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魂启临(校对)第7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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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召舞找到了秦琴,秦琴得知前日的卖画少年竟是她的姐夫,很是惊讶,将她拉到一旁,低声问:“前日你为何不说?我还以为他是你的……”
  夏召舞疑惑地问:“是我的什么?”
  秦琴轻咳两声。
  夏召舞脸就红了,啐道:“尽是瞎猜。”
  秦琴问道:“你可知石媛之事?”
  夏召舞点了点头,一脸黯然。石媛原本就是她的闺中好友,其实两人以前的关系倒并不是非常密切,但这一次她来郢城,石媛却对她分外的好。
  一想到石媛竟然无端端的死在家中,凶手到现在都还没有找着,她自然有些难过。
  秦琴道:“你原本说清晨会到,结果义父空等了你们一个上午,适才竟径自前往郢城,找你姐夫去了。那两幅画还在丹青之室,你们何不先到那里等他?”将他们往丹青之室领去。
  究问学宫以“六艺”分区,按周礼,这六艺乃是五礼、六乐、五射、五驭、六书、九数,其中“舞”归于“乐”,“画”归于“书”。由于历史演变不同,虽然起源同样是周礼,但这一世的“六艺”与刘桑上一世的“儒家六艺”,侧重点亦截然不同,儒家六艺名为六艺,其实只看重其中的礼、乐、书三艺,至于射、驭、数的存在不过是为了继续保留“六艺”之名,早已为儒家所看轻。
  而这一世,由于墨学的影响,对其中的书与数尤为重视,只不过其中的“书”不再是儒家六经,而是包括《墨经》在内的,各种偏向于实际应用的书籍。而乐、驭也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倒是被儒家最为看重的“礼”,并没有得到多少重视,甚至是与卜学混为一谈,至于“礼”与“卜”明明没有太多关系,为什么会混在一起加以鄙视,估计还是跟墨家提倡的“非乐”、“非命”有关。(注:墨家的“非乐”,反对的是划分等级的礼乐束缚,提倡废除王公贵族之间繁琐奢靡、极度浪费财力物力的编钟演奏,针对的是儒家的“礼以乐治民”,并非反对音乐本身。)
  看着广场上摆出的各种木甲机关和杂物,刘桑更深切的感受到“独尊儒术”和“墨家大显”之间的不同。只可惜墨家的治国理论在乱世时最易被人们接受,而一旦安定下来,各种等级划分慢慢形成,便会受到上层有意无意的打压,故墨家之大显,乃是在大秦崩溃、极度混乱之际,而随着几百年来王公贵族、门阀世家的相继出现,此刻也终究不免走向式微。
  秦琴领着他们进入丹青之室,所谓丹,乃是丹砂,所以青,乃是青雘,为彩画必用之颜料。约有三十来名青年才俊坐于画案之后,其中男多女少,女子只有寥寥几名,纵然是深受墨家“尚同”影响,又没有一个写出《女诫》、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班昭,儒家强烈推崇的三从四德也没有大幅推广,但男尊女卑之事仍然存在。
  究问学宫仿先秦时稷下遗风,颇为自由,人来人去,不足为奇。只是当刘桑进入丹青室后,众人的目光还是刷的一下移了过来,不过不是看他,都是在看他身后的姐妹两人,爱慕之心,人皆有之,至于“非礼勿视”,那是儒家之言,这个世界的男女之防倒是没有那么严重,若是在儒家理学治国的明朝又或清朝,像刘桑与夏召舞这般你看我裸体,我看你裸体,夏召舞除了嫁给他,恐怕就只剩下自杀一途,当然,虽然是个刁蛮的小姨子,刘桑还是舍不得让她自杀的……
  夏萦尘天香国色,虽然冰冷如玉,却又自有一种风华绝代的媚。夏召舞虽比其姐略差些许,却也是天生丽质,青春靓丽,两人立在一起,自惹得一众青年才俊目光难移。夏萦尘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目光,自不在意,夏召舞却是一个个的瞪过去。
  秦琴将三人领至空着的画案之后,刘桑独坐一张,萦尘、召舞姐妹两人同坐一张。夏萦尘抬头看去,见前方挂着一幅色彩鲜明的画卷,画上画的是一只妖魔和一群拜伏在妖魔脚下的凡人,妖魔张牙舞爪,凶恶异常,那群凡人战战栗栗,俱是惶恐,奇怪的是,每个凡人身后又拖出细细长长的影子,这些影子画得似有若无,聚合在一起,朦胧看去,仿佛一只更大更狰狞的恶兽,但仔细一看,却又因支离破碎,明明有着强大的力量,却又跟不存在一般,被那妖魔视而不见。
  夏萦尘暗自想着,此画意蕴颇深,令人感触颇多,却又一看即明,绝不艰涩,与以往所见之画截然不同。
  夏召舞指着刘桑,侧过身来,在姐姐耳边道:“这幅画是姐夫画的。”
  画室原本就极是安静,小姨子其实也未刻意压低声音,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从姐妹二人移到了刘桑身上。
  刘桑抬头看天花板……这忽如其来的压力是怎么回事?
  旁边一俊朗青年道:“这位兄台是……”
  秦琴微笑:“这位刘公子,正是小妹前日带回来的两幅画的主人。”
  “哦?”俊朗青年见刘桑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年纪比他预想的还小,颇为诧异,道,“不知刘兄弟之画技,师从何家?”
  刘桑微笑:“全是小弟自己琢磨,不曾拜过老师。”
  竟是自学成材?俊朗青年更是诧异:“那刘兄弟学画时日,又有多长?”
  刘桑算了一算:“嗯,差不多一个月了吧?”
  场上立时一片哄然,虽说学宫风气颇为自由,学生可自由求师,博士可自主招生,但事实上,能够长期待在学宫里的,无一不是人才,而丹青之室里的这些,更是精于画道的青年才俊,走到外头,都是要被各家夸耀的。
  对刘桑,其实大家都是一团怨气,对于这些以画道为毕生追求的青年来说,能够得到书画双绝的秦老博士一句赞言,便是莫大荣誉。然而,前日就因刘桑那两幅画,所有人都被秦老博士批成“蠢货”。
  今日上午,秦老博士本当为他们授课,就因刘桑可能要来,秦老博士竟然连课也不上,在他自己住处瞎等。学宫内博士并不算少,能够被称作“老博士”的却只有秦如瞿一个,由此可知他在众学子心中地位如何,秦老博士停课,就为了等一个人,这人竟然还放秦老博士鸽子,而下午秦老更是亲往郢都去找他,这让就算秦老不来也不敢离开画室的他们情何以堪?
  如果这人真是一个有才之士也还算了,现在既知这少年不但未拜名师,且学画不过一月,如果这样一个刚出道的画手,便超越他们,值得秦老如此看重,那从小学习画道,日日用功的他们岂非真的成了“一群蠢货”。
  “在下洛郡英路,”俊朗少年盯着刘桑,往前台一指,“刘兄弟这幅《天妖御人图》另走奇径,别开生面,令我等大为佩服。我等对于画道,仍有许多不解之处,刘兄弟何不请上坐,为我等授业解惑?”
  其他人开始起哄,秦琴本欲作和事佬,却也忍不住忖道:“义父说刘公子所作这两幅画,既有先秦仓吴遗风,又开前人未有之先河,然他这般年轻,又是新手,怎可能真能比得上自幼侵淫此道的一众师兄?莫非义父年老昏花,看走眼了?”一念既起,竟未阻止。
  刘桑本有一些犹豫,但见连娘子和小姨子都看了过来,多少有些怀疑,若是退缩,以后只怕不好意思再在她们面前抬起头来。于是干脆双手一拱:“不敢,不敢!”
  口中说着“不敢”,竟是当场起身,大步往前踏去,一副当仁不让之势。
第116章
学宫论画:知而无畏!
  前台正中有一半尺左右的圆台,台上又有一案一席。圆台右侧同样有着案席,位置却与众学生平起,刘桑见英路等都往圆台做出“请”的姿势,也懒得去想,直接踏上圆台,面对英路等人,席地而坐。
  众人却再次哄然起来,连秦琴都睁大双眼,心里想着这人怎的如此傲慢?
  刘桑自然不知,前台虽有两席,但一高一平,高者为师长讲课授业所坐。众人往高处作出“请”的姿势,其实不过是一种姿态,明为求教,实为问难。一般情况下,被问难者都是坐于平席,于同等地位彼此交锋,其实莫说是学生之间的问难,许多博士第一次讲课,亦是坐于平席,作足“平等交流”的姿态,像刘桑这般昂首挺胸直接往高台上踏的被问难者,前所未有。
  其实刘桑也不是全然没数,毕竟两个席位摆在那里,肯定是有区别的。但是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穿越者来了,嚓嚓嚓嚓,看谁怕谁。
  墨与儒虽为先秦时两大显学,但追求学问的态度却全然不同。儒家讲究的是“穷经”,从经典之中,研究圣人之言,这也是一众儒生开口“子曰”、闭口“子曰”的主要原因,但凡圣人之言,必定都是微言大义,只可研究,不可质疑。更有甚者,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认为礼乐教化,老百姓只要知道怎么做,不必知道为何做。
  而墨家讲究的却是“问辩”,但有疑惑,彼此追问,在针锋相对的交流中求得“天志”,这也是在辩术上,墨家最终能够取代名家,为诸子百家之首的主要原因,甚至在战国后期,墨家辩学比其“非攻、兼爱”这两大主题还更为人关注。
  而究问学宫虽非墨家学府,但因墨家为大秦之后的唯一显学,自也不可能不受到墨家辩学之影响。更何况有疑必辩,原本就是先秦时稷下学宫之作风,当年在齐威王的大力扶持下,稷下学宫允许众人“不治而议论”,固七国人才蜂涌而至,各持自家学说,彼此交锋,互相融合,“致千里之奇士,总百家之伟说”,世称“百家争鸣”。
  究问学宫效仿稷下学宫,自然有样学样。
  书案古朴结实,一块镇纸平平的放在右上角。刘桑正坐于案后,不亢不卑,在他身后,挂着他所画那幅《天妖御人图》,画中情形,倒是与此刻有相似之处,就不知最后是妖唬住人,还是人镇住妖。
  英路遥遥拱手,开始问难:“敢问刘兄弟,《画品》有云,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有天骨而少细美!不知刘兄弟以为然否?”
  刘桑道:“有理,有理。”
  英路讽刺道:“既然多骨为上,多肉为下,故画之道,线写为上,实描为下,不知刘兄弟以为然否?”
  刘桑道:“有理,有理。”
  竟然还“有理”?这个蠢货。英路不客气的道:“然阁下所作之画,尽用描而少用写,《画品》六法,先要气韵生动,再讲骨法用笔,其后才是应物象形,而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更在其后。泼墨大写意,留白小题诗,写意为上、为先,实描为下、为后。然阁下所作之画,分明先定其形,再定其色,实描为主,写意为次,乃是下乘中的下乘。”
  刘桑道:“大谬,大谬,英兄对画道的理解若是仅止于此,卖画换钱倒是有余,要成为大家,终生无望。”
  英路一怒而起,却又强压下来,重新坐下,冷冷地道:“怎么说?”
  刘桑道:“先问阁下,形与神哪个重要?”
  这蠢货是要自己挖坑自己往下跳么?英路鄙夷地道:“自然是神为首,形为次,形不可尽,取之以神……”
  “这就对了,”刘桑笑道,“形不可尽,取之以神,但要是形神合一,又何必强分彼此?古人说线为上,描为下,只是因为所要表达之意,难以用实描穷尽,只好用线条模糊化,隐喻化,就算不能完全展示出自己想要的‘意’,至少也要做到‘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尽可能接近自己想要的‘神’。但要是‘意’、‘神’都已尽可表达,却还要舍近求远,舍实取虚,那就不是画道,那是故弄玄虚,线也好,描也好,都只是手段,神与意才是目的。英兄若是不能理解此点,还不如趁早扔了丹青,改去画符好了。”
  英路张口结舌,一时无语。旁边一人代他出头,嘲弄道:“既然连多位古画师都难做到‘形神合一’,不得不舍形而取神,阁下难道自以为自己能够做到?”
  “诸位且看我这画,”刘桑半侧身,指着《天妖御人图》,“我要表达的意,表达的神都已尽在其中,诸位要是觉得意不够深,神不够美,又或是觉得如果少用笔墨,用线而不用描,更能展现其神其意,敬请指教,在下一定洗耳恭听,虚心接受。”
  众人看着《天妖御人图》发怔,这幅画虽用实描,却是隐喻极深,天妖强大,人类弱小,但人类的力量若是能合成一处,再强大的妖魔亦不可怕……如此深奥的隐喻要想在这样小的一幅画中展现出来,原本是不可能的,但此画却用精妙的构思和错落有致的层次感,将其完美的展现出来,正是“神形合一”的最佳之作。
  至于要如何“用线而不用描”,才能让这幅画中的神与意更加完美,至少他们是想不出,不但想不出,甚至觉得,虽然画品有云“画要写,不要描”,但在这幅画中,果然还是用描合适。
  看着众人哑口无言的样子,刘桑自然不觉奇怪,不管怎么说,他的上一世乃是一个信息大爆炸的世界,不管是摄影还是油画,各种奇妙构思层出不穷,实际水平暂且不说,至少在眼界上,根本就不是这些人可以相比。
  而他这幅《天妖御人图》,从构思上,其实更接近于在那一个世界的中国古代流传了千年之久的“禅画”,以画喻道,以画喻禅。
  这个世界并无“禅机”之说,一时间自然难以被人接受,但“禅画”在他的上一世能够流行一千多年,绝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下羽南林子将,”另一人起身道,“在下认为,阁下此作终究是小道,数画之佳,不过是一时幸运,终将自缚于蝇头小道,难成大器,阁下若是不服,尽管来辩。”
  刘桑摇头道:“法于何立?乃我自立!画从心而障自远,我以我心画天,我以我心画地,法自画生,障自法退。阁下说我所用的画法是小道,不过是想当然罢了,请先自行论证出在下绝不可能成就大器的因果关系,再来说我。”
  林子将发了一会呆,讪讪坐下……这小子虽然答得虚,但他自己问得也虚,以虚对虚,反而驳住了他自己。
  刘桑肚中嘿笑……从小眉那学来的墨家辩术不是盖的。先立一个又大又空的题目,等我“不服去辩”,老子说得越多,错的机率越大,于是你就可以抓住一点攻击其余,哼哼,这种小小辩术,你以为我会上当么?
  众人纷纷起立,又被刘桑纷纷驳倒。
  英路忖道:“这小子既能得秦老看重,于画道的了解自不会差,而看他口才,想要从大处将他问倒,只怕是不太容易。他年纪即小,学画时日又短,须从细处着手,自可以轻易让他出丑。”
  正要追问,另一人显然也存了同样想法,起身道:“在下兖边蒋尽!阁下此画,所用黄色似乎与寻常甸黄并不相同,不知是以何为料?”
  刘桑道:“取自黄花之汁。”
  蒋尽大叹三声。
  刘桑道:“蒋兄叹什么?”
  蒋尽道:“我是在为刘兄弟可惜,谁不知以花草之汁着色,一时鲜艳,久后色彩自散。可惜了,可惜了,刘兄弟这画能够保存个三年而不改色,便已不错。刘兄弟若是早来求教,在下还可以教教刘兄弟,至于现在,在下只想对刘兄弟批上一句:学艺不精!”
  刘桑大笑三声。
  蒋尽皱眉:“刘兄弟笑什么?”
  “今人多用矿石为颜料,而上古画师无今人之工具与财力,多以花草为颜料,”刘桑道,“但上古岩画多有传世,且色泽未淡,蒋兄可知道是因为什么?”
  蒋尽道:“因为什么?”
  “古人以花草制作颜料的方法多以失传,今人自不得而知,”刘桑道,“其实古人虽然无法像今人这般挖掘各类色矿,只好取花草之色,但会在汁中掺上孔雀石粉,孔雀石可吸收花草颜色,只要将比例调好,作完画后,石粉自会吸附色泽,经年不散,比今人挖矿、淘净、轻研、沸煮……通过各种工序用色矿制作出来的颜料不知方便多少,且同样可以持久,我用的便是古人之法。蒋兄既然不知古人之法,还不虚心求教,反而哀声叹气故作嘲弄,我也批蒋兄六个字:没文化,真可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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