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道之天下霸主(校对)第323部分在线阅读
“盟主!”秦红韵轻柔起身。
宁江笑道:“不用这般多礼。”
与三人一同坐定,首先看向甘玉书和居志荣两人:“朝廷以为皇甫鹭赐婚为名,令皇甫霖与六公主入临安,你二人呢?”
二人对望一眼,居志荣道:“朝廷下旨,说普安宣抚司宣抚使图赖自行称王,已有反意,令神武左军开拔,前往岭南镇压。”
“普安啊!”宁江笑道,“蛮军大规模入侵,巴蜀沦陷,西南大乱,昊京里天子和文武百官尽皆被掳时,图赖那厮也只敢自称‘番王’,紧接着就被红巾军打得灰头土脸缩了回去。要平定岭南,哪里需要把威远军调去?这是调虎离山罢了。”
又看向甘玉书:“甘兄现在可还在三衙军?”
甘玉书手持酒杯,亦笑道:“圣上因我有抗击察割、收复临安等功劳,念我劳苦功高,己将我封作国公,赐勋柱国,授予食邑两千户。”
宁江赞道:“加官晋爵啊,圣上果然有知人之明。”
甘玉书继续道:“紧接着便令我前往宝州建立都督府,如今我虽然交出了侍卫马军司军都虞使一职,手下兵将倒是多了不少,就是人已不在临安,这一次,你到临安,我是帮不了你了。”
宁江哑然失笑。
秦红韵温柔的起身,为三人斟酒,道:“根据我们的探查,今上已经有心改变军制,取消目前的三衙十御制,以制置使节制各军。而制置使,则由枢密院挑选担当,如此一来,便又重回了以前以文制武的局面。”
甘玉书叹道:“回想着圣上刚刚登基时,豪情壮志,一心以收复中原为已任,重用武将,对各军放权,励精图治……想不到就是这短短的几个月……”
居志荣低声道:“陛下恐怕已是放弃了北定中原的野望,察割南下那一战,虽然以蛮军的惨败而告终,但是已让他怕了。重用一心与蛮军和谈的右仆射吕豫浩,就是明证。南方想要和谈,蛮军高层必定会借此开出条件。我们也不知暗地里的条件是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陛下已经跟蛮军的使者有了接触,而最初,为圣上搭线的,应该是慈心斋的慈月仙子。”
秦红韵道:“如今的江南,慈学已经是越来越流行,不只是朝堂,连底层的百姓,也开始一个个的放生,吃素的人越来越多,就连我船中的小姐们,也有不少受此影响。此外还有转世轮回说、慈心于物说,藉着儒家的名义,却已和儒学相去甚远……”
宁江摇头道:“也没有多远,儒家既然能够整出和孔老夫子的理念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天人感应说’,那整出个‘慈心于物说’,也没有什么稀奇。实际上,我反而觉得这慈心说,比天人感应更接近孔老夫子的原意,大约是十万八千里和十万五千里的区别……慈心说是十万五千里的那个。”
甘玉书和居志荣一同无语。
对于从小接触天人感应说的他们,听到宁江说“慈心说”比“天人感应说”更接近孔老夫子的原意,还是不怎么能够接受的……虽然只是十万八千里和十万五千里的区别。
宁江当然不会在乎这个,一个能够从敬鬼神而远之的先秦儒学中,整出天人感应这种东西,一个尊崇和提倡孔老夫子“以德报怨”的名句,而完全无视孔老夫子真正说的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说到底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罢了。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知晓,“天人感应说”是鬼谷七徒中的苏秦化名董天舒搞出来的、别有用心的东西。至于所谓的儒家慈学,那就更让人呵呵了,在蛮军前方大败,治下不稳,暂时无力南侵的时候,跑出来说要消弥战火,化解仇恨,当初蛮军大规模入侵,攻城略地,大量屠杀华夏百姓的时候,怎不见她们出来?
甘玉书看着他,道:“朝廷这一次,将我明升暗调,调离临安,在所谓宝州都督府给我的,也全都是老弱残兵。将神武左军远调岭南镇压普安镇,命红巾军兵进蔷薇湖,断稼军随之而上,盯在红巾军后方,又让皇甫霖将军入临安,显然是在为更换南剑宣慰司宣慰使做准备,这一连串动作,都是冲着你来的,你有什么打算?”
宁江手握折扇,长长的叹一口气:“唉,说到底,还是我以前太过低调了,做人果然还是应该高调和嚣张一些的么?”
甘玉书失笑道:“你还低调?你就是太高调了,才使得人人都针对你。九阴真经,东南盟主,当过状元,做过权相,墨门、道门全都是因你而崛起,你就算不在江湖,江湖上也到处都是你的传说,你这还低调?”
居志荣和秦红韵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尤其是秦红韵,掩着口儿,一阵莞尔。作为他的同乡,从一开始就已偷偷仰慕他的女子,她可是比谁都要了解这个青年的张扬,不管是最早的、岳湖诗会的一诗扬名,还是后来的崆山献诗、连中三元,一直到后来的力敌蛮军,天下震动,这个人就从来没有低调过。
宁江却是笑了一笑,转开话题,看向居志荣:“岭南那一边,你就不要去了,另外有任务交给你……”
说完之后,又看向甘玉书:“宝州的那个都督府,也不用管它了,你帮我到这几个地方跑一趟,纸条上的这些人,你都去见一见。”取出一张纸条,交给甘玉书。
又看向秦红韵:“有一件事,你去帮我到处宣传一下……”
居志荣震了一震,甘玉书打开纸条,脸色微变,秦红韵吃惊的睁大眼睛……他居然在做着这样的准备?
宁江慢慢的站起,负手踱到窗前,看着外头灯火满江的夜景,长长的叹一口气:“唉,其实我已经很低调了,为什么大家就是不明白?你们觉得我以往很高调,那是因为你们没见过我真正高调的时候。我这人啊,什么都好,就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一旦高调起来……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居志荣、甘玉书、秦红韵:“……”
※※※
接下来的两天里,秋雨绵绵。
细雨打在了钱潮江的江面上,溅起无数的水花。钱潮江的岸边,有人影来去,沿岸的柳树,在微雨中显得迷蒙。
破旧的屋檐下,聚集的乞丐,俱是茫然和无助的眼神。江南本是鱼米之乡,纵然如今世道不好,比起其它大多数地方,终究也还算是不错的。然而,土地兼并,再加上大量从北方逃下来的难民,所引发的各种混乱,亦是难以避免。
这些难民中,不乏北方的地主乡绅,逃到了南方后,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当年的田连阡陌,与如今被人到处驱赶,连立锥之地也无的困苦,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仿佛神灵给他们开了巨大的玩笑。
然而,就算如此,人也总是会在烂泥中不断的挣扎求活,生命是他们最后所拥有的,却也是他们一切苦难的根源。生命不断,苦难不断,他们没有勇气结束它,是以也没有能力断绝苦难。
另一边的码头,一名老妇跪在柳树下,双手合十,在细雨中,不断的念叨着什么,然后将水盆中的两只鲤鱼倒入了江中。今生人吃鱼,来世鱼吃人。孔圣人曾经说过,要以德报怨,如今这丑陋和不堪的世道,就是因为大家都忘记了这一点,如果能够忘却仇恨,停止那冤冤相报的轮回,这个世界无疑会美好得多……以前不曾真正读过圣人之言的老妇,如今也真正明白了圣人的道理。
钱潮江下游,有一处所在,名为大缺口,大缺口中,有一座小岛,叫作小鹦鹉洲,每到八月初,钱潮江涨潮之际,潮头从上游冲下,气势恢宏,惊涛拍岸,冲到了小鹦鹉洲,又因小鹦鹉洲的阻挡而分作了两股,左右冲下,在小鹦鹉洲的下方交汇,两股潮头互撞,形成了十字潮,这也是钱潮有名的奇景之一。
今年的秋雨,要比往年来的迟,到了此刻,天气已经转凉,钱潮的汛期都还没有多少迹象。
小鹦鹉洲南边的县城里,那如今已是名动天下的宅院里,再一次迎来了它那大多数时候,都不知所踪的年轻主人。
“盟主,属下不明白,就算盟主要入临安城,又何必弄得现在人尽皆知?”一名捕头打扮的男子,在后园中低声说道,“你一回到这里,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圣上、吕豫浩、长河武林盟,还有其它明里暗里的各方势力……”
雨亭中的青年谈谈的道:“这些人暗地里早就达成了共识,我的存在,已经碍了许多人的事,不管我出不出现,他们都不会罢休。我就这般光明正大的出现,他们反而不好动手。这也可以缓解其他人的压力,与其让他们一步一步的剪我羽翼,不如让他们直接冲着我来好了。”
那男子,乃是三法司衙门的南宫嘉佑,如今也已有宗师级的实力。他原本就中过秀才,虽然一直无法考中举人,但也算是儒家出身,后来入了江湖,进了白道,成为了三法司衙门的名捕,又在龙虎山天师的继位风波中,进入了龙虎山深处的祖庭洞天。
自那之后,他便在暗中加入了天地会,明面上的身份,则依旧是隶属于刑部的捕头。也正因为这个身份,他比许多人,更加清楚此刻台面下的暗潮汹涌。南方朝廷,已经开始进入了偏安的局面,蛮族南侵的危险,可以说已经解除,而对于北伐,绝大多数人都是没有信心的,原本就生活在南方的乡绅、豪强,也没有多少兴趣。
在这种处境下,内部的各种矛盾,开始爆发。儒家、武林、皇族……各方势力有的开始争斗,有的开始合流。错综复杂的局势下,昨日的敌人,很可能就是明天的朋友,而某一些人,则成为了大家共同的目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管你做了什么,你的存在本身,有的时候,就已经让人不安。
南宫嘉佑低声道:“还请盟主再考虑一下,这种局势下,盟主你入临安,就算我们在临安城中的人,也很难保住你的安全。朝廷册封梅剑先生为太保,紧跟着又封了梅剑先生的二徒弟陈松霸为太子少保,与此同时,重用吕豫浩,放纵慈心斋。对于这两方人,今上虽然也颇忌惮,但是在制衡之术下,能够容忍,但是对于盟主你……”
宁江笑了一下:“我又何尝不知道?但是我却不能不去。他们没想到我真敢入临安,我到了临安,他们才暂时不敢乱来。我要是不入临安,接下来,临安城中,所有有可能倾向我的人,都会被除个一干二净。调走甘玉书,剪除甘玉书在临安城的影响,不过是第一步,紧跟着,朝中的、市井的,恐怕是一个都不会放过,连你也不会例外。只看你这些年,立了不少功劳,在刑部却始终没能够提拔,就可以知道,你暗中为我做事的事,上面早就已经调查清楚了。对南剑宣慰司、红巾军、甘玉书的调派,不过是真正动手前的第一步,接下来,我不出现,他们也会杀到我出现为止,秦泽、秦坎、你,只怕都在他们非杀不可的名单中。我的名气太大,杀我的话,他们多少会有一些顾忌,吕豫浩想让长河武林盟的人动手,长河武林的人想让吕豫浩那一边动手,他们会这般不断试探,直到找到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平衡点。但是杀你们,他们是不会有任何犹豫的……”
第二十三章
物竞天择、慈心于物
听完宁江的话,南宫嘉佑脸色微变。
他虽然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妙,却没有想到,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宁江笑道:“虽然我自己说这话,可能有点不妥,但是现在与我划清界限,其实还是来得及的。长河武林盟那一边,现在也正值用人之际,你现在投过去,他们必定欢迎。或者,开始收集我的罪行……我知道,你想要收集的话,必定可以找出很多的,然后把它们交给刑部,朝廷那边,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名分,一个大义的名分。像什么功高震主、与蛮军和谈的条件……这种事情他们是绝对不会承认的。把天地会、东南武林盟的‘罪证’交上去,接下来你就可以飞黄腾达了,将来的刑部大员,必定有你一份。”
南宫嘉佑咬了咬牙,猛地抱拳躬身:“不瞒盟主,属下虽为捕头,口口声声皆是朝廷法纪、江湖义理,但有时夜里,自我反省之后,深知自己,其实是一个见利忘义之人。”
宁江点了点头:“能够认清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也是我看重你的地方。”
南宫嘉佑道:“但是这些年以来,跟着盟主,属下为盟主的义薄云天所折服,盟主只管放心,属下虽为见利忘义之辈,却愿为盟主抛头颅,洒热血,盟主但有吩咐,属下义不容辞。”
宁江失笑道:“你不但见利忘义,还无耻得紧。”
说话之间,外头,孙紫萝来到后园:“盟主,有一位自称典宏的官员,在门外求见。”
宁江道:“请他进来吧。”
南宫嘉佑拱手道:“属下先行告辞。”
宁江额了额首,没有多说什么。
南宫嘉佑从后门出了宁府,很快,有两人从暗处转出。其中一人道:“捕头,可有说动盟主,不要前往临安?”
南宫嘉佑道:“盟主有他自己的决定,我们只要遵守就好。”
“可是,”另一人低声道,“现在的情形……捕头,我们是否也该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南宫嘉佑瞪了他一眼,冷冷的道,“盟主义薄云天,有他一日,我南宫嘉佑,便心甘情愿为他赴刀山、下火海,绝无任何后悔。”
那人立时不敢吭声,暗地里,却已经悄悄的打起了鼓,萌生了其它念头。
南宫嘉佑就这般,带着两人离去。
他如何不清楚,身边这人暗中的念头?但他没有再说什么。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而他的选择,就是利……他依旧相信,只要跟紧那个人,就能拥有最大的利益。
南宫嘉佑离去后,宁江便在大厅中,会见了原临江郡知府典宏。
在宁江参加府试时,典宏正是临江郡的知府,是他将宁江点做一等廪生,如果从儒教的角度来说,他也算是宁江的老师。
只是后来,因为岳湖天降陨石一事,在讲究天人感应的大周王朝,出现天灾,便意味着当地的地方官治理无方,得罪上苍,他自然也就被罢了官职。
直到宋弘登基,新朝暂选在临安建都,他方才再次得到启用。
此时的典宏,发丝已经白了许多,显然,这些年的动乱和颠沛,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尤其,他本是进士出身,虽然只是三甲,却也是光宗耀祖的国家栋梁。文帝星的崩溃,对他也造成了莫大的影响,文气不再,蛮夷入侵,天下儒生惶惶不安,那似锦的前程,一下子变得黑暗无光,仿佛再也看不到尽头。
宁府位于钱潮江边高锁县,而高锁县乃是临江郡管理下的八县之一。对于典宏,宁江自然也是颇为了解的,知道他的确是一个好官。
此刻,见典宏到来,他便亲手为典宏起身斟茶,道:“老师怎会突然到此?”
典宏赶紧起身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如今的宁江,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却是天下闻名,即便是按照科场的惯例来说,他虽然勉强可以算作宁江的老师,但宁江是一甲状元,他不过是在三甲之列,大周王朝的官场上,科场中的排位,更在官职之上。
宁江却没有这么多的讲究,为他倒满茶后,坐下笑道:“老师不用客气。呵呵,这些年,我也没怎么回到家中,今日归来,本以为会有许多故人来访,谁知,原以为怎的也会门庭若市,没想到却是门可罗雀,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突然就变成瘟神了。本以为今天是不会有人来了,没想到老师竟然会出现,倒是让学生颇为惊喜,感觉自己还是有那么一些人缘的。”
典宏无语了一阵,紧接着却长叹一声:“我已经老了,如今这个世道……也有些看不懂了。这几日里,跟家中的小儿女吵了两句,有些心烦,所以过来坐坐。”
“不知他们说了什么,让老师这般烦闷?”
“他们说,这八百年的儒道,早就已经走入了穷途末路,该变了。唉,其实,这个还用他们说?做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官,这天下的问题,我又怎会不懂?底下的佃民,那是越来越无法过了,地方官绅的田地,那是越来越多,平民老百姓,那是越来越穷。就拿我来说,中了进士之后,天天告诫家人,谨守门风,戒贪戒污,可名下的田地,还是翻了不知多少番,它们从哪来的?连我自己也算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