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宝钗缘(精校)第69部分在线阅读
空空儿原意是想威胁李亨,要他亲写诏书,一、赦免铁摩勒等十名“叛逆”之罪;二、复秦襄尉迟北二人之职,不许加罪他们。哪料李亨甚是脓包,空空儿相貌又大异常人,突然闯进房来,李亨给他一把揪住,只是“哼”了一会,便晕倒了。空空儿没法,只好在他身上搜出一颗图章,也不管诏书是什么体制,要盖玉玺还是只盖皇帝的私章也能见效,就跑了出来。匆匆忙忙又在街边找到了一个代写书信的人,一手拿刀,一手拿着一锭黄金,以袖掩刀,刀尖贴着那人的背心,威胁利诱,要那人代他写了一道“诏书”,这就是那道令武维扬既是起疑、又不敢不从的诏书了。
空空儿将事情经过,约略的对铁摩勒说了,铁摩勒又是好笑,又是担心,说道:“此事只能暂挡一时,终须发作,岂不更害了秦襄尉迟北二人?”空空儿笑道:“不然,皇帝老儿怕死,他不担心我再去找他晦气吗?”
段克邪道:“铁大哥,他们都来了。咦,就是不见杜叔叔。”铁摩勒道:“那你赶快找他,等齐了再走。”空空儿忽道:“哎呀,精精儿也在这里,少陪,少陪,我可要去惩罚我这不肖的师弟了。”原来卫越与辛芷姑已经来到,空空儿借口去捉精精儿,实是要逃避辛芷姑。卫越哈哈笑道:“空空儿,老朋友来了,你还要躲吗?”
空空儿给卫越拦着去路,辛芷姑已到了他的身边,噗嗤笑道:“我已替你打了精精儿一记耳光,你就不用再去惩罚他了。”
空空儿被夹在人堆之中,躲避不开,只好和辛芷姑相见。辛芷姑含嗔说道:“空空儿,你对朋友倒很是热心啊!”空空儿双眼一翻,说道:“怎么,你说我不应当为朋友尽力么?”辛芷姑笑道:“你的脾气还是像从前一样急躁。我的话还未曾说完哩。你对朋友热心,那是你的好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怪你?可是,我却不懂,你为什么单单忘了一个朋友?”空空儿道:“谁?”辛芷姑幽幽说道:“我不是你的朋友么?这么多年,你走南闯北,没事也要找事,就是不见你来找我!你可知道,我找得你好苦么?”她以上乘内功,将声音凝成一线,送入空空儿耳中,就只是空空儿能听得见。空空儿不禁面上一红,不知不觉的就和她并肩同走,离开了铁摩勒和卫越他们。卫越暗暗好笑:“看来我这个现成的媒人是做定的了。”
空空儿对着辛芷姑幽怨的目光,也不觉心中是愧,强笑说道:“咱们是隔别了许多年了,但你还是像当年的模样。”辛芷姑道:“我都快近四十啦,记得我和你初相识的时候,那时我刚满十八岁,转眼就是二十年过去了。”空空儿笑道:“是啊,日子过得真快。那时你还是梳着两条辫子的小淘气呢。不过,你的模样儿可真是没多大改变,在我眼中,你也还是当年那个淘气的小姑娘。芷姑,我也不是忘记你,只是机缘不巧,总没碰上。”他说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对辛芷姑一向未曾忘怀,那是真的,但说到“机缘不巧”那却是违心之论了。辛芷姑道:“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你要我再过二十年,到我白发苍苍的时候,你才来见我么?”空空儿想到她等待自己的一片苦心,也不觉有点感动,但一想成家之后,就难免有人管束,又不禁心里踌躇。辛芷姑忽地“噗嗤”笑道:“空空儿,我只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东西。”空空儿道:“我害怕什么?”辛芷姑道:“你自己明白,还何须我直说出来。其实你害怕的也未必真是就如你所想的那样可怕!”说到此处,双颊晕红,秋波一转,无限情意,尽在不言之中。空空儿当然也懂得她所未曾说出的那些话了。
不说他们二人情话喁喁,且说铁摩勒在场边等人,卫越、独孤宇兄妹、吕鸿春兄妹、聂隐娘、史若梅、方辟符等人都陆续来了,就只不见杜百英,不久段克邪亦已绕场一周回来,也是未发现杜百英的踪迹。铁摩勒正在心急,忽见一骑快马,从中央的那道大门疾跑进来,马背上一个太监,冲着班定远喝道:“谁叫你们开门的?快快关上!”班定远大吃一惊道:“有,有圣旨……”那太监吼道:“傻瓜,那是假的!”正是:
功败垂成波又起,
瞒天过海计难瞒。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公主飞车传圣旨
将军赠马助英豪
班定远满面通红,长枪一挑,亲自把那高悬闸门的铁环挑开,只听得“轰隆”一声,千斤闸放了下来,登时内外隔绝!其他各处守门的将士依样而行,不消片刻,六道大门,又已重行关闭!
这时场内群雄早已走了十之七八,剩下的十之二三,有一部分是精精儿的党羽,留在校场之内;有一部分意欲出场,尚未走到门边;将到门边正要出去的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虽欲抢门,但寡不敌众,迅即就被羽林军逐退,铁摩勒这帮人还在场边,救应不及。
空空儿大怒,就要去揪那个太监,羽林军早已列好阵形,剑戟如林,一重重的将那太监保护得密不透风,挡住了空空儿的去路。铁摩勒叫道:“空空前辈,不可轻举妄动。羽林军也不过奉命而为,何必斗个两败俱伤?”
武维扬已回到他的亲军之中,为了挽回面子,大呼小叫的嚷道:“好呀,你们这班叛贼,竟敢假造圣旨,实是罪不容诛!”空空儿一柄毒匕首飞出,喝道:“武维扬,有胆的你就来!”双方距离百步开外,武维扬又是在亲军保护之中,暗器本来不易打中他,但空空儿的暗器手法好得出奇,这柄匕首掷上半空,“呼”的一声落将下来,正好对着武维扬的天灵盖,武维扬急把双钩护着头顶,只听得“咔嚓”一声,左手钩已断了一齿,那柄匕首余力未衰,斜飞出去,“波”的一声,穿过了他的一个护军的胸口,刀尖又划破了另一个护军的手腕,被匕首洞穿的那个护军固然是即时身死,只被划破少许皮肉的那个护军也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转眼之间,面目紫黑,七窍流血,眼见是活不成了,武维扬侥幸死里逃生,吓得心胆俱裂,连忙后撤,哪敢向前。
班定远令旗挥动,羽林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向铁摩勒这帮人压来。铁摩勒喝道:“本是弟兄,何苦相迫?”宝剑挥动,转眼间破了十几面藤牌,削了几十支长矛,但他手下留情,用劲恰到好处,破牌削矛,却没有伤着一个人。羽林军都知铁摩勒的神勇不在秦襄之下,许多军官也顾念着昔日的情分,于是展开阵势,在数丈之外,将铁摩勒这班人团团围住,却未有立即冲杀过来。
武维扬一看形势有利,带了他那小队亲军过来督战,喝令羽林军放箭,空空儿冷笑道:“我们这边若有一人受伤,我就杀你们一百人!”羽林军见识过空空儿的本领,知道他不是虚声恫吓,一半是由于忌惮空空儿和铁摩勒,一半也由于鄙视武维扬的为人,竟没有一个羽林军依从武维扬的命令。
武维扬空自气恼,却也无可奈何。不过,羽林军虽然不听他的命令,却也不敢放松包围。双方正在僵持不下,忽听得鸣锣开道的声音,有人高声报道:“长乐公主驾到!”只见中门开处,两行龙凤仪仗,拥着一辆宫车,缓缓而来,在仪仗队的前面,还有一个军官,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进得场来,便即喝道:“武维扬、班定远速来见驾!”
长乐公主的凤銮突如其来,全场人众无不惊奇。武维扬心道:“难道公主也想来看比武?却何以事先毫没通告?”原来这长乐公主乃是唐玄宗的幼女,肃宗李亨的妹妹。天宝(玄宗年号)年间,天下第一女剑师公孙大娘曾入宫廷教宫女练习“剑舞”,长乐公主拜公孙大娘为师,学过一些剑术;安史之乱,玄宗逃难西蜀,长乐公主随侍,护卫父皇,因之最得玄宗的喜爱。乱事平定之后,肃宗继位,给妹妹招了一门驸马,不幸驸马早死,长乐公主年轻守寡,一年里头,倒有大半年住在宫中,李亨因这个妹妹文武全材,又有见识,因此在公事和私事上,也常常听她的意见。唐代公主弄权,几乎成了传统习惯(例如武则天之女太平公主,就曾把持朝政多年。)这长乐公主虽然不似她的长辈太平公主之爱弄权,但她在宫中的潜势力,文武大臣也都是知道的。武维扬、杜伏威等人,平日就唯恐巴结她不及。
铁摩勒比别人更觉意外,一幕往事,蓦地从他心头翻起。十多年前,他做御前侍卫的时候,颇得长乐公主垂青,后来逃避安史之乱,护驾西行,他又奉命作长乐公主的扈从,两人更是朝夕相处,公主将他当作心腹知己,铁摩勒性情豪爽,也不拘痕迹,把公主当作友人。若不是马嵬驿之变,铁摩勒涉嫌“倡乱”,唐玄宗几乎就要将铁摩勒招为驸马了。
铁摩勒暗自寻思:“难道公主是为我来的?”心念未已,只见武维扬班定远二人已走到凤銮之前,双双跪下,通名接驾。宫车绣帘揭开,果然是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第一句话就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为何不遵从圣旨?”武班二人莫名其妙,问道:“是哪道圣旨?”长乐公主道:“圣旨说的是比武场中,不许胡乱捕人,你们却何以妄动刀兵?那道圣旨是皇上叫空空儿带来的,难道还未曾向你们宣读吗?”武维扬大惊道:“那道圣旨是真的么?”长乐公主斥道:“大胆奴才,皇上的御笔金章还有假的么?掌嘴!”
武维扬满腹疑团,明知是假,却怎敢再问长乐公主?心里想道:“我刚才为了顾全性命,接了空空儿的假圣旨,本来少不了要受降职罚俸的处分,却想不到有长乐公主出头,竟然以假当真,不管她是有何因由,这却是便宜了我。皇上除非也罚长乐公主,否则决不能单独罚我。我但求能够保全禄位,这几记耳光,又算得了什么?”想至此处,反而心花怒放,心甘情愿的左右开弓,噼噼啪啪的打了自己十几记耳光。
空空儿又是诧异,又是好笑,心道:“这可真是妙得紧啊!我空空儿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竟然有个公主来给我圆谎。哈哈,她说什么‘金章御笔’,‘金章’倒是不假,这‘御笔’么,长乐公主敢情也未知道是我找街边一个写信老儿写的。”
班定远较为沉着,大着胆子说道:“启禀公主,适才王公公也来传过圣旨,他如今还在场中,公主要不要问一问他?”他不敢说谁真谁假,但透露出的口气,已是说明两个“圣旨”内容不同。
那太监莫名其妙,战战兢兢地过来说道:“奴才、奴才所接的圣旨,似乎,似乎有点不同。”长乐公主道:“怎样不同?”太监道:“圣上的主意没有变更,仍是要武维扬执行原来的圣旨,那,那,那空空儿的……”他要待和盘托出,但长乐公主已说过空空儿的“圣旨”是真,他明知是假,但怕长乐公主又要他掌嘴,讷讷不敢出口。长乐公主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说道:“把你的圣旨拿给我看!”那太监吃了一惊,说道:“这是皇上亲口对我说的,并无御笔亲书。”
原来李亨给空空儿吓得晕了过去,待到宫娥太监将他救醒,才发觉失了图章,勃然大怒,立即便吩咐太监总管,赶来传旨。一来他因为刚刚醒转,心神未定,哪有工夫构思,亲写诏书,事情紧急,也来不及召唤翰林院的学士给他起草;二来他的玉玺一时间也来不及去取,图章又已失去,圣旨上若无“御宝”,那就反不如叫人口传了,这王公公是太监总管,武班二人都是认得的,因此才叫他来。
长乐公主冷笑道:“哼,你说了半天圣旨,原来却并无御笔亲书。你捏造圣旨,分明是受奸人指使,唯恐天下不乱,败坏朝廷信誉,朝廷要招贤纳士,你却要朝廷失信于天下英雄!”一大串罪名加下来,吓得那太监总管面如土色,连忙叫道:“公主,冤——”“冤枉”二字刚吐出一半,长乐公主已是喝道:“把他拿下,回宫再审!”说时迟,那时快,公主身边的那个军官已是把那王公公一把抓着,信手点了他的穴道,教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段克邪道:“咦,这军官的点穴手法倒是很不错呢!”空空儿笑道:“只可怜这位太监总管却是无辜受罪了。”只见那军官已把太监总管掷入囚车,迅即关了车门。他点穴的手法十分敏捷,周围的羽林军军官都不是长于此道之人,竟没一个看得出来。还以为是那太监吓得晕过去了,所以说不出话。
班定远高声叫道:“羽林军退下,把大门打开!”羽林军本来不愿与铁摩勒为敌,得此命令,皆大欢喜,立即解围。有几个与铁摩勒相好的军官,还向他遥遥致意,举手招呼。铁摩勒吁了口气,想不到这场险难,竟是如此出乎意外的度过了,不由得对那辆宫车怔怔的出了神。
忽见那军官走了过来,说道:“哪位是铁摩勒,公主请你过去问话。”铁摩勒定了定神,蓦地心头一动:“咦,这军官怎的似曾相识?声音也似熟人?”铁摩勒从前做御前侍卫的时候,相识的军官本来不少,但想来想去,却想不起这人是谁。
空空儿悄悄地在铁摩勒耳边说道:“公主给我解围,我也不能令她难为,这捞什子你给我带给她吧。”一方硬物,随即塞到铁摩勒手中。
铁摩勒与长乐公主已有十年没见面了,虽说铁摩勒对公主从无非分之想,但他也是十分珍贵公主对他的友谊的,想不到今日在这样的场合下重逢。铁摩勒回首前尘,不无怅触,缓缓地来到宫车之旁,只见长乐公主早已卷起车帘,也正在出神地望着他。
铁摩勒道:“多谢公主解围之恩。”长乐公主笑道:“你怎么和我客气起来了,你当年在兵荒马乱之中,舍生冒死的护送我们入蜀,你的大恩,我也未曾向你道谢呢。”铁摩勒道:“那时我是御前侍卫,份所应为。”公主道:“说到当年之事,总是我家对你不住,你心里不怨恨么?”铁摩勒道:“但愿朝廷能发奋图强,铁摩勒一时的冤屈也算不了什么。至于对公主的恩情,我是只有感谢,愧难答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