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校对)第7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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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泛点点头:“那我就在这里等他罢。”
  说罢直接一撩官袍,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下,又从怀里摸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当值的锦衣卫一瞪眼:“北镇抚司门口,岂容放肆!”
  开什么玩笑,威名赫赫铁血无情的被镇抚司门前坐了一个看书的人,怎么都让人害怕不起来了好不好?
  唐泛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让你通报你又不肯,我在这里看书等人,总不会碍着你的事了罢,再说我也没有堵着大门口啊,这不就在边上沾了沾屁股呢!”
  值守的那人无语了,还想说点什么,同样守在门口的同伴朝他使了个眼色,凑过来小声道:“你傻不傻,进去通报一声又怎么样,如果他是镇抚使的朋友,咱们也不得罪人,如果不是,正好把他给赶出去!”
  那人白了他一眼:“你可真能说,那你自己怎么不去?”
  同伴嘿嘿一笑:“去就去,待会我得了镇抚使的夸赞,你可别眼热!”
  那人很是不信,结果同伴一转身,还真就进去通报了。
  没过一会儿,他就看见同伴从里头匆匆出来,对着唐泛笑容满面道:“这位大人,镇抚使现在正忙着,不过他请您先进去等他!”
  他张大了嘴巴,看着同伴殷勤地将唐泛引进去,好一会儿才折返回来,连忙问道:“这人谁啊?”
  同伴道:“镇抚使的好友啊,你不认识?他刚才也说了,叫唐泛,听说他还借住在镇抚使家里的。”
  那人倒抽了口凉气:“交情这么好?”
  同伴道:“那可不?”
  那人顿足郁闷道:“你怎么不早说!”
  同伴嘲笑:“怪你自己眼拙,我都提醒过你了,你还不去通报,到时候镇抚使要是怪罪下来,我总不能被你害得一起被训斥罢!”
  那人郁闷无语,心想自己又错过了一次在老大面前露脸的机会。
  先不管那两个锦衣卫是如何想的,唐泛在那当值的人的指引下来到校场,还没看见人影,就听见远远传来一片喊杀声,等到近前一看,才发现原来校场上正在比武。
  场地中央两条人影忽起忽落,刀光纵横交错,拼的不是令人耳眩目迷的花哨招式,而是毫不留情招招致命的杀招,再仔细一看,其中一人可不正是隋州么!
  他与另一人在场中比拼,边上又围了一圈人,个个都在起哄叫好。
  唐泛扫了一圈,在人群中发现薛凌的身影,便走过去,冷不防往人家肩膀上一拍。
  薛凌吓了一跳,正待发怒,回过神一看,却是转怒为喜:“你怎么来了?”
  唐泛嘿嘿一笑:“闲人一个,四处闲逛来着,你们这是在比试?怎么连镇抚使都要上场了?”
  薛凌笑道:“先前大哥定了个规矩,每月月底都要举行比试,比试者可以向任何人发起挑战,最后赢的人有重赏。许多人先前被大哥训得狠,就都憋着一股气,对他下战书,结果一个个全都被大哥打趴下了,嘿嘿嘿,那些人还不知道大哥的厉害,我能不知道?我老薛就不去自找没趣!”
  说话间,场上已经分出了胜负,与隋州比试的那个人原以为觑准对方的空子,提着绣春刀便从后面扫过去,企图来个偷袭,没想到对方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足尖点地腾空而起,在半空翻了个身,将对手踹飞出去,在自己身体堪堪摔在地上的时候,借着着地的力道,一个鲤鱼打挺重又稳稳站立在地。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利落之极,又充满力量的美感,围观的人纷纷叫好,喝彩声此起彼伏!
  站在场中的隋州仅着一条长裤,上半身赤裸着,汗水顺着额头和脖颈各处流下来,又滑落在身上,浑身湿淋淋的,隆起的肌肉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看得出这般健硕身材同样也是日日不辍刻苦磨练而来,并不因骤然身居高位便有丝毫懈怠。
  他盯着被自己踢翻在地的对手,反手将手中绣春刀插在地上,冷冷道:“不服再来。”
  此时隋州已经全副心神悉数沉浸在打斗之中,对他来说没有切磋与决斗之分,既然已经上了场,就要全力以赴,认真对待,这既是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对手的尊重。
  被他盯住的对手感觉自己如同被一头凶猛的野兽锁住了身形一般,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再也激不起任何战意了,连忙收了刀,拱手道:“不来了!不来了!大人身手高强,属下甘拜下风!”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这人本已连续两个月都打赢北镇抚司内所有的人,估计他自己也有些得意,便提出向隋州挑战,先前已经有不少人被隋州打败过,他以为自己肯定会是例外的那一个,没想到最后还是认输收场,实在有点狼狈。
  对方一认输,隋州周身凌厉的气势倏地柔和下来,他走过去,亲手将那下属拉了起来,又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已经很不错了,袁大人有意让我们与京营来一场切磋,以鼓舞士气,届时为我们北镇抚司争光就全靠你了!”
  那下属原本还有些讪讪,一听这句话,立时又有些心潮纷涌起来,激动道:“大人放心,我定会全力以赴,一定不给我们北镇抚司丢脸的!”
  这一番又打又拉的手段,真是令人不得不服气。
  唐泛负着手,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场面,并没有急着上前,等隋州激励完下属,宣布结束,众人四散之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镇抚使好大威风啊,看来正位指日可待了!”
  隋州不是没有注意到唐泛,只是之前不方便说话,此时人皆散尽,唯有他笑吟吟地瞧着自己,想到自己如今上身未着寸缕,冷脸反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若无急事,且等我沐浴更衣。”
  唐泛笑道:“你自换去,我也不急,今儿个请你吃饭,仙客楼,去不去?”
  隋州本是往后头置换衣物的屋子走,闻言不由停住脚步,扬起眉头:“哪来的钱?”
  唐大人现在财务不自由了,每月自己花一半,由隋州保管一半,为的就是防止他大手大脚乱花钱,自己手头的那一半用完就没了,若是要花保管在隋州那里的钱,基本没门。
  唐泛哈哈一笑:“天上掉下来的!”
  见他卖关子不说,隋州也不着急,自去洗澡换了衣裳,这才在他自己的值房里找到正在品茗的唐泛。
  “走走走,吃饭去!”唐泛见他来了,起身道。
  隋州先是摇摇头,而后又问:“你这是升官了?”
  唐泛早就料到他能猜到,闻言也不惊讶,爽快地点点头:“对!”
  隋州:“什么职位?”
  唐泛:“刑部河南清吏司郎中,先母诰赠五品安人,另赐银一百两。”
  以上三项,就算是对唐泛在东宫案与孩童拐卖案中优异表现的迟来封赏了。
  隋州眉头一动,顿时舒展开来,嘴角也微微扬起:“这倒是好事,确实值得庆祝一番!”
  唐泛笑道:“我虽然不强求一定要高官厚禄,但是做了事,得到应有的回报,也算是一件高兴事,这回你总不会不让我请饭了罢?”
  隋州点点头,却道:“不必去外头吃了,明天让阿冬多买些食材,我在家里头下厨罢。”
  唐泛一听,两只眼睛登时闪闪发亮,隋州可以保证他绝对看见了那双眼睛里露出来的光芒,不由啼笑皆非:“你喜欢我做的饭菜多过于仙客楼的?”
  唐泛嘿嘿地笑,飘逸文雅之风范顿时荡然无存:“那是自然,隋广川亲手做出来的菜肴,岂能比仙客楼出品的差?”
  他毫不吝啬的夸奖令隋州禁不住嘴角上扬弧度又大了一些。
  一家之主心情好,另外两个人自然就有福了。
  当天晚上隋州难得下厨,亲手做了鱼香肉丝,糖醋小排,红烧狮子头,阿冬也包了唐泛念念不忘的鸡毛菜饺子,再加上一盅在红泥小火垆上煨过的青梅酒——因为阿冬年纪小,被获准喝的也就这种酸酸甜甜的酒了。
  开饭前,阿冬先给唐泛隋州二人满上酒,又主动端起杯子,对他们道:“恭喜大哥升官,恭喜隋大哥升官!”
  二人自然笑着一饮而尽,唐泛这才道:“其实三年京察未满,论理说我还没到升迁的时候,只是刑部河南清吏司周郎中急病殁了,那边正好空出一个位置,这才让我先去递补上。”
  隋州颔首:“官场上素来僧多粥少,你那衙门虽然算不上肥差,但好不容易空出一个位置来,肯定也有很多人抢破头,你指不定是夺了谁的饭碗,少不了被人眼红嫉妒,刚去的时候还是小心些好。”
  其实也用不着他嘱咐,唐泛这人看着洒脱,实则并不缺乏圆滑谨慎,但好友一番好意,他自然是要心领的,便郑重答应下来。
  阿冬好奇道:“大哥,那你现在是几品啊?”
  唐泛道:“我先前是从六品,如今是正五品,算是升了一级半。”
  阿冬喜滋滋道:“等再过几年,大哥估计就能做到一品了罢?”
  唐泛没好气:“你当皇帝是我爹,大明官场是我家开的啊!”
  阿冬捂着嘴笑:“你想让皇帝当你爹,皇帝还不乐意呢!”
  唐泛心想,老子要是有这么个爹,那得多悲催!一面举起手作势要揍她,阿冬自从被绑架回来之后,越发努力用心跟着隋州学功夫,唐泛哪里打得到她,只能干瞪眼了。
  所以说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擅长的事情。
  像阿冬读书不灵光,但在学武上的天赋却是别人所不及的,而唐泛会读书会当官,但在学武这上头,就怎么努力都不行了,同样是经历了南城帮的事情之后,他也想学两招借以傍身,结果在跟阿冬一道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之后,人家小阿冬虽然汗流浃背,却还咬着牙稳稳地站在原地,唐大人却早就东倒西歪,口吐白沫宣布放弃了。
  他决定,与其等学了功夫防身,还是以后少干点危险的事吧。
  拿了吏部批文之后,自然就可以到新部门去报道了,但在那之前,唐泛还要登门拜访老上司兼师兄潘宾,感谢他这两年来的栽培。
  潘宾得知唐泛即将升入刑部的消息之后,那是既欣慰又失落。
  欣慰的是他与唐泛都是同门师兄弟,彼此有了这一层关系,以后在官场上可以互相照拂,这个小师弟有前途,对自己来说也没有坏处。
  失落的是唐泛今年二十五,就已经是正五品官员了,从翰林院出来,虽说中途进了顺天府,但现在又回到了六部,走的正是历任内阁宰辅的正统升迁路子,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反观自己,当年虽然中了进士,却因为名次不靠前,没能入选庶吉士,就比唐泛少了一层资历,如今年过四十,当了个顺天府尹,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好似很了不得,但实际上他自己心里明白,想要再往上升实在有些难度了,因为他在朝中既没有背景,本身也没有过硬的本事和资历。
  看着唐泛,潘宾难免涌起一股“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的自伤自怜。
  不管如何,他也不能摆出一副哭丧脸来面对唐泛,人家又不欠他的钱,所以潘宾仍旧打叠起精神,拿出师兄的身份,先恭贺了唐泛一番,然后殷殷嘱咐他要戒骄戒躁,不能因此就自满自大,在官场上最大的敌人,往往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这些都是经验之谈,唐泛自然虚心受教,末了还留在潘宾家里吃了顿便饭,左右师兄弟两人都还在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可不必弄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再说等唐泛交接好顺天府那边的差事,去刑部报到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初夏时节了。
  这一年,是成化十五年。
  而刚进刑部没两天,唐泛就发现,他居然莫名其妙地被孤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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