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宝钗缘(精校)第48部分在线阅读
段克邪不觉一片茫然,他一直以为史若梅恨他,早已心灰意冷,哪知史朝英所说的却与他心中所想的完全两样!不禁暗自思量:“女孩儿家的心事当真是如此么?若梅她之所以恨我,难道就正是因为她忘不掉我?”史若梅的影子在他眼前隐现,往事又一幕幕的从他心头翻过……
史朝英哪里知道段克邪的心事,段克邪和她讲的是独孤莹,心中想的是史若梅,史朝英却以为段克邪当真是和独孤莹有过不寻常的友谊,见段克邪这样一片茫然的神气,看得出他正在回忆什么,心中也不觉一阵阵难过。
段克邪正自冥思默想,脚步也不知不觉地停下来了,史朝英忽地在他耳边冷冷说道:“还有那位史姑娘呢?她又是什么人?”
段克邪呆了一呆,叫道:“你说什么?”史朝英笑道:“我是问你那位史姑娘呀!”段克邪道:“什么?你原来是已经知道了的么?知道了我所说的‘史姑娘’不是指你?”史朝英缓缓说道:“当然知道,你当我是傻丫头吗?你怎会看我的情分呢?这史姑娘当然是另有其人了!”段克邪又气又恼,说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揽到自己身上,自认是那位史姑娘?”史朝英笑道:“你要看那位史姑娘的情分,和那对兄妹攀亲道故,我却气他们不过,所以故意作弄你们一下。怎么,你又不高兴了吗?他们几乎要了我的性命,难道我就不应该报复一下吗?”
段克邪暗暗生气,却又不能将他与史若梅的事情对史朝英说出来。史朝英道:“你究竟是喜欢哪一个呢?是喜欢那位史姑娘还是喜欢那位妹妹?哼,我看你用情太不专一,怪不得人家恼你!”段克邪道:“你胡说八道!”史朝英道:“什么胡说八道?你是说你用情很专一吗?”段克邪叫道:“我说过什么人我都不喜欢,你别再问长问短哟,哼,哼,你再啰唆,我,我——”史朝英眉毛一扬,说道:“你怎么呢?你又要打断我的双手是不是?”段克邪道:“我再也不理你了!”史朝英笑道:“谁稀罕你理我?你要走尽管走。不过,为你着想,你还是和我一道前往长安的好。一来,你可以有机会见着那对兄妹,二来,你太不懂女孩儿家的心事,有我在旁,也可以给你指点指点。”段克邪啼笑皆非,只好说道:“好,我不和你说了,快点赶路。从今之后,不许再提今日之事。”
段克邪不许史朝英再提,但他的心里却一直是在想着这些事情,一会儿在想“若梅为什么不与独孤宇一起?”一会儿在想“若梅恨我,当真是为了不能忘怀我吗?”一会儿又在想“独孤兄妹是前往长安的,想必是参加秦襄的英雄会了,我的确可以很有机会再碰见他们。若梅现在虽然不与他们同走,但多半是约好了他们在长安相会。”这么一想,他倒是急着要赶到长安了,不仅仅是为了要陪着史朝英去见丐帮首脑,而是为了要打听史若梅的确实消息。
史若梅也正是在前往长安的路上。段克邪在揣测着史若梅的心事,史若梅也在思念着他,揣测着他的心事。
那日她悄悄离开了独孤宇的家,只感天地茫茫,不知到何处去访寻段克邪的下落。她想来想去,想到了聂隐娘,“隐娘姐姐比我有见识得多,我且先和她商量去,说不定她可以给我出个主意。”主意打定,遂孤身一人前往聂锋的驻地去探聂隐娘。
这一日经过一个小镇,距离聂锋的驻地只不过大半日路程了,史若梅感到腹中饥饿,便走进一间临河的酒楼,叫了几个酒菜,暂歇片时。
史若梅本来不大会喝酒,这时心中烦恼,要了一壶陈年花雕,借酒浇愁。她的出门经验已比从前丰富得多,她是先摸了一摸袋里带有零钱,才放胆叫酒叫菜的。
邻座有个客人似乎注意到她这个动作,目光向她投射过来,史若梅一看,见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乡下少年,呆头呆脑的,看来似乎并非武林中人,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那少年见她看过来,便即把目光移开了。
史若梅想起从前投宿客店,用金豆付账被人拒收的那段尴尬往事,心里不自禁暗暗好笑:“当真是一次被蛇咬了,以后见了草绳都会心慌。自从那次事情过后,我习惯了每到要付钱的地方,便总要摸一摸袋子里有没有零钱,倒叫人笑话了。但这乡下少年想来绝不会是坏人吧。”
她那次用金豆付账,曾惹来了两个强盗跟踪,也因此结识了独孤宇。想起了这段往事,她先是好笑,后是感伤。段克邪的影子再一次的从她心头泛起,她从独孤宇又想到了段克邪了。
段克邪在独孤家中的花园和她见面的一幕在她脑中闪过,段克邪向她求恕的诚恳言辞犹似在她耳畔萦回,段克邪失望离开的情景也再次在她的眼前出现,她暗暗叹了口气,心中悔恨交迸,自怨自责:“他对我这样诚恳,我却偏偏要把他气走,唉,我这样任性,真是太不应该了!段郎、段郎,你可知道我现在是多么想求你饶恕么?”
她心头感伤万状,不知不觉喝了五六杯酒,已自有了几分酒意了。正在如醉如梦之际,忽地有两个人走上酒楼,将楼板踏得震天价响,也将她惊“醒”了。
这两个客人不但吸引了史若梅的目光,其他客人也都对他们注目。原来一个是和尚,一个是道士。出家人上酒楼已是不大常见的事情,这一僧一道尤其特别,一坐下来就招来堂倌,要酒要肉,而且还郑重吩咐,做的红烧肉一定要上好的肥瘦参半的五花肉。
史若梅暗暗骂了一声:“讨厌!酒肉和尚,准不会是好东西!”把目光移开,懒得再看他们。却不料他们的谈话,却不由得史若梅不留心去听。原来他们是用江湖上的切口交谈,史若梅从前是不懂的,经过了聂隐娘、独孤宇等人所教,现在已是能听得懂七八成。她起初还不怎样注意,忽听得那和尚说道:“那姓史的丫头,道兄要是见着了她,能够认出她吗?”
史若梅吃了一惊,心里想道:“他说的是谁?”只听得那道人答道:“这丫头小时候我是见过的,但女大十八变,要是现在见面,能不能认得她,这可就难说了。不过江湖上武功高强的女子没有几人,她更是树大招风,总有一些线索可寻。”
那和尚道:“她今年多大年纪?”那道士道:“大约是十七八岁吧。小时候她长得很标致,听说现在是越发好看了!”那和尚哈哈大笑,说道:“我不在乎她好看不好看,我是出家人,也不想采她的花。只是你说她武功高强,这么一点年纪,再强也强不到哪里去吧?”那道人道:“这倒不然,她是出于名师传授,她的师父你没见过也总听过吧?那老婆子可是一等一的厉害脚色呢!所以咱们做事可还得当真谨慎一点才好呢。”那和尚怫然不悦,说道:“你总是畏首畏尾的,对一个小姑娘也怕得这么厉害?她有一个厉害的师父又怎么样?难道咱们就惹不起了!”那道人笑道:“师兄不必生气,我只是说要谨慎一些,并非就怕了她了。凭你灵山派的威风,就是她的师父出头,也不见得就讨得了便宜。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够不让她师父知道,这岂不是更好。”那和尚喝了一大碗酒,说道:“这也说得是。咱们受人之托,只是要那丫头,若能少惹麻烦,当然更好。”
那和尚忽地放低了声音,说道:“听说这丫头和家里闹翻,是为了一个姓段的小子,这是真的吗?”那道人道:“一点不假,我就是担心她和家里闹翻之后,不知是不是与这姓段的小子同在一起?”那和尚又是怫然不悦,说道:“你也未免担心得太多了,你若是有所顾忌,你认出了人,我来动手。这姓段的小子要是不知好坏,我就先把他宰了。”那道人笑道:“师兄,你也忒小觑我了。那姓段的小子虽然比这姓史的丫头更为了得,我也不至于就怕了他。我想这姓段的小子也不一定就跟着她,我不过是多提防一层而已。”那和尚问道:“为什么?你不是说那丫头是为了他和家里闹翻的吗?那又怎会不同在一起?”那道人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姓段的小子听说还另有意中人呢!”那和尚大笑道:“这么说,这丫头为了他抛掉荣华富贵,这可真是太冤枉了!哈,她那死鬼爹爹……”那道人忙道:“师兄,喝酒喝酒,她爹爹的名字,你可不能乱提,现在风声正紧!”后面这两句话说得如同耳语,但史若梅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史若梅越听越是惊疑,这两个人的说话好像句句都是说她,“姓史的丫头”“姓段的小子”不是说她和段克邪还是谁?但在他们说话之中,却又似乎有些儿不对,史若梅不禁疑云大起。正是:
扑朔迷离难识破,
张冠李戴起风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张冠李戴疑云起
诽语流言意自伤
最刺耳的是那道人所说的一句话:“那姓段的小子早已另外有了意中人。”史若梅心里不禁想到:“此事不知是真是假?若然是真,何以那晚他向我吐露心情,又说得如此诚恳?现在不过时隔数日,难道就在这几日之间,他便找到了知心合意的人儿?但即使如此,也说不上‘早已’二字?看来这一定是误传的了!”但随即想道:“空穴来风,其来有自,倘若是全无影子的事情,又怎会在江湖上传说开来,连这贼道也知道了?”
另外还有两个可疑之处,其一,那道人说在他小时候曾见过她,但史若梅搜尽枯肠,怎也想不起几时曾见过这个道人。她小时候深藏在薛嵩的节度使衙门内,根本就没有和尚道士敢上衙门化缘。其二,是他们谈及她爹爹时的语气和神情。史若梅暗自寻思,“他们说的是‘那丫头的死鬼爹爹’,这么说应该是指我的生身之父了。但我的生世之谜是个秘密,知道的不过是极有限的几个人,别的人都以为薛嵩是我的父亲,这贼道却怎会得知我有个‘死鬼爹爹’的?还有我的爹爹是大唐进士,当年被安禄山害死,在安禄山气焰滔天的时候,不错,别人是不敢胡乱提起我爹爹的名字,但如今安禄山早已败亡,怎的这贼道仍说我爹爹的名字不能胡乱提起?还有,他说的什么‘现在风声正紧’,这却又是什么意思?”这些话扑朔迷离,似真似假,饶她冰雪聪明,就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哪里知道,这一僧一道所说的那个“姓史的丫头”根本就不是她!他们说的是史朝英。只因史若梅先自起了疑心,听来就似每一句话都说在她的身上。他们说的段克邪的“意中人”才真正是她,偏偏她又当作是另外的人了。
史若梅留心倾听这一僧一道的谈话,不知不觉的就停下筷子,放下酒杯,眼光也只在他们身上打转。她这副神情当然很快的也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史若梅这时依旧是书生装束,那和尚道士都是江湖上的大行家,眼光何等锐利,一看就看出了几分,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俱是想道:“莫非就是这个丫头?或者最少也和那丫头有些关系,否则就不会这样留心,偷听我们的说话了。”两人一般心思,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向史若梅这张桌子走去。
那道士打了个稽首,说道:“相公高姓大名,可肯赐告?”那和尚却问得更为直率:“喂,小哥,你可是姓史的么?”史若梅心中恼怒,发了脾气,大声说道:“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你管我姓甚名谁?”
那和尚窒了一窒,随即冷笑说道:“你不愿意结识我们?好,那我倒要请问你了,你为什么尽是瞧着我们,偷听我们的谈话?”史若梅道:“你怎见得我就是看你?你们在酒楼上喝酒不许人家看的么?”邻座那个身穿粗布大褂的乡下少年忽地自言自语道:“大和尚喝酒食肉,确是稀罕,怎怪得人家多看几眼。”那和尚喝道:“放屁,大和尚喝酒食肉又怎么样?你这小子敢管佛爷的闲事!”那少年慌忙缩了头,喃喃说道:“我只是说稀罕罢了,说说都不许么?”
那道士道:“师兄何必和乡下人动气,咱们先和这位施主谈谈正事吧。你为了我们停下酒杯,我们实在过意不去,好,我先敬你一杯!”提起酒壶,向前一推,作势就要给史若梅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