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游侠传(精校)第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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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霁云紧紧抱着他,只见他面色灰白,两眼无神,一片茫然的神色,过了片刻,忽地喃喃说道:“史大哥,你死得好苦啊!都是做兄弟的害了你!”声音低沉,并非大叫大嚷,眼中也没有滴下眼泪,但那声调、那神情,却令人心头颤震,在他说话的时候,空气都好似冷得要凝结了似的,实是比大叫大嚷、痛哭流涕更要沉痛百倍!
南霁云低声说道:“段大哥,你要保重身体,给史义士报仇要紧!”段珪璋瞿然一省,耳朵边响起了史逸如临死的说话:“段大哥,与其留我报仇,不如留你报仇!我先走一步了,你为我保存身子,拼命杀出去吧。”又想起了史逸如的妻子卢氏夫人和她初生的女孩还陷身虎口,段珪璋咬了咬牙,忍着了眼泪,似是向史逸如的在天之灵发誓道:“对,史大哥,我要听你的吩咐!”接着又道:“南兄弟,难为你了,为我冒这样大的危险!摩勒,你这好孩子,你虽然不听我的话,现在我也不责怪你了。”
南、铁二人见他渐渐安定下来,这才稍稍放心。段珪璋试行运气,但觉四肢麻木,浑身乏力,一口气怎么也提不起来,不禁叹口气道:“原来我竟然伤得这么重了!几时才报得了仇?”铁摩勒道:“姑丈,你放心,皇甫嵩老前辈说,过了七天之后,你就可以恢复如初。”段珪璋怔了一怔,忽地问道:“皇甫嵩?是江湖七怪之一的西岳神龙皇甫嵩吗?”问话的语气和脸上的神情都显得有几分异样!
铁摩勒道:“正是,我们的伤都是他老人家治好的。”段珪璋道:“这么说,敢情我这条命也是他救活的了?”铁摩勒道:“是呀,当时你流血不止,内伤又重,是他给你闭穴止血,然后给你推血过宫,又灌了你半葫芦的药酒。”段珪璋面色铁青,过了一会,始叹口气道:“想不到我竟然胡里糊涂地受了他的救命之恩,欠下这笔人情,令我好生难受!”
铁摩勒给他的脾气吓得呆了,心里奇怪到极,一时之间,不敢说话。南霁云问道:“可有什么不对么?”段珪璋道:“南兄弟,你拼死救我,我感激得很。但你我是同道中人,我受了你的恩,心里坦然,这个皇甫嵩么?我受了他的恩,将来可不知怎么好了?”
南、铁二人大吃一惊,骇然问道:“这位西岳神龙不也是侠义道吗?”段珪璋道:“南兄弟,你出道比我迟了十年,难怪你不知道他的底细,在我那个时候,他也是誉多于毁的。”南霁云急忙问道:“誉多于毁?照你这么说,皇甫嵩岂不是也曾干过坏事的了?为什么我听到的却都是说他好话的呢?甚至我的师父也曾对他下这个评语,说是皇甫嵩这个人行径虽然有点怪僻,却还不失为侠义中人!”
段珪璋道:“想来那是他老人家隐恶扬善的缘故。皇甫嵩这个人的确曾做过许多好事,而且是好的多过坏的,但他做的坏事,却也委实令人发指!”
南霁云面色也全都变了,道:“段大哥,你可以说几桩来听听吗?”段珪璋道:“好,我先说他所做的几十年来脍炙人口的好事,他曾经劫了卢龙、许州两个节度使的赃款,用来赈济黄河灾民;他曾独力除去燕、赵五霸;他曾给崆峒、燕山两派排难解纷,消弭了武林的一场灾难……”南霁云打断他的话道:“这些事我都已知道了,你说说他所干的恶行听听。”
段珪璋道:“恶行么也有几桩伤天害理的事情,有一年有几个炼丹的修士去天山采雪莲,归途中被他劫杀,只逃出一个人。有一年他庇护一个著名的采花贼绰号叫做赛赤凤的,把少林派的定一禅师打伤了,少林派本来要找他算账的,不久就发生了他用劫来的巨款救济灾民的事情,少林派念他这件功德,才放过了他,只把赛赤凤除掉。”
说到这里,铁摩勒忽然插口道:“他可曾干过杀人之夫,夺人之妻的坏事么?”段珪璋大为诧异,问道:“你怎么也知道这件事情?”
南霁云这一惊更甚,失声叫道:“当真有这样的事?”段珪璋道:“这件事直到如今还是疑案,不过,据我看来,九成是那皇甫嵩干的!”南霁云定了定神,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段珪璋道:“这件事发生在二十年之前,当时有一对名闻四方的少年游侠,男的名叫夏声涛,女的名叫冷雪梅,他们联手干了许多侠义的事情,志同道合,两情悦慕,于是订下了白头之约。在他们成婚之日,热闹非常,江湖中人,不论识与不识,都纷纷前来,向他们道贺,谁不羡慕他们是一对武林罕有的佳偶?我和新郎新娘都是稔熟的朋友,当然也在贺客之中。
“岂料这对人人羡慕的新婚夫妇,就在他们洞房花烛之夜,却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惨祸。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晚我和几位也是新郎新娘的知己朋友,闹了洞房之后,兴犹未尽,聚在前厅饮酒,大家都已有了几分醉意,忽听得洞房里传出一声尖锐而凄惨的叫声,我的酒意登时醒了,顾不得礼仪,立即便冲进洞房去看,只见新郎已倒在地上,而新娘却不知去向!
“我连忙去扶起新郎,可怜他已受了重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在他耳边连问了几声:‘谁是凶手,谁是凶手?’他还认得我是他的知己朋友,望了我一眼,伸出颤抖的手指,蘸了身上的血,在地上歪歪斜斜地划了几下,凶手的名字尚未写得齐全,便断了气!唉,他临死的眼光,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是恳求我替他复仇的眼光!
“我仔细辨认他所写的血字,第一个是‘皇’字,第二个字只有两划,一横一竖,似十字而又不似十字,‘十’字的一横一竖是差不多长短的,而他划的这两划却是横的短,直的长,世上根本没有姓‘皇’的人,不待我出声,便已有人嚷道:‘凶手定然是皇甫嵩!’。”
南霁云颤声说道:“只凭这条线索似乎还未能说是证据确凿?”
段珪璋道:“不错,有许多人也和你一样,不敢相信凶手是皇甫嵩,他们猜疑或者这个‘皇’字是指皇帝派来的人呢?因为夏声涛与当时的一个内廷侍卫名叫公孙湛的有点私仇,说不定是公孙湛干的。”铁摩勒低声说道:“唔,这也有点道理。”段珪璋大声道:“不,这完全没有道理!”正是:
聚讼纷纭难破案,
刀光血影事堪疑。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廿年疑案情天恨
一剑惊仇侠士风
段珪璋接着说道:“‘公孙’和‘皇甫’这两个姓都是复姓,公字的笔划要比皇字简单得多,你试想夏声涛当时已是临死之际,他何必要舍‘公’字不写而写‘皇’字?若然公孙湛是凶手的话,他只写一个‘公’字自然有人明白;而且他也不需绕个大弯,不指明‘公孙’而却指他是‘皇帝’的人。再者夏声涛和冷雪梅的武功都在公孙湛之上,公孙湛不可能将夏声涛杀掉并且将冷雪梅夺去。那些人替皇甫嵩辩解,不过是爱惜他的侠名,想为他开脱罢了。”
铁摩勒低下了头,他的心思正是和段珪璋所说的“那些人”一样。
南霁云却仍是疑团重重,心中想道:“听段大哥的说法,皇甫嵩所干的好事很多,赈济灾民更是一件大功德;另一方面,他所干的坏事也确是令人发指。这两种极端相反的行为,依理而言,不应当发生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再者,我的师父也是个善恶分明的人,皇甫嵩若当真干过那些恶行,我师父岂能只为了‘隐恶扬善’的缘故,从不向我提及,而且他还和皇甫嵩结交。”
段珪璋似乎猜到他的心思,顿了一顿,又再说道:“这件事发生在二十年之前,事情过后,皇甫嵩就很少在江湖露面,偶尔也听到关于他的事情,十九是行侠仗义的事,纵然也有一两桩罪恶,但却是不算得严重的罪恶。因此,这也就是我迟迟未曾替好友报仇的原因。不过,要是给我查明确实的话,这笔账我还是要和他算的。”
铁摩勒道:“已经有一个人为了此事要和他算账了。”段珪璋身子一震,睁大了两只眼睛问道:“谁?”铁摩勒道:“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名字叫夏凌霜。她说你也许会知道她。”
段珪璋急忙问道:“相貌长得怎么样?她在什么地方与皇甫嵩遭遇?这件事是你听来的还是亲眼见的?”铁摩勒道:“就是在刚才的破庙之中。”接着便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段珪璋,并把她的相貌也详细地描绘了一番。
南霁云低声说道:“我不知道内里牵涉到夏大侠这件案子,不过,皇甫嵩救了我们三个人的性命,即算知道了,但在案子尚未水落石出之前,我也还是要挡住那少女的。段大哥,你可怪我么?”
段珪璋摇摇头,默然不语,半晌,始在口中轻轻念道:“夏凌霜,夏凌霜……”脸上现出一派迷惑的神精,同时脑海里现出另一个少女的影子,那是冷雪梅,铁摩勒所描画的那个少女的容貌,正是和冷雪梅一样。
原来段珪璋对冷雪梅曾有过一段情愫,他和冷雪梅的结交还在夏声涛之前。可是段珪璋虽然对冷雪梅十分倾慕,冷雪梅对他却是若即若离。后来冷雪梅认识了夏声涛,两情契合,渐渐变成了她和夏声涛在一起的时候多,而和段珪璋在一起的时候少了。段珪璋不久也就明白了冷雪梅爱的是夏声涛。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当然不会作梗,而且为了冷雪梅的缘故,把夏声涛也当作兄弟一般。
夏声涛惨死,冷雪梅失踪之后,段珪璋极是伤心,直到过了十年,方始和窦线娘结婚,夫妻俩虽然恩爱非常,但段珪璋对冷雪梅却还是保存着一份深沉的怀念。
这时段珪璋听了铁摩勒所描绘的夏凌霜的面貌,和冷雪梅十分相似,不禁神思迷惘,往事历历,重上心头,记起了他少年时候为冷雪梅所写的两句诗:“雪冷梅花艳,凌霜独自开。”心中想道:“莫非这夏凌霜就是冷雪梅的女儿?她还记得我的诗句,是以给女儿取了这个名字?但夏声涛已经死了,何来这个姓夏的女儿?”他在百思莫解之中却又感到深心的喜悦,“要是夏凌霜当真是冷雪梅女儿的话,她岂非还在人间?”
铁摩勒道:“姑丈,皇甫嵩有一枚铁指环给你。就是现在套在你中指上这枚指环。”段珪璋如梦初醒,心中想道:“冷雪梅遣这少女为她报仇,这更可以证实皇甫嵩就是当年杀害她丈夫的凶手了。不管这少女是否她的女儿,我决不能置之不理。”但为难的是:皇甫嵩对他却有救命之恩,在侠义道中又决没有把恩人杀掉之理。
段珪璋摸了一下指环,问道:“皇甫嵩他有什么话说?”铁摩勒道:“他似是预知你不愿领他这个情,所以他说他要向你也求一个情,算是两无亏欠。”段珪璋急忙问道:“求的是什么情?”铁摩勒道:“若是你将来碰到有一个人戴着同一式样的指环的话,他望你对这人留几分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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