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血(精校)第56部分在线阅读
淮安城头,一队队民夫、士兵依然在忙碌不停,无数的砖块石头从城下运了上来,各处塌陷的城头基本已经修好,只是城墙残留的斑斑血迹却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清除,城下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卧,里面有清人,更多的却是普通百姓的尸体,诉说着前些日子攻城的惨烈。
虽然清军已经撤离了三天,可是谁也不知道清军会不会再来,城中的军民都拼命修整城墙,暂时也顾不上城下尸体,好在现在是冬天,尸体不会腐烂,暂时不用担心会传播瘟疫,只是每天在城头看着这么多的尸体,总是让人渗得慌。
叶羽将最后一块大石放下,靠在城头大声的喘着气,他已经提拨成一名什长了,对于升官,叶羽却丝毫没有兴奋之情,这些天,死在他面前的人实在太多了,林建、吴志明、席老爹、江老爹、孙老爹、郝老爹、江娃子,如今他的手下唯一熟悉的只有一个席芽子,也就是原先的席大哥,难怪他老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
叶羽以前的理想是长大后接过父亲的摊子将生意扩大,再扩大,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军官,如今他的理想已悄然改变,该死的鞑子,连百姓也不放过,有遭一日,叶大人一定要领兵踏平这些狗鞑子的老巢,把汉人遭受的血泪再加到鞑子身上一遍。
“大人,大人,那是什么?”一名部下惊慌的用手指着前方,打断了叶羽的意淫。
叶羽站起身向前方看去,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前方无数的黑影连成一片,铺天盖地的向淮安方向移动过来。
第120章
后卫
“敌袭!敌袭!”叶羽还没来得及分辨,城头到处响起了凄厉的喊声,整个城头顿时一阵骚动。
事实证明,淮安城的军民这次是虚惊了一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殷洪盛所领的前锋人马,只是淮安府上下都在担心清军去而复还,一时没有看清旗帜才闹起了这一段笑话。
殷洪盛接到斥候的报告说淮安还在大明手中时,简直不敢相信,大军行军的痕迹无法轻易消除,何况多铎等人也根本没有想到要消除,殷洪盛很容易就得知清军的具体动向,清军到达淮安至少已经十几天,哪有攻不下的道理,因此殷洪盛也没有与淮安取得联系,急匆匆赶来。
见到是自己人,淮安府的军民才彻底安下心来,刘肇基下令打开淮安府门,自己亲自出迎,殷洪盛等人看清城外还有许多未收的尸体,心下也是侧然,心知淮安必定是经过一番艰苦的战事才守住了城池。
“刘总兵!”
“殷总兵!”
两人原先认识,互个客气了一下,殷洪盛就迫不急待的问起清军的情况,当得知清兵只是撤了二三天的时间时,殷洪盛心下大定,只是对于清军为何突然撤军,刘肇基也是不得要领,当时淮安就要快顶不住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清军撤军,而且不是向北而向南?
刘肇基邀请殷洪盛到城中休整,殷洪盛拒绝了刘肇基的好意,他要尽快得到清军的具体消息,好向后面的黄得功汇报,刘肇其听到黄得功的大就在后面,心中也是大定,并没有挽留,殷洪盛派出小股斥候开路,自己也率着队伍匆匆追了下去。
马头庄,明军上下吃过早饭后都摩拳擦掌等待着清军的再一次进攻,只是在山上明明看见清军大营内进进出出,就是不见清军进攻,许多羽林卫大声议论,都道鞑子害怕了,士兵更是高涨。
“阎爱卿,你看鞑子到底是打什么鬼主意?”王福心中也是纳闷,鞑子不过死一两千人而已,相对于五万大军来说不算伤筋动骨,难道就会打退膛鼓。
王福自认不是什么军事奇才,虽然组建了羽林卫,只是无论是招募还是训练,大部分还是靠阎应元来完成,他最多只是时常提点一下,又经常下到军营解决一些官兵的实际困难,对于这个时代的皇帝,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非常难得,所以完全可以抓住军心,也不用对阎应元产生猜忌之心。
依靠着多出时代数百年的知识,大的战略方向王福可以把握清楚,战术上也可以灵光一闪,只是要猜测出敌人的意图,作出相应的调整就非王福所长。
一直以来,王福都有意组建一个类似后世的参谋制度以供自己决策,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人选,多数将领都只会猛冲猛打,根本不知参谋为何物,就算偶尔有一两名合适的人选,若是将他们调过来只会认为皇帝变相下了他们的兵权,文官又只会纸上谈兵,更是不足取,眼下遇到问题,王福也只能临时向大家征求意见。
阎应元紧皱眉头,脸色腾的苍白起来:“不好,满人黔驴技穷之下,很可能到附近掠夺百姓,参与进攻!”
阎应元骤然从一个典史提拨起来时,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阎应元也深知这一点,一心只埋头练兵,从不与其他官员交往,羽林卫几次与京营演习,一下子就将那些等着看笑话官员震住了,渐渐不少官员也开始想向阎应元套近乎,只是阎应元吃住都在军营,那些想套近乎的官员根本不得其门而入。
对于阎应元这点,王福也是非常欣赏,这才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听到阎应元的话,王福顿时也苦笑起来,鞑子驱百姓作炮灰早就劣迹斑斑,王福虽然下旨让史可法将百姓迁进城中,只是百姓都有侥幸心里,也不知有多少人会搬迁?
就在王福和羽林卫将领为清军可能驱赶百姓作为炮灰忧心仲仲时,清军派出去的各个抓捕队却并不顺利,他们在淮安府的所作作为已经传开,又有官府的严令,许多原本不想搬迁的百姓还是被迫藏了起来,清军又是第一次进入南直隶,地形不熟,加上清军一直将投降的明军当成炮灰的后遗症也显现出来,没有向导,清军往往不知道哪里才能找到人,好不容易顺着路找到了村庄,百姓又先一步离开。
结果出动了上万清军,到了下午回来时,带回来的百姓不过一千来人,而且多是一些不愿迁走的老弱,青壮只有极少,这让清军上下都有一点抓狂,用这一千多人去冲击,就算明军再不忍下手也无用。
多铎只得重新打起了从淮安城下剩下来的百姓主意,从淮安撤军后,原先用来充当炮灰的百姓还有二万多人,清军并没有将这两万多百姓释放。
清军在各个县城的军队也撤了出来,只是委任了当地官吏,若是将这些百姓释放回去,各县委任的官吏恐怕马上会被愤怒的百姓推翻,而且对清军的名声损害也大,本来多铎想下令将这些百姓全部斩杀,只是清军有大量物资要运,索性强令这些百姓充当清军民夫,转运从淮安各地掠夺来的物资,随同清军火炮营一起在后面行走。
清军从各处掠夺过来的物资极多,花了一天的时间后卫才开始起程,火炮笨重,清军又没有船只,不能借助运河的便利,炮营一天行走不到十五里,民夫要挑着重物,能行走的距离也差不多,清军主力已到达马头庄两天,其炮营和民夫离马头庄还有差不多三十多里,足足还有两天的路程。
有了昨天进攻失利的教训,多铎在与诸将商议之后,决定在火炮和充当炮灰的民夫没来之前,暂不作进攻,只是派出一部分清军继续扩大搜素范围,准备抓捕更多的汉人百姓。
数十里外的河提上,正有一支队伍逶迤而行,这正是清军炮营和民夫组成的队伍,整支队伍拉成了十余里的距离,队伍中间是无数牲畜拉着大车,车上载满了粮食、布匹、丝绸等物资,大车旁边,还有不少牲畜直接背着重物,一些民夫肩上也挑着沉重的担子。
虽然是冬天,那些挑着重担的民夫依然累得满头大汗,只是押解的清兵却毫不怜惜,不时将鞭子甩得啪啪作响,民夫们稍慢,鞭子就打了下来,从淮安撤下来后,一路上几乎所有的民夫都挨过打。
这些民夫本来就是清军用来充当炮灰,他们亲眼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清军用刀箭逼着去攻击自己的城池,如果不是清军突然撤军,等待他们的命运多半是死在城墙下,如今虽然得以活命,对于清军的怨恨却没有减轻,只是埋在心中,清军的鞭打让他们的仇恨更加深。
对于民夫们的怨恨,这些清军毫不在意,他们哪个人手上没有十几条数十条人命,还怕什么怨恨,不服杀了就是,反正汉人软弱的很。
护送大炮和物资的清军统领是叶臣,叶臣是一名老将,天命四年即从努尔哈赤征铁岭、天命六年从征辽阳,积功授三等轻车都尉,皇太极即位,叶臣为十六大臣之一,佐理镶红旗,这些年南征北战,为满清立下颇多功劳。
除了叶臣,火炮营的统领却是智顺王尚可喜,孔有德在济南城外中伏,差点全军覆没,虽然最终明军退走,不过却丢失了四门红衣大炮,让多铎极为恼怒,将火炮划归给了尚可喜,若不是炮兵是一门技术活,满人根本不会用,多铎肯定要把火炮收到满人手中。
为了炮营的安全,多铎给了叶臣三千兵力,加上火炮营本身的兵力,差不多有六千人,离主力不过数天的时间,眼下淮安虽然没有被攻破,只是城中的兵力已经被打残,多铎并不认为明军有能力威胁到这支后卫,因此也放心的很。
远处密林中数匹马闪出,马上数人眯着眼打量着这支队伍,一人语气有点焦急的道:“大帅,咱们动手吧,只有大军一冲,那些民夫肯定会乱起来,到时点上一把火将东西全烧了,看鞑子吃什么?”
说话的是何刚的亲兵,忠贯营一直躲在暗处看着战事的发展,叶臣、尚可喜两人率着这支后卫一出来,忠贯营的斥候就缀上了,只是忠贯营只有四千人,面对着三千鞑子和三千尚可喜的部下,何刚没有把握,所以一直没有出击。
“动不动手?”何刚犹豫了一下,如果动手,忠贯营即使得手,肯定会遭到清军疯狂反扑,搞不好忠贯营就要伤亡大半,可是再不动手,等到明天,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动手了。
身后传来几声沙沙的响声,何刚连忙转头,见自己的一名亲兵满脸笑容的过来:“将军,好消息,我们有援军了。”
“援军,哪来的援军?”何刚大为纳闷,难道是淮安府,随即否认,淮安府能保住就算不错了,哪派得出援军。
“回将军,是徐州的兵马,其先锋殷洪盛总兵离此不足二十里了。”亲兵回道。
第121章
火起
听到是徐州的兵马,何刚顿时大喜:“走,咱们先去与他们汇合再说。”
忠贯营能与殷洪盛联系上是双方斥候的功劳,忠贯营一直缀在清军后面,而殷洪盛的斥候也追了下来,双方差点还发生了一场火拼,等搞清身份后,双方都是大喜过望,很快就返回向各自的大帅报告。
半个时辰后,何贯与殷洪盛已经在十里外的方向汇合,何刚只带了亲兵,他的军队依然藏在密林中随清军一起前进。
交换了一下情报,何刚与殷洪盛两人一拍即合,此番以破坏鞑子的大炮和物资为主,只要速战速决,即使是清军大营接到消息来援也来不及,两人商量完毕,何刚马上返回,而殷洪盛也摧促大军加快行军。
前面的清军依然在慢腾腾的走路,大炮太过沉重,河提虽然宽阔,却并不平整,加上前些天天气阴沉了数天,下过一场不小的雪,如今雪水融化,将路面弄得稀烂,大炮车轮经常不是陷入泥中就是被隆起的土块搁住。
路面如此险恶,拉着大炮的牲畜过一段路就要轮换,否则会将牲畜活活累死,这样下来,自然走不快,也幸亏如此,挑重担的民夫也可以趁机休息,否则一些人会活活累死。
清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被盯上,尚可喜和叶臣两人并排骑在马上,虽然论爵位,尚可喜在叶臣之上,兵力尚可喜也并不稍差,他的天助军可是皇太极亲自指定的番号,只是叶臣是满人,凭这一点尚可喜就不敢在叶臣面前拿大,何况叶臣可是跟随努尔哈赤祖孙三代,当年皇太极手上十六大臣之一,后来又成为八大议政大臣之一,如今的镶红旗固山额真,因此两人说话间,尚可喜几乎是侧着身子。
一门大炮晃动了一下,就在两人的身边陷入了泥中。
“混蛋,快把大炮拉起来。”一名清兵纵马来到大炮陷住的地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鞭子就朝下面抽过去,数名正在抬大炮的汉子身上马上多了数条鞭迹,那几名汉子抬起头,怒目注视着鞭打他们的清军。
“看什么看,若是不服气,我把你们的眼睛挖出来。”清兵怒斥道。
这名清军打的可不是抓来的民夫,而是天助军的士兵,尚可喜怕民夫会把大炮损坏,别的不说,若是有心怀怨恨的民夫把大炮往运河里一推,虽然可以捞取来,可是一天的时间都要耽搁了,因此大炮全是由天助军士兵自己运。
这名清军的话引得挨打的几名天助军勃然大怒,看着这名清军眼中闪过一丝凶光,这几名天助军都是为数不多的老人,他们这些人原先是毛文龙的部下,在皮岛专与清军作对,毛文龙死后,他们由尚可喜带到山东,在山东叛乱后才乘船出海投降了满清,这些人无牵无挂,虽然都随主将投降了满人,但其中也有一些人并不是死心踏地的投降,尤其是受到清军折辱时更是会回想起以前和清军战斗时的情景。
“刘大哥,千万忍耐。”旁边一名年龄小一点的天助军看出危险,连忙挡在挨打的三人前面,拼命的使眼色,若是与满人发生冲突,他们即使是天助军,又是对满人有大用的炮兵,满人依旧不会客气,处死他们就如同处死一只小鸡。
看到同伴相劝,三人冷静下来,都低头推着大炮,掩视眼中可能流露出来的凶光,那名清军见到几人服气,嘴里嘟嚷了几句,没有再动鞭子,纵马跑到前面,大声吆喝着民夫赶快走。
这一幕落在尚可喜和叶臣两人眼中,无论是谁都没有反应,这天下满人都快要打下一半,折辱一下几名没长眼的汉军根本不算什么事。
“呸,狗鞑子!”见到打自己的清军远去,刚才那名刘大哥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骂道。
“大哥,反正这是在大明境内,不如找个机会溜走算了。”一人提议道。
“不行,兵荒马乱,我们离开军队恐怕很快就要饿死了。”那名刘大哥却是反对,嘴里阴狠的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刚才打我们的那个狗鞑子你们可都记住了,早个机会做了他。”
这句话大逆不道,其余几人却没有受到什么惊吓,反而用力的点了一下头,仿佛他们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地面微微震动起来,他们炮车陷进去的泥坑上面的水更是正在跳动,几人都是数十年的老兵油子,一人不顾地上肮脏,伏地听了一下,立即从地上跳了起来:“骑兵,有大队骑兵从后方接近。”
大队骑兵?数人脸上都是一片震惊之色,后面根本没有了清军,若是自己人当是从前面来,后面过来的只有可能是明军。
“刘大哥,怎么办,要不要报告王爷?”
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其他人依然在正常行走,根本没有发现后面有可能来了明军,那位刘大哥摇了摇头:“报告什么?尚可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刚才明明离我们身边不远,连一句话也不说,大家自己注意一点,乱兵来了马上向边上跑。”
刘大哥在数人中显然威信非常大,听到他如此说,各人却毫无怨言,都低着头继续装着推炮车。
过了大概盏茶时分,隆隆的蹄声方在后面响起,接着整个地面都震动起来,就是最迟顿的人也感到了不对劲,许多人纷纷转身向后看去,只见无数穿着大红色军衣的明军好象突然从后面冒了出来似的,挥舞着雪亮的马刀从后面冲来。
“杀!”领头的明军就有如一尊凶神,手中挥舞着一柄长达近丈的大刀,刀光挥舞间,已经有两名挡在前面的清军砍为两断。
看到明军突然出现,叶臣大惊,他怒喝了一声,向尚可喜道:“你将大炮,民夫看住,本将看看这些明狗有何能耐,敢来找死。”
叶臣对尚可喜的吩咐毫不客气,尚可喜却是乐得如此,他的天助军中一大半是炮兵,若是损失了,这炮兵可不容易补充。
正当叶臣带着集起来的数百兵马向后面明军挡去时,侧面又是一片喊杀声响起,无数的明军从密林中冲了出来,一下子就将清军截为两段。
看到身后的变故,叶臣又惊又怒,他分身泛术,只得硬着头皮向后面的明军冲去,寄希望于其余部下能够将明军挡住。
“跑啊!”看到明军仿佛从天而降,原来那些监视他们的清军全部丢下他们投入撕杀中,也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喊,数万民夫丢下赶着的车子或身上的担子,撒腿就跑,刹时间场面乱成一团。
尽管清军反应非常神速,只是他们太过分散,清军组成的薄薄防线一下子就被冲破,侧翼的清军都被清剿一空,只有叶臣和尚可喜两人处集聚起了大批兵马在抵抗,他们运送的物资却再也没有力量守护。
望着眼前一车车物资和挑夫们逃走时丢下的大包,何刚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命令道:“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