让他们归心?父亲偌大一片基业又如何能发扬光大?范思从见他这般模样,也清楚少主实在敷衍自己,也不敢再说下去,免得惹他生了厌反而起了反作用,想着下次出猎时一定要在他身边多安排几名勇士护卫。
此时一片乌云卷过,天色突然黑了起来,山间气候变化无常,往往是方才还是艳阳天,转眼间便是倾盆大雨,那向导赶紧招呼众人加快脚步,到前面找个避雨的地方。众人正急行间,突然刮来一阵怪风,带起一片砂土灰尘,众人不由得闭上眼睛免得迷了眼睛,听得一声霹雳打在当空,黄豆大小的雨滴便落了下来,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生疼。眼见得前面便有一片突出的崖壁,可以躲在下面避雨,众人发出一阵欢呼,加快了脚步。
正当此时,路旁飞起一道黑影,带起一股腥风,窜入了行伍间,接着便是一阵骨肉撕裂的闷响,呼吸间,那黑影旁已经有三四人倒在地下,周围的人们赶紧四散让开,露出一片空地来。
此时虽然还是白天,可是厚厚的乌云遮掩下,场中昏暗之极,众人只能依稀辨认道空地上那只被丢弃在地上的虎尸,再有的便是一阵阵沉重的呼吸和一阵阵腥臭的气息,也不知道是遭到了什么猛兽袭击,每个人都只能握紧手中的兵器,警惕的竖起耳朵,谁也不敢移动出声,毕竟这般就算不会引来那猛兽的袭击,也很容易被警惕之极的同伴们误伤。
范思从慢慢的从腰间拔出横刀,好不发出声音,他此时心急如焚,竭力从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中寻找出杨渥的所在,好前去保护,此时他对于这次出猎早就是后悔之极,暗中发誓,只要这次没事,下次便是被杨渥拖下去打军棍,也绝对要拦住少主人。可是要从呼吸中寻找出一个人的声音,几乎是不可能的,范思从正准备冒着被猛兽袭击危险,大声呼喊,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宛如长蛇一般,一瞬间便将场中照的通明。借着电光,范思从已经看到场中那猛兽的模样,乃是一头白眉吊睛猛虎,身形足有方才那只两倍大小,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宛如鬼火一般,让人一看便透骨生寒,正在舔舐着地上的虎尸的伤口,颇有悲戚之态。
“便是这只,我们先前打死的只怕是她的孩儿。”向导大声吼道。范思从暗道不好,果然向导的叫声已经惊动了猛虎,只见一道黑影闪过,便听到一声惨叫,依稀正是那向导的声音,只叫了一声便没声音了,只怕是不得活了,这猛虎的威势较之先前那只何止道里去。
不过此时众人也都明白了这老虎的所在,心知若不将这猛虎杀死,总是没有个结果,正好此时雨势也小了几分,云层薄了少许,阳光透了下来,不再像方才那般伸手不见五指的状况。这一行人都是胆气颇豪的勇士,接着微弱的光线纷纷手持兵器围了上去,只是天上正在下雨,弓弩的威力便小了许多,众人所性将弓弩丢到一旁,准备与其肉搏。
那虎也不待众人合围上来,低吼了一声,纵身往左边那人扑过来,那汉子身手倒也敏捷,侧身一跃,便躲到一旁,想要用手中钢叉刺那猛虎的侧腹,却没想到那老虎前爪刚落地,便腰胯一使力,便掀了过来,正好扫到那汉子腰间,只听得一声闷响,那汉子便横跌出去,腰腹间已是一片红色,已经被那老虎的后爪将腰肋间撕开好大一个口子,眼见得不得活了。
旁边那人却是这受伤汉子的同胞兄弟,见到如此惨景,一双眼睛已经红了,一叉便向那老虎后跨刺去,用力极猛,竟是要将对方一下子钉死在地上。却只觉得侧面黑影一闪,脖子上便挨了一下重击,好似被人拿木棍扫到那儿一般,立刻被跌出丈许开外,不省人事。旁人看的清楚,却是那老虎一掀之后,接着虎尾顺势便是一剪,便如同铁棍一般,将那汉子打倒。众人入山打猎,为了行路方便,都没有披甲戴盔,却没想到此时这番境况,结果便吃了大亏。
第083章
密信
杨渥站在一旁,正在解开弓衣,方才山路上大雨磅礴,为了防止弓为雨水淋湿,溶了弓胶,他将所用的强弓用油布制成的弓衣包裹好,待遭遇虎袭时,又天色昏暗,伸手不见五指,自然是用不上弓箭,眼下好不容易天色转明,他赶紧取出强弓。这猛虎虽不通人语,可在这山间几乎天天都在搏杀,对双方的形势对比颇为敏感,它击倒二人以后,四周士卒们步步进逼的形势为之一滞,随之在尸体旁徘徊了几步,不住低声吼叫,雄壮的虎吼声在山间回荡,十分摄人,众兵卒为猛虎气势所夺,不约而同纷纷后退,举兵自保。
杨渥好不容易解开弓衣,弯弓便要射杀这猛虎,却只听到那猛虎低吼了一声,纵身一跃,有两丈多远,竟然越过了在他身前护卫的两名兵士,一对前爪已经向他胸口掏来,只要让那对爪子沾到一星半点,只怕杨渥身上不会有半块骨头还是完整的。
那猛虎来势极猛,已经将方圆丈许地笼罩在其中,这危急关头,杨渥反而灵台清明,他知道如果自己像两边躲闪,纵然躲过了猛虎这一扑,也决计躲不开接下来的一掀一剪,现今唯一的生机便是向后退却,毕竟此地已经是平地,并非猛虎惯于捕猎的山间,而且猛虎这一扑已经用尽了全力,决计没法这么快的连续扑击。于是他赶紧将手中大弓横扫过去,希望能够阻上猛虎一下来势,同时向后跳去。
只听得“喀嚓”一声脆响,那柄两石的强弓已经被虎爪扫到,断成两截。杨渥只觉得脸上一凉,接着便是剧痛起来,却是被割断的弓弦扫到,割破了脸皮。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反手已经将腰间横刀拔了出来,手腕一抖,已经将刀立在胸前,将对手隔在外门。
杨渥为杨行密心目中的继承人,虽说有诸般缺点,可着实在刀枪弓弩上没少花心血,一双手还没学会拿筷子,就已经握着刀柄了,更不用说这些年来名师调教,战阵搏杀,手中有了兵刃,心头立刻笃定了大半,双膝微曲,腰间微沉,气度已经如同山岳一般。那猛虎虽然未曾学习武艺,可对这生死间搏杀的感觉最是敏锐,见对手并未如同平常一般四处躲闪,反而挺刀相斗,不由得焦躁起来,大吼了一声,便又向杨渥扑了过来。
一旁的范思从刚抢了一柄钢叉,想要抢到杨渥身前相护,便看到那猛虎扑了过去,赶紧喊道:“司徒快让开,让儿郎们围杀此虎。”可杨渥不但没有后退,反而向猛虎对冲过去,好似要与其硬拼一般,范思从不由得心胆欲裂,失声惊叫,以为杨渥定然无幸。可那猛虎落地后,却只是低吼了两声,向前走了两步,便扑倒在地,不再动弹,好似死了一般。
范思从见状赶紧冲了上去,看看杨渥是否还有生机,却只见在那猛虎身后丈许远站着一人,身上满是血污,看不出衣服颜色,手中提着一柄横刀,走近一看,正是杨渥,不由得又惊又喜,上前一把抱住,在身上四处摸索,急道:“司徒哪里受伤,快些取上好的金创药来。”
“不过是只长毛大虫罢了,如何能伤的了某家。”杨渥一把推开范思从,朗声笑道:“某身上的血都是那畜生的,倒吓着范长史了。”
范思从听杨渥声音中气十足,的确不像是受了伤的模样,一颗心才下了肚,这才觉得全身筋骨酸麻,竟好似干了一天苦役一般,正想劝说杨渥两句,不可再如此冒险的话,却听到身后士卒们的喝彩声,才想起那猛虎好端端的为何一落地便丧了命。赶紧转身走过去一看,却只见脚下一条血迹延伸到那老虎的尾部,走近一看,那虎正面并无伤口,在胸腹之间却有一条三尺余长的口子,这伤口极深,已经可以看到内脏了,好似被人从当中剖开了一般,肠胃都已经从中留了出来,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看到这里,范思从不由得啧啧称奇,这胸腹之间乃是老虎的要害,平日里防护的甚近,却杨渥如何能一击奏功。范思从凝神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是如何回事。原来方才那猛虎凌空扑来,杨渥借势躬身冲入对方正下方,举刀上刺入老虎的腹中,那老虎来势太猛,双方交错,结果便被杨渥剖了腹,反倒丢了性命,也是倒霉之极。
范思从待到想明白了,回过身来,却只见杨渥坐在道旁石头上,让一旁的亲兵为他缝补脸上的伤口,浑身满是骄矜之气,本欲出口的劝诫之言也只好吞了回事,他跟随杨渥多年,也知道这主上性子是属叫驴的,“牵着不走,骑着倒走”,若是忤了他的性子,除非是他爹杨行密,谁的话他也听不进去,此时他志满得意,还是等回城之后,找个机会再慢慢劝谏便是。
范思从正思量如何劝说杨渥不再如此轻身犯险,却听到前面山路上传来一阵人声,侧耳倾听依稀正是“杨公子,范先生”模样,正是自己与杨渥此次出猎的称呼,心知是有了急事,赶紧命人相应。不一会儿,三个汗流满面的汉子赶了过来,正是留在山下那水塘旁看守行李的亲兵。不待范思从开口询问,为首那人已经扑到在地,大声禀告道:“禀告司徒、长史,广陵有急使赶来,说大王派人到府上有要事相招,还请司徒连夜回广陵。”
杨渥闻言,霍的一声站了起来,也不顾脸上缝了一半的伤口,转身看着范思从笑道:“父王有事相招,范长史以为所为何事呢?”
“此时田、安二人作乱,战事正是胶着状态,吴王连夜相招,定然是战事有所转机。”范思从不假思索,朗声答道。
“不错,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范长史与某家想到一块去了,我等快些下山,赶回广陵便是。”杨渥大笑道,他本自视极高,这次平叛之战,他就想立下大功,让淮南诸将看看,到底谁才应该是杨行密真正的继承人,这些日子在广陵早就憋坏了,此时听到父亲相招,此时恨不得肋生双翼,直接飞到广陵。
看到杨渥兴奋异常,范思从走到他身旁,屏退左右军士,低声道:“司徒,大王这次从淮上召回了王茂章、台蒙二人,这两人都是经年宿将,这次平叛大军实际指挥权定然是在他两人手中,您所要做的,就是结好与这二人,吴王出身低微,子息并不繁盛,淮南旧将大半出身草莽,桀骜不驯,百年之后,未必能为将军所用,这次若是让您与这两人共事,想必吴王也有让您结好与他们的意思。”
杨渥听到这里,冷哼了一声,面上颇有不屑的神情,可是听到心腹苦口婆心的忠言,也只得点了点头,冷笑道:“好吧,且在听你一回,不过待到某家坐稳了基业,还是要用你们这些贴心人。”
广陵,自从田、安二人起兵之后,本来驻守楚、泗二州以备北方的王茂章、台蒙二人便领大军进入广陵。天色刚擦了黑,便已经禁止百姓出坊,道中不断有一队队披甲持兵的军士巡逻,百姓们也个个早早关紧门户,躲在家中,偌大一个广陵城,街道上竟然空无一人,一阵阵江风吹过,带起一阵阵尘土,如同鬼蜮一般,城门处更是戒备森严,仿佛随时都有大军来袭一般。
吴王府,明堂,六七个烛台点满了手臂粗细的明烛,将堂上照的如同白昼一般,自从田、安二人作乱之后,杨行密便将此地作为平叛指挥中心,后来王茂章、台蒙二人回广陵后,由于他身体日渐衰弱,于是便让这两人在堂中主持战事,自己且在不远的院中慢慢静养。
这明堂本颇为宽敞,足可容纳二十余人,可此时却只有王茂章、台蒙、徐温三人。王茂章与台蒙二人正凝神看着几封书信,神情凝重之极,过了半晌功夫。这台蒙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沉声询问徐温道:“徐兄弟,这些书信是从哪里来的,可是信得过吗?”
徐温站起身来,他虽然资格很老,可是眼前二人都执掌兵权,在淮南军中乃是位高权重的人物,地位远在自己之上,行礼如仪之后答道:“台使君,这些是某家在安贼身边一个心腹那里得到的,来源绝对没有问题,而且此信中所说田贼动向与李招讨派来的使者所叙一致,也可以印证此信的可靠性。”
“不错,两日前神福派来的使者也说田覠弃城倾大军西向,让我们赶快渡江,以步兵截断他的后路,两面夹击,这不正好和这信中田覠让安仁义领兵坚持十五日相符吗?”说话的正是王茂章,此时他脸上平日的粗豪已经全然褪去,额头的皱纹几乎成了一个“川”字。
第084章
形势
台蒙脸色如铁,将手中书信又拿起仔细看了数遍,仿佛要将其中每一个字都揉碎了记在脑中一般,过了半晌方才叹道:“田覠弃城而出,当真是吴王洪福,天夺其魄,明日我等便大军渡江,覆其巢穴,省得战事绵延不绝,引来祸患。”
一旁的王茂章点头应和,他与田覠、安仁义不同,出身低微,只是杨行密的帐前亲兵,苦战积功乃至今日,可以说一身功业全系杨行密所赐,此时立功之念尤烈,加之爱子王启年为安仁义所俘,虽然这些天来他面上没有什么表示,可毕竟父子之间,骨肉相连,岂是无有在乎,眼下终于等到渡江讨敌的时候,胸腹只觉得一股战意反复激荡,置于从顶门冲将出来一般。想到这里,王茂章在椅子上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来,询问徐温道:“已经是二更时分,怎得司徒还未回府?”
“王使君且稍安勿躁,司徒去桃叶山出猎去了,府中已经派人前去通知,算来也就是这个时候了。”徐温恭声应道,此次出兵讨伐田、安二人,为了让杨渥历练一番,杨行密便让杨渥担任东南行营行军司马一职,跟随王、台二人,为将来“接班”准备,却没想到战机出现的时候,他却不在广陵城中,徐温身为右衙指挥使,为节度府中将吏,只得替少主人堵漏。
王、台二人听说杨渥居然在两军对垒的紧要时刻出城行猎,脸上不由得都现出怒容,只是为主上之子,发作不得。王茂章想起自己爱子为养家苦战,此时身处敌手,生死不知,那杨渥却出城打猎取乐,心头怒意尤盛,一屁股坐在座椅上,手臂一用力,只听得咯吱一响,已经将那竹制扶手给折断了。
徐温见状,哪里还看不出这二人的心意,可也不好说什么劝解,突然心头一动,从怀中又取出一封书信,递给王茂章道:“这里还有一封吕方写给安仁义的亲笔书信,也是我那细作一同得来的,两位使君且先看看。”原来严可求得到吕方的这封亲笔信后,知道这便是吕方勾结田、安二人的铁证,自己一门的血仇全在乎在这信上,交给徐温时仔细叮嘱过,只能将此书信亲手呈送给杨行密,免得其中让他人看到,生出许多波折来。而杨行密今日病势颇重,一直都在屋中将养,除了王、台二人以外,已经有多日未曾见过将吏了,徐温暗想这书信与战局关系十分重大,不如先给这两人看看,免得误了大事。
台蒙疑惑地接过书信,展开细看,不由得切齿骂道:“好个恶贼,竟敢勾结逆贼,当日在淮上便应该将其杀了,省得让其为祸至今。”
王茂章见状,赶紧从台蒙手中接过书信,看罢后叹道:“这吕方与田、安二人过从甚密,也不是从今日才开始的,不过看书信所言,彼也只是以粮与安仁义而已,并为出兵相助,征讨润州时,当速战速决,不给那厮插手的机会。”
台蒙却是余怒未消,连连恨声道:“待某家破了田、安二贼,定要将那厮擒至广陵,凌迟处死,方得消去心头只恨,为后世乱成贼子所戒。”
“阿嚏!”吕方猛地打了一个喷嚏,倒将下面的明州使臣吓了一跳,正絮絮叨叨的告罪声也停了下来,一双惶恐不安的眼睛盯着吕方的面容,好似惊弓之鸟一般。
吕方无趣揉了揉鼻子,自忖道:“估计又有谁在背后说某家的坏话了!”
日前他依吕淑娴所言,派出高奉天前往台、温、括三州,与当地豪强联络,准备围攻赵引弓,同时修书与许再思、赵引弓二人,说自己要领大军直往与福建的交界处,以为声援,令他们二人各遣兵千人随行以为侍卫。结果许再思倒是爽快的很,吕方刚刚过了浙江便碰到使臣回报,说自当让许无忌领兵以为前驱。而赵引弓那边便麻烦多了,派来的使臣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就是明州地处海边,岸线曲折,海岛众多,这些年来两浙连年激战,大量溃兵逃入海中,以为贼寇,明州受害尤为严重,他兵力都去防守海寇了,无力随吕方出征,只送了五千石粮食来,还请吕方相容。
“哈!”吕方听到这里,不由得笑出声来,他已经听出了那赵引弓的话中的深意,他是决不会派兵来的,若是吕方你来硬的,他便逃入海中,两浙岛屿众多,地形复杂,到处都是藏身之地,自古以来海寇便是大害,东晋的孙恩、卢循都是其中翘楚,任你吕方天大的本事,也要头疼不已,还是相安无事为上。
吕方身旁的将佐也不是傻瓜,纷纷喝骂起来,尤以舟师统领周安国为甚,他帮助许再思攻取越州时,与赵引弓连番大战,皆获全胜,对其颇为鄙视,此时在主公面前,更是骂的尤为大声,唯恐落于人后。
吕方站起身来,身旁的将佐的骂声停息了下来,他走到明州使者身前,弓下身子,双目凝视对方双目,一字一顿地说道:“汝且待我传话与赵刺史,某自起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钱缪一世枭雄,以为有坚城可持,三日之内,身首异处;明州虽固,可与杭州相较?石城山之战,他集浙东之力,与某偏师相较,不过半日工夫便灰飞烟灭。今日若领兵来降,尚可保一门富贵,若领残军,遁入海中为寇,他日士卒离叛,只怕求为一黔首亦不可得。”
说到这里,那使臣早就是满头冷汗,伏在地上连连叩首不已。吕方站起身来,很满意方才自己“王霸之气”大放的效果,笑道:“罢了,回去后,告诉你家主公好自为之便是了,是生是死,由他自己选择。”
那使臣哪里还敢多言,听到吕方让他退下的声音,如蒙大赦,赶紧爬起身来躬身退去。待其退下后,一旁亲信将佐纷纷出言请求以为前驱,进攻明州,吕方却摆了摆手笑道:“那赵引弓也是见惯兵戈的老兵痞了,从董昌那时便四处惹事,某方才都是些虚言,哪里吓得倒他,我方才说的那些大话,不过是让其将注意力集中到我这边来,待到高判官到了台、温、括三州,调集州兵三面合围,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将其稳稳拿下。”
众将佐纷纷称赞吕方庙算得当,未战便已经稳操胜券,赵引弓那跳梁小儿不自量力,定然是落得个没下场。吕方听的心中也颇为得意,自其攻下杭州之后,诸事顺遂,隐然间以为自己是朱温、杨行密、李克用一流人物,听到部属的恭维声,不由得觉得熏熏然,好似饮了七八分醇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