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10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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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仁义突袭东塘之后,某便遣使者赶往武昌通知李神福、朱瑾二人,算来今日已经赶到,其若顺流而下,快则八日,慢至多不过十日,便可直逼升州。”杨行密枯瘦的手指从地图上的武昌沿着长江一路划了下来,最后在升州处停住了。“茂章,你的军士还有几日能到广陵?”他转过头询问王茂章道。
  “最多还有四天,他们都是轻装疾进,歇息上半日也就够了。”
  杨行密点了点头,问道:“二贼虽然事发突然,先破我水师,取升州,幸喜他们没有连兵一气,却各自为战,否则一旦拖延时日,引来外敌便不妙了。茂章,你当年下江南时与他们相交甚深,你以为当先取何人?”
  “那自然是安仁义。”王茂章不假思索道:“安仁义所辖兵众甚少,最多不过万余人,虽其勇悍,亦无勇武之地;而田覠苦心经营宣州多年,积蓄颇多,收拾亡命,所辖不下四万,自然是应先取弱敌,若安贼授首,田覠自然胆寒。田覠士卒虽多,却陈兵江岸,踯躅不决,望历阳而不取,乃自守虏,纵有十万之众,又有何可畏;润州与广陵隔江相望,轻舟呼吸可至,为腹心之患,安仁义骁勇善战,能得士心,正举兵进攻常州,常州乃江南大州,户口数万,百姓殷富,若让其开府库以济贫乏,简壮者为兵,安贼便如猛虎生翅,不可复制矣。”
第054章
回师
  “茂章所言甚是,你一路赶回来也累了,先下去歇息吧,待神福领舟师返回,打通江路,再领兵渡江。”杨行密见王茂章满身尘土,脸上满是疲惫之色,方略也已经大定,正要起身,却看到门外进来了两名婢仆,手中端着一些吃食,不由得一愣,却看到王茂章站起身来,大大咧咧的将托盘结果,拿了一块胡饼便往嘴里塞进去,一边吃还一边嘟嘟囔囔地说:“大王莫怪,某家这一路上都没吃过一顿安顿饭,实在是饿的紧了。”
  杨行密见王茂章这番举动,不由得笑了起来,这王茂章与田覠、安仁义等人不同,乃是杨行密帐前持戟卫士出身,积功而至今日之位,于是两人私下的关系要更为亲密一些。
  “茂章,如今你也是军中大将了,言行举止也要小心注意些了,小心惹来旁人耻笑。”杨行密笑道。
  “大王说的是,某家自会小心的。”王茂章狼吞虎咽的将食物一扫而空,又喝了两口热汤,拍拍肚皮,道:“对了,上次北上攻打徐州之时,徐温督运粮船,十分稳妥,这次便让他来做某家的副将吧!”
  “也好,徐温这几年来倒是长进了不少,说来他也是当年一同起事的老弟兄了,这次便让他同你走一遭吧。”
  李神福站在船首之上,身后便是大队的战船,猛烈地江风迎面吹来,将他身后的旗幡刮得猎猎作响。身后的士卒水手们正在忙碌着,准备开航前的诸般事宜,疑惑的目光不住的往主帅的背影上投过来。
  自从李神福与刘存二人领大军东征,兵临武昌城下之后,杜洪便一面死守不出,一面派出信使向朱温求援,朱温当时主力正与河东激战,便修书与遣使语荆南节度使成汭、武安节度使马殷、武贞节度使雷彦威,令其出兵救援杜洪。马殷、雷彦威二人皆不过虚与委蛇,唯有成汭既畏朱温兵强,又欲侵江淮之地自广,尽起舟师,由江陵沿江东下,救援杜洪,其舟师中有可以装载千人的巨舰,然而马、雷二人却大发舟师,趁成汭大军出击,江陵空虚,突袭破城,将城中财物吏民尽数掠去,成汭军中得知消息后,士气一落千丈,军心动摇。李神福趁机猛攻,大破成汭水师,成汭本人也投水而死,李神福俘获战船两百余艘,回师包围鄂州,樯帆遮掩大江,一时间军势之盛无两。
  正当此时,李神福得到了广陵赶来的急使,得知田、安二人叛乱,尽焚东塘的淮南水师,于是他留下刘存继续围攻杜洪,自己领轻舟顺江而下,由于鄂州之地深处敌境,四周的马殷、雷彦威等人也都是当世枭雄,若让其得知淮南内部生乱的消息,便会生出机变来。李神福隐瞒消息,只与刘存二人看罢书信后便将书信烧毁,封锁消息,就连水师军士也只得到命令,说上游有敌军水师来袭,并不知道是要返回淮南。
  淮南水师训练有素,很快一艘艘战船便起锚驶向江中,由于有足够经验架势楼船的水手不足,李神福将许多俘获的江陵水师战船都留在了鄂州,自己只带了那些熟习的淮南快船出航。待所有战船到了江心,李神福突然下令道:“全军转舵向东。”
  “向东?”一旁的传令校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明明先前是说上游来了敌军战船,应该是向西呀!正疑惑间,李神福低声喝道:“转舵向东,违令者斩!”
  这次那校尉听的清清楚楚,在都统的声音里,他明显感到了一丝不耐烦,他立刻快步跑到舵手旁,大声重复着李神福的命令。
  江岸上,刘存看着江面上的战船一艘艘调转船头,向下游驶去,脸上满是忧虑。这时一旁的亲兵惊讶道:“咦?水师的弟兄们怎么往下游驶去了,莫非是回淮南了?”
  “卑微小卒,妄论军机,来人,给我拖下去打上二十皮鞭。”刘存猛然喝道,那亲兵还没搞清楚是什么回事,便被拖到一旁,剥去衣甲,绑在树上,吃了二十鞭子,饶是他身强体壮,这生牛皮的鞭子抽在身上,也早就痛昏过去了。
  刘存转过身来,盯着手下亲兵沉声道:“你们也是跟我多年的老弟兄了,应该知道我刘存不是个待下苛刻的人,将来你们就知道为何今日这厮要吃苦头了,兵凶战祸,胜负无常,一个多月前那成汭还是一方节度,拥十万之众,如今却只是江中的一个水鬼罢了,为将者不得不小心从事呀。”
  众将兵听到刘存的话,纷纷拱手应诺,刘存点了点头,便转身往营盘走去,走了两步便停住了,指着那个倒霉蛋道:“这几日的勤哨便免了他的吧,晚上给他弄点好金疮药,莫要留下什么病根。”
  江面上,大队的淮南战船正顺江而下,天上已经满是乌云,不过是刚刚到了晚饭时分,天色便昏暗的很,如同深夜一般。几乎每艘船只都上了满帆,猛烈的江风将一张张船帆都吹得鼓囊囊的,顺风顺水,船队的速度十分惊人。
  李神福站在船首,双目直视前方,仿佛在看着地平线后面的什么东西一般,自从开船以来他便是这个模样,站在船首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几乎都没有改变过姿势,一旁的将吏们有的人上前劝他到舱中歇息片刻,可他却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一般,几次以后其他人也就不再说话了。
  “都统,看这天气,便要下雨了,这风势又大,不如让船队找个避风的港湾靠岸避避雨吧,不然若有什么损伤,便麻烦了。”一旁的船长仰头看了看天色,他本是这一带人氏,对本地天气颇为了解,看这时节如此天色,定然是大暴雨,伴着大风,这大江之上一旦起了大浪,可不是闹着玩的,便硬着头皮出言劝谏。
  李神福却好似聋了一般,站在那边仿佛蜡像一般,那船长还以为风声太大,对方没有听见,正准备放大嗓门再说一次,却只见李神福转过身来,脸色如铁:“不可,军情火急,耽搁不起,让各船保持间距,免得互相碰撞便是。”
  那船长被军情紧急堵住了嘴,只得作罢,正在此时,天上突然闪过一道闪电,怕不有七八里长,划破长空,在漫天的乌云衬托下,显得格外明亮,接着便是一阵滚滚的雷声传了过来,吓得那船长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正想说话,黄豆大小的雨粒便下来了,打在人的皮肤上还有几分疼,船面上士卒水手正准备吃饭,顿时大乱,纷纷四处找个遮掩的地方,李神福却站在雨中夷然不动,仿佛没有知觉一般。
  那船长抬头看了看船帆,不由得脸色大变,嘶声喊道:“都统,快让各船把船帆降下来,这么大的风雨,若是满帆,只怕有翻船的危险。”
  李神福抬起头,发现若然如此,只得没奈何地点了点头,那船长得到他的首肯,赶紧回头去指挥手下降帆。
  李神福走近舱中,一旁的亲兵送上毛巾干衣,他擦干净脸上的雨水,换上干燥的新衣服,外间水手干活的吆喝声透过舱壁透了进来,夹杂着雨滴与木板的撞击声显得格外不真切。“都统,喝点热姜茶吧,莫要着了凉。”一旁的亲兵送上热茶,李神福接过喝了一口,一股辛辣的感觉一下子通过他的舌尖直透脑门,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的秦斐见他这般模样,试探着问道:“都统,自你得到广陵来的急信之后,便是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可是淮南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李神福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一旁,用被茶杯烫热了的手掌在额头上抚按了一会儿,仿佛这样让他觉得舒服些,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也好,如今已经开船许久了,也不用担心走漏消息了。不错,淮南的确发生了大事,田覠、安仁义二人起兵作乱,突袭东塘,尽焚淮南舟师,吴王要我们立刻回师平叛。”
  “什么!”秦斐霍的一声站了起来,双目园瞪,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田覠他们疯了吗?如今淮南民心安定,就算大军东征,可吴王在广陵至少还有三万大军,更不要说其他州郡了,他们这不是找死吗?”
  “那也未必,安仁义乃是沙陀异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田覠一向自视极高,不愿屈居人下,上次武勇都之乱,他围攻杭州,大王却派遣使者逼他回师,他便怀恨在心了,还有他击破冯弘铎,却未得升州之事。”说道这里,李神福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因为被杨行密委任为升州刺史的人正是他。
  秦斐却没注意到李神福脸上神色的变化,被突然听到的惊人消息给惊呆了,他现在明白为何李神福这几日来表现如此奇怪了。“正在千里之外围攻敌军的大军,后方却发生了叛乱,得知消息以后,士卒皆有思归之心,敌军得知以后,发动猛攻。”秦斐几乎不敢往下想了。
  “都统,你做得对,多亏你封锁了消息,不然大伙儿只怕都要葬身在那鄂州城之下。”秦斐急道:“那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第055章
大富贵
  “东塘被袭,淮南水师尽丧,升州乃江南雄镇,乃叛军必取之处,如今之计,当速回升州,以为根据,再做打算。”李神福沉声道。由于安仁义攻取东塘之后,杨行密立即派出要求他回师的使者,他并不知道此时的升州已经被田覠所夺取,更不用说自己的妻子都已经落入田覠手中。可是以他多年行伍的经验来看,升州自古以来便是江南要镇,宛如一根钢钉一般,紧紧的钉在田覠的后背,若田覠起兵作乱,第一件事情便是拔去这处钢钉,不过自己镇守升州之后,对于城墙工事多有修缮,加上先前冯弘铎的多年经营,应该能够坚持到自己回来吧!李神福这般想着,可是不知为何,他心中空落落的,半点把握也无。
  “都统不用担心,升州城池坚固,嫂子和贤侄都不会有问题的。”秦斐看出了李神福的担忧,低声劝慰道。
  衢州、常山。一队军士正在山路上跋涉,队伍中押着十七八头驴子,还有二十多个民夫,都挑着或者驮着粮食布帛,为首的一人皮肤黝黑,满脸虬髯,容貌倒是威武的很,只是脸上满是郁闷之色,好像刚刚倒了大霉一般。原来此人正是石城山一战中的浙东联军水师统领陈渊,那一战中,周安国大发神威,自领龟船为前锋,大破敌军,陈渊丢弃旗舰,乘小船逃走,在水面上求生的浙东军将士抓住他的船舷求救,可是他不但不救人,还挥刀乱砍己方将士的手掌,惹来一身恶名。他上岸后,由于赵引弓丢弃己军逃走,联军大败,他也成了俘虏,被分到湖州水师中当苦役。无论是看守的军士还是一同被俘的手下,听说他的事迹后无不鄙夷的很,那些日子他可是着实吃了不少苦头。水师回军之后,他便被选到吕方的军中,被派到衢州陈五麾下,当一个小小的伙长。从堂堂一军之主变为手下不过十几人的小小伙长,也怪不得他这般模样。
  陈五攻下浙东睦、歙、衢、婺四州之后,除了许再思控制的越州、赵引弓控制的明州,台州、温州、括州剩下的三州也向吕方输款投诚,吕方也投桃报李,在杨行密上表朝廷,以其为检校司徒,镇海军留后之后,吕方也分别委任了他们在各所在州郡的官职,同时从中获取了一定量的赋税,这样,在吕方的实际控制区域和这些州郡之间,恢复了和平的局面。可是与此同时,在田、安二人起兵叛乱,杨行密无力南顾的时候,吕方开始加紧整合内部势力的行动,他将原先留任睦、歙、衢、婺四州的刺史调回杭州,分别给予节度副使的虚衔,然后分别以自己信任的文吏代替他们,控制实际的州政,为了镇压可以预料到的反抗,吕方以陈五为莫邪都步兵都指挥使,节度睦、歙、衢、婺四州军事,驻节衢州。结果果然如同吕方所预料的,随着度田等工作的开展,不断有当地豪强拒绝缴纳粮税,甚至掳掠百姓,逃入山中作乱。睦、歙、衢、婺这四州与杭、湖二州不懂,大半都是山脉丘陵地形,连绵千里,陈五只得将熟悉当地情况的降兵中勇健之徒编入己军中,四处进袭。陈渊这次便是去一个山村中收取夏税的,那山村位于一个小山谷中,仗着地势险峻,已经两三年没有交粮了,陈渊这次打了他们个冷不防,倒是一口气弄得个底朝天,收获颇丰。
  “伙长,都响午时辰了,弟兄们都累得慌,一起歇息歇息吧。”一个老兵来到陈渊身旁,指着天上的太阳说道,这一伙兵大半都是在杭州一役中被吕方俘获的两浙援兵,并不知晓陈渊在石城山中的“精彩”表现,倒对这个头领印象不错,觉得他虽然话语不多,倒是颇有几分本事。
  陈渊抬了抬头,只见日头是正毒的时候,虽然山间有林荫遮掩,可还是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是汗津津的,说不出的难受,他跳上一旁的大石,往远处看了看,便指着远处大声道:“这里连个水源都没有,如何歇息,大伙儿加把劲,我记得来时前面不远处有条山涧,大伙儿在哪里洗把脸,也爽快些。”
  同伙的兵卒听了,轰然称是,便是那些被虏来搬运物资的村民,脚步也快了几分。陈渊的记性果然不错,一队人再走了里余路,便听到传来一阵阵水响声,众人的脚步更是快了几分,眼见得山路拐了一个弯,便看到一条清澈的山涧留了下来,在前面不远低洼处汇成一个小水潭,前面几个年轻的兵丁欢呼了一声,便快步向那水潭冲去。
  那几人刚跑了几步,忽然站住了,原来水潭边趴着两个人,正用双手捧着水喝,赶紧拔出刀来,围逼了上去。
  那两个正在喝水的人听到钢刀出鞘的声响,抬起头一看,只见几条满脸杀气,手持钢刀的军汉逼了上来,赶紧转身便往一旁的树丛逃去,那些军士也懒得追赶,喊了两声便回过头来准备饮水。待到陈渊来到水塘边,那两人早就消失在树丛中了。
  陈渊解下头盔,双手取了清水在脸上擦洗了两下,只觉得好不畅快,结果手下递过来的葫芦瓢,正准备喝个痛快,却看到一旁的树丛一阵窸窣,赶紧将葫芦瓢扔到一旁,右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厉声喝道:“什么人,快给我出来,不然就放箭了。”
  那树丛晃了两下,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双手高举,操着有几分怪异的口音喊道:“莫放箭,莫放箭,我并非歹人。”
  这时方才的那几个军士已经从衣衫认出了是方才在水潭边喝水的人,在陈渊耳边低声解释了两句,陈渊点了点头,手慢慢从刀柄上松开了,低喝道:“你那同伴呢,你说你们不是歹人,为何一见了我们便逃。”
  “他不敢回来,还在不远处。我等方才在潭边喝水,看到有人拿着明晃晃的刀子逼过来,以为是。”说到这里,那汉子赶紧闭住了嘴,差点将“强盗”两个字给溜出来了。这时那人离得近了,众兵丁看得清楚,不由得啧啧称奇,原来这人虽然衣衫破烂,满脸污迹,可高鼻深目,头发曲卷,竟然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胡人,虽说唐代十分开放,便是在南方胡人也不稀奇,可是多半都在杭州、广陵、泉州等沿海通商口岸,在这深山之中,突然看到一个胡人,也怪不得兵丁们稀奇的紧。
  陈渊见来人不像是强盗,便吩咐手下取了块饼子,给那胡人。那胡人拜谢后接过饼子,却不吃,先转过身对着西方拜了一拜,口中喃喃有词,方才将那饼子撕成两半,将一块塞入怀中,才吃起来。
  一旁的兵丁看得奇怪,出言询问,原来这胡人去经商,却遇到盗匪,只有他和方才那人逃了出来,那跪拜祈祷乃是向真主感谢,留下一半饼子却是等会留给那同伴吃。
  那兵丁听了,不由得笑道:“你这汉子倒是笨的很,你且去将同伴唤来,我再给你块饼子不就行了,你看看这驴子上都是粮食,还缺一块饼子不成。”
  那胡人听了,又起身拜谢了,起身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往林子里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青年汉子走了进来,陈渊吩咐取了点吃食给他们,后来这人吃相更是不堪,显然是饿的紧了,待到吃完了,那胡人问道:“军爷,我等逃跑时十分匆忙,在山中迷了路,却不知这是何方地界呀?”
  “却是在浙东衢州常山中,沿着山路下去,出了山便是须江了,再沿着江边走上百余里,便到了衢州州城了。”那军汉一边漫不经心的喂着驴子,一边随口答道。
  那胡人听了却是目光一亮,小心试探道:“我在山中呆了好些日子,却不知道如今这衢州是哪家官爷所有?”
  那兵士转过身来,笑道:“自然是杭州的湖、杭观察使吕节帅啦!错了,如今已经是镇海节度使了,怎的,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呀。”
  那胡人听了,便低头思忖了起来,那军士见他这般模样,也懒得理他,自去喂驴,眼见得众人已经准备听到,准备起身赶路了。那胡人咬了咬牙,快步来到陈渊身前,低声道:“这位军爷,在下有一番大富贵送给您,却不知道你敢不敢取。”
  陈渊听了一愣,看了看那胡人衣衫褴褛的模样,心头不由得滑过一丝不屑,微微拱了拱手,道:“某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人物,如何当得起您那番大富贵,您还是去找别人吧。”说罢便转过身往前走去。
  那胡人看出陈渊并不信任自己,不由得急了,抢前一步,抓住了陈渊的胳膊道:“某是受了吕节帅的托付,去海外买马的胡商,运马回来的路上被人劫了,你若是取的回来,岂不是天大的富贵。”
第056章
赌斗
  听了这胡人的话,陈渊倒有点半信半疑,他在吕方手下不过是区区一个伙长,什么从海外买马的事情自然是闻所未闻,不过以他和湖州水师交战的经历,还有吕方的诸多传闻,从海外购买战马的事情是绝对做得出来的,再说自己在石城山的举动知者甚多,想来名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了,若不想当一辈子的伙长,那就得立下奇功才有希望,想到这里,陈渊已经暗自下了决心,无论是真是假,都要搏一把了。
  那胡人看到陈渊听了自己的话,却低头不语,不由得越发焦急起来。原来这胡人名叫阿里,便是先前那王道成托付购买种马的胡商,他本欠了不少赌债,得了王道成的预付款,害怕债主得了消息,前来要债,便连夜上了船,出海去了,却忘了与王道成通知一声,弄得对方以为他私吞了货款逃走了。等到他买好了二十匹种马,回到福州,到王道成家的商栈去交易,索取剩下货款,却发现那商栈早就不在了,却是王道成到了吕方麾下为将,于是便将本家的商栈迁徙到了杭州去了。阿里不由的叫苦不迭,他买马,运费花费甚多,身上只剩下了十几贯钱,正指望着王道成剩下的货款了,可现在手中只有二十匹种马,虽说这些南方缺马,可这等好马买得起的大半都是一方军府,这些武人只怕更习惯直接抢,好在先前他和王道成家也是熟客了,便一咬牙,准备带了这二十匹马到汀州的王道成老家去,索要货款,可没想到一路上到了建州浦城,一处关卡的守捉使看他的马好,便干脆诬赖他是偷马贼,径直来抢他的马匹,若不是他跑得快,只怕连性命都丢在那里了,于是他和同行的一个商人一路上爬山涉水,历经艰辛,竟然逃到相邻的衢州来了,听说这下碰到的是买马的吕节度,赶紧通报上来。阿里心中暗想,说什么也要把丢失的钱财给夺回来。
  “也罢,你且随我们一同到县城去,待通报了上司,再做定夺。”陈渊说道,心里却在想着如何才能在这桩事里取得最大的利益。
  衢州城,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营,陈五所领的莫邪都两坊精兵,加上收编的降兵加起来有一万两千人,便驻扎在这里。吕方夺取浙东诸州之后,将攻陷杭州俘获的钱缪军队打散开来,一部分编入亲兵队组成内牙军,而剩下的便编入莫邪都的六坊兵,尤其是在陈五麾下东征的两坊,更是优先补充,现在每坊都有三千余人,加上从睦、歙、衢、婺四州调来的州兵精锐,日夜操练,杀声震天,让台、括、温这几州的地方豪强睡觉都睡不安稳,生怕哪天自己有个什么不是,让陈五找个由头,把自己给灭了。
  镇海军大营帅帐之中,陈五端坐在帐中,神情肃穆,四周将吏个个脸色尴尬,闭口不言。眼下他以步兵都指挥使之职,节度四州军事,麾下有万余精兵,权力之大,肩上责任之重,可以说是吕方麾下众将之一。吕方给他的任务也很简单,那就是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平定睦、歙、衢、婺四州境内的叛乱,并且支持各州刺史完成对本州田地人口的统计工作,为将来进一步整合浙东其余各州做好准备。可是这些天来,虽然睦、歙、婺三州的叛乱已经逐渐平息,只有衢州,由于与建州交境,山高路远,许多叛乱豪强大兵至则逃入山中,兵退则下山四处劫掠,甚至攻杀官府属吏,弄得陈五手下将吏颇有些焦头烂额,他们虽然都是久经战阵,可先前从未见过像这等在群山之间,和小股敌兵四处攻杀,纷纷叫苦不迭,幸喜台、温、括三州的守将害怕引来祸水,与之划清了界限,才少了不少麻烦。
  其中一人也许是腹中苦水甚多,第一个大声道“这衢州南边尽是大山,这半个月来那些贼寇往山中越来越深,有的都到建州那一边去了,可我们又害怕追过去了,惹来了麻烦,如何行事,请将军示下。”其余人见有人开了头,纷纷跟着抱怨起来,他们许多都是各州州兵,此时远离故乡在山中苦战,却没有半点头绪,一个个早就满是怨气,这次借着机会倾吐出来了。
  陈五坐在上首,心中却是雪亮,这与衢州相邻的建州此时却是在绰号“白马三郎”的威武军留后王审知的控制之下,此人本为黄巢余部,与其兄随王绪攻进福建,其后由于军粮不济,王绪生性猜忌,残杀部众,军中人人自危。王潮便于光启元年发动兵变,囚禁王绪,自立为帅,与第二年攻下泉州后,接受朝廷招安,福建观察使陈岩上书朝廷,表荐王潮为泉州刺史。景福二年,陈岩病重,福州大乱,王潮趁机发兵攻取福州,与第二年攻陷福州,其兵势大振,建州徐归范、汀州钟全慕等闽中地区的小股割据势力纷纷投降,经过几年的经营,王潮兄弟已经完全控制了全闽的地盘,其势力的稳固程度远非现在的吕方能够比拟,眼下吕方正是趁杨行密无力南顾,整合内部势力的时候,绝不可以擅开边患,惹来麻烦。
  正在此时,一名亲信校尉来到陈五身边,低声将那胡商阿里的事情说了一番。陈五倒也有听闻过先前王道成买马被骗的事情,可毕竟建州之事干系重大,索性便吩咐将此事一同报与杭州,请示吕方当如何处理。
  安仁义站在一座土丘上,在他的前方,润州大军如同一只巨大的飞禽,展开双翼,平铺在常州城外的原野上,各色的旗帜在风中飘荡,空气中不时传来穿行于军阵间的使番们的呼喊吆喝声,他们都是从特别选拔出来的善于骑术的年轻人,作战时便往来于军阵中,将主帅的号令传递过去。看着自己的军队迅捷的行动,安仁义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在润州军的对面,约有两里的距离,常州军也在排成阵势,他们的右翼与一个湖泊相连,那里便是常州城的水源,这使得他们的右翼是无法被迂回的。而他们的左翼的顶端则是王启年所据守的那个壁垒,这对他们非常有利,如果战况不利,他们便可以在那个壁垒的掩护下撤退。
  “击鼓!”看到自己各军的阵势已经排好,安仁义发出命令,召集各部将领道中军议事,准备做战前的最后部署。
  随着隆隆的鼓声,十几个顶盔披甲的将领赶到中军,可能是为高涨的杀气所刺激,安仁义身旁的坐骑受了惊,打着响鼻,后蹄不住的刨着地面,弄得烟尘四起。安仁义上前在马颈上轻轻抚摸,还在马耳边柔声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功夫方才将坐骑安抚好。
  一旁的苏掌书看了,脸上露出一丝忧色,小声道:“使君,战前马匹受惊,可不是好兆头,常州兵右有湖水,左有壁垒,已经占了地利,我方只有中央突破一条路可走,还是小心些为上呀。”
  安仁义心头大怒,两军交战之前,最忌讳这等泄气的话,若是旁人这般说,只怕便以扰乱军心之罪拖下去斩首祭旗了,倒是这苏掌书这些年来一直是自己的臂助,并非寻常将吏。他好不容易压下怒气道:“两军交战,数万壮士对峙,这是何等的煞气,这马匹受惊是常有的。眼下时间紧迫,今日好不容易等到那懦夫出了城,便是占了地利又如何,苏掌书你且站在一旁,看我如何破敌。”
  苏掌书听的安仁义语气中颇有不耐烦之意,也不敢多言,只得拱手拜了一拜,退到一旁,安仁义站起身来,高声道:“李遇那厮以为占了地利,便能与安某相较量,列位且在这里稍侯,某家便要让那些鼠辈知道,绵羊在哪里也不是狼的对手。”说罢,便转身跳上战马,用力一夹马腹,沿着小丘冲了下去。
  安仁义马跑的快,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常州军阵前,待到了一箭之地,他高声喝道:“某家便是润州安仁义,常州李遇李刺史何在,可敢出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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